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

职场小白女叶蓁蓁的生活一向平稳闲适,却在无意中救了一位神秘女富豪后踏入跨国集团,开始了一系列的职场技能培训。她本以为只是一场好玩的报恩游戏,谁料却卷入了一场最顶级的商业掠夺与资本对弈。 精英海归男苏桐在职场上一向所向披靡,却因为拯救被上司骚扰的女同事事业急转直下,被迫去职无奈转行,他本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英雄救美,谁料却接连遭遇大佬的报复,走向事业的低谷。 叶蓁蓁被赶鸭子上架、仓促上阵,面对的却是顶级创投市场的暗流汹涌、人心诡谲,还有跨国公司内部高层间的斗争与制衡。承受着种种质疑和孤独、艰难与委屈,但为了所爱与热爱,她依然负重前行,不过幸好她还有苏桐携手同行。他用宽厚的肩膀,让她在疲惫之时心有所依;用丰富的历练,让她在披荆斩棘之时进退有度。 苏桐屡遭暗算,被逼到退无可退,他只好另寻新路再闯新关。他加入创业公司奋力一搏,四处游说争取融资,虽然前路未知,他幸好还有蓁蓁互相扶持。她用柔情抚平焦躁,用温暖驱赶阴霾,为他坚守后方,不离不弃。 高层夺权、派系纷争,平步青云的叶蓁蓁,能否弥合分歧?资金断裂、员工流失,事业高开低走的苏桐,又能否力挽狂澜?命运陡然翻转,职场波澜不断,等待这对正在热恋中的情侣的,又到底将会是什么?

第十二章 谈恋爱就谈恋爱,结什么婚啊
说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苏桐自从走马上任行政总监,四平那边情况倒真的有了起色。首先财务上缓和过来了,每个月收支能有个打平,不至于马上就会因为入不敷出而倒闭。要说为什么换了负责行政的人能改善财务,主要原因是他上手就干了两件事:
第一是控制人力成本。有离职的岗位,除了一线员工之外都不再招人,由其他人顶上,本部门没人顶就跨部门顶,实在没有人顶就停掉这个部分的工作。不但如此,他还动手裁掉工作量不能完全饱和的人,根本不管人家是不是元老、有没有潜力。
第二是重新设计了整个公司的绩效体系。以前是营业额按照比例,一层一层扣销售和业绩提成,个人一层,区域一层,总部年终还有一层,最后才是公司的,如果没完成业绩目标,那就大家一起喝风,也不见谁需要特别负责任。现在改成销售收入公司先全部收进来,最大系数去掉成本之后,利润里面分出提成比例,而且设置了严格的阶梯标准,完成基本标准是分内事,只能拿底薪,达到上一档,收入会增加,而且是整个团队关联增加,但如果完不成目标档,从高层往下区域总经理再到个人,全部要扣减百分之二十的本档提成。
这两件事的目标一致,都是为了建立极其严格的成本控制和激励制度,从牙缝里抢出肉丝来。
像四平这样的公司,创业早期花的钱,靠的全是老板硬投进来的,还有一个一个客人卖出来的收入。基本上王建平早上眼睛一睁,头天晚上做了多少前途无限的美梦,现在就感觉公司需要多少费用和员工需要多少工资,那叫一个冰火两重天。
任何公司,人力资源成本和绩效支出都是两个最大的水龙头,王建平并非不知道这一点。他胸有大志,慷慨豪迈,又是从现金流充裕的大公司做高层管理出身,创业之初,对钱没有切肤之痛,总觉得只要店开出来了,产品好、服务好,自然就能客似云来,把投进去的钱都挣回来。而愿意为他工作,在他左右一起携手打江山的人,也都是好人,都应该得到好好的回报,哪怕现在一时半会儿给不了,将来也一定要补偿。他常常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是认真的,他认为大家也都是这样理解和相信的,即使甘晓峰的离去给了他当头一棒,初心也没有改。
照苏桐看来,王建平这样的人太难得也太脆弱了,能这么坚持着还一路顺风做出一番事业来的不是没有,但究其成功的原因,要么是运气很好,要么还是运气很好,几乎没有别的解释。
慷慨的人,心就大,手就松,不防备,也不严控。四平那么快就烧完了原始投资,跟王建平的个性有很大的关系,因为企业风格就是上行下效,老板都说花,其他人难道还帮他省?CFO一看公司不景气,二话不说赶紧辞职,也跟感觉自己无力回天有很大关系。
苏桐自己就不一样了,他是正经修读金融出身的,对财务数据极其敏感。他在万邦做投资的时候,每经手一个项目,他特别注意的也是对方的财务架构、理念和具体执行规则,有时候甚至会找自己了解的第三方供应商去跟项目考察对象接洽业务,以切实观察对方的财务管理情况,一旦得出的结论是不严谨、不严格、不专业,那么这个项目在BP上展示出来的前景再好,他的建议往往也都是Pass(否决),或至少要在合同里加入主控财务监管的条约。
他还兼着英文学校工作的时候必须两头跑,四平这边有些事他心里默默记着,只是一时间不好上手做,现在全神贯注在四平,那真是火力全开,大家都很快见识到了这位爷精力爆表的可怕之处,大部分工作日都是早七点到晚十点走,上蹿下跳,全日无休。
他为了找出哪些人的工作量不足,除了自己看数据、看报表、看邮件记录和工作安排,还安排了跟全公司所有人的谈话,除了少数几个跟着王建平打天下的关键人物不方便动,其他谁也跑不了。外地的开大电视投影视频,脸上几颗痘痘几颗麻子都看得清楚;总部的就在小会议室里,九十度角两张椅子相对,每个人都是一对一。
谈完一轮,所有人在他心里就被打了一个分,再按照过往的业绩数据和三百六十度绩效调查结果,三者结合,两个月后他开了一个会。本地的人关店聚齐,外地的全部连线,说要跟大家宣布几个重要的决定。
第一个决定是告知大家会有一个邮件发到每个人的邮箱里,邮件有两个附件。第一个附件是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面临的抉择有三个:要么自己走,要么被解雇,不想自己走也不想被解雇的就写保证书主动交到苏桐手里。保证书里要定出下个季度的业绩标准,不达标立刻走人,在此期间扣留底薪,达标双倍返回,没有达标扣除一半。
第二个附件就是保证书的模板,业绩标准的部分标红,鲜明亮眼,像一记重锤,敲打在看邮件的人心上。
大家在各自手机上看完邮件,一时间哗然,纷纷看向王总,身在外地的人明明知道王总无法感受到他们的眼神,也照样望过来。但王总手扶轮椅让出C位,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明摆着是把这几十号兄弟的生杀大权交到了苏桐手里。
王建平在这件事上支持苏桐,并非因为他喜欢这么激进的做法,严格说来,他个人甚至是很不认同的,但苏桐天天过来跟他讲这么做的道理,最后把他给说服了。
苏桐的道理非常简单:第一公司没钱了,你觉得开掉一部分不能创造价值的人好,还是大家一起死好?
