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最难的是愿赌服输正如陆景年所料,那天过后,叶氏很快推出了自己的卤味系列,同样是锁鲜包装,同样是主攻鸭脖、鸭舌、鸭翅等休闲类零食,叶氏的价格几乎是“味觉记忆”的一半,上市不过两个月,就迅速抢占了“味觉记忆”的市场,而“味觉记忆”并不反抗,任由叶氏攻城略地。按照目前市场上可得的数据估算,叶氏为了和“味觉记忆”斗下去,光是让利的成本每个月就要烧掉一千多万。再加上产品的研发、宣传成本、锁鲜技术的购买、店面的购置……而在这场交锋里,叶氏烧掉的成本和“味觉记忆”的付出完全是天壤之别。因为“味觉记忆”有一样先天优势,那就是占了成本大头的锁鲜技术是“味觉记忆”三年前就已经低价购得的,应付叶氏一阵,绰绰有余。“原材料、锁鲜技术、供货不稳定性……”公司的例行会议上,文舒涵掰着指头算道,“你觉得叶氏最可能先出问题的是哪一项。”“赌一万块,是原材料。”陆景年伸出一根手指,仍是面无表情。文舒涵挑眉:“我赌锁鲜技术,他们那价位,至多可以保证一到两天口感不变,和销售速度比,实在太少了。”陆景年摇摇头:“锁鲜技术或许有漏洞,但口碑的发酵需要时间,加上远低于成本价的定价,短期内撑得住,而原材料……周博伟那边,已经有了发现。”“靠!你阴我!”文舒涵怪叫一声,他这才反应过来,陆景年根本就已经胸有成竹。“不过这么顺利?”也许是先天的商场直觉,文舒涵颇为狐疑地看向陆景年,“于乘风可不像这么容易上套的人,那个米高也是来者不善。”陆景年点点头:“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隐而不发,对手有些太配合我们了,谨慎起见,我已经着手让人去查了。”“可是现在我们的财务状况并不好,已经是强弩之末,营业额下降很大,这是我们上个月的财报,你们还是先看一下再决定吧。”安子宁皱着眉头说道。文舒涵皱眉看着眼前的报表,“美男鸭”卤味系列几乎花掉了“味觉记忆”剩下的全部流动资金,上市以来,原本销量不错,可是三个月前,叶氏推出新产品,并将自身多个系列疯狂降价,很快打乱了“味觉记忆”的节奏。眼下别说什么干掉叶氏,再不转亏为盈,员工的工资都要发不出来了。陆景年也看到了,可他面色不变,冷声说道:“我还是坚持我的意见,‘味觉记忆’完全可以再支撑一到两个月。”安子宁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景年,你一直隐忍不发真的是因为觉得叶氏会有其他动作,而不是因为顾忌某个人吗?”公司的例行会议,高层几乎人人在场,只有赵云深因为在“浮生”店里走不开没来开会。自陆景年上回玩了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成功开创了“浮生”品牌之后,公司里上上下下对他这个空降的CEO都很佩服,这样的会议上,已很少有人会公开跟他唱反调了。陆景年看着安子宁,坦然道:“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你和赵云深的事,你以为公司里大家都看不出来吗?”安子宁的声音骤然尖锐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陆景年,“你是不是因为怕赵云深不高兴,所以不敢向叶氏下狠手?”文舒涵捂住了脸。今天这会看来是开不成了。一众高管一半咳嗽,一半尿遁,走得七七八八,只余下两个走不了的炮灰,尴尬地坐在那里。文巧月最为纠结。自“浮生”开业以后,作为研发主任,她经常会去“浮生”总店,了解顾客的反馈、考核店里甜品师的水平,和赵云深走得最近,自然也会发现,陆景年到访的频繁和两个人眉来眼去的暧昧。而文舒涵更不必说,新年伊始,陆景年就通知了他这件事,他这个董事长按理说应该严厉制止这种办公室恋情。可是好哥们儿的脾气他是知道的,真要是反对,恐怕陆景年现在已经辞职了。而文巧月和文舒涵又都和安子宁私交甚好,也知道安子宁对陆景年的心,当然是千方百计瞒着安子宁,却没想到,人家早就看出来了。如今捅破这层窗户纸,就显得他们很不够意思。陆景年原本就没准备把这件事隐瞒太久,坦然道:“这件事我和她沟通过,她在情感上没有任何问题,我是单纯出于工作上的考量,才对这件事产生异议的。