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第

影视剧《门第》原著同名小说。女主人公织锦本该拥有自己美好的生活,现实却只是表面上温情脉脉。相恋多年的男友在最危急的关头依然选择将她放弃,她只好依照父亲对何家报恩的想法,嫁给了何春生。都市白领与市井小民,两个携带着不同家庭文化的人组成婚姻,也就开始了一场以相互渗透家庭文化为背景的战争。当一个人认为能改变另一个人的人生态度时,是错误的盲目自信。织锦和何春生同时犯下了这个错误,落得两败俱伤。爱情,在“门第”之下就像一个带着善意的谎言。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挽回的机会极其渺茫……

作家 连谏 分類 出版小说 | 19萬字 | 15章
第十一章
1
何春生再也没回过家,期间,他给织锦打过电话,商量离婚的事,一听是他的声音,织锦就一声不吭地把电话扣了。何春生也回过劈柴院,一见是他来了,母亲就搬着马扎回家去了,从里面把门关了,他怎么敲里面都没一点声音。他去台东找何顺生,何顺生连看都不看他,咬着一根烟看街上的光景,老远看见他来,李翠红会冲着他来的方向,狠狠地啊呸一声,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少往这里凑啊,老娘不稀罕。”说完,就把胖胖的身子背对着街面往门口一站,豁出生意也不做了的样子把门口堵住了,何春生在街边尴尬地站一会,讪讪走了。
整个世界都在何春生面前转了身,丢给他一个冰冷无情的后背,他的世界只剩了一个小丁,他骂她,心情郁闷的时候甚至动手打她,她还是对他好,每次,骂完她他就后悔了,他向她道歉,向她忏悔,让她打自己解解气,小丁就哭,呜呜地哭,像启动的火车鸣笛一样的哭,她哭着求他不要抛弃她,否则她只有死路一条了。她这样一说,何春生就把她抱到膝上,眼前的女人是这样的柔弱无助,像藤蔓需要大树一样地需要他,他登时就觉得肩上的责任重大了起来。
他和小丁,像一对被亲情抛弃在荒岛上的孤儿,相互在对方身上找到了依赖和被依赖的幸福感。
何春生越来越喜欢小丁了,觉得她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的一条蛔虫,她善解人意,她洞彻他心底里的每一个角落,像小母亲一样纵容他所有合理与不合理的要求,比如,有时候他想念布丁和喜之郎,生怕小丁多心难受,就忍着不说,小丁却会主动拉着他去布丁和喜之郎的幼儿园,找一个隐蔽的位置站好,看余阿姨进幼儿园接布丁和喜之郎,每当看见布丁和喜之郎一蹦一跳地往外跑,何春生的心就酸酸的,泪花在眼里转来转去地寻找缺口。
小丁递给他一张面巾纸说:“我会对他们很好的。”
何春生也不说话,踢踢打打地往回走,小丁的心,揪得紧紧的,惟恐何春生情难自禁地追着布丁和喜之郎的影子跑回织锦身边。
其实,即使何春生跑回去也没用了,织锦的心已冷,虽然何春生打电话提离婚的事她就扣电话,这并不说明她不想与何春生离婚,她只是觉得尊严受到了伤害,不能这么痛快地成全了他,她不肯离婚不再是因为爱,更不是留恋他,而是对他的惩罚。她象往常一样上班下班,没人能看出她的生活发生了改变。她脸上的风平浪静,甚至让妈妈和罗锦程都误以为何春生的背叛并没伤害到她。
其实,他们都错了,当婚姻遭遇了背叛,是否受伤和爱与不爱没多少必然的联系,如果有爱,背叛会伤了心,如果没有爱,背叛不会伤心,会伤到了自尊,那种被人像扔垃圾一样扔掉的感觉,太伤人了。
现在,织锦就受到了这样的伤害,在夜里,她总是睁着大大的眼睛,拼命地想:究竟我哪里不好呢?
