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香阮玉

【聪慧有灵气姨太太谢阮玉×温润狠厉军阀沈培远】【温暖+唯美爱情+温馨+结局he】世道太乱,乱到她只能作一朵柔弱的菟丝花,依傍他人而生,却只落得葬身残阳枯草间。命运一个转身,光华流转、风云变幻,谢阮玉噩梦初醒,竟重回二八年华。一切尚未开始,一切为时未晚。这一生,谢阮玉再也不要做任人宰割的菟丝花,一双素手要扼住所有人的命运。一场大梦初醒的旷世邂逅,一段风云色变的乱世争锋,一场始于对赌终于沉沦的缠绵爱情。浮世流光,命运辗转,此生唯愿执子之手,走过流年苍凉、地老天荒。

第二章 美人心计
天气晴得甚好。
原本打算睡个回笼觉的谢阮玉却被沈七爷派人强行揪出了府,拖着带来了新百门,白日的舞厅死气沉沉毫无纸醉金迷的奢靡。
新百门是沈培安的生意,来的都是乡绅权贵,沈夫人信不过旁人,便借着沈七爷看顾了一段日子,既让他碰不到买卖的核心,又不得不来走个过场。
谢阮玉这会儿正立在背后给他揉着肩,看沈七爷眯眼假寐,捷报频传,他竟是一点也不着急。
“七爷!”门外传来丁安的敲门声,然后一阵沉默。
谢阮玉前前后后加起来活了几十年还能没这点眼色,连忙收了手:“不捏了不捏了,累死了,难得出趟门也不能出去逛逛。”
她今日穿了件杏红色的长袍,绣着银色的花边,腰身修得极细,袖口微微收起,抬手间将将露出素白的手腕,戴了一串豌豆大小的珍珠手链。
白得晃眼。
“去吧。”沈七爷笑着拉谢阮玉十指紧扣,轻轻在她手指头尖上印下一吻,“这珠子未免太小家子气,待会儿你让丁志陪你出去逛逛,看有没喜欢的首饰。”
“好啊。”丁志是沈七爷的心腹,跟着她多少有些监视的意思。谢阮玉又不傻,她当然知道,可她还是开心得紧。花着沈七爷的钱,用着沈七爷的人,她甚至能鼻孔朝天地在保宁城横着走,还有比这狐假虎威更快活的事吗?没有!
谢阮玉出门的时候甚至还愉快地给沈七爷一个眉飞色舞的笑脸,就差没仰天大笑,欢愉的模样有些感染到了沈七爷。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沈七爷手上拿着电报,镜片下的眼睛弯弯的,好看极了,指尖抚过一行文字:
香烟顺利入港。
看上去普通无比。
千里之外的羧北一片血雨腥风。
“少帅,我们被包围了!”他们小分队还没出文县,就中了弹,十有八九是被困死在了这座空城里。
沈培安的肩膀处染了大片的猩红,被不知颜色的布料粗粗地包扎起,疼痛让他俊美的脸庞变得有些扭曲:“求救信号发出去了?”
“发了,但是没有接到我方的回信。”咬咬牙,眼前的士兵继续补充道,“我们抵抗不了多久了。”
“还剩多少人?”
“不到三百。”
被困死文县是沈培安怎么也没想到的,原本战事顺利得出奇,白鹭海被他们的军队打得节节败退,最后只能在横山一带搞起了游击战。
横山一带错综复杂亦不适合大范围的火拼,于是自己提议分散作战,以雾弹为信号,采取包围的形式困住白鹭海的残余武装,一举歼灭叛军。
可是,信号接二连三地发出,却久久没有回应。
沈培安脸部的肌肉微颤,咬牙切齿得如同一头困兽,胸口的起伏暴露了他此刻的愤怒:有人要借着白鹭海的手杀他!
若是他被俘了……沈培安眼色阴暗不定,嘴巴紧紧地抿成线。
大帅,怕是会亲手毙了他。
一个被俘的少帅,不仅让大帅蒙羞,让十三师蒙羞,更会让整个直系蒙羞。
时间渐渐流失,外面枪声不绝于耳,声声都透着绝望,眼前怎么看都是一条绝路。
“少帅,咱们的人撑不住了!”
沈培安小心地拭擦着手中的枪支,这是他二十岁生日时大帅送给他的礼物,大帅说,自己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砰!
一声枪响,在战火纷飞的文县显得是如此平常。
沈七爷这会儿早已处理完公事,如往常般在佛堂里诵佛,似感觉到了什么眼睛缓缓睁开。他身边的炉火烧得正旺,火苗高高地窜起,手中的血龙木佛珠被他不停地转动,沾染了些许的体温。
珠子上的经文因为长年累月的摩挲,有些已经看不清,沈七爷不舍似的又转了两圈,这才抬手直接扔到了炉火中,火苗得了木头,更是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火光映在沈七爷脸上,他难得地有些失神。
待圆润的念珠一点点被烧成污白的灰烬,沈七爷这才收了落在炉火上的视线,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向着面前的佛拜下去。
佛祖拈花一笑,普度众生。
沈七爷就这么跪在蒲团上,双眼微闭,嘴角扬着微小的弧度,显得虔诚无比:“母亲且再等等,儿子定会一个个地送他们去见你。”
嘴在念经,手在杀戮。
谢阮玉说得对,沈七爷从来就不是个信佛的。
沈七爷独自在小佛堂里待了一晚上。
半夜,大帅府里就闹翻了天,沈培安的死讯是随着歼灭叛匪的捷报一起传来保宁城。大悲大喜,沈大帅看着电报久久反应不过来,倒是沈夫人,刚得了消息就两眼一黑,在楼上昏死过去。
大帅府彻夜灯火未熄。
沈二爷死了,沈五爷的心也随着他的死坠入冰窟。大帅因着九姨太的事对他有了心结,他也知道这次大帅和夫人让他随沈培安讨伐叛军是为了什么,无非是立功了他给二爷做个陪衬,出了事端也能帮着沈二爷背锅。
可是,万万没想到,沈培安死了,困死县城饮弹自杀。而他,却带着大获全胜的荣耀归来。
这不是功勋,这是催命符!