没法选答案。
第二是你养着这些人是因为对他们有感情,觉得创业之初欣欣向荣的时候大家一起过好日子,现在有困难也要不离不弃,那不离不弃得双方都心思一致,不然就是单相思,所以总要看看谁能做到对公司也不离不弃吧?
也没法反驳。
这个决定已经敲打得与会人群脸色铁青了,接下来一个是要改绩效和薪资体系,业绩目标、底薪和提成比例全都变了。
北京大区的负责人当场就不干了:“这么搞,销售业绩肯定完了,没人愿意干。”
这位大区负责人姓李,叫李想,也是王建平的左臂右膀,大部分四平的销售都是他亲手培训出来的,从一开始他就不赞成请苏桐进来当投资顾问,认为这是一棵树上吊死的行为。现在苏桐干脆就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顾问应该有的工作范畴,开始对公司核心的事务指手画脚了,俨然是话事人了,李想没法忍。
结果苏桐硬怼了回去:“有多少人不愿意干?现在举手,马上就可以走。”
大家都惊了:“这样都行?”一时之间很不习惯,又纷纷往王建平那边看,大哥继续在旁边沉着脸,手握在轮椅扶手上,眼尖的人看到他手背上爆出了青筋,想必这一刻心里也并不平静。
苏桐是唯一不看他的人,他冷静地等着大家从最初的震惊里走出来,一面在屏幕上调出了很多数据表,一面慢条斯理地问了李想一个问题:“李总,咱们公司也有几年历史了,每年进进出出,财务结构也挺复杂的,其他我就不问了,光说一个,咱们每年有多少硬推广费用你知道吗?”
李想一愣,磕磕绊绊说了一个数字,印象里大致就是如此。
苏桐干脆利落地往他脸上糊了一把泥:“错了,而且错得远。”
李想脸色铁青,但眼光定在屏幕上,仔细看一会儿,就知道自己是真的错了。
显然苏桐是有备而来:“大家看一下屏幕,这是公司近三年的财务报表,我给大家算算成本和产出。”
他这一开始算就打不住了,一口气讲了两个多小时,将大家讲得面无人色,其中最让人震惊的数据是公司的利润分配属于国退民进型。挣钱的时候一线拿大头,公司拿小头,亏损的时候公司兜底,业务一不好做销售就纷纷离职,人力资源忙到半死,招进人来都是白费功夫,一年间一线员工流失率在75%。
另一个数据是线上市场营销费用,向来是成本大头,从产出效果来看,几乎都在花钱挣吆喝,结果真正对公司业务有用的是什么呢?是那些非常不高大上、非常叫员工觉得没格调的地推,是一对一的、结结实实的地推,以及熟客的转介——地推造就第一轮购买,转介带来新客源。
而数据中最大的亮点也是复购和转介率。但凡对行业有一点了解的人,都看得出来那简直好得过分了:超过70%的人会买下一期课,而且往往加量买,超过50%的新客来自转介,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作一本万利。
他讲得这么明白,是个人都能想得出来——如果客源能够扩大十倍,四平的日子就彻底好起来了,但大家想不明白的是:从哪里去十倍扩大客源呢?
苏桐也不知道,或者至少他假设自己不知道,因此没有直接把结论说出来,而是把球踢回给了所有人:“大家听完数据来讨论一下,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会议室里先是一阵沉默,随后嗡嗡声四起,但这些嗡嗡声也并不全是关于工作的讨论,也不是每个人都想投入会议的讨论,至少李想就即刻离开了会议室,甚至都没有说明离席的原因。在会议间歇休息的时候,有几个人匆匆进了李想的办公室,在里面待到这边会议开始十几分钟后才又出来,每个人的表情都阴晴不定,而这些人,都是王建平创业之初就待在公司的高管和元老,他们都非常资深,对四平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他们坐在会议室里,有的看手机,有的互相窃窃私语,有的过去跟王建平说话,完全不按照苏桐的安排参与议程和发言,而后者对此若无其事,带着其他人按部就班该干吗干吗。
这个会开了六个多小时,四点多才散。苏桐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哑了,王建平被那几个高管拖住,又聊了足足半小时才抽身,进来找他:“你感觉怎么样?”
苏桐笑笑:“还行,预期效果达到了。”
他的预期效果就是所有人都同意几个关键点:第一个是在融资之前,要先求生存再求发展,自己造血养活自己之后,再去寻求外界支持强大成长,而不是寄希望于融资救命;第二个关键点,是要精简预算,重新设定市场推广重心和方向;第三个关键点是要去冗余人员,停止开新店,旧店运营全面改革绩效系统,全面提高效率。
通过一连串的引导讨论,好几个方案大家基本上都达成了一致意见,这样一来等方案落地推行的时候,阻力就会比较小,远远好过从上到下拍脑袋硬来。
最好的表达,不是口若悬河、有理有节,而是让你想要说服的人,认为你要他接受的观点来自他自己。这一手苏桐已经炉火纯青,前几年没白在各处项目给陌生团队当顾问。
不过,那些没有参与讨论的,则摆明是他改革路上的拦路虎。
这些拦路虎让王建平现在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刚才李想跟我说,如果公司的方向是这样的,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这在苏桐的意料之中,他反问得很淡定:“他的用武之地是什么?”
王建平叹口气:“李总十五年前就在做连锁行业的运营和管理,对这一行很精通,公司的销售和绩效考核的体系都是他一手搭建起来的。”
苏桐凝视着他:“李总哪一年的?”
“1969年吧,为什么问这个?”
苏桐淡淡地说:“他老了。”
他把大衣穿上准备下班,这一刻显得既诚实又冷酷:“我们所管理的人是‘90后’,我们所服务的人,大部分也是‘90后’。年轻人的世界,有年轻人的法则。”
王建平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苏桐看着他:“你同不同意不重要。公司活不活得下去才是关键。”
“你怎么知道这样做公司能活下去,万一李想是对的呢?现在的困难是一时的,我们需要的只是资本的支持,只要有钱,把规模铺开来,很有可能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苏桐摇头:“凡是要玩资本概念,靠融资一轮轮续命的项目,一百家里有一家能发展,就是概率很高了,大部分项目是不会有任何好结果的。”他不客气起来是真不客气,“尤其是重成本的实体经济,绝对不能抱有幻想。”
王建平额头上爆出青筋,语气已经不善:“你认为自己一定是对的?”
苏桐认真了起来,他和叶蓁蓁不一样,叶蓁蓁最不喜欢和人冲突,但凡可以,就“好好好”“行行行”,混过去就算了,还经常说:“不相干的人,何必浪费时间生气呢?”
