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想到，丛蔚没有加入国家队，她的竞赛之路到CMO金牌就结束了。卢雯雯找过她很多次，但是都被回绝了，理由是要参加高考。“你去IMO拿个金牌回来，国内的大学哪个不是随你挑，你都不用参加高考。”卢雯雯真的无法理解丛蔚的想法，这真的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她说不去就不去了。丛蔚很坚持，丛文晏也支持她。她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要参加高考。凭自己的实力考进大学。或许别人都不能理解，但她就是不肯松口。丛文晏一开始也不能理解，直到高三上学期全市第一次集中调考，元月调考。丛蔚以739分稳坐全市第一。丛文晏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舒婧还在的时候，每每丛蔚拿成绩回来，隔壁四邻都会打趣说她以后肯定可以光宗耀祖，是考状元的苗子，舒婧每次听见这种话都特别高兴，会应和他们道，是啊，我们知知以后肯定可以考状元。大人们之间的玩笑话，其实没有多少人会真的当真。舒婧也不过是圆了个场，也满足了自己在孩子学习成绩方面的一点点虚荣心。可谁都没想到，丛蔚会把这句话记得这么深刻，尤其是舒婧离开后这些年，考状元这件事竟然成了丛蔚的执念，她宁愿放弃保送，放弃去国外比赛的机会，也要一门心思参加高考。丛文晏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百感交集，无法言喻。有深重的愧疚，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高三的寒假只有春节那一周，从大年三十到初四，除了大年三十当晚休息了一个晚上以外，其他的时间全部扑在了卷子上，一张一张地刷题，语数外理综，短短几天就刷了一沓，堆在一起都快到她的脚踝了。夙兴夜寐，比谁都努力。如气象预报所说，今年是个寒冬，冷得不像话，窗外屋檐下都冻起了冰棱子，长长的挂在屋檐下，像一排冰做的钢琴。压力越大，群里就越热闹。初一一大早，班级群里就有人相互拜着年，有人@丛蔚，问她作业进度。丛蔚的寒假作业早就做完了，她现在做的是自己额外找的卷子，是历年高考中最难的年份试卷合集，一套卷子来回要刷上五遍，吃透每一道题。她在群里回了消息。群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隔了五六分钟，柏粤突然来一句：我的个亲娘，小蔚蔚你不是人类吧。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一个什么机关，群里突然就炸了锅，丛蔚的手机不停地震动，全都是在@她的，让她帮忙解题，哪张卷子哪道题不会不明白，请她解答。一个没注意，群里的消息就已经99+了。有人给她发私信，是物理课代表，平时两人也只是点头之交，鲜少来往，加了微信，还从来没有相互发过消息。【丛蔚，可以请你帮个忙吗？】【什么？】【能不能，帮我们补课，求求你了，我们就几个人，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丛蔚退出私聊对话框，再去班级群里看了一眼，问题的队伍不断加大，因着高考将近，1班每个人的学习压力都很大，即便是在春节这样举国欢庆、上下欢腾的节日里，一句“作业已经做完了”也能引起轩然大波。【我家在大梨苑巷门口，挂着一个“十二月”的招牌。从今天下午开始，2点到4点数学，4点到6点物理，晚上8点到10点化学，明天上午9点到11点生物，想补课就按时间过来吧】她在群里发了这样一句话。然后放下手机，先去找丛文晏拜年，然后跟他说，下午到晚上会有同学到家里来一起做作业，可能会有些吵闹。丛文晏先是一愣，随即问：“帮助同学，会影响你自己复习吗？”【不会，我每讲一遍，考点和题型就等于复习了一遍，我讲了十遍就比他们多复习十遍，我不介意，这是双赢】小小年纪还知道双赢。丛文晏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算了算，还有一周，她就18岁了，果然是长大了。“好，让他们过来吧。”——来得最早的是裴寂，12点就出了门，连午饭都没吃，背着书包在门口假模假样地敲门。丛文晏一开门看到他，两眼就觉得辣，他现在就不能看到这个兔崽子，一看到就酸，一颗心恨不得裂成四瓣。“丛叔，新年快乐！”裴寂一脸喜气洋洋，两只手上还提着名贵烟酒，还有一些进口的保健品，双手往前一递，“一点心意，丛叔别嫌寒酸。”整个就像是女婿上门一样，还带见面礼，丛文晏只恨不得把他那些东西都给扔出去。“进来吧。”半侧着身子让开，在裴寂身后翻了个白眼，一身仙风道骨的气质全都毁了。裴寂把东西放在厅堂的桌上，两只手在衣摆上蹭蹭，冲着丛文晏嘿嘿傻笑：“丛叔，知知呢？”“后头书房。”说完就板着张脸坐在工作台后面，开始磨沉香屑，像个无情的磨粉机器。