当时白鹭海被他们逼得乱窜,最后逃到羧北的西部,羧北不是魏正品的地盘,他的江系军队自然不能堂而皇之地进入羧北一路向西,便停在了两省交汇的边界上。他们便与张巡的部队拆成几支,以雾弹为号,兵分六路围剿白鹭海。
可是,中途却出了岔子,雾弹频起,沈培栋连扑了两场,救下的皆是羧北的本地军,纵然十三师再英勇无敌,连着奔波身体也吃不消。最后精疲力尽地遇上了白鹭海的主力部队,接着他又看到了高升的雾弹,确实有心无力,只得祈祷张巡的援军赶去。
等沈培栋击毙白鹭海赶过去的时候,张巡的部队正与叛军的残留部队激战,而沈培安和他带的那只小分队早已全军覆灭。
就这样,沈培安死了,他击毙了白鹭海,清扫了叛军,还救下了张巡。
步步为营,合情合理,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仿佛他天生就是个英雄,幸运得连沈培栋自己都不信。
不光他不信,沈大帅也不信。
沈大帅最得意的儿子死了,死在了凯旋的前一刻,甚至连跟在他身边的部队都死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天微亮,沈七爷就得了沈夫人传来的消息,匆忙去了大帅府。帅府越发安静,丫鬟们脚步匆匆,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怒了主子。
他没有去见大帅,脚步微停,径直去了沈夫人的院子,二层的小洋楼,地上铺着洁白的地毯,入眼的是半面墙的白凤图。里边隐隐传来沈夫人气急败坏的怒骂:“你个贱蹄子!我定要剥了你的皮为我儿报仇!”
楼上,四姨太梨花带雨地跪在沈夫人床边,额头被砸出了血道子,鲜血滴滴地落在地毯上,她不停地磕着头,嘴里反反复复地呜咽:“夫人,真的不是栋儿,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伤了二爷啊。”
“不敢?他连大帅的女人都敢睡,他还有什么不敢的?”沈夫人气得口不择言,摘了手上的镯子发狠地向四姨太的面门扔去,生生砸在她的颧骨上,疼得四姨太身子一偏,又赶紧跪了回来。
“夫人。”沈七爷眼神转到沈夫人身上,适时地开口,眼里带了几分哀痛,看得沈夫人又是一阵落泪。
沈夫人这会儿脸上没了脂粉,发丝凌乱,眼角的皱纹赤裸裸地露在空气中,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我的安儿,我的安儿。”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回荡在大帅府,四姨娘头埋得更低了,指尖因害怕而抖得不像话。
沈培安的死,有人悲,更有人喜。
西边的院子里,房门紧闭,五姨太屏退了下人,拉着沈三少的手,眼睛里的兴奋遮都遮不住:“真的死了?”
“母亲。”沈培华摇摇头,示意她收敛。
“活该!作恶多端得报应了吧!”五姨太难得心里这么畅快,人贱自有天收,这会儿屋里就母子二人,她也顾不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那母子俩没一个好东西,幸好沈二死了,要他真继承了大帅府,就真没咱们娘几个的活路了。”
“莫忘了夫人身边还有沈七。”
“提起沈七,还真是个可怜的。”五姨太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半晌,最后掩着唇笑道,“我要是老虔婆,早把他杀了一了百了,哪还敢养在自个儿身边。”
“母亲!”沈培华猛然一拍桌子,难得动怒,飞快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有些话不当说!”
“你这孩子,吓死我了!”五姨太被他骇了一跳,说着伸手拍了拍胸脯,不满道,“左右又没有外人,别到头来我没被老虔婆整死,倒让你给吓死了。”
五姨太话音刚落,就听见小丫鬟的声音远远地从院子里传来:“奶奶,七爷到了,说来请三爷商讨接棺木的事。”
“好了。”沈培华知道五姨太的性子,道,“我待会和沈七出去一趟。等过几日老二的尸体回府,您就算心里再快活,当着大帅的面也得哭出一副慈母心来。”
“去吧,我省得。”五姨太嘴上答应得利落,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沈培安的尸体被运回保宁已经是几日后的事情了,尸身有些微微的腐烂,沈夫人扒着棺木“我的儿,我的儿”地哭个不停,最后还是沈大帅让人给拖了起来。
棺木内,沈培安双目微闭,沈大帅难得地落了泪,最后竟是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沈二爷死了,日子还要继续。悲伤几日,帅府也就恢复了正常,只有沈五爷,被大帅手一挥赶去了还翔县,一个鸟不拉屎的贫瘠之地。
原本在帅府子女间流动的暗潮,因为沈培安的死,堂而皇之地被摆到了明面上。
码头、赌场、妓院、舞厅、工会,所有握在沈二爷手下的产业开始面临着一场大洗牌。沈夫人接二连三地受到打击,这会儿终究是撑不住病倒了。
谢阮玉唏嘘地看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多少有些同情沈夫人,她跟沈七爷说了以后,换来了沈七爷嫌弃的白眼和一句:“妇人之仁。”
这些天沈七爷没闲着,谢阮玉也没闲着,她带着丁志四处闲逛,衣裳首饰收了一大堆。等沈七爷闲下来了,才献宝一样地展示给沈七爷看。
“爷每天累得半死不活,卿卿倒是潇洒得紧。”沈七爷闭着眼,谢阮玉的小手轻轻地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力道适中,非常舒服。
“您马上就要赚大钱了,还在乎我这一点。”
手被沈七爷紧紧握住,一个使劲儿,谢阮玉就陷入了他怀里,好闻的檀香沾染了酒精的味道。
“你觉得码头好,还是赌场好?”工会和粮店沈培远想都不想,这么敞亮的生意,老三志在必得。至于舞厅和妓院,沈七爷皱了眉,想来想去,能到他手里的无非只有码头或者赌场,毕竟太赚钱的买卖不能独吞,贪多嚼不烂。
“都好。”谢阮玉勾着沈七爷的脖子,把脑袋枕在他胸口,想了又想,“赌场?”