米高非常狡猾,是玩弄资本的老手,这样不堪一击的叶氏绝不会是他拼尽全力的结果。越是在成功之前,我们越是要谨慎,因为‘味觉记忆’玩不起。公司里不准出现办公室恋情,是我刚来公司的时候定下的条例,等叶氏这件事结束以后,我会向董事会递交辞呈。”安子宁的脸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陆景年,歇斯底里地喊道:“陆景年,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说法吗?”“子宁,你一直都搞错了一件事,在感情的问题上,你原本就没有任何立场干涉我的私人生活。”安子宁如遭雷击,她狠狠瞪着陆景年,大吼道:“你会后悔的!”残暴,太残暴了。看着陆景年冷冰冰的脸和安子宁近乎崩溃的表情,文舒涵在心里默默感叹着,然而他现在什么也没法说,只能静静看着安子宁哭着离开,文巧月追了出去。而陆景年,仍然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你太不给子宁面子了。”文舒涵委婉地说道。“我后悔这些话说得晚了。”陆景年冷声说道。“你和赵云深……”“我去过她家了。”陆景年打断了文舒涵的话。对方一愣,脸色有些微妙起来:“她爸……”“他什么也没说。”陆景年难得露出一个疲惫的表情,“我想私下里找机会和他谈谈。”“你是认真的啊。”文舒涵苦笑一声,“我真的佩服你,从小就爱挑战高难度,连感情都是hard模式,不累吗?”“累,但值得。”这一刻,陆景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淡淡暖意,“因为是她,所以一切都值得。”文舒涵捂住了嘴。哦,这恶心的恋爱酸臭味。而彼时,赵云深正在店里尝着“浮生”秋日特供的双莓冰激凌,新鲜草莓和蔓越莓打成糊状搅拌在传统冰激凌里,浓郁香味搭配“浮生”秘制冰激凌,比一般冰激凌口感更加清爽,是今年的招牌和主打。秋草莓价格昂贵而稀少,蔓越莓也不是平价产品,“浮生”的冰激凌料足量大,价格并不比平常卖得贵多少,这得益于陆景年上半年就谈妥的供货商,保证了原料价格的平稳,以最为优惠的价格拿到新鲜出产的草莓和蔓越莓。“真好吃。”店里的几个姑娘每人尝了一个球,也都是赞不绝口,“陆总真是厉害啊,现在草莓已经下市了,其他店里想模仿咱们也搞不到这么便宜又新鲜的水果。”说着其他店,小姑娘便回头瞥了一眼对面叶氏新开的店。对方厚着脸皮沿用了“雕刻时光”的名字,自开业起,就拼了命地打折优惠,和“浮生”打起擂台。虽然“浮生”的品控和质量更胜一筹,但因为价格,还是有不少老顾客被他们拉走了,“浮生”店里的年轻小姑娘们,可是十分记恨他们的。“我们做好自己就好,不要在乎别人。”赵云深笑了笑说道。“店长,有人在外面,说要找你,好像是……”有人在外面吞吞吐吐地喊道。赵云深奇怪地从后厨出来,便看到叶琛有些拘束地站在店里。叶琛瘦了许多,脸上憔悴至极,他站在“浮生”的吧台前,神色复杂地看着赵云深,声音嘶哑地说道:“我们谈谈吧,云深。”赵云深点了点头。他们就坐在“浮生”的角落里,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对面“雕刻时光”的招牌,相互都看得清楚。店里不知是谁,放起了《小情歌》,赵云深觉得这实在是十分讽刺。“你不会是因为公事来找我的吧。”赵云深小心翼翼地看着叶琛。看到叶琛的时候,赵云深以为他是来送请柬的,眼下已经是9月下旬,4月份时,于家放出风来,宣布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叶琛和于薇安的婚礼延期到6月。彼时,“美男鸭”系列刚刚上市,想也知道,于家忙着对付“味觉记忆”,一时之间抽不出空来。现在叶氏的卤味平稳上市,还打得“味觉记忆”节节败退,眼下又是结婚的好时节,叶琛和于薇安的婚礼也该举行了吧。可看叶琛的表情,赵云深隐约觉得事情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叶琛苦笑起来:“虽然我不希望如此,但事实确实如此。”“在这里谈公事,好像不太好吧。”赵云深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她实在不觉得,在这样微妙的时刻,在“浮生”的店里和叶琛聊天会是个好选择,他们现在好歹也算是竞争对手,这个样子好像影响不太好吧。