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香阮玉

【聪慧有灵气姨太太谢阮玉×温润狠厉军阀沈培远】【温暖+唯美爱情+温馨+结局he】世道太乱,乱到她只能作一朵柔弱的菟丝花,依傍他人而生,却只落得葬身残阳枯草间。命运一个转身,光华流转、风云变幻,谢阮玉噩梦初醒,竟重回二八年华。一切尚未开始,一切为时未晚。这一生,谢阮玉再也不要做任人宰割的菟丝花,一双素手要扼住所有人的命运。一场大梦初醒的旷世邂逅,一段风云色变的乱世争锋,一场始于对赌终于沉沦的缠绵爱情。浮世流光,命运辗转,此生唯愿执子之手,走过流年苍凉、地老天荒。

第四章 津北稳固
屋内只剩下翡翠和谢阮玉大眼瞪小眼,翡翠觉得自从跟了谢阮玉,她把之前十几年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都经历了,要不是还活着,她真的怀疑谢阮玉是阎王派来跟她索命的。
“姨太。”
“没事。”谢阮玉把最后一口点心塞进嘴里,拿帕子拭去手上的渣屑,沈七爷没告诉她,丁志也不知道,那么枪响十有八九就是沈七爷故意为之。
丁志的速度很快,从他出去到回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王参领持枪闯进了督军府。”
天啊!大事件呐!谢阮玉眼睛瞪得滴圆,沈七爷是怎么做到的!她猜过很多种情况,但万万没想到沈七爷会逼着王参领在督军府开枪!
这不就是要反吗!
“七爷如何?”
“受了点伤。”丁志说得有些古怪。
“怎么会受伤?”谢阮玉一愣,忽略丁志的表情,声音有些焦急,眉头皱成了一团,“是不是出了什么差池?”说着就要起身往门外冲。
丁志这会当然不能让她出去,之后还有重头戏要演,何况七爷交代了让她待在屋里,周围都是七爷的私部,最安全不过。他连忙让翡翠拦了她,不自在地挠挠头,“那枪是张副官打的,他说‘王参领都死了,您也不好意思一点没伤到啊'就开枪了。”
“他怎么不往自己身上开枪啊!”谢阮玉听得有些无语,她伏低做小顺着的人,张巡说打就打了?难免有些心塞,“会不会很严重?”
丁志没吭声,沈七爷默认的事,他有什么资格吭声。
“阿嚏!阿嚏!”张巡揉揉鼻子,嘟囔道,“是不是有人在想我?”
“我猜有人在骂你才对。”沈七爷胳膊上被子弹擦破了一点皮,透出了些许殷红,倒是让丁安给他包得像整条胳膊都废了一样。
“疼吗?”说着,张巡坏心眼地按了下。
惹得沈七爷皱眉:“有点。”
“这就对了!真伤和假伤还是有区别的,你只管照着十倍的疼演就是。”
沈七爷看着嬉皮笑脸的张巡,幽幽开口:“你怎么不打自己一枪。”
“我这不怕疼吗。”张巡倒是不遮掩,后来觉得说得太过坦白,又顶着沈七爷的不满的眼神苦兮兮地找借口,“再说,我受伤顶什么用,您就不一样了,您是大帅的儿子,又是督军,他要杀您那可就是要造反啊!”
“下次你反手给自己一枪便是,我绝对演得像你舍身救我。”沈七爷不再跟他开玩笑,“都准备好了?”
“消息早就放出去了,这会儿怕是都传开了。”张巡顺手把枪扔给他,“冯熏这会儿估计该赶回来了,咱们得赶紧去。”
沈七爷一身深灰军装,黑色的帽檐压着额头,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即便左肩被缠着绷带,身姿在城楼上依旧显得异常挺拔。
这是冯熏得了消息赶回看到的第一个画面。
沈培远登了城楼,那他城里的部队呢?冯熏有些愕然。
沈七爷当然控制不了城里的军力,可是,他拿出的证据让城内的百姓心寒——冯统制要投诚盛帅。
消息是在冯熏出城的时候放出去的,他前脚出城,沈七爷后脚就掐了城内所有的线路,电报算是废了。城外也已经安排了几批人手在必经路上,一层又一层地筛选百姓和暗探,只要有人出去传递消息,一律射杀。
沈七爷动作大却没影响到城中百姓,只把樊城困成了座死城,军方的消息,里面出不去外边进不来。这才逼得王参领怒闯督军府,结果被抓了尾巴。
沈七爷手段向来不是多么正大光明,他布局布了几个月,专挑了冯熏出城的时候收网。眼线、间谍,沈七爷速度快且不论死活,先把人拿下,真真假假的做足了证据。
他早就重金买通了冯熏身边的几个士官,身边人的说辞,再加上之前他安在下边县城的人,赌场妓院酒楼消息传得一向快,没几日就街头巷尾闹得沸沸扬扬。
人心是最难测的东西。沈七爷不指望他们能全信,索性与城内的将领约定要与冯熏在城楼上对质。城门隔绝了冯熏的视线,城门之后是持枪的军队,张巡毫不怀疑,只要冯熏能在这场角逐中翻牌,沈七爷就会立刻被城下的枪弹打成血窟窿。
乱世之中,讨伐征战。
原本城池易主很正常,可是津北不一样,樊城不一样,当年盛帅樊城失利,离城前下令屠城,还是卫督军带着二十八师赶到,即便救了不少百姓,依旧死伤惨重。
二十八师从此驻守樊城,成了樊城的守护神,这期间有不少人在城内娶妻生子,二十八师随着时间流逝也换了许多新鲜的血液。
可是人员的替换不代表他们会忘记之前的历史,若是冯熏带着他们投诚,那么他们这些年的守护算什么,笑话吗?