她会情不自禁拿自己去和小丁比,竟然,何春生宁肯要那个她压根就不放在眼里的小丁也不要她,她和儿子加起来都抵不过一个小丁有力量……
种种灰败的念头,在黑夜里,一层一层地往心里叠压,她快垮掉了。在妈妈和儿子面前,她还要装得若无其事,并努力地去忘记那些深夜里追着她撕杀的追问。
恨恨里,就想,决不答应何春生,决不成全他们,决不离婚,除非何春生起诉到法院,否则,就休想让她答应离婚。她决不能轻易就成全了这对狗男女,她要拖垮他们,一直把他们拖黄了,拖得何春生回来求她原谅他,她再冷笑一声,让他滚蛋。
自从发现了何春生的背叛,她的世界她的自信就在不断地坍塌,她找不到任何支点来支撑它们,除非,何春生来求她,求她的宽恕求她的原谅。
她要隐忍地咬住了牙,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对织锦的婚姻变故,罗锦程一直持沉默姿态,以他的前科经验,男女情事,别人最好不要插手,插手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糕,柳如意虽然好奇心重,喜欢掺和事,但,有生意牵拌着,她分身乏术,最多也就是趁去超市送货时,跑到收银台附近,找到何春生,再一声不吭地、恶狠狠地剜他两眼转身就走,回家在饭桌上就添油加醋地说见何春生的头发是如何的长,脚上的鞋也灰仆仆好久没擦的样子,看他那没精打采的样,就知道他过得不好,别看他现在是啄木鸟长伤寒——就剩嘴硬了,心里还不知多悔呢。
柳如意这样说的本意是为了让织锦快意恩仇。织锦并不领情,一次,她刚要说下午去超市送货,还没说到何春生,织锦就淡淡说:“别提那人的名字啊。”
柳如意愣了一下,自嘲说:“看我这碎嘴,我不说了,免得你难受。”
织锦淡漠地纠正她:“不是难受,是反胃,别可惜了余阿姨烧的饭菜。”
从那以后,柳如意就再也没提过何春生,她不提,就再也没人提起了。布丁和喜之郎从小住在姥姥家,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对何春生也就没有太多的依恋,只是偶尔会问妈妈什么时候带他们去奶奶家玩,织锦总说等妈妈忙完这段就带你们去。
问得次数多了,也没什么结果,布丁和喜之郎就不问了,反正妈妈总也忙不完。
2
渐渐的,天就冷了,织锦的心里也是一片萧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除了偶尔会有些神伤外,她并没有弃妇的感觉,反而觉得生活比从前优雅了许多,周末,把儿子接回家,陪他们玩或是边听音乐边做家务,日子也就这么轻云流水地过去了。
就在这年冬天的一个傍晚,一个苍老的女人佝偻着身子,坐在写字楼下的台阶上,用力地望着每一个走出写字楼的人。
直到她喊出织锦的名字,织锦依然没认出她,过于消瘦使她的五官显得出奇的大,仿佛是一层薄薄的皮蒙在了一个头骨上,织锦被唬得倒退了一步。
她笑了笑,表情很凄凉,仿佛,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说:“织锦,是我。”
织锦这才看出,竟是马小龙的母亲,心头凛冽着一疼,冷冷地转了头,往旁边绕了一步,马小龙的母亲一下子拽住了她的外套,说:“孩子……”
等织锦回过头时,已经满脸是泪了,她不顾修养地冲这个又老又瘦又羸弱的女人大喊:“你看看我,如果不是你,我的生活怎么会这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连做梦都想杀了你!”
马小龙的母亲轻轻点了点头:“我什么都知道。”
她们在路边的一间茶馆里坐下来,马小龙的母亲说:“你一定是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死活不让你和小龙在一起,是吗?”
织锦没点头也没摇头,她一直别着脸看窗外,不时用面巾纸擦一下脸。
“你太像一个女人了,她杀了小龙的爸爸,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了她,一想起她我就要觉得自己要发狂了,我要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把发狂的念头按住了,不然,我会忍不住想杀了你,我知道你没有罪,可是,你和她,太像了……”
她颠三倒四地说着,一个故事脉络大致在织锦心里清晰了,大约是很多年以前,马小龙的母亲和一个已婚男人相爱,男人的妻子宁死也不愿离婚,就在她生下马小龙不久,男人突然失踪了,她发疯一样地到处找他,最后,警察找到了他的尸体,他被绝望的妻子毒死了,尸体藏在床底下。
马小龙的母亲颤颤抖抖地指着织锦说:“你的鼻子,你的眉眼,还有你脸的轮廓,和那个女人太像了,我怎么能忍受我的儿子爱上一个酷似杀父仇人的女人?”
织锦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半天才说:“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
马小龙的母亲点了点头:“是的,我私下打听过了,她就是你的姨妈,不过,我没告诉小龙,当年的往事,我不想提了,恨这东西是足以毁了人一生的毒药,小龙可以怨我,可我不能让他再去恨别人。”
是的,世界太小了,织锦呆呆看着马小龙的母亲,半天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小时候,妈妈曾带织锦去拜祭一个女人,好像是妈妈的姐姐,妈妈和姥姥说话时,她隐约听出妈妈的姐姐因投毒谋杀薄情丈夫而被判决死刑,关于大姨妈的事,一直是姥姥家的忌讳话题,几乎没人提起。
见织锦一直在发呆,她说:“我快要死了。”
织锦茫然地看着她,问:“为什么?”
