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很是锐利地打量了何临甫一会儿:你儿子很像你年轻时。” 何伯伯有几分骄傲地:他是个书呆子,光知道念书,又太矜持,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给我带个媳妇回来才好。” 母亲淡淡一笑。何临甫安静地坐着没有说话。我瞪了他一眼,转头看着窗外。整顿饭吃下来,我的头就没正对着他过。 我就是个小气鬼,怎样?! 他后来对我说:你不晓得我有多担心你得偏头痛。” 被我猛殴一顿。 事实上,当天,在何伯伯说出那句话:临甫大学毕业想继续深造,选来选去,这里的师资啊各方面都不错,所以我送他过来,顺便看看”的时候,我已经有这样的冲动。 搞了半天,我就是一顺便。还亏我亦喜亦忧了那么多天。 我不看他,眼角余光也不扫他。 当天晚上,我听到母亲的咳嗽声从客厅方向传来,我留心了一下,她坐在壁炉前,仿佛一夜没睡。 我下车,对着车上那个人礼貌地: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的同班同学,金发碧眼,脸上略有雀斑的亨利,满脸堆笑地:克里斯蒂娜,周末在我家有个party,来参加好不好?” 我也报之一笑,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抱歉,周末是家父忌日。” 对这个洋鬼子,怎样都不过分。谁叫他是八国联军的后代。 他的祖辈千方百计掠夺中国文物,他处心积虑搜集中国女友。 一样的寡廉鲜耻。 他有点不甘心,然而还是维持着难得的风度:下次一定要来。”他朝我挥手,加重语气,一定!” 我点头,一本正经地:一定……”才怪! 清冽的空气中,我脚下略显漂浮地朝前走去。今天是美术与设计老师,严苛出奇的菲利浦老太太大发善心的一天,居然在学年考试中给了全班同学B+的平均分。她还破例给了我A+的最高分。大家提议去狂欢,我没有异议。只是,以往,我严守着母亲不得喝酒的禁令,而今天,我喝了满满两瓶香槟,算是微醺。 我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走到那棵橡树下,我打量了一眼,嗯,树身还是那么挺拔,叶冠还是那么风姿秀美凉慡宜人,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我脱下鞋子猛地往后一甩,光脚就朝树身狠狠踹去。 我没有踹中。想想不解恨,我满地找鞋。 NND,我就不相信,今天我打不到它! 一直以来,在我身体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在母亲面前沉默寡言循规蹈矩的我,另一个,则肆意骄横,任性妄为。 我找了一圈,又慢腾腾转了两圈,都没有发现鞋的影子。我摇摇头,确信自己没有练过佛山无影脚。奇怪,我的鞋咧? 突然,一只手猝不及防在我眼前放大:找这个吗?”我吓得连忙跳开,却接触到一双含笑的眸子,手上拎着的,正是我那只失踪的鞋。 他摇摇头,蹲下身来:不会喝酒何必硬撑。”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自自然然地替我把那只鞋穿好,几乎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弄得迷惑起来。 他重又站起身,浅浅一笑:坏脾气的小孩。”他另一只手伸到我面前,一个小盒子顺势轻轻展开:还想扔的话,不妨试试这个?” 一张薄得晶莹剔透的jīng致瓷盘,形状宛如一颗心,而它的上面,竟然镌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我是学画的,一眼看出,那是纯手工雕制,手法不算纯熟。 可是…… 我心中的欢喜如同气泡般一串串轻轻漾起,我慢慢屏息,生怕气泡破碎般,正待伸出手去,却偏偏昂起了头:不要。”我瞄瞄它,口是心非而简单地,丑。” 他唇边的笑缓缓dàng开:若棠,你在生我的气。” 我咬唇。是,我在生他的气。我更生气的是,我竟然会让他知道,我在生他的气。 我扭过头,拔脚就要走。刚走两步,我听到轻轻的一声:若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不由自主回头。他的脸色隐在如烟般月光中,他缓缓走上来:我学了很久。” 他垂眸,不再言语。 我一愣。他的意思,他的意思…… 我心中的气泡无可抑制地越来越大,越来越饱满。我盯着他,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是,他的手,竟然紧紧地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