沈七爷说得掷地有声,证据一件又一件地拿出来,还有那些临阵反水的士官,更是火上浇油真真假假说得有鼻子有眼。
冯熏心里恨得要死,连身后一向规矩森严的部队也渐渐有些嘈杂。
“王参领是统制的左膀右臂,带枪闯入督军府在先,刺杀我在后,我本想与统制好好谈谈,倒是想不到统制仗着手握重兵,竟想置我于死地。”
“你血口喷人!”冯熏简直快气疯了,王参领又是哪一出!
沈七爷眼神微闪,不怕人说话,就怕人不说,王参领强闯督军府有目共睹。只要有一点破绽,不信任的种子就会滋长,何况沈七爷卡住了樊城百姓军人的七寸,他只要戳个口子,自然有人能够脑补出许多。
证据这种东西,向来三分真七分假,可那真的三分若被证实了,剩下的七分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真。
再比如,沈七爷派人“请”来了前督军刘畅的家人来他家做客,刘畅是继卫督军之后樊城的第二任督军,虽然后来被夺了权但多少还有些威望。
“我活着他们就活着,我死了,他们就随我一起去吧。”沈七爷是个不喜欢做无用功的人,这次索性也就把话说绝了。
刘畅被抓了尾巴,冯熏这事着实又有几分真,一场戏果然演得声泪俱下,直言自己无能对不起津北的百姓,不得已才请辞让保宁派来新的统帅,话里话外把自己塑造成有志难伸的受害者。
得人心者得天下,而将领最怕的便是军心动摇。
沈七爷冷眼看着城下乌压压的一片灰,他在等,也在赌,直到冯熏队伍中爆发出一句怒吼,枪响从部队中间传来:“你是谁?你不是我们二十八师的!”
来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二十八师出现了一张新面孔。这是孙昀呈亲自告诉沈七爷的,他心细善记,只要一眼就会记得。至于那人到底是谁,就是沈培远该操心的事。
盛帅不信冯熏,要求在二十八师里插人,冯熏拒绝过多次,若不是近来沈培远与他快要撕破脸,他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部队有盛帅的人。
君子爱财,军人也爱财,沈七爷觉得只要肯砸钱,不怕收买不到几个兵卒,他出手大方得令人咋舌,要求却很简单,让他们在部队偷偷地盯着一个人。
几个兵卒开始还不以为然,结果越看越觉得那人有问题,再配合今天发生的事,他们才惊觉,原来真的是二十八师出了奸细。
内心气愤难安,沈七爷花钱收买他们的事,也被自觉地理解成不愿打草惊蛇。
平地惊雷,仗还没打,冯熏就垮在了真真假假的投诚事件里。
张巡看着骑在战马上的冯熏,明明身后有着千骑万乘,却依旧像独身一人,孤立无援。他小声道:“作为军人,被自己的部队所唾弃,恐怕是最屈辱的结局吧。”
“人心是最不可控的。”沈七爷低头看着骨节分明的手掌,“枪支弹药,这是莽夫才醉心的东西。”
我要的,是把他们的心都握在手里。
握不住的,毁掉就好。
1857年春,冯熏因与盛家来往过密,被剥夺二十八师兵权,押送回保宁城,沈七爷正式统一津北军政。
倒了杯茶,谢阮玉轻轻地给他捏着肩膀,屋内燃着清淡的百合香,“七爷当时可有把握?”
事情她听丁志说了,沈七爷虽然说得轻巧,可是城下对着他的是一管管黑色的枪眼。
“没有。”沈七爷饮了口茶,指尖转着念珠,珠子是新制的,一百零八颗殷红的串成一圈,他闭上眼睛继续享受,“我又不是神仙。”
“那你还敢做!”谢阮玉看着他不以为然的模样,气得推了他一下,当时她在府里都揪心得很,这事情可不比其他,万一有点闪失就是万劫不复!
“我都准备好了。”
“你准备好什么了你准备好了!”这事是一句准备好就完事的吗!谢阮玉干脆掐腰站到他面前,气鼓鼓地竖目怒视,耳垂上挂着的小珍珠一晃一晃,灯光下摇得沈七爷想要伸手去捉,“万一呢,万一出了问题呢!”
他怎么办?站在城墙上被打成血窟窿吗!
“我不是把私部和丁志留在府里了吗?他们送你出城还是轻而易举的。”沈七爷奇怪地抬头看谢阮玉,不明白她怎么这么生气,他已经给她留了最好的退路,万一他出了意外,她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谢阮玉原本还气得要死,听完他的话却有些怔住,她和沈七爷好像说的不是一个意思吧。
谢阮玉盯着一脸狐疑的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影子,打量了半晌才哑哑开口:“那你呢。”
“我?我敢上去,就没打算灰溜溜地下来。”沈七爷不怕死,可是他知道谢阮玉怕,她不光怕死,还怕疼,他伸手轻弹了下她垂在耳侧的珍珠,笑道,“我又不是你,我……”
向来不怕死。
沈七爷话还没说完,一个柔软的身子就扑进他怀里,淡淡的清香萦绕在他鼻尖。怀里的人儿眼泪唰唰地往下落,伴着细微的啜泣止都止不住,惹得沈七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这是?
“七爷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什么都不会,又没有什么用,连重……连梦境的预示也没有了。”谢阮玉带着浓浓的鼻音,越说越心酸,她明明重活了一回啊,为什么还是这般的无用。
原来是为着这个,沈七爷拍拍谢阮玉的头,不以为然:“你也是帮了许多忙的。”
“真的?”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谢阮玉一脸“你不要骗我”的表情看着他。
“你帮我杀了何静烈,也替我引开了许多麻烦。”沈七爷真心觉得谢阮玉是他见过最省心的女人,进退有度,不会刻意地窥探他,不会把他当个怪物,亦知道什么时候该张扬什么时候该收敛。
“我以为是要跟着七爷同生共死的。”
“为什么要跟着我共死?”沈七爷揉揉她的脑袋,发丝柔软地划过手心,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迷茫与不解,“没有人是想死的,我便是真死了,也会给你和娉婷留下生机。”
沈七爷提到江娉婷,谢阮玉呼吸一滞,这才想起自从来到樊城,就一直很安静的江姨太,她好似一直在刻意地避开她,心里的疑惑让谢阮玉有些不适,喃喃道:“那我和娉婷在七爷心里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沈七爷略微思考,顺手把念珠扔到平滑的桌面上,捧着谢阮玉的脸与他对视,又忍不住捏了把她的香腮,在她鼻尖上印下一吻:“我更喜欢你多一些。”
“噢。”谢阮玉垂下眼帘,空着的手摸了摸桌面的佛珠,入手不平,似刻了字,“那我是七爷最喜欢的人吗。”
“不是。”
“那我是七爷最喜欢女人吗?”
