荧惑守心

扑朔迷离的家族恩怨,风波诡谲的朝堂争斗,公平正义由谁定夺,孰是孰非如何分说?亲情友情中夹杂着欺骗、背叛,无法接受又难以舍弃,真假难辨中该何去何从?...

楔子一
    楔子一

    三伏鼓洪炉,盛夏正午的烈日将大地炙烤得热气蒸腾,升起的热浪吞噬了大地上的万事万物,身处其间的人们也逃不过这难捱的酷热,在无孔不入的热气缠绕之下,身上的尺布寸帛皆是负担,若非礼义廉耻约束着不与野兽为伍,便是连薄衫也裹不住了。

    可偏有不少人的穿着打扮与酷暑的天气背道而驰,顶着炎炎骄阳披甲执锐,聚集在城郊军营的辕门外。众人分两列一字排开,从辕门外延伸向军营,乌泱泱的不下千余。这些顶盔挂甲的军士虽高矮胖瘦不一,目光中却尽皆透着嗜杀的狠戾,显而易见都是些手头染过血的猛将悍卒。再往营中望去,亦是星旗电戟、刀枪林立,炽热的风穿营而过,强把旌旗摧动,翻腾飞舞的旗帜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扰乱了本该有的肃静;泛着寒光的枪戟将投射其身的阳光折返到迎风招展的绿、绯旌旗之上,亮晃晃的,撕裂了原来完整的图案。

    这时,通向营房的道路上出现了十几匹快马,由远及近向着军营风驰电掣而来,带起一片尘土飞扬。不消片刻,马上骑士的模糊影子便显露出了身形轮廓,继而连面貌神情也都一清二楚了。当前一人二十多岁,丰神俊秀、气度不凡,可紧锁的眉心却令他显得心事重重。他身后的骑士也大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与他一样箭袖武袍、轻装简行,与前方披甲执锐的诸人形成鲜明的反差。

    一行人离着还有十来丈远时,营前一披袍擐甲的年轻将领,越众而出。这人中等身材,五官很是硬朗,但棱角分明造成的凌厉因扎进一堆凶神恶煞般的彪形大汉中而随即遁形,从而使得他俨然以蔼然可亲的面貌展现于人前。

    他早就挂在脸上的笑容随着那些人的靠近愈发灿烂,等不及他们到眼前便高声道:“参见皇兄!请皇兄恕臣弟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说罢拱手抱拳施礼。身后人亦是口称“参见太子殿下”,躬身抱拳以礼。

    当前的骑士勒马停驻在众人身前,一甩马缰跳下马来,跃身而下的动作畅如行云流水,翩若惊鸿游龙。他隔了一丈远便立住身形,一手掌心向上抬起做虚扶状,道:“三弟,不必多礼,今日是我有求于你,你的大礼为兄受之有愧。”他神色淡然,语气也不见得亲近,这冷淡疏离的样子,反而彰显了一种不染纤尘的风流蕴藉。

    年轻的三皇子直起身子,紧走两步上前抓起太子的手,拉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皇兄怎地与我如此客气。皇兄乃国之储君,天下尽皆归于皇兄是早晚的事,臣弟自当倾力辅佐。只要皇兄用得到,臣弟断不会私藏,就怕拿不出好东西来,入不得皇兄的眼。难得皇兄用得上我手里的这些个微兵弱将,臣弟荣幸之至,何来求不求之说!”

    “三弟不必自谦,你手下……”他想说些夸赞的话,可终究是心存芥蒂,漂亮的场面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来,只得戛然止住了话头,硬生生转为一句干巴巴的“强将手下无弱兵”含糊了过去。

    三皇子似没发觉他的异样,犹自热情地拉着他往营中走,“这军营算是我的地盘,皇兄初次到此,且让我先尽尽地主之谊,喝两杯薄酒……”

    太子当即蹙眉拒绝道:“朱雀国大军陈兵边境,军情紧急,耽搁不得。我打算即刻领兵南下迎敌,三弟的好意我心领了。”

    可三皇子却容不得他拒绝,一径拉着他往里走。对于三皇子的口头相邀,太子可以明言婉拒,但对他的拉扯,却不好动手推拒,周围都是他的部将,推开他无异于当众驳他的面子了,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给人难堪,有违太子的为人处世之道。他抹不开面子,只得被三皇子拉着走了。

    三皇子边走边说道:“皇兄!再怎么急,喝杯酒的时间总是有的。何况,我有军中事务要与皇兄交代一二,事涉军政要务,不宜宣于人前,我们还是进账私谈为妙。皇兄放心,大军早就整装待发,逗留片刻不会耽搁皇兄的大事。”

    太子眉心的“川”字愈发明显起来,他深深看了一眼三皇子,黯然道:“三弟,我还是那句话,宁愿你叫我大哥!”