苏桐可是架战斗机,生起气来的时候还是无人驾驶加上远程管理失控那一种。
他一秒钟都没犹豫,顶着王建平的痛点就放了大招:“这么说吧,万邦没有投钱给你们,就说明这个想法是错的。”尽管和万邦之间的结局并不愉快,但苏桐骨子里是一个很公平的人,“他们很专业。”
这句话一下子就戳到了王建平的痛处,他上半身僵起来,硬邦邦地坐在那里,眼睛望着毫无意义的某一处,腮帮子那里凸出肌肉硬块,这是在咬着牙制止自己不要冲动失言,宽大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放在膝盖上互相抵着。
苏桐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系列身体语言的变化,他站在那儿看着王建平,想了想又把大衣脱下,拖了一张凳子坐到他对面:“王总。”
王建平没看他:“嗯?”
“我说话是直了一点,而且你请我来,本来也是为了做FA,按道理我不应该自己上来插杆子管公司管理方面的事。”
王建平一震,急忙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苏桐心如明镜:“你就算没有这个意思,外面的兄弟们也是有的,这没关系,我是为你来的。”
王建平“哎”了一声,苏桐继续说:“我做了几年初创企业管理辅导,见过太多因为团队想法和行动不一致,导致大好项目折戟沉沙的例子。”他把椅子移得靠近了王建平一点,这是推心置腹之谈,“好人未必能干,有经验未必有未来。王总,你从以前公司带出来支持你创业的人,个个都是双刃剑,一方面大家是老关系,磨合足够了,你信得过他们,可以放手让他们去做事;另一方面,如果他们做不好,你就一点后路都没有,就算想挽回,难度也很大。这种感觉,难道你这几年下来,真的完全没有任何体会吗?”
苏桐说中了王建平的心事,他松开拳头,推着轮椅左右轻轻晃动,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许久之后才说话,口气带着苦恼:“实话跟你说,我确实有这样的感觉,但是……”
他欲言又止,看了看办公室外,远处还传来断断续续的谈话声,他们两人之外的管理层成员们似乎还在进行相当激烈的讨论。
“但是那些都是你的兄弟,你做不了坏人,这一点我明白。”苏桐帮他把话接了下去,“如果有必要的话,这事儿我可以做。”
“你来做?”王建平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可是苏桐也没耐心等太久了,他加重了语气:“我是个外人,要在四平把事情做起来,王总你得完全信得过我,所以说,你恐怕要做一个选择。”
他的手指向办公室外声音的来源:“要么是他们,全部或者一部分人走;要么是我走,这里面没有妥协的可能性。我没关系,你晚一点想明白了,打个电话给我就行。如果明天我不用来了,就找个行政那边的妹妹帮我把私人东西收一收,扔了就得了。”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找了一圈,脸上露出诧异之色。王建平问他怎么了,苏桐嘀咕了一声:“我那个杯子呢?”
王建平对杯子没兴趣,他皱起了眉咂摸这几句话的分量,而苏桐找了一会儿,硬是没见到那个杯子,不知道是不是阿姨拿去消毒了。
眼看时间不早,现在就算逼死王建平也没什么用,他再次穿上了大衣:“先整理完团队、组织架构和绩效,接下来要优化产品,提高竞争力,最后才是去融资,这条路是正路,但很难走。”
世上一切事都是如此,正确的路在哪里,很多时候一目了然,只是走起来毫不例外都太难了。
苏桐对王建平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王总你定夺吧。”说着推门而去。
他回到家,进门发现到处灯火通明,但客厅没人,屋子里飘散着酒酿圆子的甜甜香气。他喊着小包子闻着味儿进厨房一看,叶蓁蓁穿着家居服正在燃气灶面前站着,一只手抓着手机看,嘴里还念念有词,一只手握着勺子在搅动锅里煮的醪糟。
苏桐过去看看锅里:“哟,这是没吃晚饭吗?”
叶蓁蓁这才反应过来:“你回来啦?我都没听见。”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地靠上来,靠到苏桐怀里。
苏桐亲亲她的额头:“你看啥呢看得这么出神?”指了指她手里的电话。
叶蓁蓁也跟着看了一眼,然后突然把手机往苏桐手里一㨃。她平常见到苏桐就心花怒放,兴致高昂的,笑容、说话都甜,今天完全不一样,声音里透着急躁和慌张:“你给我看一下,这些收购都是些什么鬼。”
苏桐莫名其妙:“什么收购?”他拿过来一看,手机上开着大堆大堆的文件,各种格式都有,是和合近两年的收购交易方案,密密麻麻的资料涉及了长租公寓、传媒、跨境电商等不同的项目。
叶蓁蓁一只手抓后脑勺:“高姐说明天要随机抽一个考我,让我说说这些交易的利弊,应不应该做。”
她“砰”的一声把勺子扔在了锅里,两只手抓着后脑勺,可见苦恼之剧烈:“我怎么知道什么利弊啊,这些事情都不是我干的,我压根儿干不了。”
苏桐赶紧把她手机屏幕关了放在一边,转过去张开双臂,轻轻把女朋友抱在怀里。他个子高,这么一抱,叶蓁蓁的头就刚好在他胸口那一块顶着,能听到他强大的心脏不紧不慢平缓有力的跳动声。苏桐把下巴搁在她头发上,柔声细语地哄:“好了好了,没事没事,一会儿我们一起看,放心啊。”
叶蓁蓁得寸进尺,居然马上就开始哽咽了,在爱人面前她那个娇气啊,全天然无添加,储量极大,一点挖掘工作都不用做,随时随地往上冒。
苏桐用小手指给她擦眼角,暂时那地界都是干的,他这就是未雨绸缪,继续好声好气:“这些东西主要是经验,多看几个案例你就明白了,现在是还不习惯,其实没那么难。再说了,实在说不上来咱们瞎编总行吧。凡事不都有利有弊嘛,这还不容易说?”