“不是。”
“那您最喜欢谁!”其实这是谢阮玉最想问的,他到底喜欢谁,他可有喜欢的人,他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前世谢阮玉以为沈七爷喜欢的是江娉婷,至少喜欢过。后来她重生了,跟在沈七爷身边,才知道事实不是如此,越久就越觉得他孤单,他好像不爱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沈七爷喜欢江娉婷是因为她漂亮懂事,沉默得像个影子。他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顺从鲜活胆子大且识时务。她和江娉婷一样,享受着沈七爷带来的一切,金钱、地位、尊敬以及安稳,沈七爷似乎把能给的都给她们了。
情爱这种东西,他没有,他也给不了。
做人不能太贪婪,不能什么都想要。沈七爷明白,谢阮玉明白,江娉婷也明白,所以他们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我最喜欢的人都死了。”沈七爷的手还放在她的脸上,手心的温度渐渐低了下去,语气波澜不惊的仿佛在谈论一件很正常的事。
沈七爷这辈子说过无数的谎,只有这件事,他从未骗过谁,他喜欢的人的确都死了,他的母亲,他的舅舅,还有巧儿。
谢阮玉与他对视,试图寻找到他眼中的其他情绪,没有,一点也没有,她心里一声叹息,拉开沈七爷的手又重新扑进他怀里。
“那以后活着的人中,您最喜欢我好不好。”谢阮玉伸手抱着沈七爷的腰身,额头抵着他的胸口,小心地蹭了蹭,乖巧得像只兔子,心跳声规律得传入她的耳膜,“我也保证,这个世上最喜欢您。”
下巴被轻轻地挑起,沈七爷偏头在她嘴角吻了下,像根羽毛,飘进了谢阮玉心里。她听见沈七爷在她耳边笑道:“好啊。”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沈七爷果然如他承诺的一般,让谢阮玉在樊城横着走。谢阮玉是个自觉的,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之前在保宁,是沈大帅的地盘,但是樊城不一样,这可是沈七爷的地盘。自从她知道沈七爷对她是真好以后,但凡沈七爷的东西,都宝贝得很。
“阿阮,过来!”谢阮玉悠闲地躺在葡萄藤下乘凉,沈七爷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沈七爷不再唤她“卿卿”,她为此还好奇了许久。最后沈七爷被她缠得没办法了,才笑着坦白:“原先身边人多怕叫错了,索性都叫卿卿。”说着还露出一副“我是不是很棒,快来夸我”的模样。
谢阮玉拎着裙摆一溜小跑,蹦跶到了沈七爷面前,好奇地看了眼他旁边站着位笑眯眯的男子。
“张巡。”沈七爷开口。
张巡听他介绍自己,连忙颔首笑道:“在下张巡,沈督军的副官。”
“我知道你啊。”谢阮玉在他讶异的目光下,下巴一抬一字一句道,“我第一次听见张副官的名字,就是您打了我家七爷一枪。”
“呵……呵呵……”张巡有点不安,瞅了眼旁边看笑话的沈七爷,笑得有些尴尬,“意外!这都是意外!”
“七爷,您怎么这时候来了?”谢阮玉不再理他,伸手攀了沈七爷的胳膊,拉着他往葡萄藤下走去。
“政事听乏了来看看你,在干什么?”沈七爷侧身看了眼葡萄藤下的茶几,上面摆满了瓜果点心。
张巡顺着沈七爷的眼光望去,叹道:“真羡慕姨太这滋润的小日子。”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谢阮玉觉得张巡话中透着古怪。
看了眼张巡,沈七爷觉得没什么好瞒着谢阮玉的,径直坐在椅凳上,顺手把她拉入怀中:“我打算扩充津军。”
谢阮玉自然知道扩军意味着什么,倒也不好奇原因,只攀着沈七爷的脖子开口道:“可是中间出了问题?”
“令县下个月有一批军火要运往保宁。”
眼神一亮,谢阮玉自然接口:“您想抢?”