然而叶琛显然不准备再换地方,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道:“抱歉,我实在没有时间再选地方约你出来。我想,‘味觉记忆’恐怕已经找到了对付叶氏的方法,随时都会出手吧。我这个样子,跑来求你手下留情,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可是云深,我已经别无选择。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于薇安和米高用叶氏的专利权做抵押,在一家财务公司贷了两个亿的资金,叶氏现在的周转资金,全部来自这笔贷款。”“专利权?”若是之前的赵云深,或许还没办法反应那么迅速,但如今她对这个行业有了了解,更明白叶氏真正的核心竞争力在哪里,她的脸色变了。“那家财务公司背后最大的股东就是米高。”叶琛面色苍白,几乎可以称得上难看至极。赵云深不可思议地看着叶琛,她的大脑里思绪纷杂,几乎无法理清思路:“这是什么意思?米高要做什么?那于薇安呢?她之前也知道吗?”“她知道,这从一开始就是于乘风和米高一起做的局,薇安也不过是他们的棋子,而唯一不同的是,于乘风和米高要的是叶家的秘方和专利权,而薇安,她只是想要我。”叶琛苦涩的声音传来,赵云深仍然觉得大脑发懵。“从一开始,乘风和优康入股叶氏就不是为了让叶氏好好发展,他们一步步蚕食叶氏的股权,而后通过抵押专利权贷款的方式,拿到一笔资金,只要叶氏的资金链断掉,那么作为抵押品的专利权就会为米高所有。从去年开始,他们在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烧钱。他们投资房地产、购置技术、翻新厂房……现在叶氏旗下全都是这样的不动产,却没有现金流来支付员工的工资,维持公司经营。一旦这笔钱用完了,他们就可以以贷款违约无法归还的名义把专利权拿走,而叶氏就剩下一个空壳了。”叶琛捂着脸,声音颤抖着说道,“云深,我不敢想象那一天的到来,叶家的秘方传承百年,真的要毁在我手里,我还有什么脸面面对爷爷奶奶。”也许是叶琛恐慌的情绪感染了赵云深,她突然间也跟着害怕起来。那种感觉就像回到三年前,她拖着行李箱回到家,却发现家里被砸了个干净,墙上到处都是红色的喷漆,母亲抱着头,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六七个男人围着父亲,掐着他的脖子要他还钱。她向来知道,生意场多得是这样一夜暴富、一夜家破人亡的故事,可这些事当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时,那种切肤之痛,却并非人人都可以承受的。而于叶琛,这大概是灭顶之灾。“你别着急,我帮你打电话问问。”赵云深手也跟着抖了起来,她打电话给陆景年,一开始他没接,她便一遍遍地打,直到陆景年接起来。“喂?”“景年……”赵云深的声音发着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听到那熟悉而稳定的声线,赵云深原本有些空白的大脑才渐渐回归了理智,她深吸了一口气,简明扼要地说道:“我刚刚得到的消息,叶氏把专利权抵押给了一家财务公司,作价两个亿,那家财务公司的控股人是米高。”“是叶琛来找你的?”陆景年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是。”赵云深坦然承认。“好,我知道了。别担心,我来想办法。”陆景年干脆利落地回答,说完,他挂断了电话。此时,会议室里只有陆景年和文舒涵两个人,陆景年转述了一下赵云深刚才的话,文舒涵也跟着变了脸色。“妈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咱们被耍了,这是玩的借刀杀人啊。”陆景年站了起来:“所有的布置全部暂停,米高一定还有后招,拿到叶氏的专利权不过是他的第一步,然后他一定会玩得很大。”然而就在此时,周博伟的电话打了过来。“陆总,按照您的要求,咱们这个暗访加工厂的视频已经发到网上了,效果很不错。”周博伟喜滋滋地说道。