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在不言中

校园里的邂逅让程浩对聂乐言一见如故,然而结果却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他给过她希望,或者是她自以为是的希望,然后留下一段难以抹平的记忆。 一直到毕业之后她遇见年轻有为的江煜枫。两人相恋两年之久,却因性格不合以及聂乐言始终无法忘怀程浩而分手,期间却仍潜伏着剪不断的感情纠葛。 随着程浩的再一次出现,她平静的生活出现了新的变化,而另一方面,江煜枫高深莫测的态度令她越发欲罢不能。 情场诡变,是选择适时放手,还是坚持孤注一掷? 是选择新欢还是旧爱? 其中牵扯出的又是怎样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往事?

(十九)
原来是这样。
心中突然微微震动。
原来他是真的一直想着一个人,因为心心念念,所以才会在这样的状态下还能叫出对方的名字。
恍如顿悟,聂乐言呆立了片刻,才一言不发地走进厨房。
饮水机,烧水壶,玻璃杯,白砂糖,蜂蜜,一样一样全都搁在台子上。
她将壶里装满水,又插上电源,橘色的指示灯亮起来,很快便听见“呼呼”的低微的沸腾声。
冲洗干净的杯子剔透发亮,倒了小半杯开水进去,又拿到饮水机下去兑温。
她想,小璐,是个什么样的人?
蜂蜜挤出来,那晶莹的一抹黄色缓慢旋转下沉,渐渐化开在水中。
她拿着汤匙一边搅拌一边默念,小璐……小璐……脑海中似乎终于有什么东西闪亮了一下,匆匆划过,恍若惊鸿。
那只手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小鹿。
原来竟是这样。
他常年戴着的手机链,那只从未离开过他身边的水晶制成的小鹿,那一日在火车车厢里摇晃闪耀,七彩斑斓得几乎夺人心魄。
原来……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她的投入是得不到回报的。
此刻窗外的阳光如同一捧金沙,静静流淌在十指之间,可是轻轻一握它便又从指缝中悄悄漏走,消逝得无影无踪毫无声息,仿佛这么多年的时光,和这么多年的感情。
蜂蜜水兑出来,结果才发现程浩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呼吸微沉,可是样子越发沉默,只有眉心还是微微皱着。
她刚找了条毯子给他盖上,门铃就响了。
严诚买了许多食物过来,一一丢进冰箱,然后拉开窗帘,收走茶几上的空罐子,并到处搜罗未开封的酒。
“最早发现他有抑郁症的时候,也是这样吗?”聂乐言站在身后问。
严诚想了想,说:“那时候还是高中,他还没学会抽烟喝酒。”
聂乐言不由一惊:“高中?”
“……对。”
“到底是什么原因?”她皱起眉盯着严诚,“那时候才十几岁,又怎么会患上抑郁症?”这在她想来,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停下正在翻厨柜的手,严诚回过头,看了看她,有那么短暂的一刻他似乎犹豫不定,目光藏在镜片后头微微有点闪烁,直到最后才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般地说:“当时有个同学死了,给我们的打击都十分大,而他和那个同学的关系最要好。”
“……是这样?”聂乐言想了想,忽又问:“你知不知道小璐是谁?”