“我家阿阮真聪明。”沈七爷敲敲她的鼻尖,满意地点头。
谢阮玉的接受速度看得张巡目瞪口呆,他悻悻道:“我与七爷方才就在想这事,只是不知如何下手。”
抢东西还有什么好想的?谢阮玉低头拽着沈七爷的衣袖,眼中闪着光亮:“让押送军火的部队路过津北就是,毕竟这条路最快,而且有津军帮忙照看,令县一定同意。到时候再找一队人马扮成土匪,直接抢了,您再装模作样地找一番,最后说找不到直接把他们打发出去。”
真是简单粗暴,跟沈七爷想的一模一样。张巡觉得,沈培远喜欢养着谢阮玉不是没道理的,万一有一天他们落魄了,还能组团去当土匪。
沈七爷把消息传到令县,对方果然立刻同意,再说军火是运给保宁的沈大帅,沈七爷又是大帅的儿子,归根结底是自家的东西,对这批军火上点心也是好事。
军火浩浩荡荡地运进了津北,因着有津军一起看守,难免就松懈了许多。路过山林路的时候几乎是被当地的土匪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的目标准确,直指军火。
令县的部队没太多准备,他们不是第一次往保宁运东西,却是第一次遭劫。张巡带着津军四处和稀泥,不是带错路就是绕圈,弄得他们手忙脚乱头晕眼花。
土匪训练有素,军火到手也不恋战,立刻分批撤离,林外又有大部队接应,当令县的部队赶过去的时候,土匪和军火早已不见踪影。
这件事传到沈七爷耳里,惹得他勃然大怒,下令彻查。只是这一查就查了小半个月,期间张巡倒也没闲着,带着令县的部队横扫了几个山头,山匪倒是打了不少,偏偏大批的军火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
令县的仲参谋不满意了,他们不是来当白工剿匪的。
沈七爷也不满意了,我好心帮你寻军火,你反而倒打一耙。干脆让张巡收了兵,随他们去。
沈七爷这举动无疑是往人脸上扇巴掌。事情一时半会儿僵持不下,沈七爷倒也没硬赶人,只让张巡给保宁去了封电报。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张巡深得沈七爷信任,除了早年的情分,他自身这种颠倒黑白的能力也是沈七爷极其喜欢的。
一封电报,写的那叫凄风苦雨,什么樊城军务刚接手磨合困难,什么清理军队中的眼线内奸很费神,什么山匪横行军力不够请求扩军,什么令县一直带兵驻扎在城内于情于理不合,什么沈七爷誓死要重树二十八师。
任谁看了都认为沈七爷是一种孤立无援的状况。
军火终究还是没有被寻回,保宁连发三封电报斥责仲参谋办事不力,最后一封甚至有点暗暗指责他给津北留下隐患的意思。
高泽纠结了那么久,这回也想通了,他与沈七爷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大权总要易主,与其到时手忙脚乱,不如提前给自己留条后路。他能在沈大帅手下稳稳地待这么些年,也是个有手段的,再加上他有意帮衬沈七爷,几乎没多久事件就被盖章。
仲参谋算是对沈七爷心里有了疙瘩,离开前扬言再也不入津北!
沈七爷权当没听见安静地坐在桌案前,桌角点着檀香,笔尖蘸着饱满的墨划过洁白的纸张,四个大字跃然纸上:愚蠢至极。
“保宁拒绝让咱扩军。”张巡瞅了眼,没空搭理仲参谋这事,“还做吗?”
“现在那边情况如何?”沈七爷停下笔仔细端详。
想了想,张巡缓缓开口:“据说八爷如今混得不错,六爷前些日子在部队里折腾的那一番,怕是让大帅厌烦了。”
“老八?”沈七爷倒是很少见到这个兄弟,想来如果沈三还活着,五姨太也不会把宝压到他身上,大帅虽有十三个姨太太,可十六个子女中,却有两子两女为五姨太所出,长年盛宠不衰,也难怪沈夫人拿她当眼中钉肉中刺。
“那女人倒是有本事。”
“七爷!”张巡直接打断了他,声音染上了莫名的怒气,“不过是个戏子罢了。”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收了你现在的表情。”沈七爷神色淡然,手中的宣纸被轻轻握成一团,未干的墨迹沾染了手心,“只是可怜了六妹妹。”
“六小姐会明白您的。”
“她不会明白,毕竟那些才是她的同胞兄弟。”沈七爷闭上眼,又想到了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她拉着他的衣角祈求:“七哥,你不要怪他们好不好。”
可是他怎么能不怪呢?他愿意把她当妹妹,可是她的母亲她的兄姐又岂把他当过亲人,又岂给过他活路。
他死不了,他们就别想活。
“七爷。”
“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沈七爷打断他的话,忽然想起谢阮玉曾说过的一个小插曲,梦中,他血洗了整个帅府。他当时听到那句话,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之前的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都靠着这个信念活下去,亦会挣扎会不安,直到遇见谢阮玉,她的那句话让沈七爷觉得自己有了盼头。
“不是!七爷无论怎么做,在我心里永远如当年一般。”张巡认识沈七爷二十多年,他仍记得俩人初次见面,那时候沈七爷还是个孩子,咬着窝丝糖趴在三姨太怀里,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幼时的沈七爷向来温和又心软,哪怕命运对他好一点点,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一阵的沉默。
“谢阮玉说她这个世上最喜欢我。”许久之后,沈七爷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张巡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沈七爷喃喃道,“太傻了,连我自己都……”
自我厌恶。
收回心神,沈七爷坐在桌案前,他冷冽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带着决绝:“扩军,勿报。”
1858年,沈七爷自唱双簧,派张巡上演官兵土匪把戏,于津北截获令县运往保宁城的军火扩充津军,扩军计划的实施使沈七爷正式亮了手腕,开始清扫残留的顽固势力,林道尹因为冯熏的垮台夹紧了尾巴,甚至主动交了城内的主事权。沈七爷雷厉风行彻底控制津北省。同年,沈六因为军中淫乐被大帅捋了职务,保宁城沈八爷一人独大。
快要变天了。
谢阮玉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这些天沈七爷动作越来越大,扩津军,起筑墙,擅划乡部,私自改军费,条条拉出来都是重罪。
“七爷到了。”忽然翡翠戳戳她,轻唤出声,谢阮玉这才回神,丢了手中的扒片。
沈七爷牵着她的手,有些凉:“翡翠,去煮碗姜茶。”
“是。”
翡翠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顺手掩上了房门。
沈七爷对翡翠很满意,他喜欢伶俐的丫头,这才扭头对谢阮玉笑道:“这几日天忽冷忽热怪得很,你喝点姜茶去去寒气。”
“嗯。”谢阮玉扶着他坐到软榻上,心里倒是憋了一肚子话,“七爷,这事咱们会不会有些太着急了。”
谢阮玉怕沈七爷多想,连忙道:“我怕动作太大,那边收到消息会对七爷不利。”那边,自然指的是保宁。
他的阿阮还是太年轻。沈七爷把谢阮玉拉到怀里,让她在他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才道:“夜长梦多。无论我多小心,消息终有一日会传过去。与其慢慢耗着,不如速战速决,等我都打理好了,保宁再想插手就晚了。”
“哪怕您离了津北?”
