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能教人省点心!” 甩下话,白翰辰转头去寻那马场老板。付闻歌不能骂,他得找个人散散火去。 闹了故事,白翰辰不允付闻歌再待下去,要他即刻与自己回城。早晨下了火车,进家门便听邱大力说“今儿个付少爷跟同学去清河马场玩了”。吃过饭洗净一路风尘,本想着睡会歇歇,可躺在chuáng上他这心里怎么也踏实不下来,辗转不成眠,只好拿了车钥匙直奔马场。 周云飞坐前座,听白翰辰念叨付闻歌不出来野就不会出事,立刻反驳道:“你不来,闻歌也不会吓一跳惊着马。” “我又不是阎王,见着我有什么可心虚的?”白翰辰不服气。以前光付闻歌一个跟他顶嘴,现在倒好,还有帮手了! 周云飞甩他个亮闪闪的白眼:“谁让你嘴巴那么臭,见着你就挨骂,他能不急么?” 呵,可真是光瞧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了,白翰辰心说。我那叫骂么?那是怕他出事儿!再说,哪回他白挨数落,最后还不是我挨打? 当然这话也就只能想想,真说出来,丢不起那人。 进了城才刚过中午,周云飞不愿早早回家,闹着要白翰辰请吃午饭。白翰辰则惦记着付闻歌这一惊一吓,该早点回去休息。但于他的性格自是不愿把心中所想直白倒出,尤其是这种细腻的心思,好像那样便失了被人喊声爷的威严似的。只推脱自己旅途劳顿,火车上一天一宿没睡,实在没jīng神陪他们。 付闻歌听了,心里的委屈少了些。想来白翰辰也是担心他,舟车劳顿来不及休息还驱车赶到清河去接他。思量至此,他轻道:“云飞,下次再教二少请你,今儿个我也累了。” 周云飞听了,略带不满地哼了一声:“那把我跟晓墨放隆福寺那,我俩逛去。” “街面上乱,你俩也少去外头野。”白翰辰管人管惯了,张嘴就来。 周云飞嗤笑:“你又不是我表哥,管得着我么?” 白翰辰刚想驳他,可细一琢磨人周云飞说的也没错,只要不带着付闻歌出去野,他何必跟着操那份闲心。打轮转向隆福寺的方向,白翰辰习惯性地抬眼扫向后视镜,却见付闻歌正从镜子里瞧着自己。 视线jiāo汇了一瞬,付闻歌忙错开眼——隔着面镜子,看那刀刻斧凿般的眉眼,竟看出了神儿。 车停后巷,打后门进后院,再穿西院回东院。到了西院与中院相接的月亮门那,白翰辰瞅见孟六歪靠在门廊边逗大房的丫鬟招喜儿,顿时皱眉咳了一声。 招喜儿被撞见与外人调笑,忙矮了下身子道声“二爷您回了”,羞红了脸低头匆匆走开。 白翰辰把孟六从门廊边推开,低声训斥道:“出门在外,站没个站相,让你家老爷子见了,少不得拿鞋底子抽你。” “到你家不跟在自个儿家一样么,还要什么站相。”孟六挽了把袖子,冲白翰辰身后的付闻歌堆起笑脸,“付公子,可有日子没见了啊。” 付闻歌勉qiáng勾了下嘴角算打招呼,绕开两人朝自己房间走去。他不喜欢跟孟六这号人打jiāo道,眼神带勾,瞧谁都像要扒人衣服似的。 待付闻歌稍稍走远,白翰辰问:“你怎么来了?” 孟六摸出烟盒,敲出两根分与白翰辰,擦燃洋火点上,深吸一口惆怅道:“嗨,军管处要商会筹措一百二十万现大洋做军饷,我们家老爷子来找你爹商量,看各家摊多少合适。” 白翰辰皱眉:“你们家老爷子才是商会会长,跟我爹商量什么?” “净说那个呢,全北平谁不知道你们白家才是腰杆子最粗的,不找你爹商量,上哪凑那一百二十万现大洋去。”孟六冷哼,又朝付闻歌的背影努努嘴,“诶,还没弄上手啊?我看你最近也不去八大胡同了,怎么着,想出家当和尚啦?” “滚蛋,少他妈胡吣。”白翰辰嫌他声大,怕被付闻歌听了去。 “我这不关心你么。”孟六搭住他的肩膀,“诶,说正经的,这小爷儿长得不错,听你们老爷子说,还是国立大学的学生。