谁知严诚居然愣了愣,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怪异,反问她:“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
她犹未察觉,只是回头看了看沙发上半睡半醒的那个人,“是他刚才说的。所以我想……”她想,如果可以的话,现在能将程浩从这种状态中解救出来的,应该不是她,而是那个叫做小璐的人。
严诚却不说话。
墙上挂着时钟,屋子里静得都能听见秒针跳动的声音。
一下一下,轻缓规律,清晰得仿佛敲打在心上。
事实上,聂乐言的心头也确实轻轻震了一下,因为她听见严诚终于肯开口,声音微沉,如同从山谷寂静地深渊中传来的回音:“周晓璐,就是那个去世的高中同学。”
轻风摇动树影,鲜翠幼嫩的枝叶磨擦着沙沙作响,斑驳交错的光影落在窗台上,那一刻仿佛时光流转,倒回到遥远的从前。
“我,程浩,还有晓璐,我们三个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从幼儿园开始就在同一个班,又都住在单位的大院里,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青梅竹马。那时候程浩的父母因为工作关系被常年派驻在外地,他便跟着姑姑生活。他从小就顽皮,人却十分聪明,逃课打架的同时居然还能次次考满分,所以令老师很头疼,而他姑姑平时也忙,几乎管不到他,偶尔想起来才会督促他练琴。我记得有一段时间他很少回家吃饭,常常下了课便领着我们一帮男同学出去玩,直到天黑了回来就去我家蹭饭吃。”
“有时候也会去晓璐家,因为他们是同桌。说来也很奇怪,从小学到初中这么多年,却几乎有大半的时间他们都是同桌。他和她很随便,随便得就像哥们儿一样,而他的母亲又和晓璐母亲是同学,渊源深,所以周家一直都很照顾他,也喜欢他,将他当作自家儿子那样对待。……后来渐渐长大了,可我们三个的关系还是那么好,尤其是他们两个人,感情好到让旁人都嫉妒的地步,于是也常有同学开些不着边的玩笑,就像现在说谁和谁传绯闻那样。他们暗地里会说程浩喜欢周晓璐,也有说周晓璐暗恋程浩的,因为他们两个人是那么优秀,成绩好,又有才艺,一个会弹钢琴一个画得一手好画,另外晓璐的小提琴也拉得很棒,学校的文艺节目俩人常常同台演出。大概就在那个年龄段的人的眼中,都会觉得他们很般配。”
“面对这样的谣言,他们居然很默契地一致选择不去回应,既不承认也不反驳。说来我当时也傻,竟完全没看出来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以为就真的是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儿,从来没怀疑过什么。一直到高三上学期……”
回忆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无端的静默将聂乐言的神绪牵了回来,她似是有些恍惚,气息弱弱的:“高三上学期怎么了?”
其实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已经大致能够猜到接下来的事。果然,严诚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开学没多久晓璐就生病住院了。具体是什么毛病,当时谁也不晓得,老师只说她会休课一段时间。我们去医院看她,也问不出什么端倪,只是我和程浩都知道挺严重的,因为每天中午和傍晚放学的时候都会看见晓璐的爸妈轮流往医院跑,面容憔悴。后来时间越拖越长,她始终不回来,班里渐渐有了流言。某天几个男生谈起晓璐,其中一个人就半开玩笑地说了两句不好的话,说听讲晓璐得的是白血病。结果被程浩听到,当场就上前和人打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为了一个女生打架,甚至惊动了校领导,情节十分严重,差一点就被处分了。后来我单独去医院看晓璐,竟然发现他也在,病房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他坐在床边,而晓璐苍白的脸上都是泪水,摸着他受伤的额角,眼神里仿佛尽是心疼,毫不遮掩的心疼。”
严诚顿了顿,叹口气,沉浸在往事中唏嘘不已:“那天我就隔着门上的玻璃看着他们,后来到底还是没有走进去。”
后来证实周晓璐果然得了白血病,应该是家族遗传,因为她的外婆就得这个病去世的。
那样年轻的花一般的生命,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已经凋零,葬礼的时候男男女女许多同学都泣不成声。
他也在哭,当时完全不觉得一个男子汉流眼泪有什么丢人的。从小到大的感情,十来年的朝夕相处,如今那个人突然就从生活中消失了,再也见不着了,化作尘土清烟,就这么消失了。
可是只有一个人例外。
从头到尾,程浩都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角,他的面前就是白色的花海,怒放的白蔷薇和他的脸色差不了多少。
可他只是沉默,一言不发地沉默,眼睛盯着某个方向仿佛出了神,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时钟的秒针仍在滴滴答答地跳动,长久的安静之后,聂乐言才轻声开口,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又似乎是在叹息:“所以后来,程浩就得了抑郁症,对么?”
“嗯。”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严诚才陡然惊觉,原来程浩对晓璐的感情竟有那么深,深到用封闭自己的方式来麻痹痛觉。
他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事,为没能及时察觉到好友的情绪症状而自责,他甚至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也想不到,那种少年的爱恋,原来同样也能惊心动魄,刻骨铭心。
“你知道吗,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和晓璐很像,倒不是五官像,而是某种感觉。虽然她从小也很漂亮,一直都是班花校花,就连最后生病了,在我看来仍然没有哪个女生可以比得过她。你们最相象的地方是笑容,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像极了。”同样的温暖,如黑夜中的一汪春水幽幽漾着波光,眼里仿佛倒映出璀璨的星芒。
聂乐言愣了愣,才勉强一笑:“是吗。”想想又问:“你说,她会拉小提琴?”