叶蓁蓁带着哭腔,声音闷闷地从他怀抱里传来:“瞎编有什么用啊?”她挣脱出脑袋,仰着小脸儿看着苏桐,“我这个班真的不能上,真不是我的活儿。”
她右手举起来,比了一个“六”:“今天高姐跟我说,这个职位,一年三百五十万的年薪。公寓、车子和日常助理,需要的话都是公司配,每年还有几十万的个人报销额度,什么都能报,买根冰棍都能报。”
苏桐没明白她现在说这个点的意思:“嗯,这个价格不低啊。大公司里管营销和销售、有期权股权的副总裁拿完年终分红,也就比这个数多一点。”
叶蓁蓁的头猛摇,仿佛她终于听到了应和自己观点的说法:“就是啊!就是这个意思啊,这说明啥你知道吗?说明高姐来真的!她是真的要我去当那个什么破助理总裁啊。”
苏桐啼笑皆非,心想你这会儿反应过来不是过家家,反射弧也未免太长了吧。叶蓁蓁还在继续咆哮说:“她来真的,可我不是真的啊!这些什么收购什么交易的利弊,你非要我编,我是能编。要不你看了说给我听,我死记硬背完拿去跟她说,也行对吧?”她死死盯住苏桐,两手一摊,“但这些不是真的,没用的,对和合也没用,对高姐也没用,但我看她的样子,她是拼了命的希望我有用啊。”喘口气,她一锤定音,“高姐一定是很希望我做成什么事去帮她的,要是我能帮,我肯定不推辞,问题就在于我不行!”
所以她的结论很简单:“我不能浪费高姐的期望和钱,更不能浪费她的时间,等她最后不得不承认我真的没用的时候,她会恨我的。”她从苏桐的怀里挣出来,伸手就去拿自己手机:“不行,我得跟她说,我不干了。”
苏桐赶紧放开她,然后看着她拨号:“小包子,你准备就电话里跟她这么说一句啊?”
叶蓁蓁手指放在拨号键上没动,一愣:“哎?”
“小一年了哦,就凭她天天早上六点陪你游泳,你也知道高姐是很认真的。”
叶蓁蓁又焦躁了:“那我就是不行啊,她认真有什么用?”
苏桐拉起她的手:“小包子,我没有让你勉强继续下去。我的意思是说,既然你做了这么慎重的决定,最好是当面跟高姐好好说,不能一个电话把人家打发过去,这也太渣了,你说呢?”
叶蓁蓁马上想起了郭也说的“分手一个短信就行了”的论调,她当时听的时候也笑人家渣来着,于是就犹豫了:“好像是不太好哦。”
她拿着手机嘟囔起来:“可是我不敢当面跟她说啊。”包样暴露无遗,证明她就只敢在苏桐面前横。
苏桐跟她讲道理:“越不敢当面说的事儿越得当面谈,否则后患无穷。你去换衣服吧,我陪你去高姐那儿一趟,你好好跟她说清楚。”他说完心里打了自己一个小耳光,这可真是医人者不自医。
叶蓁蓁“嗯”了一声,正要去换衣服,又转过头来看看苏桐:“宝,你听到我刚说的和合助理总裁那工资数字没?”她加重了语气,“一年三百五十万啊!”
苏桐摆摆手:“听到了,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再也不敢说自己能挣钱了。”
叶蓁蓁“扑哧”笑了:“傻瓜。”
她站在那儿若有所思:“高姐说的,这是人家求都求不到的,放在我手上我不要。”她放低了声音,这是真实的愁肠百结,左右为难,“我们其实也挺需要钱的,房贷几百万呢。”
苏桐赶紧过去,两只手捧住她的小脸蛋儿捏:“没事没事啊,千万别为这个纠结,是咱们的就是咱们的,不是咱们的,比如银行里那一堆堆的钱,那也不是咱们的啊,抢的话犯法是吧?”
叶蓁蓁被这个比喻折服了:“什么跟什么啊。”她心情好一点了,仰起头问男朋友,“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
苏桐伸过头去亲了一嘴:“是特别傻,但我就是爱你这样傻。”
叶蓁蓁终于笑了,对着男人比了个心,进了卧室。苏桐跟过去,靠着门继续说:“你以前看过一本什么,茨威格写的书应该是,怎么说的?命运给你的礼物,都有标签啊什么的,你还跟我特意提过,说写得特别好。”
叶蓁蓁正脱了家居服往身上套毛衣,脑袋闷在毛衣里“扑哧”笑出来:“什么标签,我还Logo呢!这是《断头王后》那本书里面的一句话啦,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苏桐击节赞赏:“厉害!就是这句话,我家小包子真有文化。”
他趁着叶蓁蓁往身上拉牛仔裤,小屁股左摇右摆的,过去摸了人两把,明摆着揩油:“像这样价值几百万的礼物啊,潜在的代价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不要的话心里比较安稳,总之我支持你。”
叶蓁蓁在他的咸猪手上拍,但防御很有限,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纵容,娇嗔的时候嘴角彻底笑开了,跟苏桐十分钟之前进来时的苦瓜脸不可同日而语。
嘻嘻哈哈腻了一会儿,叶蓁蓁在男人的骚扰下千辛万苦才换好衣服。两个人勾肩搭背走出去,路上叫了个车。晚上北京的交通比较宽松,很快高佳妮的住所就在眼前,叶蓁蓁本来和苏桐好好说着话,突然沉默下来。
苏桐知道她心里忐忑,也不去逗她,只是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十指交叉,嘴里轻轻哼着歌儿。
到了门口,车停下了,叶蓁蓁却坐着不动,苏桐看着她眼里那沉思的神气,安静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叶蓁蓁说:“宝,我还是纠结得慌。你说我去问问郭叔的意见怎么样?”
“郭也啊?”苏桐全程跟进叶蓁蓁的个人助理发展历程,当然知道她和郭也的关系,他觉得这个想法也有道理,“他和高姐这么熟,可能会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做。”分析下来头头是道,“如果高姐真的是为了报恩,想培养你成才,再给你一笔钱,你大可跟她说我们两口子一年到头救的人多了去了,没多大事,让我们彼此保持清白的朋友关系就好,这么把话说清楚就行了。要万一她有别的想法,咱们也可以听听,然后再下判断,对吧?”
叶蓁蓁点头:“你说得对。”
她突然拍了苏桐一记:“怎么在家里你又不说这些呢?”
苏桐耸耸肩:“我这个人没什么主见,不是都顺着你这个坡下驴吗?”
她假装生气,怒吼起来:“你这个驴一点都不负责任!”
苏桐不服:“让你高兴就是我的责任,你说啥就是啥!要到关键时候必须我兜着我才能来兜。”
“并没有!上次我想吃街边的香肠你就不给我买,我硬买了,你一口啃了我半根。”
“你那个肠胃吃一次街边摊拉一次肚子的,我吃掉半根你不就少拉一会儿啊。”
两个人斗了几句嘴,叶蓁蓁一边让司机往回开,一边打电话给郭也。对方接起来一听是她的声音,很高兴:“姑娘啊,你干吗呢?”语气特别慈爱,都不像毒舌郭爷的风格了。
“我有事儿想问你呢郭叔,你这会儿方便吗?”
“方便方便,你在哪儿呢?”
“亮马桥附近。”
“你来找我吧,我在三里屯这边吃比萨,我发个定位给你啊。”
电话挂了,叶蓁蓁摇头:“都三高了还吃比萨,一点不听话。”
苏桐忍住笑:“你怎么知道他三高?”