    三皇子不顾他的冷淡,兀自咧嘴笑道:“大哥是私底下叫的,今日在军中,大哥又是为了军务而来,我才唤的‘皇兄’,大哥不喜,我改回来便是。叫大哥你我兄弟也不显得生分,我高兴还来不及!来来来,我的大哥,快随我进帐。我特备下水酒预祝皇兄旗开得胜!我知道朱雀国军队在大哥面前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大哥定能凯旋而归,但弟弟仍想为大哥求个平安。不能为大哥做先锋讨敌,只能借水酒聊表心意,大哥可别嫌弃。”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然来到了营中军帐前。三皇子转身对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诸人道:“我与太子殿下有事相商,你们都别进来。”太子回首向紧跟着他的侍卫一点头,将他们留在了帐外。

    因是主帅军帐,内里宽敞得很,不过东西却不多,只有一张帅案陈列于其中,上面放着一壶酒和三个酒杯,帅案两旁各立着一员全副武装的大将,一人执枪,一人手持双锏。见他们进来后,二人立刻上前行礼。

    不待太子开口,三皇子分别指了指执枪和持锏的两人道:“大哥,给你引荐两位虎将。这是柯伟虎,这的是柯伟豹,他们随我征战多年,不仅精于兵书战策,对我军中事务也了如指掌,大哥对军中众将武艺习性及人员调度方面若有想知道的,只管问他二人。”

    二人再次向太子行礼,太子略一颔首,不冷不热地道:“今后有劳二位将军了。”二人抱拳称“不敢”,继而退至太子身后。

    三皇子双手捧起帅案上斟满的酒杯,道:“大哥军务在身,我便不耽误你的时间了,大哥先喝了酒,我再把对本部兵马调派的一些浅见说给大哥听。这第一杯酒预祝皇兄得胜归来!”双手向前将酒杯送到太子手上,太子一饮而尽。

    三皇子又递上一杯酒道:“这第二杯酒祝我们兄弟亲密如往昔!二哥与小舞已经不在了,同胞骨肉尚存于世的,就只剩你我兄弟二人,我们莫要再做意气之争了,今后大哥有何用得上弟弟的,只管吩咐便是!”

    他说得伤感,太子听得也是心酸,取过酒杯仰头便喝。酒刚入喉还未及进愁肠,耳后风声响起,一股向着后脑斜扑而来,另两股直指后心和腰侧。

    太子旋转脚尖向外,使力带动整个人扭转身形往旁错开,轻松躲过了置人于死地的杀招。他这一转身向后,偷袭者也暴露在他的面前,正是柯伟豹、柯伟虎二人。他们一击落空,便欲再动手,却被三皇子喝止了。

    三皇子面上既惊又怒,厉声喝道:“放肆!你们竟敢刺杀太子!不知道这是抄家灭族的不赦之罪吗?连我也要难逃罪责!罢罢罢,不如我先杀了你们,再自刎向大哥谢罪!”

    二人慌忙跪倒在地道:“王爷息怒!我们再浑也不敢以下犯上。只是往日是王爷亲自带着我们冲锋陷阵,才打下我朝大好河山,如今突然由太子来调派我们,营中诸将畏惧太子天威,俱是惶惶不安。再者,太子千金之躯身处深宅大院,未曾带领我们上过疆场,不知我们的底细,如何驱使我们提头追随上阵杀敌?

    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向来是兵家大忌,加上军心不稳,更是雪上加霜,此时出征在即,只怕于战事不利,故而我们兄弟斗胆替营中兄弟向太子讨教一二,领教过太子通天的能耐既好向军中诸将有个交代,也好叫太子知道我们的本事,驱使我们时心里有个底。”

    三皇子一听更是怒不可遏,“不知死活的混账东西,凭你们也配向太子讨教,我先灭了你们!”他边说边抽出悬挂身侧的佩刀便要上前动手。

    面对此情形,太子淡定如常,仿佛刚从差点进了鬼门关的不是自己。但他表面虽泰然处之,暗地里却是心念百转,从刚逃过一劫起便开始权衡着眼下的形势,猜是三皇子的部将不服自己,存心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对此他不以为忤,只是不喜他们下手太过歹毒,今日若是武功稍弱之人遇上,怕就要死在他们手上了,因此他起了敲打二人的心思。此外,他也很清楚甫见面就要收服人心,刚克比柔抚更加立竿见影,越是悍不畏死的骁将,越要靠武力慑服,他的确未曾统领过玄武军之外的军队,没有军功威望,要收服他们,将所有力量拧成一股绳抗击敌寇,就要先在武力上压服他们。

    电光火石间他就有了决断,当即说道:“我就见识见识两位将军的能耐吧!”他说话时三皇子才刚抽刀准备动手,闻言止住飞扑出去的身子,退在一边。

    二人也不与他客气,双双举起兵器道:“太子殿下,我兄弟二人自打习武起便一同作战、攻守配合,无论面对千军万马还是单人独骑,向来是兄弟同上阵,往后俱要在太子账下听令,今日自然也是二人联手。若能赢了我们兄弟,我们自当为太子肝脑涂地,任凭驱使,莫不敢从。”