“哪怕我离了津北。”
何况他怎么可能离开津北呢,再回保宁,便是他愿意,五姨太也会想尽办法阻止吧。他的手段,想来五姨太也是知道的,哪怕沈三的事情她心里有了计较,也不会当面与他撕破脸。
“七爷真厉害。”谢阮玉一点就通,沈七爷的心思她虽不能把握,但也能猜透一二,“就像……”
沈七爷好奇地看着她,只见谢阮玉嘴角微挑笑得像只猫,就知道她多半没好话。
“就像只老狐狸!”说着,谢阮玉看准机会,起身就要逃。
沈七爷哪能真让她逃了,反手一拉,谢阮玉刚逃开的身子又被带了回去。
“阿阮胆子越来越大了。”沈七爷眯着眼佯装成一副生气的表情,眼角却带着笑。
谢阮玉也不怕他,“咯咯”笑得开怀,手指不停戳着他的手臂:“就是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你说谁?你再说一遍?”伸手点了几下谢阮玉腰间的软肉,痒得她笑弯了腰,不停地笑着挣扎,“就你,就你。
屋里俩人闹腾得开心,翡翠端着姜茶在门口徘徊了半晌,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又退回了楼梯口。
软榻上,沈七爷索性扣住谢阮玉的手腕,把她禁锢在怀中。俩人身体离得很近,沈七爷的唇有意无意扫过她的耳朵,她仿佛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带着些许的蛊惑:“我要是老狐狸,那你呢?你是什么?”
口干舌燥,谢阮玉舔了舔唇瓣,殷红的小舌划过洁白的贝齿,看得沈七爷眼神一暗,她笑眯眯地靠在他耳边,嬉笑软糯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我?我是七爷的温香软玉。”
话音刚落,后脑就被一只大手扣住。谢阮玉一愣,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柔软的唇相互触碰,沈七爷觉得怀中的人儿软得像水一样,引得他原本轻浅的吻渐渐加深。直到舌尖相碰的一瞬间,谢阮玉才一个激灵,立刻从这片旖旎中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谢阮玉忽然的清醒让她的亲吻明显不在状态,倒是惹得沈七爷有些不悦,干脆揽了她的腰压向了自己胸前,胸前的柔软让沈七爷的吻越来越深越来越用力。他好像——动情了!
沈七爷的吻技很好,便是谢阮玉这种前世经过人事的女子也被他亲得越来越迷糊,本能地往他身上靠,手臂不由得攀住他的脖子。
她此刻跨坐在沈七爷腿上,被吻得七荤八素,一只手掌从她腰上伸入衣衫。
谢阮玉的皮肤保养得极好,入手一片滑嫩,衣衫半褪,谢阮玉这会儿失了神,脑子乱成一锅糨糊,连沈七爷的喜好都被抛在了九霄云外。眯着眼任由他摆布,忽然,他不安分的手指抚上她的胸。
“嗯……”谢阮玉忍不住轻哼出声,里面带着些许的甜腻。
只是这一声却迅速地打断了沈七爷的动作,几乎是本能地起身推开她。沈七爷没有收力气,谢阮玉整个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推倒在地上。
她迷茫地抬头,此刻沈七爷的眼神还没收回去,带着无限的厌恶与嫌弃。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撞得谢阮玉瞬间清醒,之后扑面而来的是无尽的屈辱。
谢阮玉此刻衣衫凌乱地跌坐在地上,肩头还有亲吻的痕迹,她没有去掩,只咬着唇瓣倔强地抬头盯着沈七爷。
她需要一个解释!
明明是他要来调戏她,却做出这样一种表情。仿佛,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谁知道你之前有过几个男人。”
“你别碰我,脏。”
谢阮玉也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了,孟家的事她不断地让自己遗忘,可是今晚,沈七爷这个眼神,浇了她满身的冷水,从头发冻到脚趾尖。
自打来到这个世上,谢阮玉就一直反复地安慰自己,她这辈子干干净净,问心无愧,可沈七爷的眼神,却好似望到了她的灵魂。
让她压在内心深处的记忆无处可藏。
她上辈子跟过三个男人,后来她死了,被人挖了眼睛,先奸后杀。
可是这些能怪她么,她什么都没做,只是个运气不好的女子,被人送来送去,努力地活啊活啊,最后却还是落了个曝尸荒野的下场。
时间慢慢流逝,沈培远的意识也开始回笼,当明白现下的情况,又渐渐有些手足无措。
谢阮玉的那声甜腻,让他压抑了多年的噩梦喷涌而出,那是他这辈子最想隐藏的屈辱,眼前的人脸与那人的容貌逐渐重合,他只听见脑海中的自己在疯狂地冲他喊叫:杀了她!杀了她!