你要真没看上眼,让给我得了,省得我妈老给我往家划拉那脸盘子比锅还宽的主。” 白翰辰嫌弃地扒开他的胳膊,不悦道:“甭想,他准保瞧不上你。” 孟六挺直腰板,傲气十足:“想我孟浩龄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学富五车家财万贯,他凭哪条瞧不上我?” 孙宝婷打西院出来,听见孟六的话,笑他说:“就你还学富五车?高小都毕不了业的主。你说,为你拿个文凭,你家老爷子花了多少钱?” “婷姨,您看您眼睛那么大,咋看我就往小了瞧?书本上的东西咱是没学着多少,可这人情世故,做生意的道道,我全装在肚子里。” “我看装二斤烧酒还凑合。”白翰辰就手敲了把孟六的肚子,给他敲得弓起了背。又转头对孙宝婷说:“妈,让后厨给弄口饭,我跟闻歌都没吃呢。” 孟六忙道:“婷姨,我也没吃呐,刚进家门就被我们老爷子给拽您家来了。想着问招喜儿讨口点心,结果教二爷给打断了。” 孙宝婷被孟六的甜嘴哄开了心,掩着帕子笑道:“行,去饭厅等着,这就叫人给你们送过去。六儿,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烧jī和——” “妈,给他碗白饭就成。”白翰辰回手敲了一记孟六的后脑勺打断他的话。 混吃混喝的主,还腆着脸点菜? 到前厅跟孟老爷打过招呼,白翰辰奔东院叫付闻歌去饭厅吃饭。到门口抬手敲门,他见门虚掩着便直接推开。正要开口,却从隔着里外间的帘子缝里瞧见对方正在换衣服,又赶忙退出门外。 虽说不至于到男女授受不亲的地步,但也不能乱了规矩。 付闻歌听见了动静,赶紧提上裤子回过头,却见外屋空着。衣服上裹的都是马臭味,回屋赶紧换下。 他问:“谁啊?” 白翰辰在门外答道:“我,妈叫去饭厅吃饭。” 穿戴整齐,付闻歌从屋里出来对他说:“我不饿,叫婷姨别忙活了。” 孙宝婷说他总是太太、太太地叫自己,过于生分,于是他改口随大房那边的叫法,管她叫婷姨。 “好歹吃点儿,骑了一上午的马,怎么会不饿?”白翰辰个子高,瞧见他头顶上的发里有根草,直接伸手择了下去。 付闻歌立刻往后退开一步,看到白翰辰手中的gān草,又下意识地摸摸头顶。白翰辰随手把草扔了,说:“待会叫后头给你烧锅热水,洗洗再休息。” 付闻歌垂下眼:“今儿……谢谢你了。” “嗯?”白翰辰假装没听清。自己见天介接他下课都没捞着一声谢,今天算逮着了,得多听几声。 “我说,谢谢你。”付闻歌知他故意刁难,于是提高了音量,“谢谢你白二爷挺身而出,救我一命。” 白翰辰满意地笑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我还是得说,你啊,少跟着周云飞他们去外头野。” 付闻歌质疑道:“难道我没有体验人生乐趣的权利?” “没那个意思,咱就事论事,清河马场的马不是给人骑的,那都是拉货的马。早些年儿押货出城,大都是跟那装车。”白翰辰瞧着他那副不甘心的样子,琢磨了一会又说:“喜欢骑马,回头我带你去。通县也有个马场,那的马比较温顺。” “太温顺的马,骑起来没意思。” “嗯,是这么个理儿。”白翰辰点点头,“不过你得体谅下我的难处,闻歌,你爸把你jiāo到我们家了,你真有个好歹,我怎么跟他jiāo待?” 咂摸了下白翰辰话里的含义,付闻歌问他:“所以你今天去马场接我,不是因为担心我出事,而是担心我出事了没法跟我家里jiāo待?” 这有区别么?白翰辰一时没闹明白对方话里的弯弯绕。 “行,我知道了。”没等白翰辰回答,付闻歌抬手按住门,“让让,我要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