怪不得……多年前的那场文艺汇演之后,那个清俊的男生站在礼堂前,见到她似乎微微有些诧异,然后抿着唇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直视着她说:“没想到你除了牌技好之外,小提琴拉得也那么漂亮。”
一贯有些倨傲的面孔却在那一刻带着暖意,眼神明亮闪耀。
他主动借伞给她,说:“拿去吧。”
或许那时候,他只是因为看着她而想起了一位故人。只是因为她们相像,所以才和他有了日后亲近的交情。
往日的场景如电影重放般一幕幕浮现出来。
他背着她走过长长的林荫路。
他在生日宴的酒后几乎亲吻到她。
他在茫茫海边的沙滩上低声说对不起。
多年后再相见,他握住她的手一步一步走上黑暗的楼梯,却又在几天后听见小提琴三个字而脸色猝变,几乎是仓惶离去。
终于,时至今日,他的矛盾与徘徊,他的若即若离,他带给她的所有憧憬与失望,一切的一切似乎都终于有了解释。
记得有一回秦少珍与交往多年的男朋友分手,沮丧失落之余感慨道:“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话果然不错。倘若爱错了人,真苦。”
真苦。
这样的滋味她也尝到过,自己的心意在程浩的面前,曾经就如同小小的石子投入广阔深沉的汪洋中,激不起半点涟漪。
那唯一一次近在咫尺却最终错失交臂的亲吻,那唯一一次在楼梯上手心贴住手心的暧昧,大约都只是他的一时冲动。
面对着她,或许他也冲动过,可是终究敌不过那个长留在他心中的女生。
那个让他在失意、压抑,甚至醉酒的情况下,情不自禁呢喃出名字的女生。
青梅竹马,年华早逝,她如何能敌得过她?
岁月的力量太强大,如同一只翻云覆雨的手,可以随意抹平一切记忆,却也可以重重地加深所有色彩。
周晓璐就是程浩心中那一笔最深刻的印记,可笑她还执意守了这么多年,倔强偏执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一直等到今天才终于知道原因。
她不再作声,原以为会有巨大的伤感和震恸随着真相的揭开迅速接踵而来,可其实并没有。
此时此刻,只是觉得恍然。
现在,她只是心疼他这些年来怀念着一个人的痛苦,甚至还因为周晓璐的逝去而感到惋惜,却偏偏不为自己难过。
她不难过。
原来是真的渐渐放开了,那些曾经坚守过的感情似乎真的淡出了她的生活,在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察觉之前。
那段他给予她的最好时光的爱恋,终究在不知不觉中汇入了时间的长河,一去不复返了。
临走的时候程浩还没醒,她悄声问严诚:“需要找个心理医生吗?如果他不愿意接受治疗怎么办?”
“放心,医生已经联系好了,是市里最有资历最权威的。到时候就算是硬架着,我也会把他弄过去。”
他又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聂乐言的样子似乎不解。
严诚怔了一下,笑道:“看来你的记性不太好。”
“其实没什么要紧的,该忘记的事情就忘了吧。”她也微微一笑,又低头去看熟睡在沙发上的人,声音平静:“我走了,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络我。”
严诚送她到楼梯口,突然又随口提起一件事来:“你现在是不是江煜枫的女朋友?”
她奇怪,下意识反问:“呃,你怎么知道?”
“看出来的。”他说:“很明显。”
那样不经意中流露出来的默契,或许只是短短几秒钟,却也只需一眼便能看穿。
他笑了笑:“其实通知你程浩的事情,我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太妥当。”
为什么?
她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豁然道:“这没什么,这么多年的朋友,互相照应一下也是应该的。”
似乎是第一次,当提起程浩的时候,从自己嘴里说出朋友这个词显得这么自然并心甘情愿。
聂乐言回到家,仿佛刚刚打过一场硬仗般疲惫,花洒里的热水喷出来淋在身上,令她几乎不想移动脚步离开。
一直以为自己付出得足够多,如今才发现其实每个人都一样,至少程浩对周晓璐的爱和思念,不会比过去她对他的少。
她只是在环环相扣的爱情生物链里,站错了环节。
在浴室里就隐约听见手机在响,可是她不想动,在里头赖了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地走出来。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江煜枫的名字,她回拨过去,问:“上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怎么,想我了?”