裴寂拔腿就往书房走，半道上还回头跟丛文晏说句话：“丛叔，别老板着脸，老得快，到时候不好找第二春。”丛文晏被这话怼了个莫名其妙，随即反应过来，抓起手边的笔筒就往裴寂那边扔过去：“春你个小兔崽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满脑子想什么。”裴寂笑着撒腿就跑。扔完了，丛文晏倒是突然笑了起来，这小子，倒真是把自己当这家人了，没大没小。丛蔚在书房里布置座位，搬了很多塑料凳子放在屋里，又开了暖气，暖气刚开没一会儿，屋里还冻得慌，她的一双手冻得通红，还要搬着自己的书和册子。裴寂一推门就看见丛蔚披了件蟹壳青的大披风，领口毛茸茸的一圈刚好卡住她的小脸，整个人粉雕玉琢跟小仙女儿似的。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双手竖在耳朵边做虎爪状，突然凑近丛蔚的耳朵“嗷”了一声，丛蔚回头，笑吟吟看着他，一双眼睛像是在说：你真是蠢呆了。半点儿没有被吓到的感觉。裴寂一下就没了气焰，沮沮丧丧：“你怎么都没吓到。”他还想着，丛蔚惊吓之下还能往他怀里扑呢。丛蔚指了指地上，今儿个难得好天气，出了大太阳，地上的影子被拖得长长的，裴寂的影子正好在丛蔚的脚下，把她整个人都拢了进去。【傻不傻】“你聪明。”斗嘴。他突然觉得，要是丛蔚能说话该多好，他们现在肯定可以一来一去说好多好多话，可能很幼稚，可能很亲密，也可能真的拌上一嘴。丛蔚没注意他的神色，拍拍身边的凳子，示意裴寂帮忙干活，裴寂一屁股坐上去不动弹，两腿并拢，十分乖巧地坐着，仰着脸巴巴看着丛蔚：“没吃饭就过来了，饿呢。”书房里有个挂钟，丛蔚抬头看了一眼，12：45。【你等等，我去厨房给你拿饭菜】好在丛家人少，还有一些剩饭剩菜，再热热就好了。“我跟你一块去。”裴寂把书包放下，屁颠颠跟着丛蔚去厨房，看着她点炉子，灶上的开关一打一打的声音听得他心里一跳一跳，赶紧过去拉住她的手腕，往旁边扯，“我自己来吧，你在旁边休息一会，冷不冷？我口袋里有暖手蛋。”裴寂打炉子热饭菜的动作很熟练，就像是操作过无数次一样，跟现下大部分这个年纪的男孩都不一样。“我小时候，裴天成那会儿还没再婚，他成天都在天上到处飞，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吃饭也自己做，我这双手，为了吃饭受过不少罪。”裴寂颠着锅，自言自语。没一会，把板栗烧鸡倒进盘子里，扭头冲丛蔚咧着嘴笑，“所以，以后家里的厨房就交给我，你就等着吃就行。”这话说的，就跟他们马上要结婚了一样。裴寂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人家是在日历上把高考那天画出来倒计时高考，他倒好，把高考那天画出来，是为了倒计时谈恋爱的事儿，每天对着日历发痴。“高考等于脱单，下一步就可以结婚了。”这是他偷偷贴在床板后面的一张纸条上写的。两个人对坐在餐桌上，一个撑着下巴看，一个抱着碗吃，一边吃还一边吐槽：“不是我说，丛叔的手艺是真不行，我今儿晚饭也在这儿吃，我来露一手，保准你们馋掉舌头。”【晚上不回家吃饭吗？】“你晚上不还有俩小时化学嘛，我回去干啥，吃个饭又过来。”撒个娇，“路上可冷了。”还真把这里当自己第二个家了，脸皮简直厚的如同城墙。【你要一直跟所有的科目？好长时间呢，吃得消吗？】最后一口饭：“你剑指高考状元，清北对你来说只是选择的问题，但是我还不行啊，想去同一个大学读书，我至少还得提高70分，语数外和理综，每门至少20分，还有半年，总得冲一把，不然到时候只能隔着学校大门握着你的手唱铁窗泪了。”洗了碗，伸了个懒腰：“走吧，去书房。”裴寂走在前面，丛蔚看着他的背影，好像比刚认识的时候又长高了不少，肩膀变宽了一点，人好像也沉稳了几分，虽然嘴上依然不饶人像个小孩子，但做起事来，已经不再像原来那样冲动了，对学习，也逐渐沉了心。这些改变，大约都是因为他有了前进的目标，他心里有个人，他想给她最好的，也想自己足够配得上她。年少的悸动，有好有坏，端看这个人心里，是不是真的足够珍惜这一段感情。因为珍惜，所以不敢有半分错待，不敢有半分冒犯，只希望能牢牢握住它的时候，自己能够给它最好的全部。这是19岁的裴寂，前进的动力。也是后来漫长岁月里的裴寂，前进的动力。下午两点，呼啦啦来了不少同学，背着书包陆续进屋，挨个给坐在堂屋里的丛文晏作揖拜年，搞得丛文晏受宠若惊，整个下午嘴就没合拢过。丛蔚让他们先自己做卷子，有不懂的就直接叫她，按照顺序，她一个一个去解答，书桌上摆了厚厚的一沓白色草稿纸，没几个小时就用了大半。在丛蔚眼皮子底下做卷子，效率出奇地高，一个个埋头苦写，整个书房鸦雀无声，只有笔尖在纸面上划过的沙沙声，连成一片。书房落地窗被分割成好几个大的正方形，窗棂是原木的，切割着下午正好的阳光。裴寂不经意抬头，看见丛蔚拿着纸笔穿梭在坐满人的书房里，不断地弯腰、写字，她把长长的头发束成一簇马尾，露出光洁的整张脸，解题的时候眉心轻皱，偶尔咬咬下唇。她是真的很认真，对待这屋里每一个同学，无论平时是否相熟，都一视同仁。善，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