本能先了思想一步,回过神,就已成了这个局面。
这几日,督军府陷入了诡异的沉寂,沈七爷这种有空没空都爱往后院跑的性子忽然转了,平日里在外边交际,回府了就一头扎进书房。连江娉婷那边都觉到了古怪,借着立春送吃食来打探些消息,偏偏沈七爷行事一如既往,愣是打探不出什么。
那晚发生的事情,统共只有他俩人与翡翠知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翡翠觉得自己就是那条池鱼。
她当时听到屋内传出东西摔落的动静,习惯性地开门踏了进来,这一进门不要紧,就看见谢阮玉倒在地上,露着雪白的肩膀,上面布满了吻痕,满面的羞愤与怒火。沈七爷冷眼伫立在她面前,衣袖下的手指还有些微颤抖。
看到翡翠的瞬间,他的眼神冷得像刀。那一刻,翡翠就知道,自己又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丁志没有出现,丁安也没有出现,她为何这么积极。
翡翠扶起了谢阮玉,沈七爷冷着脸未留片言踏出了房门,翡翠望着他的背影,感觉有些像,落荒而逃。
再然后,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谢阮玉因着这事低迷了许久,翡翠不知道原本好好的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不该问,也不能问。
沈七爷因着和谢阮玉之间的别扭,原本就有些阴沉的性子更变本加厉,古怪得厉害,越发得吹毛求疵,严重影响到了张巡的做事效率。
“差不多就行了。”张巡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得体的长衫外套了一件青花纹刺的外褂,精致的怀表被他攥在掌心把玩,“您这会子跟他们甩脸色有什么用。”
沈培远何尝不知,只是心里头不舒坦,总要找个宣泄口,说话的时候难免语气重了些。
“消息怕是要压不住了,七爷您动得太深。”挡了别人发财的道。
“让高泽想办法再压上几天,找机会一起透给大帅。”沈七爷觉得保宁早晚会知道,不如一股脑地倒出来。
“这可太冒险了!”张巡不赞同,“这么多的事一起冒出来,大帅一定会起疑,若是真招您回去……”
“那我就回去。”沈七爷嘴角露出一丝讥笑,“他们越怕什么,我就要越给他们看什么。”
沈七爷这边一头扎到政务之中,谢阮玉那边也不好过,她把自个儿关在房里好几天,除了翡翠谁也不见。
沈七爷的念珠还留在她房里,十四颗串成一串,带着微微的木香,谢阮玉攥了许久,终究没有扔出去。这串念珠是新制的,珠体上的文字还很清晰,谢阮玉这两年受沈培远的影响,多少读了点经书。
她把念珠扔在桌上,手指拨着一颗颗数数,数着数着就不动了,眼睛却盯着手中的珠子越睁越大。
念珠为善,十四颗则代表了十四无畏,都道念久了可获无畏功德。
可是,沈七爷这串念珠上却不是佛经。
她忽然想起了初次见沈七爷,他腕上的血龙木,好似沈二爷死在羧北之后,她就再也未见过。还有她曾摸过的小紫檀,他去新世界救她的时候还戴着的,沈三爷去了以后,七爷就换了新珠子。
“世有恶鬼,名为罗刹,男即极丑,女即甚姝美,并皆食啖于人。”佛珠上的诅咒,看得谢阮玉有些心惊肉跳。
沈七爷何止不信佛,谢阮玉觉得他简直是憎恶极了这些东西。疑云布满心头,谢阮玉呆呆地看着桌上泛着柔光的佛珠,在沈七爷心里,帅府的人皆是罗刹恶鬼么。
沈七爷喜欢美人,亦会为着她的身体动情,这是男子的本能。谢阮玉又想起了他的那个眼神,当她开始正视他那晚的厌恶时,才发现了当中的古怪。
当时,他的眼睛好似看不到她,那表情仿佛是陷入了梦魇之中,一场让他分不清现实与幻境的梦魇。
无数个念头在谢阮玉脑海飘过,记忆串成一串。
沈七爷上辈子仿佛一直在做一件事,谢阮玉曾以为帅府不过是权利争夺下的牺牲品,现在想来绝不是这么简单。谢阮玉第一次觉得,沈七爷当年的死,或许只是因为他自己不想活了。
不甘心,放不下,等成功之后,也就解脱了。
沈七爷想的没错,津北的事情一捅出来,保宁城的质问和斥责的电报扑面而来。高泽也趁机给他带来了消息,五姨太为了阻止他回保宁,确实费了不少功夫。
可是这次,他的动作太大了,几乎是在挑衅沈大帅的权威。依着沈七爷对大帅的了解,他绝对不允许有儿子从他手里夺去一丁点东西,他可以给,但是你绝不能抢。
真是任性啊,明明最像土匪的就是他。
张巡捏着电报,撇嘴道:“看样子不回不行了。”
“那就回吧。”沈七爷无视他的表情,推开了眼前的窗户,风夹着落叶落下,有些萧瑟,“你留下。”
“好。”
片刻,沈七爷又道:“你帮我看着津北,还有,阮玉。”
张巡一愣,转而怒道:“不行,你把她留这保宁会起疑心的!”
何况身边有个女子,也能免了他人许多心思。
“我带娉婷一起回去,她也是个聪慧的。”沈七爷看着窗外,手指轻敲着窗框,“阮玉是个聪明人,真有什么事情你们俩一起拿主意。”
张巡知道沈七爷决定的事情一向难改,叹道:“你光跟我说有什么用。”
“我会找机会跟她说。”沈七爷一滞,转身背光看他,张巡眯着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个机会是谢阮玉送上来的,她闹了这么久的别扭,沈七爷也没有要哄她的意思,虽然她心里不开心,但还是扭捏着拎了食篮去寻了沈七爷。
“阿阮来了。”沈七爷抬抬眼镜,伸手点了下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
若不是沈七爷一直躲着她,谢阮玉真怀疑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在纠结。
“我是来道歉的。”谢阮玉随手把食篮塞到丁安怀里,瘪着嘴无视他的动作,一屁股坐到了沈七爷身边,口上虽这么说,行为上却是认准了自己没有丁点的错处。
丁安一看这情况,也不等沈七爷开口,连忙抱着小篮子飞快退下。
“你无错,无须道歉。”俩人好多天没有共处一室,这会儿沈七爷倒是有些不自在,不过他善于掩藏,谢阮玉一时半会儿倒也没发现。
“我没有错,你为什么要躲着我!”谢阮玉说得理直气壮,原本就不是她的错,这会儿肯买个面子,给沈七爷一个台阶下,已经够懂事体贴的了。
“我没躲着你,近来军务繁忙。”
借口!谢阮玉看着他面色平和,明知他是嘴硬,却还是忍不住生气,又有些委屈,但凡女子,遇到这种事哪有不委屈的,想着眼眶就有些红,揪着小帕子的手因为使了力气而有些微微的泛红。
沈七爷原本也不是故意的,他虽擅长哄女人,可这次不知怎么,该说的话总是说不出口,不该说的却脱口而出。他只好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却被谢阮玉一掌拍开,她这一巴掌使了力气,震得手心都疼。
沈七爷看了看自己微红的手背,又看了眼谢阮玉,她依旧绷着一张脸,袖子下的小手却因为疼而小心摩挲了两下。
这模样哪里像来道歉的,摆明了是来报仇的。沈七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一条线,如同雨后的晴天,他又拉了谢阮玉的手放在手心,这回他用了力气没让她挣开,小心地揉着她的掌心,笑道:“不疼吗?”