陆景年脸色微变:“谁让你把消息放出来的,我告诉过你,要等我通知!”“可是,可是刚才安总打电话说,是你下的命令。”周博伟微微一愣,在电话里怯懦地说。“如果是我的命令,我会亲自给你打电话,而没有必要让安子宁转述。”陆景年冷声道,“现在就给我把视频撤掉。”周博伟怯懦地说道:“陆总……现在恐怕……有点来不及了……”陆景年心下一阵绝望,这样爆炸性的新闻,又有早就打好招呼的公关公司,传播的速度极其惊人。要一家一家安抚,一家一家打电话删掉视频和报道,起码要半个小时,到那个时候,删或者不删,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切都已经迟了。“通知所有人,‘味觉记忆’紧急开会。”陆景年冷冷对周博伟说。赵云深在回公司的路上,就看到手机上弹出的新闻。有记者暗访叶氏签约的卤味代工工厂视频流出,视频上显示,该工厂从乡下收购廉价病鸭和腐败的禽类作为原材料,还使用工业用的染色剂处理原材料。这视频一经推出,立刻全国震惊。叶氏马上召开新闻发布会,表示叶氏的卤味由代工工厂生产,出现这种问题,叶氏也将追究其违约责任。她看了看视频放出的时间,不禁有些难过和懊悔,只差一点点啊,如果叶琛能早一点来,也许事情就不会是这样的了。然而等她到达会议室门外时,里面显然已经爆发过了一轮争吵。安子宁的声音尖锐至极:“是,是我让周博伟把消息放出来的。‘味觉记忆’的资金也已经到极限了。再拖下去,叶氏的专利权保住了,咱们就要被拖死了。作为‘味觉记忆’的高管,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公私不分,我对你很失望。”是陆景年开的口。“失望?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你迟迟不动手,不就是怕叶氏倒了,她会伤心难过吗?”赵云深原本要推门而入的手,顿住了。“子宁,我们能不纠结这个问题吗?”文舒涵崩溃地说道,“你完全失去理智了。”“你什么意思?陆景年要为了他那个情人,把你的公司卖了!”安子宁狂吼道。“眼界太浅。”陆景年冷声道,“米高花了这么多时间,绝不会只是为了拿到一个专利权。这是他计划的开始,下一步他会重新组建公司,把叶氏的品牌化为己用,而后干掉我们和新辉,垄断整个零食产业市场。他有这样的能力和野心,而因为你的一时冲动,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极不容易打倒的敌人,干掉了一个潜在的盟友。如果你继续失去理智,那么你就会看到米高和新辉合作,一步一步把我们逼到绝境中。‘味觉记忆’将回到一年前的状态,甚至更差。”陆景年并不是个话多的人,更极少在会议里一下子说这么多,而这一段话,却把在场所有人都镇住了。这样的局面没有人会提前想到,或许也只有跟米高交手多次的陆景年,才能透过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觉察到对方的意图,并将对方的计划和盘托出。“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没什么事,那么我们可以进入正题,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计划吗?”陆景年淡淡开口。而赵云深也才回过神来,轻轻敲了敲门:“我可以进来吗?”她轻轻说着,而后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她没有看陆景年,也没有看安子宁,更没有留意满会议室的人或尴尬或探究或好奇的眼神。是啊,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怎么可以再考虑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敌人的脚步越来越近,而他们要做的是,来一个杀一个人,来两个杀一双!叶氏总部,米高好整以暇地看着电视上的新闻报道:“食品行业就是这样,无限度地压低成本,很容易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代工厂要达到我们要求的出厂价,只能这么做。其实也不能太怪他们。”