“我上次见过他的体检报告,超多毛病的。虽然都是小毛病吧,我倒从来没听过他哼哼一声不舒服什么的,天天该干吗干吗。”
“有的人对病痛忍耐的阈值高,他可能没什么感觉吧。”
叶蓁蓁否认:“才不是,他说与天斗与地斗与皮囊斗其乐无穷,要么就病得躺倒干脆一命呜呼,要么就置之不理,总之绝不能为了一个小毛病就苟苟且且地上医院。”
郭也的人生态度也是叫人想不通,叶蓁蓁说道:“有毛病就去治啊,这怎么能叫苟且呢?”
他们很快就到了三里屯一家情调看起来很正宗的意大利餐厅门口,下车就见到郭也坐在落地玻璃窗临窗的位置,正大快朵颐。从餐具看像是他一个人吃饭,桌子上却堆满了各种食物,比萨、鸡翅、意面、沙拉、饮料,一大堆,最起码有四个人的分量。
叶蓁蓁和苏桐坐在他对面,看着这个阵仗吓一跳:“郭叔,这些全是你一人吃的?”
郭也正好啃完一个鸡翅,满足地长叹一口气:“是啊。”
“好食量,真是一条好汉!”叶蓁蓁说着还竖了大拇指。
郭也给她逗得哈哈笑:“那必须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叶蓁蓁就有点担心:“你不要一次吃这么多吧?”
她伸手拿起点菜单看了一眼,妈呀,桌子上的这还只是一部分,她就苦口婆心上了:“郭叔你肠胃不好,少吃多餐啊,暴饮暴食一会儿又不舒服了。”
郭也这辈子都是自由主义者,是一个宁愿在人类清除计划里被一刀砍死,都好过被人管的硬核浪子,结果在叶蓁蓁面前一点不犟,还解释了一嗓子:“我平时也不吃这么多,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不刚被几个老朋友弄去香山参加了一个辟谷嘛,饿了七八天,天天就发两片菜叶子两粒米,老子快要饿劈叉了。”
“辟谷?你图啥要去辟谷?”叶蓁蓁偶尔毒舌起来,造诣也是摆在那儿的,“您这酒色财气地造,就是饿扁了也没法变神仙啊。”
郭也不以为然:“为啥要变神仙,我活得挺好的,活神仙!就是几个朋友叫,那就去呗,一起饿肚子有助于了解一个人,更有助于促进彼此感情。”他对叶蓁蓁眨眨眼,“再说,快年底了,闲着也是闲着。
叶蓁蓁笑,也没啥办法,这时候想起身边人了,向郭也介绍:“郭叔,这是苏桐,我男朋友。”
郭也看了苏桐一眼:“就是你把我家蓁蓁给耽误了吧?”
苏桐进来之后一直坐在那里规规矩矩的,星星眼看着自己偶像,听着叶蓁蓁和郭也一来一往聊天,表情那叫一个羡慕啊,结果刚有机会自己搭上话,当头就被批了,吓一跳:“啊?我没有啊。”
郭也很不满意:“还没有?这么早谈恋爱干吗?谈就谈吧,结什么婚啊?就是你这样的男人,才让这么多有智慧的女人不好好创造世界,光想着回家生孩子。”
苏桐一听冤枉啊,张嘴想要辩白,硬是不知道从哪里下嘴,幸好叶蓁蓁给他解围:“郭叔你别欺负人家,他是你的书迷。”
苏桐马上适当地摆出了自己资深迷弟的小表情:“是的!郭先生,您写的书我全都看过,而且都不止一遍。”
“是吗,看了有什么感想?”郭也继续啃鸡翅,无动于衷,毕竟这样的话他听得多了,套路,全是套路!说出来的话毫不新鲜,更不会让他有任何感动。
“您太牛了,真的!就说互联网二次中心化这个观点吧,简直振聋发聩,我也特别认同您说的,现在的整体环境就是创新产品层出不穷,商业模式却已经逐步固化,还真是……”
这两句话说出来,表示苏桐是真的读了书的,还读在了点子上。郭也对庸才向来很不客气,遇到有料的态度就不一样了,顿时精神一振:“你对这个有感触?”
“有有有,太有了,我跟过差不多六七个行业的创业公司吧,他们……”
他说得正热闹,突然一个急刹车闭上了嘴,第一是因为感受到了旁边两道锐利的眼神,第二是大腿被一只小手拧上了,很疼。
两个男人都小心翼翼地偏头一看,叶蓁蓁瞪着小鹿斑比一般滚圆的眼睛对他们怒目而视:“干吗来的啊,怎么就谈上这些事了呢?
苏桐赶紧认错:“不谈了不谈了。”
郭也笑眯眯的,对苏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未完待续啊,瞟得后者简直心花怒放的,然后去问叶蓁蓁:“啥事儿啊找我?”
叶蓁蓁拿起一根薯条在盘子里画圈圈,有点心虚的意思:“高姐那边,让我去和合当助理总裁,这事儿,您知道了吧?”
说到“助理总裁”四个字的时候还调低了声调,显得很不好意思。
“知道,她跟我说了,怎么了?”
叶蓁蓁看着郭也,露出了央求的神气:“郭叔,高姐到底为啥要赶鸭子上架啊,我真的不行。问她她就说没别人了,非要我去。”她摇摇头,“你说别的啥事儿非要我,我还能理解,管那么大公司真不是我的领域。”她用肩膀推了一把身边的苏桐,真心实意地说,“叫他去我觉得还差不多。”
郭也看着他们两个,抓了一块比萨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若有所思,三五口下肚,他擦擦手,沉吟了一下,娓娓道来:“高姐有个儿子叫唐洛,你知道的。”
“嗯。”
“他十七岁去了美国,本来要在斯坦福读财经或企管,你高姐捐了一大笔钱款给学校为他保底的,他成绩也能过,结果呢,偷偷跑去考了艺术学院。你高姐气坏了,想去抓他回来重新申请学校,他就干脆什么书都不念了,跑去了欧洲,到处玩,乱花钱,那时候刚刚成年,不知道干了多少荒唐事。”
“哎哟,高姐提过一嘴,不过没说这么叛逆,居然真的没抓回来?”
“按佳妮的作风肯定就抓回来了,但他爸爸的意思是,男孩子要长大,一定要经过一个彻底的叛逆期,否则不会有自己的主见,不知怎么说服了你高姐,所以有几年时间真的没有去管他。”
叶蓁蓁听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苏桐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是说咱们老爸怎么就不这样想对吧?”