不疼?怎么可能不疼!她都要疼死了。
她是个姑娘啊!沈七爷就这么把她晾在一旁那么多天。谢阮玉心里委屈极了,嘴一咧,金豆豆就这么砸了下来,边哭边抱怨:“明明是你做错了,你躲着我干吗。”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不躲你便是。”沈七爷倒是也没计较这些,再说即便他不躲她,她也是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啊。
等她哭够了,他才又顺手掏出方才放进怀里的手帕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你真的很忙吗?”
“对。”沈七爷点点头,还是决定提前告诉她,“过段时间,我就要回保宁了。”
“知道了,我东西没有多少,稍微归拢一下就可以。”言里言外颇有要跟他一起回去的意思。
“你不能走。”沈七爷当场打消了她这个念头,“我这次只带娉婷回去。”
什么叫只带江娉婷回去,那她呢?谢阮玉手指使劲地绞着手帕,不安感越来越大,是不是她太任性,所以沈七爷才要留下她?
沈培远一看谢阮玉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就知道她又想歪了,怎生了个这么敏感的性子,开口道:“我需要你和张巡待在津北,我在保宁,有些事情做不了,张巡聪明有余,做事却多少有些优柔寡断,到时候还需要你推他一把。”
“那你为什么要带上娉婷?”刚问出口,谢阮玉就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沈七爷此次回保宁若是一个都不带,那才叫有鬼,何况谢阮玉是女人,她知道带个女人在身边的重要性。她聪明,江娉婷也不傻,她能容下谢阮玉,不代表她还能容下别的女人,她懂沈七爷的心思,也懂如何去帮他挡下那些麻烦。
谢阮玉心里有些微微酸楚,最终还是点了头,他们同坐一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可惜,这时的沈七爷算到了一切,却没算到一场意外。
年底,保宁传来消息,沈大帅病了,因着想念沈七爷,催他回保宁。期间五姨太从中拦了多次,最后免不了沈大帅的一番斥责,倒也算帮沈培远争取了不少时日。
他这次回保宁轻装简阵,把大批人手都留在了樊城,亲近的只带了丁安和戴冒,一行人中途未作耽搁,等沈七爷到保宁的时候,正巧赶上过年。
长衫礼帽,金丝镜框下的眼睛盛着温和的笑意,沈七爷温润如常。
沈夫人橘彩雷枝短袄下着了条墨色的金丝马面裙,头发盘成髻,插着枚古早的素簪,两年未见,竟是苍老了许多,隐隐看得到发中藏匿的银丝。
沈七爷携着江娉婷越过众人给沈夫人问安,他垂着头:“许久未见夫人,儿子甚是想念。”
言语诚恳的仿佛自己是沈夫人的亲子一般。
手中的茶有些烫人,沈夫人放到唇边吹了吹,轻抿了口,硕大的翡翠戒指在阳光下闪着碧绿的光。
她不开口,屋里就这么安静着。
沈七爷依然伫立在厅内,面容恭敬,连旁边的江娉婷也是一副任尔风雨吾不移的模样。
“怎得带她来了,芸娘呢?”
“她身体不好,这一路车马劳累的,怕她再病着,就留在樊城,让谢姨太照料着。”沈七爷信口拈来,不似作假。
“哟沈七夫人这身体也真够弱的,好歹明媒正娶怎这般不懂礼数,连七爷回家过年,都跟不得了。”五姨太得了空就要刺他两句,这两年小八争气,连着她都被大帅高看了两眼,可若不是老三走得早,她何至于把小八拖入这趟浑水中。
五姨太对沈三爷的死如鲠在喉,她不相信这中间没有沈培远什么事。
“姨太太想差了,这可真不是咱们夫人不来。”沈夫人是正经婆婆,江娉婷不敢在她手下造次,但她还怕了五姨太不成,“自从之前那事受了惊吓,咱们夫人的身子就一日差过一日,却还念叨着姨太的好,说只是打理不当才让匪贼钻了空子,夫人心善,都不与姨太计较这些,若不是身子骨实在不好,又怎会不愿意回家呢。”
新世界,原就是沈三爷的地方。江娉婷这番话说得引人遐想,对沈七夫人的名声着实不太好,但是却真真切切地恶心到了五姨太,儿子死了还要被拉出来说道,言语间把陈芸娘体弱的原因一股脑地甩在了沈三爷身上。
“牙尖嘴利的东西!”五姨太眼神划过沈七爷,冷笑着盯住江娉婷,“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个什么身份。”
“姨太教训的是,我也不过是七爷的姨太而已。”我是姨太,那你呢,你又是个什么身份。
“贱人!你敢讽刺我!”桌子被拍得声响,五姨太指尖的嫣红差点戳到江娉婷的鼻子尖。
沈七爷这才拉着江娉婷退后了一步,神色平静道:“不该在夫人面前如此放肆。”
“七爷教训的是。”江娉婷说着转身跪在沈夫人面前,“是妾逾越了,夫人莫要动气。”
言语间竟是没把五姨太放在眼里。
沈七爷看着跪在地上的江娉婷,瘦弱的身躯挺得笔直,她是个狠心的女子,蛇打七寸,她最擅长的就是掐住别人的七寸。这么些年的观察,沈七爷觉得,其实比起谢阮玉,江娉婷更像他。
她能忍,亦会为了达到目的,不在意任何人的想法,只是未免有些太像了。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算什么东西!”五姨太盯着温润的沈七爷,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谁不知道谁,装什么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
“姨太慎言!”沈夫人难得地开了口。
“慎言?我说错什么了?”自从沈夫人死了儿子,她就再也没怕过她,就算她手里有她的把柄又如何,大帅已经没有多少儿子了。比起她的小八,沈七爷才是沈夫人最大的心头刺。
“大帅来了!”赛红姑身边的小丫头急急忙忙从前院跑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厅内的几人安静下来。
片刻,沈大帅的军靴就出现在了客厅,他声音响亮,倒是一点不介意沈七爷知道他生病是个幌子:“说什么呢?”