“肝癌,晚期了,我放心不下小龙,我死了后,你能不能常去看看小龙?自从你们分手,他再也没爱过任何人,三年前,他得了抑郁症,一夜一夜地不睡觉,坐在床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问他,他也不说,我说如果他愿意我就替他来求你,求你回到他身边,他不让,说你结婚了生孩子了,不让我去破坏你平静的生活,其实,他常去看你,藏在你上下班经过的路边,你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怀孕什么时候生孩子他都知道,你结婚不久,他的头发就变白了。”
“怎么会这样?”织锦的眼泪就滚了下来,心,一颤一颤地疼,疼得她直不起腰,只能把额头顶在拳头上。
马小龙的母亲用枯瘦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是毁了你和小龙的罪人,我不指望你原谅我,可是,就算我求你,我死后,你有时间就去看看他,可好?我不想他太孤单了。”她的声音轻柔而温暖,眼里满是母亲的慈祥和乞求:“如果早知道和你分手小龙会变成这样,我就是死也不拆散你们,我的爱是有毒的,它害死了小龙的爸爸还有那个女人,又害了小龙,我这一辈子都是罪孽啊,不配有爱。”
织锦把她扶回椅子上,哽咽着说:“我答应你,以后经常去看小龙,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我去过了,没用了,医生说过,我想在小龙身边走完最后的日子,他不知道我的病情,我也不想让他为我难过,你别告诉他。”末了,她颤巍巍地告辞了,到了马路边,又回头来说:“你真的会去看他?”
织锦用力忍住的泪,随着点头说我会去的泪就扬了出去,纷纷的,她跑到街边给马小龙的母亲叫了辆出租车,又扶她上车,望着车子远去,她久久地扬着手,对这个女人的恨意,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得杳无踪迹,只有无边无沿的悲怆,一次又一次地,在心头涌动。
一周后,织锦去了杭州路,那条破旧的杭州路不见了,到处是一片黑油油、坦荡荡的新崭崭,她怅然地站在街边,想,有多久了,多久来过杭州路了呢?
这么一想,人就软了,几乎失去了上楼的勇气。
她举起手,还没敲,门就开了,她看见了马小龙,一头华发的马小龙。他把着门,望着她笑:“老远就看见你了。”
看着他满头的华发,织锦的泪几乎是冲了出来,隔着朦胧的泪花,她摸了摸马小龙的脸:“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马小龙把她揽在怀里,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叹息,在他胸中滚了过去。
马小龙松开她,说:“坐吧。”
织锦好容易止住了澎湃的伤悲,小声问:“你妈呢?”
马小龙指了指胳膊,织锦这才看见他胳膊上戴着黑纱,她摸了摸黑纱,喃喃自语道:“这么快……”
“那天,我妈去找你,回家后,她自己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就安详地走了。”
“你怎么知道她去找我?”
“我什么都知道,还知道我妈患了肝癌,但是,我一直假装不知道,因为这样她会很开心,以为自己成功地骗过了我,她身体太弱了,我怕她在外面出意外,她每次出门我都偷偷跟着她,所以,我知道她找过你。”说这些话时,马小龙一直很平静,合在一起的手,不时抖一下,很轻很轻地抖:“我希望你不要恨我妈妈,她这一生,太苦了,我也希望,你不要恨我,不要恨我自私,因为我知道,除了我,再也不会有人让我妈感受到温暖和爱了,而你,即使我不和你结婚,也会有人替我来爱你,甚至别人能比我给你更多更好的爱……”
织锦喃喃说:“你错了,没有人能比你给我更好的爱。”
马小龙把食指竖在唇上,笑了笑:“不说了这些了,我一直在等你,等你给我一个拥抱。”
织锦张开了手臂,他们久久地拥抱在一起,泪水淋湿了他们的肩,织锦说:“如你愿意,我们在一起吧。”
“不了,我是个病人。”
“我不怕。”
“我怕,我怕你的心会痛,爱一个人时,你会因为他的病疼而心痛。”
他们一动不动地拥抱着,后来,马小龙说太晚了,就拥抱着她往门口走,他打开了门,松开织锦,目送着她下楼,向她微笑着摆了摆手。
就在那个晚上,马小龙切腕自杀了,他没有遗书,唯一的一句遗言,说给了黑夜的星空:“这些年,我一直在等她,还给她一个忏悔的拥抱。”
一个月后,路过台东夜市时,织锦看见了小丁,她摆了一个烤肠摊,正满面欢喜地叫卖,何春生在她的身后,不时,两个人相互呵一呵冻僵的手,或是抱在一起跳几下,跺跺冻麻的脚,织锦失神地望着他们,回想起何春生和她在一起的几年时光,从没笑得像今晚这样纯粹和放松过,想着想着,泪水就模糊了视线,她含着泪,暖暖地笑了一下,停了车。
她下了车,迎着冷冽的风穿过了马路,她要去告诉何春生,抽个时间把离婚手续办了吧,所有真爱,都应该得到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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