叶琛气得手指发抖,他攥紧了拳头站起来,朝米高冲过去。然而米高却轻巧地躲了过去,他酷爱健身和自由搏击,叶琛这样的,他可以一个打两个。很快,叶琛被他卡住了脖子:“弱鸡,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不错,比之前高高在上的模样强多了。”“你放手!”于薇安因为压力长期失眠,原本美丽精致的脸如今有着浓妆也遮盖不住的憔悴,她尖叫着。米高松开了手,叶琛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一个月后,叶氏就会破产。与其在这里跟我打架,不如去想想办法,怎么保住一点专利权。”米高笑得嚣张。“叶家就算倾家荡产,也不会放弃的。”叶琛疲惫地说道,转身离开。“阿琛……”于薇安站起来,伸手想去拉他,却被米高一把拉住。“猎物已经在垂死挣扎,秃鹫很快就会把它分食干净。Vivian,现在心软放走猎物,你可就什么也吃不到了。更何况,这只垂死挣扎的猎物,自始至终,都不曾属于你。”听到最后一句话,于薇安原本担忧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她看向米高,慢慢坐回座位上。“放心,我不会影响大局的。”“那就好,毕竟优康花了不少钱,而我要的可不只是一点专利权。”米高舔了舔虎牙,像是贪得无厌的吸血鬼,见到血时,露出狰狞的表情。会议室的大门再次打开,一个年近六十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材瘦削,有一对精明的眼睛,他手里拿着一沓文件,满脸堆着笑殷勤地和米高握了握手:“我们终于又见面了,米高先生。”“爸爸。”于薇安站了起来。于乘风打断了于薇安欲说还休的话:“薇安,你不要忘了,你很快就不再是叶琛的未婚妻,却一直会是乘风投资的继承人。我早就告诉过你,爱情是一时的,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米高听到于乘风的话,眼睛立时亮了起来:“那么我们开始吧。”一个月后,受接连丑闻和盲目扩张的影响,叶氏宣布开始进入破产流程,一时之间满城风雨。一个老牌企业,在两年内经历了濒临破产,死而复生,又到彻底破产这样大起大落的结局,实在出乎人的意料。而后,于乘风宣布于薇安和叶琛的婚礼再度延期。对此,于乘风只回应一句话:“我知道我们这样做,看起来有些不光彩,但也请各位媒体体谅我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态,婚期只是延后,他们没有分手。”消息发布的时候,赵云深正在等“浮生”新出炉的烤吐司,只见电视上的叶琛一脸憔悴的模样,赵云深晃了神,和拿着烤盘的文巧月撞了一下,一阵剧痛从胳膊上传来。“啊!云深!”文巧月惊叫一声。赵云深的手臂刮到了烤盘的边缘。秦城的秋老虎格外厉害,这个季节,大家还都穿着短袖,赵云深的手臂迅速起了一道红痕。赵云深还未回过神来,突然有人把她一把拉住,她跌跌撞撞地抬头,看到陆景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店里,他的手劲极大,不由分说地把赵云深拉到水龙头下,凉水流淌过伤口,缓解了疼痛。一屋子的工作人员完全不知总经理是什么时候到了店里并冲进后厨的,个个都吓了一跳。“总经理。”“总经理。”文巧月瞪了眼睛:“陆景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陆景年烦躁地扫过一众目瞪口呆的小姑娘,眼里杀气腾腾得仿佛要杀人。“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会把自己烫到。”陆景年有些生气地说,然而眼底却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他伸手托起赵云深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查看,那模样像是捧着什么珍宝。赵云深有些懵了,心里惦记着叶氏的事,根本不觉得疼,她茫然地抬头看向陆景年,低声问道:“景年,叶氏……终究还是倒了……”“我带你去医院。”陆景年不再多说,拉着赵云深的手就往店外走。