“这不,老七回来了,大家伙都没去过津北,这会儿问问那地的趣事。”沈夫人起身搀了大帅走到主位坐下。
津北。沈大帅咧着嘴,眼神却看着桌面,似不经意问:“近章,津北可好?”
“甚好。”沈七爷知道沈大帅想听什么,也没瞒着他,从头到尾粗略地说了遍,越听,沈大帅眉头皱得越紧,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
沈七爷可不管他怎么想,想要换权,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把他的人都给拔了。
沈大帅开始的确有这个想法,才借了生病的由头把他招来保宁,等着过些时日,再重新任命督军。只是沈七方才的一番话,让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即便只是粗粗一言,他就知道沈七把津北打理得滴水不漏,即便安派新的人手,也不过是送去一个傀儡。
他只好皮笑肉不笑道:“难得回来,就多住些时日吧。”
“好。”沈七爷一口应下,在沈大帅诧异的目光中补充道,“只是我这次来得匆忙,手头不太宽裕。”
这是赤裸裸地要钱了。
沈七爷如今在保宁没有私产,缺钱不奇怪,沈大帅点头:“届时你去高泽那,让他给你去取。”
沈七爷得了好,也不再多言,赛红姑惯会讨巧,气氛被她炒得热闹了许多,一家人倒是安稳地吃了顿晚饭。
“你说你要多少?”高泽掏掏耳朵,不可置信地看着沈七爷。
“三十万大洋。”
“您要这么多钱干吗?”高泽说着探身与沈七爷耳语,“现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您呢。”
丁安最看不得别人的磨蹭样,对着高泽咳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要的又不是你的钱。”
沈七爷笑着不说话,跷着腿靠在圈椅上,高泽见拧不过他,后来一想反正是沈家的钱,他管得着人家怎么花么,当下便写了条子盖章,随后取了钱票交给沈七爷。
沈七爷会赚银子,也会花,当即让人去金铺铸了四面小金佛,沈七信佛,保宁城人尽皆知。
没两天,他又无聊了,带着戴冒四处闲逛,顺便把百安胡同、胭脂巷、石家胡同里的一等妓院全包了下来。大摇大摆地带着江娉婷去饮茶听戏,这种一等的又被称为清馆,并不是只做皮肉生意,里面的女子不仅色相姣好,而且能歌善琴。
只可惜,江娉婷不是谢阮玉,作为女子被带到这种地方,难免如坐针毡。
沈七爷也不强求,他又想到了当年第一次带谢阮玉去逛秦楼,她瞅着花蝴蝶似的姑娘们眼睛都看直了,若不是他拦着,他真怀疑谢阮玉会把青楼给翻过来。在众人眼中谢阮玉似乎缺了点廉耻心,但沈七爷就喜欢这样的女子,好奇就去看,不喜欢就丢掉,无须委屈自己。
他花钱如流水,不够了,立刻让人去高泽那里取。每次批条上的数字都让高泽觉得肉疼,不是自己的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电报发回了樊城,谢阮玉和张巡看得大眼瞪小眼。
“他该不会过得乐不思蜀了吧。”谢阮玉指着电报问。
“看样子是被大帅给扣下了。”张巡试探道,“要不咱干点什么?”
“听说最近接壤云省的交界不太平?”谢阮玉托着腮。
“一点点,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眼睛骨碌一转,张巡又笑眯眯地补充道,“当然,也可以变成大事。”
用沈七爷的话来说,张巡一肚子坏水,谢阮玉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俩人谋划了几天,愣是谋划出了一场大事。
津北和云省中间出了一批悍匪,张巡便组了一小支部队去剿匪,原本计划得好好的,悍匪洗劫边界的村庄,然后被他们逼到云省之内,借机制造混乱,加剧省边矛盾。
谁料悍匪凶狠,被张巡他们逼得急了,就劫持了一队过路的商人,最后虽无大碍,但是商队被杀了多人,活下来的多少也受了伤,商队里珍宝众多,为首的老板更是昏迷不醒,底下的只知道被雇佣押送货物,至于商人的身份,倒还真是一头雾水。
张巡无奈之下,只好派人先把他们送到樊城安置。
“笨手笨脚!”谢阮玉看着张巡一起差人送来的信件,抱怨道,“也不问清楚什么人,就敢往我这里带,万一是江洋大盗通缉水贼怎么办?”
“姨太,您想太多了吧。”翡翠陪着谢阮玉向偏院走去。
“一队商人,身份不明,手中珍宝无数,这能是一般人吗?”来到偏院,谢阮玉皱眉对丁志道,“多加派点人手,小心提防,现在七爷不在,津北乱不得。”说着一脚踏了进去。
屋内没有燃香,地龙烧得滚烫,空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床上的人一直没有醒,翡翠小声道:“看过大夫了,伤得颇重,子弹再偏一寸,这人就没了。”
床帘被拉开,冬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的黄木洒入室内,床上的男人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
剑眉星目。
谢阮玉看到人的瞬间,感觉脑子“嗡”的一声,似有什么倒塌。
“姨太,姨太,您怎么了……”眼前的面容开始模糊,翡翠的声音忽近忽远。
谢阮玉躲了这么些年,终于,还是遇到了这辈子最不想遇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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