他似乎在低笑,声音遥远而微哑,仿佛有气无力,她疑道:“你在干嘛?”
“躺在床上给你打电话。”
这不是废话么?
一边擦头发,一边又聊了两句,却越发觉得不大对劲。
又问:“启动仪式顺利吗?”
“电视里正在报道,看起来还不错。”
她立刻纠住语病:“什么叫看起来不错?你不是亲自参加吗?”随手抓起遥控器找到那边的卫星台,果然在热闹的场面里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煜枫在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下,才说:“有点突发状况。”
“怎么了?”
他又笑,声音仍旧低低的:“晕机,所以去不了。”
“骗人吧你。”不是没有一起出过远门,他在飞机上的精神一向好的不得了。
“江煜枫,你快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看样子你在担心我?”
她是有点担心,因为感觉怪怪的,他今天的一切举动都挺反常。
“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你再不说我可要生气了。”她威胁他。
这一回,终于真真切切地听见他的笑声,似乎十分愉悦,聂乐言气得就要挂断电话,结果他才终于肯说:“下飞机的时候是真的晕了一下,然后就回酒店里休息了。”
她听了不由一愣,“这么严重?怎么会晕的?现在医生怎么说?”
又是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江煜枫很平静地断定:“看来你真的在担心我。”
她不说话,或许是懒得搭理他,只是一径埋着头在抽屉里翻找了一通。
江煜枫随口说:“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只不过我现在感觉很无聊,电视节目太差劲了,原来现在的广告业都这么发达了。”他又提议:“你既然关心我,不如过来陪我吧。”
“好。”谁知聂乐言竟然一口应下来,两只手指挟起身份证,说:“我现在就去订机票。”
“要不要我让秘书帮你订?”
“不用了,不是有114订票热线吗,打个电话直接送票上门。”
“那好,我等你。”
两个人又闲扯了几句才挂掉电话。
江煜枫自然是不信的,以为所谓的订机票只不过是句玩笑话,因为他自己就是在和她随口开玩笑。所以,当聂乐言好端端地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着实愣住了。
“原来你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啊。”聂乐言觉得十分有成就感,某人呆掉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想大笑。
他一把拉住她,“你居然跟我玩儿这套!”眼里却是淡淡的笑意,将她拉进怀里重重地吻了一下才肯放开。
他身上有很好闻的气息,像雨后的原始森林,带着清新而神秘的诱惑。她深呼吸了一下,才说:“一时冲动。”
确实是一时冲动,订了机票之后才仿佛恍然醒悟过来,怎么自己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好像已经忘了第二天还要上班,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就觉得应该立刻飞过去陪他。
或许是白天程浩的往事带给她无形的撼动,当身边的那个人突然之间消失了,再也看不见摸不着了,该有多么可悲?
所以在那一刻她只是顺着心意,在心底强烈的欲望驱使下,就算江煜枫不要求,她原本也打算过来看看他。
“嗯,你这份冲动倒是挺少见的。”唇边和眼角都还带着笑意,江煜枫托着下巴仔细地研究她,似乎还没从方才那一刹那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可我现在已经后悔了。”聂乐言说:“看你生龙活虎的样子,我明天又该怎么去上班?”
“打电话请假。”
“不行,我的年假在上回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休完了。”
“那就让他扣工资好了。”
“不是你的钱你当然不心疼。还有,干嘛一直看着我笑?真诡异!”她故意皱眉说。其实一点也不诡异,反倒很勾魂,那双眼睛狭长明亮,泛着深深浅浅的光,果真像秦少珍说的那样:实在是很桃花。
深夜赶一趟飞机,可不是为了受诱惑来的,她好歹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又问:“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禁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似乎除了脸色差一点之外,其余都还好,就连此刻穿着睡衣都照样显得风度翩翩。
江煜枫慢慢敛了笑容,之前上扬的嘴角也沉下去,不说话,乌黑的眸底瞬间变得幽暗深邃。
她愣了一下,居然有点被他的样子吓到,不禁微微急了:“快说啊!”