这来回的速度就像一阵风,等赵云深回过神来,她已经坐在陆景年的车上。“其实只是一点小伤,抹点烫伤膏就好。”赵云深低声说道。“虽然我涉足食品行业只有两年,但我也知道烤箱的烤盘温度是400℃,你如果再敢说这是小伤,我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来。”陆景年声音清冷至极。赵云深歪头看过去,意识到陆景年似乎是在生气:“你生气了?”陆景年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赵云深,那一刻,他在生自己的气。叶氏破产,米高的节奏一定会加快,而他深恨自己没有提前了解对方的意图,导致了今天这样的局面。他知道赵云深的心里其实很难过,因而愈发懊恼。而个中复杂情绪,他根本说不出口。“到底怎么了?”赵云深用手肘碰了碰陆景年的胳膊,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口,轻轻倒抽了一口冷气。听见赵云深抽冷气,陆景年的表情即刻软了下来:“先去医院。”其实这样的烫伤,照赵云深看来,抹一些烫伤药就可以处理了,可陆景年却坚持要去医院,医生看过以后开了烫伤膏,折腾完了,已经是中午。两个人出了医院,原本是要找地方吃饭的,这时文舒涵打电话过来。“叶琛变卖家产,筹了也就一千多万,这样差不多能拿回一两种专利权,我们要不要跟进?”陆景年看了赵云深一眼,神色有些不适:“按兵不动,我马上回去。”赵云深看他面色微变,知道一定是公司里有了变化:“怎么了?”陆景年迟疑了片刻,才说道:“叶琛在筹钱,想把专利权买回来。”赵云深微微咬了咬唇:“他能做到吗?”近年来叶氏的状态她清楚,其实比之前的“味觉记忆”有过之而无不及,叶家原本积攒的产业也几乎都赔了进去,否则不会让于乘风和米高这样的人钻了空子。“杯水车薪。”陆景年轻声道,“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们是要用叶氏做傀儡,打垮‘味觉记忆’,而后干掉新辉,垄断国内的零食行业。现在看来,他们第一个想要干掉的目标,根本就是叶氏。然后米高一定会用叶氏的专利入股新辉转而对付我们。”“我们不能帮帮叶氏吗?”赵云深轻声问道。陆景年沉默下来,他最害怕的,也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个。“抱歉,‘味觉记忆’现在没有余力做这件事。”陆景年低声道,“且‘味觉记忆’必须赶快积蓄力量,对付米高下一轮的冲击。”其实陆景年于情于理,都没有帮叶家的必要。赵云深一直知道。她这样说,也只不过是试试罢了。她有些心疼叶琛。他拼尽全力想要保住祖辈留下的东西,甚至牺牲掉自己的爱情,却被人践踏进泥土里,这样的打击,却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了。一时间,赵云深觉得心乱如麻。她忍不住长叹一声,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残忍贪婪,大约根本不适合叶琛那样的人吧。“你在担心叶琛?”陆景年低声问道。“我爸破产那年,他告诉我:商场如战场,成王败寇,不必怨任何人,做生意,最难的是愿赌服输。”赵云深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何况,我再担心,也没有什么用。我帮不了他。”听赵云深这样说,陆景年不再追问,他踩下油门,汽车马达发出一声咆哮,朝“味觉记忆”的办公大楼驶去。在叶氏破产清盘的时间里,“味觉记忆”的人也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销售部,忙着侵占叶氏的市场份额和经销商,忙着和新辉修复关系。三足鼎立眼看着成了两两对峙。所有人都只能默然看着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品牌就这样淹没在历史的洪流里,而无人可以救它。历史上,又有多少昙花一现的知名企业曾经红红火火,转瞬就走向灭亡。叶氏公布清算方案的那一日,网上一片哗然。正如陆景年所料的那样,叶氏大部分专利被作为贷款清偿的抵押品被投资公司收走。