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些天,许吱早上出门都见付衍舟等在楼梯口,晚自习下课他也等着自己一起回家。付衍舟很少这样规律上学,连越都发现了异样。许吱蹲在玄关换鞋,连越把书包放在肩上,没急着出门。她换完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喊道:“哥?”“那家伙怎么天天等你上学?”连越问,“你俩不会是有什么事吧?”“啊?”许吱知道他想歪了,连连摆手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高三了嘛,再不上心也要抓紧。我跟他一个学校的,又是楼上楼下的关系,而我的哥哥呢又是他的好友,一起上学很正常嘛。”连越眯着眼瞅她:“你今天话格外多。”“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许吱拿了鞋柜上的钥匙,转身要跑,临关门前脆生生地笑了笑,“哥,马上要高考了,加油哦。”房门里的连越看她逃得这样快,“啧”了一声,没有猫腻才怪。A市的夏天来得很快,才四月末,就可以穿短袖了。楼下的男生侧倚在栏杆上,长腿交叉,淡蓝色的校服外套被他脱下来放在肩头,明明是店小二的打扮,在他那儿却像是走T台的模特。许吱走下楼,付衍舟余光扫过她的身影,直起身,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书包。“那事你怎么打算的?”许吱问道。付衍舟推了单车过来,漫不经心地说:“我已经让老三帮忙留意那家网吧了,有消息会通知的。”话题中断。“呃,那个……”许吱跟着他往路口走,轻声道,“你可以不用每天等我的。”“顺路。”他挤出两个字。人家都这么说了,她还怎么拒绝?单车的车轮在地上飞速打转,许吱侧头看了眼始终跟她保持同样速度的付衍舟,心里有点期待每天上学放学的这段路程了。即便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已经足够美好了。单车骑进食堂边的停车棚,许吱落了锁,跟付衍舟挥了挥手算告别。许吱在食堂门口碰见正往嘴里塞小笼包的何灵,说道:“吃货。”何灵跟上她,因为有话想问她,包子咽得太急,噎得整张脸通红。许吱看不下去了,一边拍何灵的后背,一边说:“你慢点,我等你就是。”何灵好不容易咽下去,脸色好了点,就迫不及待地八卦:“最近你跟付衍舟走得也太近了吧?”许吱扭头,见付衍舟已经被一行人簇拥着走远了。“我们本来就是邻居呀。”“不对,你还记得前几天咱们遇到的那个黄毛吗?”何灵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我都不敢一个人睡,害怕得做噩梦。”许吱笑了:“你这也太夸张了点吧。”“真的,他最后看咱们那个眼神,摆明了是告诉我们,他一定会找机会报复。那付衍舟挑这个时候当起了护花使者,肯定是想保护你嘛,怕你在校外遇上那个黄毛,所以寸步不离地守着你。”许吱迟疑道:“不是吧?他没说。”何灵敲了敲她的脑袋:“这你就不懂了吧?像付衍舟这种人,对一个人好肯定不会主动说出来,太没面子了,要始终保持高高在上的人设呀。”“咦,何灵,”许吱叫了一声,“你拿你沾满油的手碰我的头。”何灵吓得赶紧跑路:“对不起,我一时激动了。”许吱看着何灵跑远的身影笑了笑,脑子里回荡着何灵刚才说的话,明明知道何灵说的话从来都只能听三分,但此刻回忆付衍舟的行为举止,她恨不得将他说过的每句话都拆开来听。因为许吱起了心调查发帖的事,才差点儿遇险。付衍舟将这事放在了心上,老三那边很快有了消息。“能上校网的肯定是咱们学校的学生,”老三在电话里说,“我顺着前几次他发帖的时间,让老板帮忙查看上网名单了,好在现在都实名登录,按照他平时的发帖频率,今天晚上肯定有动静。舟哥,你怎么想?”付衍舟问道:“什么?”“我调查了这个账号,他不仅在校网,在学校论坛里也发过同样的帖子,只是没什么人关注,就沉了。这次闹得这么大,咱们绝对不能轻易放过他。”付衍舟说:“等找到后再说吧。”“那咱们通知许吱吗?”“不用,”付衍舟想了想,“你别说漏嘴了,这事我不想把她再牵扯进来。”老三从小柯南看多了,立志做一名私家侦探,虽然这个志向被现实磨灭了,但查东西还是很在行的。付衍舟吃晚饭的时候,老三打来电话:“人已经被我让人扣着了,竟然还是个认识的。”付衍舟挂了电话,赶到校门口那家网吧的时候,老三单独开了个包厢,把人都清退了。那人被按在椅子上,转过来,付衍舟看清了他的脸。