    太子只略一点头,也不与他们废话。他信手一弹,将手上空了的酒杯射出,分毫不差地正好落于原来的位置,介于两杯之间与之平齐,仿似拿手摆放于案台之上一般。

    三皇子见太子没有生气,便也不阻止,在一旁凑趣道:“不长眼睛的东西,我皇兄一只手就可以把你们俩个的脑袋都拧下来。”说着,他似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挥舞着手上没有收回鞘中的刀,兴奋地道:“大哥,他们兄弟联手,我们兄弟也联手,一起收拾他们。”

    “不必。”太子言简意赅抛出两个字,连鞘解下悬于腰侧的佩剑,好整以暇地站立原地静候二人出招。他的佩剑深藏剑鞘之中未曾拔出,其优劣唯有从剑鞘的外观窥知一二,剑鞘以蓝玉髓制成,样式极其简单,连镶金嵌玉的工艺都没有,只在奇形怪状的凹凸起伏间夹杂着水波纹的雕刻装饰其身。这样的剑鞘完全上不了台面,配不得太子之尊,幸好蓝玉髓的剑柄上所坠之物不是常见的剑穗,而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玦,由此将其价值陡然提升了许多。润泽以温的君子玉虽与其主人匹俦,却与杀人剑不相宜,兵器与玉帛,前者凶暴,后者祥和,否则也不会有化干戈为玉帛之说了,且在剑柄上坠着这样易碎的玉器在打斗时难免有所妨碍,不利于使用。

    事实上,自他被封为太子挂上玉珏后,这把剑便再未出鞘过。在它大放异彩的光辉岁月里,不少人见识过它所向披靡的锋芒,但这些见识过它丰功伟绩的人大多陨落在了之前那场龟玉毁椟的浩劫中,它的光芒、它的名字也随之被主人与那些人一道埋葬在了逝水流光中。与剑鞘镶嵌为一体的金玉宝石被生生抠离剥除,只剩下伤痕累累的丑陋和残缺,正如它千疮百孔的主人,曾经的踔厉风发如韶华旧梦般雨消云散,徒留躯壳踽踽独行。但即便黯敝如斯,太子的随身物在世人眼中亦非凡品,擅于迎奉的人很快从“太子不愿提及名字、太子饰之以玉珏”,两个信号中得到了启发,冠之以“玉珏”的雅号。

    三皇子笑吟吟提刀退至一旁观战,柯伟虎、柯伟豹旋即发动了攻击。锏破重甲,枪挑轻装,二人联手可谓珠联璧合,兵器对付轻重甲皆适宜,招式上也配合得严丝合缝,双锏劈、刺、点、扫,围绕头颈肩要害袭击;枪头扎、刺、点、扑,枪枪不离腰腿腹,两人上下夹击,不留任何躲闪的空挡。他们卯足了力气暴风疾雨般一顿抢攻,双锏抡圆了四下翻飞,招招不离他的头胸腹三处,却是招招落空,连太子衣角都没有沾到;□□更是一枪接一枪照着他下盘而去,挽出朵朵枪花要在他身上扎出个血窟窿来,却皆是一个猛子扎到地上。

    他们往死里下狠手,太子却是躲闪得轻轻松松,他虽心存教训,却也不想令他们输得太难看,在让了他们几招后,这才发难。他连招式都不用,只翻转手腕将手中的剑鞘左右一摆,迎向呼啸而来的双锏。看似简单随意的左格右挡力携千斤,碰上铁锏后,把柯伟豹直震得臂膀发麻,两手的锏都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太子又顺势收剑向后一击,重重砸在柯伟豹的胸口,打得他一个趔趄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栽倒在地。

    太子磕飞双锏的同时,侧身躲过了柯伟虎的一招夜叉探海,并趁他枪尖下扎触地时,抬脚将枪踩在脚底。柯伟虎用力往回抽,那枪头似被泰山压顶,纹丝不动。他身体后倾憋足了劲儿再拉,太子松了脚,他腾腾腾倒退几步仍是稳不住身子,一个屁股墩重重地坐倒在地。

    不过三五个回合,胜负已分。太子不想他们太过难堪,俯身捡起铁锏,倒转锏身将锏柄递到那人手上道,“承让!”

    正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一阵金戈交鸣声。“有埋伏!太子快走!”急迫的声音从外传来,太子听得分明,正是来自跟随自己而来的侍从,且听动静正竭力向营帐靠拢接应。

    就在太子被外面的动静分了心神时,柯伟豹猛然将到手的铁锏向前捅出,锏头上的尖头正冲着太子的小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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