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旷把那封告别信递到方志俊手中,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问道:“……看这里…你娘子说去最漂亮的地方…你好好想想,有什么地方你娘子曾经说过好看,而且最好对你们有特殊含义的…” 方志俊听了,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然后疯了一般地向西方跑去。 刘旷忙不迭拉着鬼煞跟上他。 西边有一个崖,此刻残阳映红了半边天,好像是林中火红的枫叶都长到了天上去。金huáng与火红相辉映,说不出的瑰丽奇艳。 然而,一白衣女子站在一片晚霞中,白的扎眼。风缓缓chui动她宽大的衣袍,连同腰间那根细长的腰带也不住地飘动,看起来她整个人都在风中摇晃着,仿佛一不小心就能从这崖上掉了下去。 “娘子――” 方志俊喊了一声。 楚筝仿佛是被惊住了一般,她猛地回头,目光在触及方志俊的那一刻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应该是上了些妆,脸色没有那么惨白了,她眼中带泪,却盈盈一笑:“相公…” 方志俊向前一步,楚筝蹙紧了眉道:“相公不要过来…” 方志俊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流着泪劝道:“…娘子…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楚筝听了,苦笑了一声:“……可是相公…我回家,除了连累你…又能做什么呢…我还不如快快死了,让相公再找个温柔贤惠的续弦罢了…” 方志俊道:“不!什么劳什子续弦――我只要你!!” 楚筝听了,眼泪流的更厉害了,她也不拭泪,就那么柔柔地笑着。 然后时光溯游到很久以前,似乎也是秋季,枫叶很红,大丽花很美。 那时,她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她缓缓开口,一如初见那般不知羞耻:“…阿俊公子…小女子心系你啊…” 她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方志俊,眸中泪光闪烁,似乎有千种愁绪万种相思。 惨白的面庞上,缓缓勾勒出一抹极轻极淡的笑意。 然后她又是一滴泪落了下来,身子后仰,直直地从崖上倒了下去―― “娘子――”方志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一般地喊叫,疯了一般扑过去,被刘旷和鬼煞死死拉住了。 方志俊如同一个疯狗一样地哭喊着,拉扯着,鬼煞面无表情的拽着他。 刘旷喊道:“你冷静一点!方嘉还在等着你啊!” “小嘉…”方志军涕泪横流撕心裂肺:“啊…小嘉…没有娘了,我没有娘子了……啊…娘子――” “不…不…行…我要把娘子带回家…我要带我娘子回家…” 方志俊踉跄着向西往崖下跑。 刘旷拽着鬼煞胆战心惊的跟着他跑了好长时间。 方志俊一边跑一边哭,一路上都疯疯癫癫的,仿佛神智都不清了,如果不是刘旷左手拽住了他的衣领子,他好几次差点都从这山上滚了下去。 “我娘子呢…我娘子去哪儿了…我怎么找不到她了…” 他们跑下去的时候,方志俊正的低着头,寻找着他娘子的尸骸。 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残破而不完整的白色衣衫。 大片喷溅斑驳而凌乱的似乎混杂着模糊不清的内脏器官的血迹。 以及。 杂乱无章的老虎爪印。 “啊啊啊啊啊――――” 方志俊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那些有些斑驳血迹的白色布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紧接着他抽搐着哭了起来,慢慢的,整个身子都安静了。 已经昏过去了。 白布条,唢呐声,衣冠冢。 刘旷和鬼煞离开的时候,方志俊哑着着嗓子和他们告别。 “…谢谢你们提早准备好了。”他顿了顿,苦笑了一声道:“我…真是无能啊…不说丧葬了…我连…连妻子的都找不到…” 刘旷,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也不知道能够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问了句:“…你以后打算怎么过?” 方志俊低头抚摸着娘子给他留下的那个小荷包,慢慢的说:“和小嘉一起过…” 刘旷张了张嘴,最后只是说了句:“那…保重。” 刘旷离开的时候回头瞅了一眼。方志俊站在原地,手中缓缓摩擦着那个小小的荷包,眼睛甚至洇出了一点暖意来。 他知道方志俊恐怕是这一生都忘不了那个女人了。 不得不说那楚筝死去的场景,连他一个外人都感觉胆战心惊,而且那脸与小真相似,他后背几乎都要生出一股寒意来。 更不要说与这女子相伴多年的方志俊了。 那女子死之前口口声声说着让方志俊续弦,可她那样离去的方法,却又把自己深深的绑在了方志俊的心脏上。 那女人活着是他最爱的女人,死了也会在他心里缠绕一生。 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天气转凉了,雨也忽然下了起来,路边那个平常没有什么人气的小酒馆就突然聚集了一群躲雨的行人。 大厅的桌子上也聚了许多个人来。一时之间熙熙攘攘。大多是坐在位置上,东扯西扯的闲聊着,然后吆喝着小二曲壶热酒来。 人一多,小二就有些忙不过来了。不轻易的便会有些怠慢,只听一个持刀的胡腮大汉把刀猛的砸在桌子上,发出轰隆一声响,他呵斥道:“怎么那么慢?!爷爷我都等了多长时间了!” 小二见了便有些怵,小心翼翼的哈着身子笑道:“客官,客官,您别着急,我这就去给您拿…” “快点!要不爷――”那大汉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小二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只见这大汉呆呆的望向门口的方向,嘴巴微张,双目失神,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小二便顺着他的目光像门那边瞅去,顿时也整个人都呆呆的定在了原地。 不知怎么,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男的女的老的少都失神地看向门口。 只见一名素衣男子缓缓走了进来。 眉如墨画,眼如黑檀,肤如凝脂,唇不点而红。 那男子眉头微蹙,步履不急不缓,却深深给人一种不凡的气质来。竟然不像是真人了。好似那天上的仙人降到人间了一样。 “小二,来两碗温酒。”忽然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那小二仿佛忽然间惊醒了一般。这才看到那仙人一样好看的男子身边还跟了一名光头的和尚。 那和尚和这男子一比,便甚是láng狈了――左手拿着一顶湿漉漉的白纱斗笠,右手胡乱在自己光头和脸上蹭了蹭,又把上面的雨水擦了擦。 小二慌忙点头哈腰的跑了过去。 鬼煞大致扫了一眼大厅,然后皱眉对刘旷道:“没有空桌子了。” 刘旷看了一眼,为难道:“好像还真是…” 旁边那个持刀大汉忽然略有些紧张的开口:“…那个…要不…要不你们坐在我这张桌子上吧…” 话还没说完,刘旷就慌忙道:“不了不了…我家公子喜静,不好与人同桌。” 事实上是刘旷看着这大汉不是善茬,看起来像是江湖中人,而他现在对鬼煞的身手也甚是不放心,生怕惹出什么麻烦来。 谁知道大汉听了,立刻就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鬼煞,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事儿,那你们坐着吧,我,我正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