就一瞬间。付衍舟的眼底起了霜,冷冷地问:“是你?”顾以择抬眸看他,冷笑道:“用不着这么高兴吧。”“怎么说?”付衍舟拿把椅子坐下,“解释解释?”“你不就是觉得现在拿捏到我的把柄,可以告发到教务处嘛。因为许吱跟我走得近,你早就不爽了吧?”付衍舟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不解地问:“不爽什么?不爽她交朋友的眼光太差?我只是有点好奇,拿笔杆子编排人,好学生也做这种事?”“编排?”顾以择挣扎着站起,又被边上的人按下,“你有没有做过这些,自己心里有数。难道你不是因为记恨才把亲哥哥的腿弄残?不是因为仗着家里有钱就在学校胡作非为?你到底有什么呀?明明样样不如人,凭什么永远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付衍舟没有如顾以择所愿被他激怒,反而连眼神都不愿给过去。付衍舟淡淡答道:“起码我敞亮,我讨厌一个人就堂堂正正较量,不会背地里玩小动作。我本来无所谓的,但你知不知道,许吱为了查这件事,差点儿遇到危险?”顾以择眼底闪过一抹诧异,随后低头说:“那你更得意了吧?这件事要是让她知道是我做的,她会讨厌我的。”“男生跟男生之间的事情,我没你做得这么下三烂。”付衍舟声音冷淡却凌厉。“付衍舟,你有本事报复我呀,我根本不怕你。”“我们的积怨是从陈娜拉那里来的吧?”他一语中的,顾以择愣住。付衍舟继续说:“你喜欢她,她却看不上你,所以你恨我?”“你根本不值得她喜欢!”付衍舟扶额想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朝顾以择走过去,俯身贴近他的耳朵,小声说:“你一开始就是因为我才接近许吱,对不对?”顾以择双目通红,瞪得吓人:“是又怎么样?”“不怎么样,所以在她那儿,你从一开始就输了。”在顾以择发怔的瞬间,付衍舟不屑地说:“我今天来只为了证明这件事而已。帖子既然已经删了,你走吧,我没兴趣把时间浪费在你这种人身上。”“你又想搞什么花样?”顾以择指着付衍舟说,“你想对我做什么有本事趁着现在,付衍舟你怕了对不对?”“你不用上赶着往上凑,我想揍你往后有的是机会。”付衍舟飞去一记眼刀,不知是不是他气场过于凌厉,顾以择吓得止住了话。人被拖拽着出了门,包厢里归于平静。付衍舟的眼里隐着情绪,老三一时没看懂,问道:“舟哥就这么把人放了?不像你平时的风格呀。”“你想我把他打一顿,闹得尽人皆知?”付衍舟理了理衣服,往外走,“都要高考了,消停点。”老三眯着眼打量他:“我怎么觉得你自从跟许吱玩在一块儿后,心就变软了呢?”付衍舟睨他一眼:“少用这种娘唧唧的词形容我。”付衍舟没跟许吱提起这件事,而校网上的帖子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猜到他已经解决,也没再追问。晚自习下了后,他照例在教室外等她回家。许吱被后座的男生缠着问问题,下课十分钟了还在等他慢悠悠地演算。在那个男生第三次算错的时候,许吱在心里暗暗骂了句“笨蛋”。她着急地往后门看去一眼,付衍舟低着头玩手机,手机的光亮反射在他脸上,时明时暗。男同学不好意思地笑笑:“许吱,你是不是赶时间哪,要不明天再算吧?”“没事,”她回过神,“其实你已经会了大部分,就是这个三分之二的地方,这里可以换一种思路,其实挺简单的,套用之前老师教的公式就可以……”许吱将垂下的碎发拢到耳后,认真地再次演算了一遍。那人这次才真正会了,将算好的答案填进习题册。教室里的人都走了个干净,许吱匆忙收拾好书包,正要从座位起身,就被这位男同学叫住:“许吱你住校外,这个点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不用,”她拒绝道,“有人在等我了。”男同学眼底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随后从课桌里拿出一根棒棒糖说:“那这个给你,就当谢谢你今天教我。”许吱要拒绝,见那人手伸了过来,她想了想就接了,回道:“谢谢。”她出了教室,付衍舟见人出来了,收起了手机。已经下课好久了,许吱有点不好意思,走到他跟前说:“你其实可以早点回去的。”“怎么,我在这儿等着,妨碍你了?”付衍舟面色不悦,故意拿话堵她。“没有,我能有什么被你妨碍的?”“我看你刚刚跟男同学笑得挺开心的。”“才不是,我很着急的,怕你等久了。”许吱小心翼翼地回答,不知道他哪里来这么大的火气,又将刚刚从同学那里收到的棒棒糖递给他,“你吃吗?”