“为什么?”沈七爷眼里闪着光,声音有些亢奋还有些期待。
谢阮玉想到自己遇上孟儒景之前的那段时日,道:“缺钱又贪钱的人总归比一般人胆子大些。”
“哈哈哈哈哈!卿卿所想便是我所想。”沈七爷怀里抱着谢阮玉,忍不住伸手捏她的脸颊,白皙的皮肤被他捏得有些泛红,“码头固然赚得比赌场多些,钱也干净些。但是卿卿,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比缺钱的流氓更好控制的了,你可以用钱在他们那换来一切,消息、声势、良知,甚至人命。”
相比他们,反而是那些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男娼女盗的人,才真的让人恶心到了极点。
生意场上的权利交替直到两个月后才正式结束,沈夫人痛失爱子,病情反复无常,沈培远既要伺候汤药,又要整顿手上的保宁城赌场,分身乏术,干脆接了城里有名的医生入府看顾。
由于他之前一直做着私下放利给沈培安贴补明上面子的事,如今得了赌场更是如鱼得水,沈七爷不图钱,他要的是人脉,再加上他惯会做人,凡事讲究留三分情面,一来二去真得了不少人的青眼。
保宁城的人都在看,沈二爷走了以后,沈大帅究竟意属哪个儿子。就在这种情况下,沈三爷、沈六爷和沈七爷走入了大众的视线,三足鼎立,却又相互制衡。
沈大帅已经不敢再赌,他年纪大了,十个儿子除了老幺还懵懂,剩下的九个良莠不齐。之前他把所有的期许都寄托在了沈培安身上,生意、军队都让他试着接触,沈培安也着实不辜负他的期望,私下大家唤沈二一声“少帅”,他也当没听见,算是默许。只是沈大帅没想到,他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沈培安死了以后,沈大帅派人整理他的那些产业时才幡然醒悟,这些年自己给培安的着实太多了,多到让人眼红,让人生妒。
兄弟阋墙。沈大帅不能忍。
于是这次,他把鸡蛋放在了几个结实的篮子里。
沈七爷不贪钱不好色,不吸不赌,完美得有些无懈可击。
不少人在他身上碰了一鼻子灰,转眼就把目光投向了沈七爷的后院。
这个时候的沈七爷已经不怎么收各方送来的美人了,偶尔遇见特别喜欢的才会虚假地推辞一番再领到后院里,等不顺心了再想个法子转手送出去。
来去几次,谢阮玉和江娉婷俨然成了众人眼中沈七爷后院最受宠的女子。谢阮玉对此表示无语,她特别想摇着众美人的肩膀高呼,只要你们不想睡他!你们也可以很受宠!!
沈七爷如今有了权势,谢阮玉便又多了另一个爱好:恃势凌人。
府里的一切都交给江娉婷处理,她每天就带着丁志和一群鼻孔看人的下人们四处闲逛,花钱如流水的同时也不忘惹点原则内的小麻烦。
沈七爷不能有破绽,那么只有让她变成破绽。
谢阮玉手上戴着刚从八宝阁里买来的翡翠玉镯,不由得感叹,既要飞扬跋扈仗人势,又不能过分得罪人,这花钱也是一项技术活。
“听说你在八宝阁抢了刘督理家小姐看上的镯子?”院子里,沈七爷靠在摇椅上,手中的文玩核桃被他转得咕噜作响,翡翠蹲在一侧小心地敲着他搭在几凳上的腿,一侧站着江娉婷和新进府的几个美娇娘。
谢阮玉心里不停地翻着白眼,这都第几次了!这都第几次了!每次都是她前脚被训斥得体无完肤,后脚他更多的钱票就送了上来!
“我为着你可是落了不少脸面。”沈七爷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无奈,“晚上我约了刘督理,你跟着一块去,顺便给刘小姐赔个不是。”
“是。”谢阮玉嘟着嘴不情愿地抬头,正巧与沈七爷的眼神撞到一起,然后看到他眼中转瞬即逝的幸灾乐祸。
就着谢阮玉给刘小姐赔礼道歉的由头,沈七爷正大光明地请刘督理去了味膳酒楼。谢阮玉装模作样地表达了歉意,刘小姐也假惺惺地声称无碍,这件事就揭过去了,倒是沈七爷和刘督理天南地北聊得投机。
刘小姐中途找了个理由跑了,谢阮玉也想跑,可是她不敢。干脆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三葱焗鲍鱼上。
洋葱、大葱、小葱被煎得酥香,厚厚地铺在小锅的底部,借着热气和香气焗到鲍鱼肉里,咬一口爽脆鲜甜,葱香四溢。谢阮玉吃得欢实,鲍鱼的鲜美在舌尖流蹿。
忽然,一根修长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谢阮玉嘴里还咬着一块洋葱,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地看着沈七爷。
他微微一笑,当着众人的面用手帕轻拭去了她香腮上的一块油渍:“慢些吃,脸都弄脏了。”
谢阮玉当场懵住,这又是唱哪一出?敢不敢让她提前准备下?
刘督理看了眼呆滞的谢阮玉,笑道:“难怪七爷喜欢,果然生得娇憨可人。”
娇憨……谢阮玉觉得这个词配上自己现在这个傻兮兮的模样,怎么听怎么觉得不是赞美。
“她性子单纯。”沈七爷眯着眼像只大尾巴狼,揉了揉谢阮玉的脑袋,“我难免要多疼她些。”
“这还不简单,七爷早些成婚,收了她做姨太太便是。”
刘督理的话让谢阮玉一愣。
七爷的年纪,也该成婚了。她和江娉婷这些日子占尽了话题,保宁城里谁不知沈七爷身边有两位宠到骨子里的红颜。倒是绝了不少名门想把女儿嫁给他的心思,沈七爷方才那一举动,被有心人看去,免不了又是一阵八卦。
刘小姐作为刘家的独女,沈七爷怕她嫁,刘督理怕他娶,将将一场戏,既做给外人看,又打消了刘督理的狐疑,反倒让人相信这就是一场单纯的晚餐。
直到回了沈府,谢阮玉的眉头还在皱着,她在想别的事情,比如:沈七夫人。
谢阮玉的记忆中,似乎没有这位夫人太多的信息,大家提到沈培远身边的女人,说的也多是江姨太,他的正房夫人仿佛被人遗忘在角落。待后来沈七爷掌了权,江娉婷和沈七夫人相继染病过世,他也就彻底绝了情爱,沉迷于战场烽烟。
一生无子。
客死他乡。
谢阮玉想不通,沈七爷这么一个野心勃勃之人,要抱最美的姑娘,要争最大的权势,怎么会允许自己落得这么一个孤寡无依的下场。
灯光下,谢阮玉拉了他的衣袖,洁白的指尖在昏黄中泛着柔和的珠光,翡翠是个眼皮子活的,见状连忙弯腰,带上门躲了出去。
“七爷。”对上沈七爷疑惑的眉眼,谢阮玉忍不住开口,“七爷可要成婚?”
四周沉默得掉根针都能听到,谢阮玉就这么拉着沈七爷,带着满心的疑惑。
“当然。”沈七爷觉得无论从哪方面考虑,他都需要一位正房太太,看谢阮玉欲言又止,沈七爷拉了她坐在身侧,正色道,“卿卿可知我娶的是谁?”