叶蓁蓁说:“嗯,主要是没那么多钱给咱们造。”
郭也继续:“后来他自己在威尼斯读了两个跟艺术有关的学位,和他爸爸总算有了一点共同语言,但跟他妈还是不对付。”
他叹口气,声音降低了,像是在对叶蓁蓁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高姐这个人,哎,有首歌怎么唱的来着,爱你在心口难开?她就是这样的,从来没在她儿子面前说过哪怕一句带感情的话,但唐洛这么一走,这个儿子相当于白生白培养了,是真伤了她的心,而且公司越来越大,她事无巨细地操劳,身体每况愈下。”
郭也又叹口气,这次沉默了好长一会儿:“伤心的事太多了,身体就受不了了。”
叶蓁蓁听到这儿,想起了高佳妮醉酒那一次,健康不佳,婚姻不幸,显然和儿子离家出走、经年不归一起三管齐下,对一个本来极其强悍的女人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郭也说:“她身体有一段时间实在撑不住,只好离开公司,休息一段时间,安排了她多年的合作伙伴集体管理和合,但就在这段时间,她先生就从幕后出来,接管了公司的控制权。”
苏桐插了一句话:“他把那批轮值总裁都弄走了吧?”
郭也看了他一眼:“是的。”
叶蓁蓁有一点没明白:“啥情况?”
苏桐跟她解释:“我是在财经新闻上看到的,说和合有四个参与最初创业的元老,大部分是高级副总裁以上级别的,一直在业界都很有声望,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公司突然发布公告说他们离职。”他把自己手机掏出来,点了几下,递过去给叶蓁蓁看,“这条新闻你看看,就是说这个的。”
说是新闻,其实已经是前年九月的事儿了,也就是苏桐他们两口子遇到高佳妮之前几个月,而且也不是一条,满坑满谷,各个媒体渠道都有消息。
说的是和合总部大批高管离职或调职,其中好几个是在公司十年以上,独立管理产品线的大佬级人物。文章没有说是为了什么,只强调这样做带来的影响:业界震动,股价大跌,被调低信用评级,总之都是负面的。
叶蓁蓁看了害怕:“啥情况?”
郭也点点头:“那些都是佳妮的人,跟她多年,结果唐在云一回来,就换了自己的人。他和佳妮之前的合作,都是他负责战略和规划,不理实际管理的,现在连实际控制权也要了。”
苏桐问:“那高姐没制止吗?”
郭也叹口气:“唐在云非常擅谋,提前规划了很久,你高姐当时在美国治病,情况比较严重,唐在云在她缺席的情况下召开了董事会,接手了日常管理。”
“这都行?”
“和合本质上还是家族管理,夫妇没有离婚或股票分家,就是共同行动人。佳妮生病无暇理事,老公出来接手天经地义,上来之后再用闪电战的方式出其不意干掉那些元老,接下来再要做什么就很容易了。”
叶蓁蓁小脸涨得通红:“太卑鄙了吧,看样子他不像啊,那么有风度的人。”
苏桐趁机自我标榜:“你看!小白脸是不是都靠不住,还是我这样憨厚的比较好吧?”
叶蓁蓁随手在他头上敲一记:“你哪里憨厚了?抢我香肠吃的人不配说‘憨厚’两个字!!”
郭也在旁边莫名其妙:“什么香肠?”他随手拿起一块比萨给叶蓁蓁,“这是意大利香肠比萨,挺好吃的。”
她本来在家煮醪糟就是饿了,出来颠儿半天更饿了,顺手接过来就一边啃,一边问:“那高姐回来之后怎么办呢?”
郭也对整件事还真熟:“她回来工作了一段时间。”
叶蓁蓁满怀希望:“扳回大局了吗?”
郭也又递给她一杯喝的:“不算顺利。本来她是有很大影响力的,和合一直是轮值总裁制和集体决策制,重要事务都投票决定,但佳妮有最终的一票否决权,那是董事会动不了的,要开股东大会,她本身又是大股东,所以保留下来了。”
“那是啥?”
苏桐帮郭也解释了一下:“一票否决权就是说,哪怕所有人都赞成的事,她说不能做,那就是不能做。”
郭也点头:“为什么说不算顺利呢,因为她之前很多年都没有动用过这个权力了,本来不需要,大部分管理层都是支持她的。”
叶蓁蓁有不祥的预感:“‘本来’啥意思?”
苏桐跟了一句补全她的问题:“那些人走了之后呢?”
郭也淡淡地说:“半年之内用了三次。”
短短一句话,无须更多细节,说尽了高佳妮那半年的困境与挣扎,哪有人真的一手遮天、独木支天?当你必须跟所有其他人对着干的时候,在高位者是唯我独尊,在低位者是一意孤行,都难以持久。
“佳妮历来是行动者,战略和大局观向来不是她的强项,她的三次一票否决,其实不见得是正确的选择。”
他说得很含蓄,但叶蓁蓁跟过他工作,在跟人说工作的时候,所谓“不见得是正确的选择”从郭也嘴里说出来,其实就是“大错特错”的意思。
因此高佳妮动用否决权的结果也就不难想象,郭也叹了口气:“后来矛盾激化,她先生再次出面,联合其他高管,以身体健康始终不佳为由,要求佳妮继续休假,其实就是相当于全面退出公司管理。”他很懊恼的样子,“借口,全是借口。”
叶蓁蓁嘀咕了一句:“Doer和Thinker(思考者)。”
两个男人都明白她在说什么,郭也说:“是的。她先生唐在云就是那个Thinker,所以当他们无法配合默契的时候,很多事就干不了。”他难得地露出了唏嘘的神情,“他们前半生一直是配合得很默契的。”
叶蓁蓁无端觉得难过:“他们——回不去了吗?”她想起高佳妮那么酷、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在醉酒的时候仍然难以自制,实在无法想象在她身上发生过多少令人伤心的事。
郭也又拿起一个鸡翅,送到嘴边却再也吃不下了,顺手丢到旁边,重重地说了一句:“回不去了,你高姐最后的撒手锏,就是手里的股票份额,但唐在云也不少,如果继续对着干,无非就是两败俱伤。最关键的是她的身体确实是撑不住了,所以他们夫妻俩达成一个妥协,让唐洛接手他妈妈的职位和控制权,跟唐在云共同管理公司。”
他对另一个人的关怀与理解,都溢于言表:“放不放弃公司,根本不是钱的问题。你高姐上半生挣够了,十辈子都花不了,但和合是她的心血结晶,是她想要传承下去的基业,她个性极其好强,根本接受不了就此被迫退出,放弃一切。”他看着叶蓁蓁,“你不想去和合,我理解的,我跟她说过,你没有准备好。但她信不过唐在云和他的团队,唐洛又太过年轻,因此她现在唯一需要的,是一个她能完全信任的人去和合,看有没有可能作为她的代表继续对公司施加影响。说到信任这一点,任何其他人,哪怕是被高佳妮选中的,也可能见风使舵,易始难终,因此除了你,佳妮恐怕是没有其他选择了。”
每个人大概都会有这样的时刻,没有选择。
命运给你什么,你就接受什么,别挑剔,别抱怨,别试图讨价还价,因为都是徒劳。
叶蓁蓁并非没有听过这个理由,但从郭也这里说出来,比高佳妮亲自说,更有分量,因为郭也绝对不是一个会误判形势的人,也不会被情绪控制和引领,他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其实也表明了态度——他其实也是希望叶蓁蓁能够去的,唯一的原因,是不想让高佳妮再受打击了。
她沉默下来,苏桐在桌子底下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知道她正纠结震动,心乱如麻,因此给她一点小小的安慰。
这时候郭也又开始吃比萨,看来辟谷一趟,真的能激发人在吃上的原始兽欲,他吃得两只手都弄脏了,忽然电话响起,号码没有名字备注,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用唯一干净的尾指点了点,开了免提,那边是一个娇滴滴的、极其年轻的女孩的声音:“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到啊,我们约的七点,现在都九点多啦。”
郭也有点囧,赶紧一下子挂掉了。叶蓁蓁马上把自己的心事抛开,开始嘲笑郭也:“郭叔,可以嘛,佳人有约都忘记哦。”
郭也瞪她,他倒不是因为叶蓁蓁嘲笑而不好意思,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了,而是因为苏桐在——不管多老江湖多淡定,面对崇拜者的时候,人家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偶像包袱的。
叫了服务员来,比萨没吃完的打了包,郭也拎着出门上了车,走了。叶蓁蓁跟他挥手道别,而后转身对着苏桐叹口气:“得。”
苏桐抱着她的肩膀:“现在真没法去高姐那儿说你撂挑子不干了吧?”