他只是牵起她的手,说:“过去坐。”
她难得乖巧地跟他一同坐到床边,下一刻就被他抱住,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声音低低地,似乎沉重:“我昨天不是去了医院么。”
“嗯。”
“因为最近常常会觉得不舒服。”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哪里不舒服?”
“心脏。”
“那医生怎么说?”难道是心脏出了毛病?这下她连一动都不敢动了,任由他抱着,静静地等着答案。
“医生说……”
她有点紧张地抿了抿唇。
“是疲劳过度。”
“……嗯?”聂乐言怔了怔。
“医生说是因为疲劳过度,身体一时负荷不了,休息一阵就好了。”头顶上的声音快速响起来,却明显不似方才那般有气无力的低哑。
“……江煜枫!”她反应过来,几乎恼羞成怒,忿而推开他,怒气冲冲地指控:“你居然敢骗我!”
他抚着被她撞到的下巴,无辜地问:“我骗你什么了?”
“你刚才干嘛装成很严重的样子?”她是真的被吓了一跳,而且他的脸色确实不好,以为他年纪轻轻心脏就出了问题,那以后该怎么办?
“我没装。”他却仍是那副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只是感动你这么晚了真的过来陪我,所以想抱一抱你。”
她狠狠地剜他一眼,简直气得不像理他。
只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其实我喜欢见你关心我的样子。”
她还是不说话,心底却像有根细弦在轻轻震动。
“你这样突然出现,我真的很高兴。”
他几乎从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用这样的语气和表情。所以大概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话音刚落就转过头去。聂乐言不禁呆了片刻,尔后胸口立刻涌起一片暖意,仿佛还渗着丝丝的甜味,悄然溢满心田。
原来是这种感觉。
她觉得奇妙,似乎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世上还会有如此美好的感觉。
灯光如水,落在二人的身上,一室的静谧在流淌。
她忽然主动凑上前去,说:“我有点困。”
“那就睡觉。”江煜枫随手关了灯。
他在黑暗中找到她的脸,由浅到深地吻她。
细密的气息落下来,她还不忘抓住机会提要求:“嗯……刚才那种话……以后能不能多说几次?”
“不行。”
“为什么?”
“多了就不稀罕了。”他停下来,用鼻尖抵住她的鼻尖,循循诱导:“再说了,你现在能不能专心点?”
“……可是我困。”而且不甘心小小的要求就这么被驳回,所以需要抗争。
“等会儿就不会困了。”他顺势推倒她,并接着吻她,温软的嘴唇一路向下,略过每一寸肌肤。
果然,她很快就觉得瞌睡虫跑得无影无踪,在理智也跟着飞走之前,又模糊呢喃地质疑:“医生不是让你多休息么……”
“医生叫我多运动,才能增强体质。”
好吧,她彻底放弃了。即使在这种时刻,她仍说不过他。
回去的路上,聂乐言好像才终于想起来,便问:“咦,白妍妍呢?”
“不知道。”
“真可惜,本来还想找她签名的。”
坐在候机室里,江煜枫扫了她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难道你不吃醋?”
不提还好,一提她就想到那些照片,“对哦,你跟她是怎么回事?”
“普通交情。”
“普通交情会三更半夜单独去吃宵夜?”
“你不相信也没办法。”他挑挑眉,“既然你早就看到那些照片,为什么一直不问?”
她冷哼一声,“我在等你主动坦白呢。”
她以为他不会讲,谁知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杂志,却突然语气平淡地说:“那天就是约她谈代言的事,因为恰好有私交,所以顺便出来聚聚。”
愣了愣,她才点头:“哦。”
他又看看她,“哦是什么意思?”
“勉强相信。”
“多谢。”他放下杂志,拉着她的手站起来,“以后我说的话你都应该相信。”
航站楼的一整面都是明亮宽阔的落地窗,迎着窗外暖洋洋的日光,她微微眯起眼睛问:“为什么?”
他睨她一眼,似乎认为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
他的步子大,她被牵着紧跟了两步,在地勤人员的微笑注视下,两人一起踏进长长的廊桥。
“可是你的历史不太清白,让人怎么相信?”过了一会儿,聂乐言还在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不依不饶。
下一刻,一双手就伸了过来,轻轻扶住她的头,充满耐心地教育她:“眼睛长在前面,就是让人向前看的。”
空姐恰好经过,见到这一男一女两位乘客亲密的动作不禁会心一笑,快步走开。
聂乐言有点窘,略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
“难道还要我发誓?”