“哪儿来的?”付衍舟余光扫了一眼。许吱舌头都在打战:“同……同学送的。”付衍舟一个侧身,将她逼在楼梯墙角,越来越近。许吱向后退了一步,紧张地问:“干吗呀?”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外地的方言腔调,听得付衍舟心头一暖。“就是刚刚那个男同学?”“嗯。”许吱轻声答。他比她整整高出了一个头,光在身高上已经将她的气势压倒了。许吱一退再退,最后紧紧贴住墙壁,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你把男同学送你的糖给我吃?”“那你不要算了。”下一秒,许吱撤回的手被抓住。付衍舟紧紧盯着她,问道:“你跟他什么关系?”“谁?”“就刚刚那个男生。”“前后桌,”许吱想了想,补了一句,“平时聊的都是学习,很少私下聊天的。”付衍舟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没有说谎,这才直起身,咳嗽一声,挑眉接过了她手里的棒棒糖,撕了包装纸,一时没找到垃圾桶,便将糖纸塞到她手心。一连串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许吱气得只差没踢他一脚,气呼呼地说:“把棒棒糖还给我。”“我已经吃了,你要?嗯?”男生停下脚步,真的将糖从嘴里拿出来,递给她。许吱皱眉:“你恶不恶心哪?”“叫哥哥,我跟连越可一样大。”他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许吱气不过,对着他落在地上的影子狠狠踩了几脚。在备战高考的康庄大道上,许吱比付衍舟还要上心。她把自己高一整理的笔记全部翻出来,又找班上成绩好的同学誊写了本学期的笔记,厚厚几本笔记全给了付衍舟。学习小组自动成立,就连原本已经放弃高考的老三也有事没事一块儿跟着上阅览室了。虽然那个黄毛小混混没有出现在许吱周围,但付衍舟还是照常送许吱上下学。而她似乎也开始习惯有他跟在身边,即使很多时候两个人没有话说,只是一前一后走完回家的路,也是安心的。站定,拧锁,开门,在一气呵成的动作里,她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想:已经与我擦肩上楼的付衍舟会不会回头呢?这种期待又紧张的情绪充斥着她的心头,她却是不敢确认的。这个人的名字不过简短又寻常的三个字,轻轻念出来,话音飘散在空气中,留在舌尖的是一点点雀跃和挥之不去的甘甜。随着这种情绪的滋生,时间飞快而逝。对于付衍舟来说,短暂的安稳来之不易,因为哥哥要出席本市的励志人物活动,付妈一心扑在大儿子身上,回家的时间少之又少。付国庆这些年都为工作忙碌,回回到家已经半夜,他对这个小儿子并非不疼爱,只是小时候对付衍舟过于缺乏关心,孩子大了更难沟通,现在就算碰面也没有话说。但孩子高考是人生大事,于是他难得早点回家,准备与儿子来一次对话。“儿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付国庆掸了掸烟灰,吞云吐雾,“万一你考不上大学,毕业了就来爸爸公司,我会让人给你个小岗位,你先从基层做起。”“我不去,”付衍舟拒绝,“你那点产业,还是留给哥哥吧。”“怎么,还看不上了?”付衍舟坐在沙发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爸,我有自己的人生要过。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以后要从事什么样的职业,但我想,等我上了大学,会有大把的时间好好考虑。我以前破罐子破摔,但现在我不想烂在泥地里。”见付衍舟说得真心,付国庆原本心里的别扭和不舒服渐渐消散,他这才第一次看清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儿子,想说句“阿舟,你真是长大了”,但话哽在了喉头。他从未参与过孩子的成长,哪里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呢?但对于付衍舟这段时间的表现他还是很满意的,于是从公文包里拿了两张票,递给他,说道:“你平时学习也要劳逸结合,我听公司的年轻人说你们这些孩子最喜欢这种,刚好合作的公司有渠道,就给你要了两张票,跟同学去玩吧。”付衍舟目光从票根上扫过,是马上要在本市举办的音乐节。