不知,谢阮玉摇摇头。既然没有印象,想来不是什么军政权贵家的女儿。
沈七爷扭头看她眉眼低垂地正坐着,手指还扯着他的衣袖,惴惴不安得像只兔子,他忽然笑出声,如冰裂后的清泉:“左右不过是个女人,好好地养着便是。”
他眉眼舒展,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谢阮玉看着他,一颗心荡啊荡啊,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上辈子的沈七爷,在外边沈七爷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展现着他的善意,温和得如玉似水。可后来呢,当他真的成了高高在上的人,当他可以不用再仰人鼻息以后,就阴狠得让人惧怕。
谢阮玉很不安。
她知道真实的沈七爷,于是捧着他,顺着他,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而沈七爷的阴暗需要一个发泄口,所以明知谢阮玉是个不确定因素,他还是愿意把她养在身边,他压抑得太久,有些迫不及待想要释放真实的情绪。知道一切却不得不留在他身边的谢阮玉便成了他暂时的止痛药。
沈七爷喜欢舒坦,谢阮玉让他焦灼的心很舒坦。
谢阮玉想要富贵安稳地活着,沈七爷是她最大的依仗。
彼此心知肚明。
沈七爷做人圆滑,为人处世称得上无懈可击,唯一让沈大帅不满的就是他后院的女人,谢阮玉随着沈七爷在大帅心里的砝码增加,整个人表现得越发肆无忌惮。
阳光穿过翠绿的枝叶,天正晴,沈府内一片祥和。
江娉婷穿着暗花纱的掐腰长袍,手里抱着沈培远送给她的京巴狗,冷眼看着不远处的温香楼。
立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巧瞧见谢阮玉和沈七爷,这会儿谢阮玉正撸着袖子,头发随意地盘起来,耳侧就佩了一朵珠花,脚上踩着赤色的小皮靴,跑起路来“哒哒”作响,指使着丁志他们把刚买的水银镜往温香楼里抬。
等身高的水银镜在阳光下琉璃灿烂,谢阮玉却还不太满意,扯着沈七爷的手臂抱怨,声音随着风飘到了远处。
“这镜子也太素净了,我想让那师傅在框上镶一圈宝石,他居然不乐意。”
一圈宝石,这该多少钱啊!立春听得在心里咋舌。
“汪!汪汪!”江娉婷怀中的京巴忽然开始狂叫,立春狐疑地看了它一眼,只见江娉婷正温柔地安抚着它。
“江姐姐!”谢阮玉他们也听到了狗叫,顺着声音寻去,正看见江娉婷含着笑与爱犬逗乐,身后的花枝开得正盛,朵朵簇拥下,她美得勾人。
谢阮玉知道江娉婷好看,但是没想到她会越来越好看。她用余光瞥了一眼沈七爷,又忍不住地唏嘘,白瞎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七爷,阮玉。”江娉婷招了招手,这才抱着狗向温香楼走去,温香楼是沈七爷专门拆了老楼给谢阮玉建的,用的都是顶好的石料,黑色的大理石铺满了地面,与雪白的墙壁激烈地碰撞着,各种奇工巧玩都被谢阮玉跟不要钱似的往楼里买。
“雪团子越长越可爱了。”谢阮玉伸手揪揪小京巴的耳朵,软绵绵的着实可爱。
“你若喜欢,也让七爷送你一只。”看谢阮玉喜欢雪团,江娉婷抬起它的爪子搭在谢阮玉的手心,似乎在握手一般,引得谢阮玉又是一阵咯咯笑。
沈七爷见谢阮玉这会儿玩得开心,也伸手揉了揉雪团的脑袋,笑道:“她可养不好这些有灵性的玩意。”她只需要会花钱就够了,有生命的东西不可控因素太多,挠了,咬了,都可能是个问题。
谢阮玉只好悻悻然收了手,想到前些日子沈七爷收了块半米大小的玉石,好像是长丰银行的钱老板送的,于是鼻孔一抬:“不养也行,但七爷得把书房的那块玉石头给我,我让人雕个假的搁厅里。”
话音一落,院子里就静了下来,立春小心地看了眼江娉婷,只见她轻抚着雪团不吭声,翡翠倒是心急得不得了,这么些时日她也算看明白了,自己的主子就是个小惹祸精,以往在外边跋扈爱花钱就算了,这会儿竟敢冲七爷要书房的东西,还要的这么理直气壮。
沈七爷看着院中人的各色表情,谢阮玉倒是笃定了他会给,下巴扬得高高的,一副被宠坏的模样,只可惜,这么张扬的表情,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时候,立刻就变成了小心的讨好。
沈培远伸了手,在谢阮玉疑惑的眼神中蜷起指头,然后飞快地在她额上“嘣”地敲了个栗子。
毫无防备!沈七爷这一下用了力气,敲得谢阮玉生疼,连忙退后一步,抱着脑袋泪汪汪地看着他,眼神写满了控诉。
你这行为怎么不按脚本来啊!
之前在房里说好的当着外人的面要轻抚呢?要颔首微笑呢?大骗子!
江娉婷看着俩人旁若无人的调闹,脸上的微笑有些挂不住了,嘴角僵扯着,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
“汪!汪!汪!”
雪团吃疼,大声地吠了几声,江娉婷这才回过神来,小心地拍了拍雪团的脑袋,笑着向着沈培远问道:“七爷晚饭要在家里吃吗?”
“不了,晚上约了新游报社的王先生一起吃饭。”然后又看了眼谢阮玉,对身后的丁安道,“待会去书房把那块玉抬了送过来。”
竟是允了。
晚上沈七爷又没有回来,谢阮玉琢磨着他多半有事忙,他不说,她自然也不问,直接上床拉了灯。
倒是江娉婷的院子,灯火通明,她穿着睡袍,脸洗得干干净净,正坐在床上发呆。
立春只好硬着头皮去唤她:“姑娘,该睡了。”
“七爷回来了吗?”