她顿时眼睛一亮:“好啊,你发誓吧。”
江煜枫却嗤一声:“这种幼稚的事,我可做不来。”
“那你还提议什么。”真是扫兴,她扭过头瘪起嘴巴。
谁知他竟然笑起来:“其实你这副样子倒还挺可爱的。”
“花言巧语!”
“怎么,你不爱听?如果真不爱听,为什么还要笑?”他想了想,仿佛大发善心地说:“其实这一点倒是可以满足你,以后常常说来给你听吧。”
她却充满怀疑地看他,“可以说多久?”
“你想多久就多久。”停了一会儿,似乎做了个慎重的决定,他才又说:“几十年也可以考虑。”
只愣了一下,聂乐言终于忍不住“哧”地一声笑出来。
“怎么?”仿佛受到了严重的差辱,旁边的男人着实有点恼怒地侧目看她。
“没事。”她却又渐渐敛了笑意,目光专注而认真地对着他说:“其实昨天打电话给你,主要是想跟你聊聊钟晓铃的事。”大概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才发觉自己一旦遇上什么苦恼的事情,竟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
可是江煜枫看起来并不怎样吃惊,只是平静地“哦”了声,说:“她主动辞职了吗?”
“……你怎么知道?”她想了想,突然恍然,“你早就知道是她了?”
“上周和KYLE打球的时候他提起过。钟晓玲的未婚夫刚与人合伙成立了一家工作室,她这样利用自己多年累积下来的人脉,只是为了帮他。”说完又转头看看她:“看来这件事对你的打击很大?”
被人轻易看穿了情绪,聂乐言不免沮丧:“确实。为什么你早不和我说?”
“我提醒过你的,忘了么?”
她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尔后才想起来,那晚他曾说她太念旧情,不是个好习惯。为此,两人甚至还闹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原来你指的就是这个。”她低下头小声的喃喃一句,抿了口果汁,又十分突然地问:“你了解精神抑郁吗?”
似乎没想到她的话题转得那么快,江煜枫微微眯起眼睛,反问她:“谁精神抑郁了?”
“一个朋友。”她顿了一下,看着他漆黑深邃的眼睛,仿佛心底有某种冲动,使得她半真半假地笑着说:“我以前暗恋过的人。”
果然,江煜枫的脸上露出一抹惊讶,可是很快就转为疏淡的笑意:“暗恋了人家多久?”
“四五年?还是五六年?我自己都算不清了。”
“嗯,这确实像是你的作风。”
他评价完了之后就兀自拿起报纸来看,她愣了愣,反倒忍不住追问:“难道你就不好奇?”
他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你自己都说是暗恋了,可见没什么结果。”
本来挺残忍伤感的一件事,可是被这样一说居然变得有点好笑,她也不禁抬起唇角,却又觉得有稍许的不甘心:“至少你也该打听一下对方的信息才对吧。”这是常理,不是吗?
面对如此的不依不饶,江煜枫终于肯重新抬起头来,样子倒更像是在夸奖并安慰一个小孩子:“你能这样诚恳和坦白,让我觉得很高兴。不过,我是真的觉得没必要。”见她皱眉,他又笑了笑,唇边露出一个微小完美的弧度,这才终于认真了点,又说:“刚才我还教你要向前看,如果现在反倒对着你的过去穷追不舍,岂不是显得我这个人心口不一?”
“这么说来,你是真的不在意?”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这样的态度,聂乐言竟突然觉得有些释然。
江煜枫轻轻摇头,难得的一本正经,“我更在意的是以后。况且,”他看着她,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我相信,你之所以会暗恋别人,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们俩还不认识。”
“……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自恋的人?”过了两天相约见面逛街的时候,聂乐言忍不住问好友。
秦少珍笑着说:“可你现在正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
“这算不算上了贼船?”
“如果你不稀罕,我倒很愿意和你换换。”秦少珍说:“不过,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至少表明他信任你。”她看着她,似乎是第一次这样语重心长:“乐言,你是不是因为程浩的缘故,所以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对自己太过保护了呢?都走到这一步了,你却好像还是不能完全放开地去爱一个人。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江煜枫以前虽然是有许多花边新闻,但至少你们两个在一起之后,我几乎就没听见过类似的传闻了。而且我觉得,他应该是真的在乎你,否则以前你们哪能交往那么长的时间?”