而叶琛散尽家财,也不过保住其中两样。优康一个亿的投资收回了两千万现金和价值四千万的商铺,至于乘风,不但收回了五千万的资本,还赚了一千多万。一时之间,网上骂声一片。而在这口水飞溅之中,却有一个忧伤的声音写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叶氏的零食从小吃到大,而从此以后,大概再也吃不到了吧。赵云深默默给这条评论点了个赞。而此刻,米高已经开始自己的下一步计划了。新辉的董事长陈立国今年五十岁,在食品行业旧品牌大多衰落、外资强劲入市的今天,新辉仍然以坚定的姿态站在行业领导者的位置。这位中年人无论是资历、年龄还是地位,都是行业里当之无愧的龙头老大。“陈董,叶氏和新辉的强强联合,还是这样便宜的价格,我想您不会拒绝。”米高慢条斯理地说道,“虽然很快,它就不叫叶氏了。”陈立国坐在椅子上,随手翻着手里的文件。那是米高起草的投资企划书,写得不错,诱惑力惊人。“以优康的财力和你目前掌握的技术,完全可以独立对付‘味觉记忆’,为什么会想要和新辉合作?”陈立国曾经当过兵,是个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人。他年纪虽长,但模样并不显老,说起话来铿锵有力,一双鹰眼刁钻得很,仿佛可以看透一切。米高笑起来:“中国人有句古话叫无利不起早。中国有十三亿人口,是人就要张口吃饭,对于食品行业来说,中国市场的潜力几乎可以说是无穷无尽的。从一开始,优康投资看中的就不是叶氏或者某个公司的一点蝇头小利,优康投资的目标是垄断,而和新辉合作,才能达到这一目标。”米高自信地说道,“我们有资金,而新辉有技术和产品,再加上叶氏专利项目的加持,我们的合作一定可以扫清一切障碍。今日,我带了十万分的诚意,希望陈董不要再怀疑我。”“优康不像是合作者,倒像是一只恶心的苍蝇,总爱围着食物打转。”陈立国微微一笑,说的话却相当毒辣,“新辉虽然是靠进出口起家,和外资的交往密切,但优康这样的合作伙伴,我们并不欢迎。”“您真的不再考虑了吗?”米高略微变了脸色,却仍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我承认,优康给的条件确实十分宽厚,但新辉永远不会和优康合作。”陈立国的口气十分强硬,已无回旋的余地。“我想知道,这是陈董您个人的意见还是新辉董事会的决定。”米高仍不甘心地问道。“我个人持有新辉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我的意见就是董事会的意见。”至此,这件事已经谈无可谈,米高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服,不以为意道:“希望您的意志可以不为任何事动摇。”陈立国目送来人离开,轻轻叹了口气。他的长子陈安从小房间里走出来。“父亲,这样强硬地拒绝米高会不会得罪他?”“只要不答应合作,无论强硬与否,我们都会是竞争对手,这会是个劲敌啊。”陈立国老神在在地说道。“那您……”“陈安,你觉得爸爸这些年来做生意,靠的是什么?”“爸爸精明,做事情眼光准,知道做什么赚钱。”陈安答道。“那新辉做什么最赚钱?”“新辉还是做渠道和代理,我们家虽然也有自己的自主品牌,但盈利点主要来自于代理经销国外的一些大牌食品,巧克力、饼干、蛋糕等等。”“那叶氏呢?”“叶氏偏中式一些。中式甜点、汤圆、粽子、年糕这一类的。”“‘味觉记忆’呢?”“‘味觉记忆’嘛,糖果、卤味,线上经销代理、连锁式甜品店。”“这三家,说起来‘味觉记忆’和新辉最有直接利益冲突,而叶氏的经营范围却和其余两家重叠度最小。现在怎么斗着斗着,反而是叶氏先垮了呢?”陈立国反问陈安。陈安迟疑了片刻才答道:“叶氏决策失误,盲目冒进,增加卤味这一新产品线,属于决策失误。加上……优康和乘风投资的资本操作。”“是啊,优康和乘风一来,先弄倒了叶氏,再和我们联手对付‘味觉记忆’,等‘味觉记忆’倒了的时候,你想咱们新辉一家还能打赢优康和乘风吗?”陈立国看向陈安,“人家有自己的产品,有外资入股,有销售的渠道,新辉怎么和他们斗?”“所以父亲的意思是?”陈安恍然大悟。“去帮我联系陆景年和文舒涵,该和他们好好聊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