“没有。”想了想,立春接着补充道,“隔壁楼的已经睡下了。”
您也快些睡吧,这一句立春没敢说。
“立春,你觉得七爷喜欢我,还是喜欢那一位。”江娉婷直勾勾地盯着立春的眼睛,看得她直发毛。
“我觉得您二位都是爷极喜欢的。”立春实在说不出来沈七爷更喜欢谁,但凡谢阮玉有的江娉婷都有,给江娉婷的谢阮玉那边必然也要差人送去一份,不偏不倚,端着半斤八两。
“对啊,七爷从来不曾偏心。”可就是因为沈培远的不偏心,江娉婷才愈发难安,她自认比谢阮玉更乖巧贴心,却偏偏争不出沈七爷哪怕多一丁点的喜欢。
江娉婷不明白,谢阮玉究竟哪里好。
比起丈夫,江娉婷觉得沈七爷更像谢阮玉的银行,她拼了命地提着钱票,沈七爷不知给她收了多少烂摊子,偶尔自己抱怨两句,沈七爷也是笑着揭过去,毫不在意的模样。
就这样的女人,在沈七爷眼里偏偏与她一般地位,不分高低。
江娉婷所思所想,沈七爷倒是不在意,如今的他正忙着与军队政要、大儒学者、商场巨贾打好关系。沈三爷的手越伸越长,暗地里俩人别过不少苗头,便是明面上也有些兜不住了。
沈培远知道沈夫人手里握着一些至关重要的人脉,沈夫人是陈家的小姐,而陈家原来也是住帅府的,日积月累沈夫人手中的东西,有些不是他和沈三这种等级能够碰得着的。
沈七爷在等,沈三爷也在等。
直到沈培远在沈夫人的阁楼上遇到了一位女子,亭亭玉立,模样倒与沈夫人有几分相似。
沈七爷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圈椅上的沈夫人,那女人依旧高高在上的模样,拍着他的手,又拉了旁边的女子:“近章年纪也不小了,这是我幺弟家的女儿,排行第四,唤芸娘。”
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芸娘的皮肤上,她睫毛微颤,迅速地抬眼,待看清沈七爷的模样后又把眼角垂下,很是娇羞。
跟女子的羞涩比起来,沈培远要冷静得多,袖中的食指摩挲着指根处的翡翠扳指,无数念头在心间打了个滚,咽在了肚子里。
大帅一向信奉建功立业是男人的事,靠着女人上位那都是娘炮,因此对几个儿子的媳妇也不太关注,沈夫人前两日专门派人去请了大帅商量沈七爷的婚事,大帅觉得沈七年龄已到,是该娶个漂亮媳妇纳几房姨太太好好过日子了。
沈夫人一开口他立刻应下,千叮咛万嘱咐找个学问好点的,也好跟沈七有点共同语言,不然以后俩人待在一块大眼瞪小眼也挺吓人的。
“我跟你父亲商量过了,芸娘读过几年书,与你是再合适不过。”这话算是说绝了,沈夫人原本也没打算听他的意见,这会儿叫他过来也不外乎交代一声。
见他半垂着头不吭声,沈夫人眉头皱起:“近章可是不喜?”
“夫人多虑了。”沈七爷弯腰告罪,看着芸娘笑道,“儿子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听说你院里还有两个跟了你几年的伺候人?”
“是。”
“嗯。”沈夫人细细地打量着沈培远,开口道,“这么一直没名分地跟着你也不是办法,等芸娘进了门,就纳个姨太吧。”
“原本就是儿子家的事,倒是劳烦夫人费心了。”沈七爷说得诚恳,沈夫人愣是在他面上看不出丝毫的不满。
她又想到了沈三来见她的一席话:“老七可是披着羊皮的狼,夫人莫要被他那层羊皮骗了。”那日,沈培华望着她,句句戳到她的心尖上,窗外大雨滂沱,雨滴凶狠得像极了十几年前的那天。
沈夫人指甲掐入手心,她回过神一瞬不瞬地盯着沈七爷,那一天,他究竟看到了没有。
沈七爷回府以后直接去了小佛堂,翡翠传消息给谢阮玉说七爷因为拜佛没时间见她的时候,她知道定是出事了。她中途绞着帕子去寻了他好几次,每每都被丁安拦在佛堂外。
直到用晚饭沈七爷才出来,派人请了谢阮玉和江娉婷一起吃晚餐。谢阮玉一直在等信,前院的消息前脚送进来,她后脚就带着翡翠急匆匆地出了门,难得比江娉婷快上一步。
“食不言寝不语。”还未出声,沈七爷就摆了手,示意她安静。
江娉婷进来的时候就是这种安静异常的画面,她给谢阮玉送了个眼色,带着不明的询问。谢阮玉只好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时间漫长煎熬,沈七爷慢条斯理地夹菜。灯光下的食物散发着浓烈的香气,平常定嗅得谢阮玉食指大动,可是今天,她却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我过几日就要成婚了。”平地一声雷,沈七爷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要吓死人的节奏。
“啪”筷子掉在地上的声音,谢阮玉飞快地咽下口中的丸子看了眼江娉婷,她双目微圆,见谢阮玉望过来连忙低下头去捡筷子,掩住了脸上的情绪。
不仅谢阮玉觉得讶异,身后伺候的丫鬟也面面相觑。
好不容易吃完饭,谢阮玉憋着一肚子的话跟沈七爷回了院子。
沈七爷一抬手,翡翠立刻心领神会,把睡衣递给谢阮玉,转身带门出去。
平日里做习惯了,谢阮玉对于换衣服这事越发得上手,等她给沈七爷解了衣衫换上件舒适的衣服,才问:“怎么会如此突然。”继而一愣,想到前几日沈七爷的态度,摘耳环的手微顿,“您早就知道?”
沈七爷点头,伸手帮她把耳环取下来。她的耳垂白嫩嫩的,染了些许的粉红,看着就想让人捏一把,他这么想着,手指便捏了上去:“我只知沈夫人看不惯我娶个家世好些的女子,平日里也就尽量躲着这事,倒是没想到她这么算计我。”
陈老四家的芸娘,是二房太太生的,那太太的亲弟跟沈三颇为熟络,女儿也送了一个入沈三的府里当姨太。
至于陈芸娘,沈七爷已经让丁安去打听了。
丁安消息来得慢了点,主要是早些日子陈家远卖了一批丫鬟,芸娘身边的也被换了不少,丁安费了好些功夫,才从隔壁宁县的地主家找到一个。
丁安帮她赎了身,又给了二十块大洋,才把那丫鬟的嘴撬开:“小姐曾钟情过一位少爷,可惜人家少爷已有妻室。”
再多的,那丫头也不清楚,但是对沈七爷而言,这就够了。
“在我和沈三之间,沈夫人竟是放下对五姨太的偏见选了他。”沈七爷见她耳朵被捏得有些红肿,便松手转而拿起碟子里的蜜橘,小心地剥着皮,橘皮有些薄,沈七爷看上去剥得很专心,最后摘了橘络,掰下一瓣送到谢阮玉唇边。
她朱唇微张,轻咬了下去,现下不是吃橘子的季节,入口微酸,沈七爷见她咽下,又掰下一瓣送了过去。
待喂了阮玉大半个,沈七爷才自己吃了一口,汁水酸涩,他眉毛皱成一团,看了眼平静的谢阮玉,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以往柔和的模样,目光温和如玉,自带三分笑意。顺手把橘子扔到盘中:“明知难入口,买的时候却存了几分侥幸,果然不该啊!”