“谢谢爸。”付国庆本以为他会拒绝,见他收下,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在距离高考只剩下一个月的时候,学校为高三学生组织了一次动员大会,为了不占用学生学习的时间,安排在周末。浪费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学生们都怨声载道。放学后,何灵背着书包走到许吱身边,见下楼的高三生个个都苦着脸,叹了口气说:“许吱,你说咱们上高三了不会也这样苦吧?”“这些活动都是每年毕业班的传统,到咱们那会儿,只会多不会少吧。”许吱说。何灵皱眉道:“啊?干脆死了算了。”许吱笑了笑:“你想轻松点,上大学就好了。”“什么呀,你听老师瞎说,上大学哪里真跟他们说的那么轻松,专业学不好,以后毕业了工作都找不到,找不到好工作嫁人都会被嫌弃的。”许吱咂舌:“你想得可真够长远的,小朋友你才十七岁,就想着嫁人了?”何灵脸一红:“我这不是顺嘴一说嘛。”她撞了撞许吱的肩膀,问道:“你就没想过嫁给付衍舟?”闻言,许吱连忙捂住何灵的嘴:“瞎说什么呀你?”“你敢说,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付衍舟?”“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你还站这儿等他放学?你午饭吃多了?”许吱正想回她,拥挤的楼道里,付衍舟从上面下来了,许吱扭头冲何灵比了个嘘的手势。放学路上,几个人例行在烧烤摊上吃烤串。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是这条街烧烤手艺最棒的。老三先拿了串烤好的鱿鱼吃得津津有味,烫得一边哈气,一边说:“这要毕业了,去外地上大学,最想念的肯定是这家烧烤摊。”何灵踢他一脚,瞪眼道:“咱们这几个人还不如你手上这串鱿鱼吗?”老三摇头晃脑地说:“我又不跟舟哥一样,有个惦记的人在这儿,我要毕业了,就直接放飞自我了。”付衍舟侧眸看了眼边上的许吱,没作声。那两张门票被他在口袋里揉了揉,找不到合适的时候送给她。这时,肉串已经烤好,付衍舟接过,递给许吱。许吱咬了口肉串,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因为思绪飘到别处,竟食不知味。她不敢将情绪在付衍舟面前表露出来,悄悄藏起表情,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付衍舟,你准备填外地的大学吗?”付衍舟点头道:“嗯,本市就一所大学,分数线挺高的,硬着头皮填可能会落档。保险起见,还是外省选择性多一些。”“那你想好去哪所城市了吗?”“你想去南方还是北方?”两个人同时问道。许吱嚼了嚼烤肉:“是你填志愿,问我干什么?”“你不是要跟我一起玩吗?”付衍舟递过去一张纸巾,“你该不会没放在心上吧?”“我……”许吱低下头。付衍舟见她嘴角的油渍仍旧没擦干净,于是干脆用指腹帮她擦掉了,这亲昵的动作让许吱为之一愣。付衍舟笑了笑:“许吱,就算是到了大学,我们肯定也会相见的。”他的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简直不是她以前认识的付衍舟了。许吱看呆了,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只感觉校服口袋有异动,她低头见付衍舟往里塞了个东西。这时,老三跟何灵也过来了。“你俩背着我们搞什么小动作呢?”老三打趣道。付衍舟踢了他一脚,拽着他往前走了。何灵一把挽住许吱的手臂,小声问道:“他给你什么了?”许吱将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还没怎么看清,便被何灵抢了过去:“哇,音乐节的门票!这个好难买到的,付衍舟哪儿来的?他约你去看哪?”“他没说。”“我跟老三都没有,他肯定想你俩单独去,唉,重色轻友的两个家伙。”许吱头埋得更低了。老三见两个女生走得好慢,扭头喊道:“快点,公交车马上来了。”许吱抬头见何灵在看着马路对面出神,问道:“发什么呆呢?”“没什么。”何灵掩饰了慌乱,拉着许吱朝他们小跑过去。许吱朝着她刚才的视线看过去,见几个男生勾着肩膀消失在巷口,那是八班的。八班的人她不太熟,除了顾以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