在好友的注视下,聂乐言怔忡了一下,然后才缓缓地低声道:“他也说要我相信他。”
“是呀,那你为什么不听从这个建议呢?这样对你们俩都没有坏处,而且,他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对你的信任了,不是吗?”
说起这个,聂乐言倒是突然想起来,昨晚江煜枫突然交给她一样东西。当时她正在玩电脑,结果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面,几乎吓她一跳。
那只遗失很久的水晶挂坠,正好端端地躺在他伸过来的掌心里。
他说:“还你。”
果然当初的直觉是对的,一直找不到,只是因为被他收了起来。
可她此时已经没有那天那样的激动了,收起挂坠,再去看他一脸平静自然的样子,什么也没再多说,转过身继续上网看新闻。
这只水晶的小鹿,她也该拿去还给它真正的主人了。
当年的一念冲动,谁知道竟然偷走了对于程浩来说或许是最重要的一个纪念物。
如今她再留着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了,倒不如还给他。她想,或许对他目前情况的缓解会有一定的帮助呢。
从餐厅出来,分开之前秦少珍最后说:“全心全意地相信并爱一个人,其实一点都不可怕。更何况,这一次是有回应的爱,你就好好尝试一次吧。就算以后结果并不算太好,但至少自己不会感到遗憾。”
“知道了。”聂乐言笑道:“什么结果不算太好?不许诅咒我。”
又直接打了车去附近的心理康复治疗中心,等了十来分钟,终于见到程浩独自从大楼里走出来。
他有点吃惊,“你是来找我的?”
“嗯。”她看着他,今天穿一身浅蓝条纹的衬衫和牛仔裤,无论是精神还是气色都要比那天见面的时候好了许多,看来严诚的努力算是有了效果。
于是稍微放下心来,她提议:“如果你现在有空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下吧。”
他看了看时间,说:“恐怕不行,一会儿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其实从表面上看来,眼前的男人又重新恢复成了过去她所熟悉的那个人,可经历了之前的那一次,聂乐言仍旧不免怀疑,嘴唇动了动,结果还没问出来,他却已经先开口说:“放心,是回公司,不是去喝酒。”他微微垂下视线看她,轻风扫动着额发,露出依旧清俊的前额与眉眼,恍如那年初见时的光景,他微微笑了笑:“那天不好意思,是不是吓到你了?其实后来也听严诚说了,他说……你很担心。”
他的目光如同一泓深泉,她也跟着笑:“是呀,那天你的样子确实不怎么好看。不过,现在似乎一切都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是。”
“那我就放心了。”她犹豫了一下,从手袋中摸出那个手机挂坠,递到他面前:“对不起。”
程浩的样子十分讶异,视线猛地落在挂坠上,似乎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是被你拿去了?”良久,他才低声问。
“嗯,我当时并不知道……”她突然顿住,才又抬起眼睛直视着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也有做小偷的潜质。如今物归原主,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道歉。”
他不说话,只是慢慢从她的手里接过挂坠,晶莹剔透的光泽在他修长的指尖微微一闪,深秀浓密的睫毛覆下来,在眼睛底一形成一片极淡的阴影。
不知从何时起,四处已经春意盎然,下午的阳光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加强烈,两人面对面站立着,周身都被沐浴得暖洋洋的。
他的声音很低,但是字字分明:“其实应该谢谢你,我原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只觉得更加愧疚,还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被他拦住:“应该说对不起的人,大概是我。”
她不由微微一愣,“……不需要。”忽又扬起眉梢笑道,“这三个字你对我说过好几遍,听都听腻了。”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似乎在研究着什么,又似乎终于有所了悟,“那么,现在呢?”