谢阮玉认同点头:“那就都扔了吧。”
沈七爷目光如炬,伸手把人拽到怀里,他吻着她的唇瓣:“卿卿倒是比我看得开。”
谢阮玉没吱声,沈七爷不是看不开,他只是暂时迷茫了,沈夫人对他的态度不可能改变,沈七爷的性子也不可能改变,眼前偶尔的失态不过是他最后的一点挣扎,挣扎过后,他还是要做回那个面热心冷的沈七爷。
这场婚事就这么被沈七爷认下了,逢人见面先沾着几分喜气。保宁城许久不见喜事,故而沈七爷的婚礼办得颇为盛大。整个城内都红红火火,帅府摆了流水席,人来人往的图个吉利。
新夫人过门,府里的下人们也忙里忙外,唯有谢阮玉乖乖地待在屋子里,托着下巴看江娉婷编络子。这个日子是七爷和七奶奶的,跟江娉婷的不甘心不同,谢阮玉是懒得出门。
婚礼热闹得不得了,饶是沈七爷酒量再好,也难免被灌得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让人抬回了新房,众人又借着这个机会闹了洞房看沈七爷喝了交杯酒,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半夜,谢阮玉睡得迷迷糊糊,转身间忽然觉得有个影子坐在床边,心头猛地一惊,瞌睡瞬间丢了一半,嘴巴张开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男人的手掌紧紧地捂住。
沈七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呼吸间带着清冽的酒香:“是我。”
“七爷吓死我了。”谢阮玉拉下他的手掌,在沈七爷肩上使劲儿锤了下,没好气道,“大半夜的你不在新房,到我这儿……”
谢阮玉话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咙里,看着似笑非笑的沈七爷咽了口口水。
沈七爷这会儿出现在新房,才是个问题。她眼珠一转:“那洞房怎么办?”
“卿卿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沈七爷欺身上前,嘴唇印上谢阮玉的唇瓣,“就跟我当初对你一样。”
谢阮玉身子一抖,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身子,沈七爷却容不得她躲,手臂一紧,就把她压在了床上,他吻得有些用力,咬着她的锁骨道:“太脏了。”
这话一出口,谢阮玉看沈七爷的眼神就带了几分古怪,看得沈七爷直皱眉,翻身躺在谢阮玉身边,伸手拉了下她的胳膊,动作如往常一样。
谢阮玉憋着笑到底没敢笑出声,她似乎,看到了沈七爷脑袋上的绿帽子。沈培远有些后悔说给她听,但说出的话又收不回去,干脆闭了眼睛。
夜凉如水,俩人安静地在床上并排躺着,与往常无恙。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谢阮玉和江娉婷也在沈七夫人眼皮子底下抬了姨太太。知道沈七爷不待见新夫人,谢阮玉也就不太与她交好,看上去更像不把新夫人放在眼里。
为此沈培远倒是当着众人的面训斥过她几次,当然之后暗地里安慰她这个背锅侠的礼物也少不了。谢阮玉是个没大出息的人,一股脑地把物件都收到了匣子里,钱票则让丁志去银行以她的名义开了个户头,倒还真存下不少。
翡翠暗地里有意无意地提醒过谢阮玉许多次,怕她这么下去早晚会惹怒沈七爷,结果都被她敷衍着挡过去,明明前一晚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依旧不改如初。
渐渐地沈七爷来温香楼的次数少了,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沈七夫人那儿,倒真像厌倦了谢阮玉的跋扈。直到某日她不小心摔了沈七夫人心爱的笔洗,因着沈七夫人梨花带雨的哭诉,沈七爷彻底禁了谢阮玉的足。
每每看到在房里摆弄首饰的阮玉,翡翠总会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她,唉声叹气,惹得谢阮玉也不好意思继续露出“有钱真好”的表情,只得扮望夫石,立在门口等着不会过来的沈七爷。
谢阮玉死过一次,本能地嗅到了不同寻常,沈七爷对新夫人好得有些过分。
这几日谢阮玉没见过沈七爷,倒是江娉婷,隔三岔五地来温香楼与她说话,言语中免不了提到沈七夫人,颇有为她打抱不平的意思。
谢阮玉倒是也想顺着江娉婷的话说下去,毕竟整天都闷在小楼里着实难熬。可是她真的对沈七夫人没什么想法,多说多错,沈七爷前世把她留了近十年,这辈子想来也不会出多大的娄子。
说得多错得多,谢阮玉“嗯嗯”地点着头,嘴巴也不闲着,后来见江娉婷不认同地皱眉,这才拿了帕子擦擦嘴,眼睛不由得瞄向眼前的果匣,想了想,又伸手抓了一把干果子塞到江娉婷掌心:“我偷偷让人去买来的。”
“我来这儿与你讲了这么些,不是图你这点吃食的。”见谢阮玉把她的话当耳旁风,江娉婷面上染了一圈红粉,平日里温和的人儿发起火来眉角上挑,倒是真有几分凌厉。
谢阮玉心里那个苦啊。沈七爷摆明了让她老实待着,他不来寻她,她难不成还敢往他面前蹦跶?
只好拉拉江娉婷的衣角,道:“人家明媒正娶,我一做姨太的,哪来的资格去与夫人争抢?过去就当是我被迷了眼罢了。”
谢阮玉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十分在理,直接性地表明了她闭门反思的优秀成果。
啪——
干果被江娉婷狠狠地扔在桌子上,她霍然起身:“我好心来看你,你何苦明里暗里讽刺我!”
说着一推桌子,竟是头也不回,留下呆滞的谢阮玉,她狐疑地看了眼翡翠:“我是说什么不该说的了吗?”
“没有!”翡翠见谢阮玉开了窍,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您要早些看清,如今何苦憋在院里,七爷当初多喜欢您啊!”
“对啊,对啊,是我的错。”瞅了眼快要吃完的干果,谢阮玉又想到了宝记点心铺的猪油核桃酥,她上辈子也没这么能吃啊!谢阮玉摸了下圆润的下巴,难不成是死的时候太饿,重活一回把这股饿劲儿一并带过来了?