“嗯,郭叔这么说,高姐真挺惨的。”她伸手搂着苏桐的腰,“所以钱也不是万能的,对吧?”
苏桐点点头:“嗯,钱不是万能的。”想到四平和王建平,他心里又默默加了一句,“没有钱也是万万不能的。”
叶蓁蓁的脚尖在地上踢着人行道,一下一下地,把鞋子尖都踢得灰扑扑的,埋头想着心事,过了一会儿说:“那我还是去吧。”她露出了大无畏的表情,一般来说,人们只会在那些冲进火场救人的勇士脸上见到这种表情,“反正啥时候不行了就不行了,等人家开掉我,就算我尽力了,对高姐也有个交代。”
苏桐摸摸叶蓁蓁的头发:“什么叫开掉你?”他给叶蓁蓁打气,“你可以的,要有勇气,尽人事听天命,跟打架一样,明知打不过,也绝对不能,不是吗?”
叶蓁蓁拍了他一把:“你个天棒哟,这跟打架能一样吗?”
“天棒”是重庆话里对那些异常调皮的人的专有称呼,说苏桐是天棒,那是百分之一百合情合理。
苏桐认为没什么不一样:“打架听起来简单,其实讲究战斗策略、技巧、心理素质,还有临场发挥,有时候更需要发挥团队优势,你觉得听起来跟工作有多大区别?”
叶蓁蓁笑了:“好吧。”她抬头看着苏桐,“其实高姐要是愿意让你去就好了,你多棒啊,肯定能把唐在云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言语中充满了由衷的倾慕和赞美。
苏桐心里又受用,又惭愧,伸手捏捏她插科打诨:“我不去,不是那块料,要是让Spencer训我几个月,你老公就变人妖了,不能人道你不得飞了我。”
苏桐在人行道上就地摆了一个妖娆的Pose(姿势),对叶蓁蓁抛了个媚眼:“这样的。”
叶蓁蓁哈哈大笑,摆手:“真不要,没法要。”
他们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锅里的醪糟圆子冷冰冰地成了一团浑。苏桐不计较卖相,开火热了热,给自己和叶蓁蓁各舀了一碗,就在厨房里站着一口一口吃起来。大部分圆子是没有馅儿的粉团,有一小半个大一点儿的是有芝麻馅的,叶蓁蓁最喜欢吃芝麻馅,苏桐舀到一个就给她,舀到一个就给她,吃到后来叶蓁蓁咬着半口芝麻圆子“扑哧”笑起来了,苏桐觉得奇怪:“笑啥?”
叶蓁蓁嘟起嘴给他看自己嘴里的圆子:“你刚才提到Spencer,要是Spencer看到我半夜吃这么多碳水,肯定要直接气死。”
苏桐又往她碗里放了一个:“我保证不会告诉他的,放心吧。”
他们吃完饭,洗洗刷刷就准备睡觉,正要关灯,苏桐的电话响了,他拿过来一看,是王建平。
这个电话他其实惦记了一晚,到十一二点还没动静,心里已经在猜测王建平的决定大概就是让他出局。再怎么说苏桐也知道自己是外人,和王建平相识时日不长,也没啥丰功伟绩值得人家这样断臂行险,把宝都押在他身上。
就算理智上想得通,王建平本身格外念旧重情,面对多年下属,根本无法说断就断,否则也不会苦苦支持完全不挣钱的大凉山公益训练基地那么久。
他心里有底,自然决定坦然受之,但想想要从四平离开,感觉还是很奇怪的,说是失落吧也不尽然,更多是一种不甘。如果一个医生,相信自己有能力救回一个伤者,却因为无法上手术台而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去,就会有这种不甘的情绪。
他不愿意让叶蓁蓁注意到自己的异样,于是起身走到客厅去倒一杯水,接起了电话,那边王建平“喂”了一声之后,就好一阵子没说话。
“王总?”
王建平沉重而缓慢地“嗯”了一声,又沉默下来,苏桐就不催了,等着他终于顺过一口气来,说:“我跟李想他们谈过了,他们接受不了新的变化,李想过完新年就离开公司,其他人等农历年后再走,有几个人在公司持有股份,他们还是很仗义,愿意等我们现金流宽裕了再来谈回购。”
“也没有别的选择吧?他们知道你现在没钱回购,逼死了也就是原价买,不如搏一搏将来。”
“也许吧。”王建平对苏桐这么现实的评价略有不满,又不得不承认他有道理。
他接着问:“没有一个选择留下来?”
“徐凡没有表态,可能还在考虑。”
苏桐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太好了。”
王建平在那边一愣,苏桐解释:“徐凡是我唯一希望留下来的人,他的专业和态度都非常宝贵,公司非常需要他。”
王建平苦笑:“耿直人啊,一下干掉四平半壁江山,你安慰话都不说一句。”
“你做了正确的事为什么需要安慰?”苏桐反问,而后顿了一下,因为听到叶蓁蓁在卧室里高喊:“宝,你干吗去了?”