“所以现在不需要你这样说。以后也不需要,恐怕永远都不需要。”她认真地回视他,原来他比当年又长高了一些,身型比当年更加挺拔,穿着平底鞋的她要仰起头,才能真真切切地看到他的眼睛,有些费力,一如这么久以来守着那份感情的过程,很费力。
可是如今,他就近在眼前,然而一切却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她不需要他的道歉。
这段感情,没有谁对谁错,她过去是心甘情愿地等他,就像他心甘情愿地选择永远记住另一个女孩子一样。
而以后,各自去寻找幸福,永远都不用再向对方说那三个字。
最后她说:“再见。”又仰望了面前的大楼一眼。
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点头:“我会配合医生的。”
“那就好。”她笑了笑,转身坐进计程车,一路向着远方驶去。
后视镜里那个淡蓝色的人影越来越小,最后缩成几乎看不见的一个点,就那样湮没在缤纷盎然的春景中。
手机突然响起来,聂乐言收回目光,对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不禁微微笑了笑,接起来便听见江煜枫问:“晚上要不要去看电影?”
“什么片?”
“不知道,客户送来一沓电影票,听LINDA说有好几十张,我就让她留了两张下来,其余的发给公司员工了。”
“哦,那么晚上我们要和你的员工们坐在一起看电影?”
“如果不愿意就算了。其实我也不太想去,倒还不如我们俩回家单独做点别的事吧。”他突然建议。
司机就在旁边,聂乐言不禁扭头看了一眼,嗔道:“想得美。”
“那你到底要不要去?”
“去。但是在那之前,你还有一样东西应该还给我?”
“什么?”
她看了看司机,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见面再讲。”
晚上一道进场的时候,江煜枫问:“你说我还欠你什么?”
“戒指。”她说:“那天在酒吧里赢来的。”
“我不是连盒子都一起交给你了吗?”他拉着她找到座位坐下,居然就在正中间的位置,视野虽好,但是前后左右全都是他手下的员工。
“不对,你明明还私自贪污了一只男戒。”聂乐言却一无所觉,声音颇大。
眼见已经有人偷偷张望过来,江煜枫不禁尴尬地咳了声,压低音量反驳:“你一个女人,要了也没用。”
“卖掉赚钱也行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财了?”
“你倒是不贪,那干嘛要拿我的戒指和水晶?”尤其是那只水晶挂坠,当时死都不肯承认是他藏起来的,还借机骗了她一个吻,想想就觉得可恶。
这女人简直就是在胡搅蛮缠,江煜枫愣了一下,忽然质疑:“咦,干嘛好端端地提起戒指的事?莫非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没有。”四周的光线暗下来,她觉得脸上有点热,上天作证自己真的只是突然之间想到的,根本没有其他企图。
可惜显然身边这个男人不相信,继续不怀好意地揣测:“你现在想结婚吗?”
“都说了没有!”她有点恼差成怒,结果前排两三个人竟然不约而同地一致回过头来,似乎终于掩饰不住好奇般地看了看。
借着大荧幕上的光,她这才认出来都是些熟面孔,其中一个男人似乎还是江煜枫的助理……
再去看看江煜枫,似乎他也很无奈,凑近她的耳边说:“低调一点。”
她果然乖乖噤声。
又过了一会儿,他压低声音说:“一点都不好看,我快睡着了。”
“那怎么办?”
“回去吧。”
想到下午他在电话里的“建议”,她下意识地拒绝:“不。”结果却听见他低低地笑了声,她瞪他,“干嘛?”
“你的脑子里是不是正在想着不纯洁的事?”
他怎么知道?她不禁大窘,伸手推开他,一本正经地盯着宽大的荧幕,“好好看电影!”
其实这片子真不太好看,又或许其实不错,但是因为中途他老来捣乱,一会儿玩她的手指,一会儿又低声和她说话,害得她几乎没心思完整地欣赏下来。
走出影城的时候,时不时有人停下来打招呼,江煜枫一直面带微笑回应,一边不忘拽牢她的手。
最后坐进车里,她说:“这下子他们一定会觉得吃惊,怎么我们又在一起了。”
“离婚的还能再复婚呢,我们在一起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点火启动,可是只开出十来米却又停下来,问:“现在去哪儿?”
“回家啊。”她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懒懒地靠在椅背里,“这么晚了,难道你还有别的安排?”
“没有。”他朝她笑了笑,却愈加令她摸不着头脑,“你刚才不是还说电影无聊吗?怎么这会儿情绪又这么好?”
“你这人真奇怪,难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要我时常板着脸才好?”
他转过头去,漂亮的薄唇仍微微向上扬着,眼睛里倒映着这座城市的夜色中最璀璨的灯火,载着她汇入车流之中,一路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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