“丁志!”谢阮玉冲着门口唤道,片刻门口闪过一个人影,青色的丝绸短褂扎在西装料的长裤里,外边套着褐黄色的马甲,皮鞋擦得锃亮,倒真是个利落的,只可惜给了她,谢阮玉有些不好意思,“你待会去七里街那边帮我包两包点心来吧,猪油核桃酥和撒糖金丝卷多一些。”
“好。”见怪不怪,丁志做事雷厉风行,这会儿答应了,就立刻着手去办。
谢阮玉眯眼看着他的背影,感慨道:“多好的儿郎啊,可惜只能替我跑腿买点心。”
“您要是觉得对不住人家,平日里就少吃些吧。”看你现在胖的,翡翠瞅了瞅谢阮玉日渐丰盈的脸颊,白皙圆润,倒是健康得紧,不过自然也就少了点弱柳扶风的味道。
“那可不行。”谢阮玉上辈子吃了那么些的苦,这辈子好不容易可以安稳地待在沈七爷身边,不愁吃喝,不经风雨,更无须日日提心吊胆,只需岁月静好地吃些零嘴买买首饰衣裳,多好的日子啊,她反手把零食匣子扣上推给翡翠,“收着吧,等丁志买来点心,再抱出来。”
谢阮玉吃饱喝足,又上床眯了一会儿。
可惜,她没有等来热气腾腾的点心,倒是等来了一场大变故。
丁志回来的时候走了后门,满身是血地蹿进温香楼把谢阮玉和翡翠吓了一跳。
“七爷出事了!”
谢阮玉一惊,飞快地看了眼门外,翡翠得了眼色连忙出去张望了一圈,这才背过门在外边守着,许多事即便主子敢说,她也不敢听。
“怎么回事!”谢阮玉见他衣袖上染着血迹,鲜血顺着袖口滴到地面,该是受了重伤。
“我来取七爷的印子,马上走,家里就交给姨太您了。”
谢阮玉倒是没想到沈七爷会瞒着她,把自个儿的私印藏在温香楼,这会儿见丁志寻了印子要走,也顾不得太多,直接拦了他。
动用私部这可是大事,帅府里是瞒不了的!
“七爷让你来的?”谢阮玉不相信沈七爷会做得这么张扬。
丁志咬了咬牙,七爷也说过,私部能不动则不动,若是实在做不来,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私部过去把人杀了斩草除根,可是中途却出了点岔子:“七爷本意是让我找批不惹事的流氓……但是……”
谢阮玉观察着丁志的神色,见他面上有些犹豫,便知道动用私部这不是个好方法。只恨她上辈子人在增城,努力地在穆度年手下求生存,只知道沈七爷当年经历过一场刺杀,最后不了了之,除此之外,关于保宁城的信息竟是少得不能再少。
那场刺杀,大概就是这次吧。
“你等等。”谢阮玉眼神一闪,转身取了钥匙,在柜子里取了八万大洋的钱票,“你现在就去按七爷说的办,钱不是问题,多找些胆大底子不太干净的。”
丁志心里天人交战,他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只是这条路终究难走了些。
“我和你一起去。”谢阮玉见他挣扎,只好用了撒手锏,“这事得瞒着大帅,不然惊动了那边,事后七爷收拾起来太麻烦。”
“姨太!”丁志顿了顿,想要阻止她,觉得这些事情牵扯着女人怎么想都不太体面,转而又想到七爷曾交代要是出了事就听谢阮玉的,后边的话也就咽到肚子里,最后还是点了头。
“不过你得把这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谢阮玉随意套了件外衣,想了想,又把妆台上的素簪子别在了头发上,这也许是对沈七爷表忠心的最好时机。
丁志讲话言简意赅,半道上谢阮玉就捋得差不多了。
“你是说沈三爷勾结总工会委员长何静烈暗杀七爷?”
“七爷早有防备,都怪我哥那边出了点岔子。”丁安的子弹被换了,而能换子弹的地方只有一个——床上!能动手的也除了沈七夫人无二了,这话丁志当然不会说给谢阮玉听,只捡了重要的,“七爷这会儿沿着之前的路撤退,倒是保宁工会那边,就怕还有后手。”
“七爷从哪里出来的?”
“新世界大舞厅,沈培安和何静烈也在那儿。”
车停在阴森的巷子里,这地方是帮会流氓的聚集地,谢阮玉拉了丁志:“你从这儿帮我弄点东西过来。”
说着贴在丁志的耳旁与他详细地说着自己的计划,这一路谢阮玉想了许多,她多出来的那辈子也不是白活的,起码孟儒景教会了她许多东西。
丁志眼睛逐渐放大,心里说不出来的震惊,最后一点头:“那您小心!”片刻又补充道,“我便是拼了命也会护姨太周全。”
新世界大舞厅是保宁城有名的快活场,谢阮玉这会儿穿着紧身长袄,白净净的倒是与这酥撩的快活地格格不入。
她兴奋地东瞧西顾,眼角却不停地在人群中搜索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直到一袭黑灰赤纹的洋服映入眼帘。
找到了!
何静烈!孟儒景夫人的亲兄!
谢阮玉不留痕迹地转过视线,他旁边的那个清瘦的男子,估摸着就是沈三了,别看沈大帅长得一般,儿子的皮相倒是个比个地好。
至于何静烈,谢阮玉跟他并不熟悉,唯独知道他有个不可说的癖好:喜人妇。
这点还是因为上辈子他睡了黔军护军使卢泰未的小老婆闹出来的,何静烈甚至被人当街动了枪,后来又牵扯出了其他人家的姨太夫人,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闹得那叫一个大,谢阮玉想不知道都难,到最后这事还是孟儒景给他摆平的。
谢阮玉自认模样过得去,这身装扮本身在这种地方就够惹眼,再加上前些日子她的那些举动,她不信何静烈不知道她是谁。
依着他的性子,别说她长得不错,就是再丑点,知道她是沈七爷喜欢的女人,何静烈多少也得对她产生兴趣。
谢阮玉挑了位子坐下,点了两瓶洋酒,顺手扔给服务小哥一个大洋当小费,兴奋地盯着舞台,眼角的余光却偶尔扫过南边的贵宾席。自从她坐下,何静烈打量的视线就不停地传过来,沈三中途还拦了他说些什么,可是何静烈是什么人呐,胆子大得敢上天。不一会儿就传来一阵骚动。
谢阮玉笑得灿烂,素手执杯,透明的玻璃杯里荡着淡色的酒水,绚烂的灯火衬得她好看极了。
“您一个人?”“哒哒”的走路声停下,一双白色的皮鞋落入谢阮玉的眼帘,她抬起头,正对上何静烈的笑脸。
看了他一眼,谢阮玉没吭声,扭过头眼神依旧兴致颇高地看着舞台中妖娆歌唱的女子。
“您是沈七爷府上的?”何静烈的声音再度传来。
这会儿谢阮玉才收回视线抬头开了口,她脸上一阵迷茫,显得娇俏可人:“你是谁?”