他赶紧把话说完:“我女朋友叫我去侍寝了,明天八点在公司见吧。我还有一个想法要跟你说。”
对话到此为止,在电话挂上的那一瞬间,苏桐听到王建平在那边喃喃自语:“又有个啥想法啊?”
跟苏桐合作没多久,王建平就已经变得很有风险意识了:但凡苏桐有个想法,大家可能就会开始鸡飞狗跳。
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第二天一早碰头,苏桐把他这个新想法一说,王建平忍不住又开始抓头发,创业未半而头顶先秃,这是一个平常而悲伤的故事。
“你要做一个智能系统?”
“是的。”
“我没听错的话,是一个结合产品开发与生成、人员管理、客户管理以及销售指令这些模块的智能系统?”
“是的。”
王建平苦着脸看他:“为什么?”
苏桐坐正了身体,说话速度放慢,这是他对待某件事十分严肃的象征:“第一,咱们现在的产品没有即时反馈和数据追踪,开发团队瞎开发,教练团队瞎教,客服瞎忽悠客人:你瘦了!你真瘦了!什么?你体重还高了?那是因为增肌了啊!”他模仿销售的话还活灵活现的,主要是因为在那家英文学校待过。速9健身和英文学校的销售虽然话术内容不一致,章法却差不多,销售跟客人讲话的腔调也是一模一样的。
王建平忍不住笑起来摇摇头,苏桐继续:“第二呢,速9的模式,是轻资产、重社群,客源锁定方圆两公里之内的居民或上班族,超过就没戏。这个区域之内对健身有需求的人是一定的,即使深挖到底,也不可能有存量十倍那么多,所以咱们的发展,是受制于地域的。”
“我知道,所以咱们才要融资,好密集开店把速9的模式推下去啊。”
密集开店,是王建平的执念,也是他心目中一个连锁实体做得成功的最重要标志。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去日本旅行,在东京发现有一家叫作“NOVA”的英文学校,其校区之多,令人难以想象,在东京城内一个区这样的弹丸之地,能够密集地开上几十家甚至上百家。
那是日本排名第一的英文学习品牌,最高峰的时候曾经在东京一地雇用超过两万名外籍员工。
在任何街头举目一望,就能见到属于自己的品牌,这成了王建平深藏于内心的梦想,而他所想象的场景,就是以东京所见的NOVA为蓝本的。
后来NOVA宣布破产,其陨落的原因并非来自高速扩张,而是因为管理层公关失误,得罪了当权的地方政界要人,导致连续输了几场大官司。法院开出禁令,NOVA营业可以照旧,但一年之内不准招收新学员,也就是完全不能有收入。如此庞大的公司,销售中断,现金流很快枯竭,随即就兵败如山倒,一场大梦,化为无形。
王建平并不知道后来这些,他心中的蓝图十几年过去,仍鲜活如初。
苏桐在某种程度上同意他这个观点:“是的,咱们必须要开店。对实体连锁来说,规模和渠道是王道。”之后他的手挥舞了一下,从高处往下劈,“但我们的特点,还要加上一个轻专业、重效果,这样才能快速扩张,而且后期能够下沉到二三线城市。”他总结了一下,“就是把速9做成一个健身界的十元店!拼多多!”
王建平听到这两个比喻有点不爽,嘀咕了一句:“什么跟什么。”
苏桐是认真的:“王总你想想看,常规的健身行业,瓶颈非常细,要么走专业高端路线,要么走大众连锁,两个方向都走不远,为什么呢?是因为成在专业,败也在专业。
“专业教练、体系、场地、器材和课程,全都要大笔投入和长期维护。但为专业买单的人其实是最少的,既需要长期培育,又需要精心维护,越到后来越挑剔。
“他们的回报也许能为一家或者十家连锁店撑起生存基础,带来利润,但绝对对开一百家、一千家连锁店没有帮助,而到了后者的量级,运营难度之高,远远超过任何人的想象。
“纵观国内,有哪一家健身房是真的能遍布五湖四海的?扩张不动的原因,不外如是。
“在需要快速扩张的连锁行业里,人是最有用的,也是最没有用的。”苏桐如是说。
他心目中的系统,就是覆盖所有需要具备高度专业的人持续投入才能做的事,包括教练团队培训、课程开发与输出,以及用户大数据跟踪管理——专业人士只需要谋始就行了,其他的交给机器,这是二十一世纪人类智慧与科技结合起来的最好方式。
王建平推着自己的轮椅在办公室里绕了几圈,他在思考,而苏桐看得出来他渐渐振奋起来的神色,好一阵子他抬起头里看苏桐:“这玩意儿很贵。”
“是的。”
王建平摊摊手:“我们没什么钱。”
“我知道。”
这时候苏桐抖出了最后的包袱,原来他并不是像之前说的要立足长远,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而是回到了投资人的鸡贼本色上:“系统本身呢,其实是将来才需要用的,现在我们要融资,那就跟模特面试一样,不需要给看全裸体,胳膊腿儿露一露,有照片看脸就行。”
王建平精神了:“你想先弄个模型出来,给投资人看?”
苏桐笑:“是的,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花一点小钱,让人给咱们整个有时限的试用版出来,收上一两个月数据,那就齐活了。”
王建平一拳砸在手心里:“干!”
苏桐对“干”这件事一直情有独钟,不管后面接的宾语是人还是物。他对王建平现在也算得上是情有独钟,因为自从和四平接触起来,王建平真的是给了他最多的信任、最大的自由。他从哈佛去华尔街又去万邦,秉承的都是“资本家以高薪待我,我以加班报之”,而中国人更认的是传统,所谓“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加班的风险是会过劳死,国士的风险是会一场空,但苏桐觉得都可以一试。
既然要干,接下来第一步,就是要在业内找到愿意给他们低价做Demo,甚至能在实际场景限期应用的系统供应方,而这其实也是最难的一步——“低价”两个字,就是拦路虎。
所谓做生不如做熟,苏桐回到自己办公室,一屁股坐下就拿出手机来看通讯录。他以前投过不少科技企业,现在就看有没有自己跟创始人直接认识的、业务也对口的能搭个关系,而另外有几个姓名前标注麻省理工或波士顿的人,也是重点关注的对象,因为这些人要么是在硅谷做工程师,多多少少能给提供一些技术指导或门路,要么就已经在中国的互联网创业大潮中下了海试深浅,不知道现在淹死没。
那些没淹死的,也许就已经变成了大鱼。
苏桐把他们的名字一个一个圈出来,再加上网上搜索到的能承接类似系统的供应商,单独建了一个名单,给王建平发了过去,顺便写道:“我这几天找这些人去谈一圈儿,就不来办公室了。”
王建平回了一个“好”,然后告诉他:“我这几天也要去一趟大凉山,快过年了,给那边的孩子送点东西,咱们回来见。”
各自的工作就这么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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