“我与七爷相识多年,自然是认识您的。”说着,何静烈自来熟地拿起谢阮玉桌上的酒瓶,打量了一番,笑道,“这酒可是从洋人那边进来的,整个河东也没几家舞厅有,您倒是会挑。”
“唔。”谢阮玉胡乱地点点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入口清甜,甚是好喝,当然,谢阮玉也知道这酒烈得很。
何静烈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冲身后的亲信抬手示意他们走远一点。谢阮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喝到大半瓶,人也熟络了起来,对何静烈也不再爱答不理。
“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何静烈环顾了四周,倒也不是不怀疑。
顺手拿了个新杯子,谢阮玉恋恋不舍地给他倒了一杯,抱怨道:“还不是前些日子得罪我家夫人,被七爷关在屋子里闷了大半个月。我又不是个待的住的,最近七爷不常回府,我实在憋不住了,干脆跑出来玩。”
谢阮玉觉得以她在保宁城跋扈的表现,这么任性的事情确实像她会做的。
“哦?”何静烈没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你不喝吗?这酒好喝得紧。”说着谢阮玉又饮了一口,她抬着下巴,领口开得有些低,露出小片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何静烈看了眼几步外的亲信,那人点头示意酒水没做手脚,他这才笑着把杯子放到唇边。
谢阮玉饮酒嘴角微微上扬着,心里忍不住地冷笑。
她比常人多活过一辈子,又跟着孟儒景走过许多地方,见闻自然要比同年龄的夫人小姐多点。她倒也没说些惊世骇俗的,单挑了各地的吃食游记与何静烈说道,她有意炒热气氛,又捧何静烈的场,没过多久俩人就饮着小酒聊得热火朝天。
直到谢阮玉觉得差不多了,她挑的酒后劲很大,起身的时候头晕目眩没站稳,幸好何静烈扶了她一把。
她身上喷了花露混着酒味十分勾人,何静烈趁机抱着她,有意地摸向她的手腕,细滑白嫩得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此刻,谢阮玉身上脱了劲,瘫在何静烈怀里,言语有些跳脱,一看就是醉了。
何静烈冲远处的沈三挑了下眉,然后低头对怀中的人儿耳语:“我带你去休息吧。”
“不要……休息……”脑袋摇成拨浪鼓,谢阮玉指着桌上的还剩了大半的酒瓶道,“我要继续喝。”
“不能再喝了。”何静烈的手掌滑到谢阮玉的臀部,把她往怀里按了按,立刻感觉到了她胸前的柔软。
谢阮玉鸡皮疙瘩掉了满地,眼神依旧保持着迷茫,指着酒瓶摇头:“我就要它。”
美人在怀,何静烈觉得一瓶酒也无碍,顺手按上她刚才一直拿在手里当玩意玩的瓶塞,递到她手中,然后一个横抱把她抱在怀里,快步向着二楼走去。
谢阮玉躺在他怀里,任由何静烈抱着她奔向房间,她把迷药染在了手上,聊天的时候便有意无意地捏着瓶塞,这会儿只需小心地晃动着酒瓶,让酒液大范围地与瓶塞接触。
进门之前,一双手在她身上摸了一圈,确定她没有带伤害性的武器,才开了门。
转眼就跌入柔软的床铺,门被人带上,房间里只剩她和何静烈。
身子压了下来,谢阮玉立刻开始挣扎。
“你乖,让爷亲一下。”厚重的呼吸声在谢阮玉耳旁响起,她伸手捂住何静烈的嘴巴,然后手掌感觉到了一阵湿热,他竟是用舌头在舔舐她的掌心。
手上的东西无色无味,谢阮玉自然不怕他发现,只是还不够。她的药量不足以放倒一个精壮的男子,谢阮玉要的是他放松警惕,只要他的反应慢下来,她就有机会,谢阮玉抱着酒瓶在床上打了个滚,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地掩在衣裙下,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咱们把这酒喝了,我再给你亲!”
说着拔下瓶塞,自己先抬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然后递给他,何静烈之前已经喝了不少,先前抱她的时候就有点脚步虚浮。
但是谢阮玉的举动倒是让他觉得非喝不可了,他接过酒瓶,看着她殷红的嘴唇,舔了口瓶嘴,这才喝了起来。
迷药是丁志找来的,专门用来治风月场上不听话的姑娘,药性霸道得很,混着酒精更是让人晕得睁不开眼睛,谢阮玉死死地咬着舌尖,咸腥味在口腔里乱窜,疼痛让她的意识难得的清明。
她快速地观察着何静烈,见他侧腰部鼓出一块,谢阮玉心里立刻有了计较。
酒瓶已空,男人又欺身压了上来,这回谢阮玉没有拒绝,她手指不停地解着何静烈的衣扣,嘴巴却抿得紧紧的,里面有血。
机会只有一次,她得在何静烈起疑之前拿到。
何静烈似乎不满意她唇齿的躲避,干脆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了嘴。
舌头进入的一瞬,谢阮玉摸到了那块冰凉,两人几乎是一起反应过来,电光石火之间,谢阮玉被狠狠地推了出去,她也趁机握住了枪柄拽出,然后反手拉下擎锤扣上扳机。
“你……”何静烈因着脑子不太清醒,反应慢了半拍,再反应过来,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喉咙。
话音未落,房内就传出一声枪响。谢阮玉枪法很好,这点要感谢孟儒景。
他说,这个世道,女子要学会保护自己,开枪的时候绝对不能手软。她信了,却没想到最后把她送上绝路的竟是她最相信的男人。
谢阮玉举着枪,子弹穿过皮肤,镶在了何静烈的喉咙里,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衫。
剩下的,就全交给丁志了。
突如其来的枪响骇到了整个新世界,一声刚落,又是几声枪声响起。
谢阮玉死死地盯着门外,果然,门微动了一下,外边的人还没闯进来,枪声就传了过来。眼皮越来越重,谢阮玉知道她不能睡,一会儿还有一场戏要演。
她心一狠,直接拔了头上的银钗向大腿刺去。
疼,钻心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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