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得透着月光的窗格格外明亮,树影在窗格摇晃不定,像是鬼魅魍魉,傅平安突然有点害怕,想起嬷嬷讲的那些精怪故事,顿时后悔把所有宫人都赶出去了。 虽然睁开眼睛就是热闹的弹幕,可现实中毕竟仍然只有她一个人。 她张口想要喊人,却见窗外突然亮起几点橘黄色的灯光,那灯光排成一排,幽魂般摇摇晃晃由远及近,傅平安在被窝里缩成一团,看见弹幕说—— 【失眠的一天天:好像有人来了。】 傅平安:哦?那是人啊? 她又不怕了,把头伸出来。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吵闹了一阵,隐约听见有人说:“……太后娘娘……” 想是大殿的门被推来了,“吱呀”地声响悠悠地荡了开去,傅平安拿被子裹着身体,只露了个脑袋,头发凌乱地直愣着,呆呆地望向门口的屏风。 【平安宝宝真可爱:我的天呐现在这样也太可爱了吧妈妈亲亲。】 【失眠的一天天:嗯,是有那么一点可爱吧。】 屏风拦住了她的视线,让她只能看见重叠摇晃的灯光,灯光在入口的帷仗处突然停住了,随后有一盏灯分离出来,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精致的宫灯散发着幽黄的灯光,那灯光晕开照亮了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和暗纹流转的衣袍,等灯光到脸上,已经太暗,模糊了面孔,只能笼统看见一张苍白的、精致的、保养得宜却也看得出点年纪的脸庞。 是太后。 太后慢慢走近,连脚步声都没有,只听见衣料摩擦沙沙作响,待走到床边,她将灯放在床头,随后坐在床边,伸手捋了捋傅平安的头发,低声道:“这么晚了,还没睡么?” 语调堪称无限温柔。 【失眠的一天天:来怀柔了?】 【无论魏晋:这半夜三更的,怀柔没看出来,倒是怪吓人的。】! 第十一章 傅平安当下是有点懵的。 她先前耗费了太多精神力看弹幕,这会儿其实有点困,但是太后一来,她又惊醒了,这一困一醒,她的脑袋都隐隐作痛,只是强打精神,仍望着太后不敢分神。 太后见她不说话,又问:“是睡不习惯么?” 傅平安低声道:“这里太大了,我害怕。” 太后像是有所触动,顿时伸手将傅平安抱在怀里,浓重的熏香味扑鼻而来,傅平安忍不住皱眉,为了掩饰这个表情,将脸埋在了太后的怀里。 太后露出满意的微笑,语气轻柔慈爱:“伯母来陪你,好么?” 当然不好。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一抬眼,弹幕便是一片“好好好”“快同意”“开心点”,她上道地挤出笑容,说:“好啊。” 话是这么说着,太后却也没脱鞋,只将她搂在怀里,边摇边问:“阿榕啊……你想你阿娘么?” 傅平安心里一惊,想,她真的问了。 从前天开始,弹幕和阿枝都说,太后会问这个问题,傅平安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白天太后一直没问,她几乎以为这只是个多余的猜测,却没想到这个问题如此突然地出现了。 灯火昏暗,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长长地拖到宫殿的石板地面上,傅平安想到母亲,母亲是很严格的,很少如此温情地拥抱着她,只是有几次生病,她被抱在母亲怀里,直到迷迷糊糊醒来的第二天晚上。 “阿娘……阿娘……我记不清了,但是村里的孩子都有阿娘……” 她到底还是这样说了。 弹幕一片欢腾—— 【无论魏晋:说得好】 【芋泥波波奶茶:完全正确】 【长安花:太棒了小平安】 …… 可是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这眼泪一半是给自己一半是给母亲,声音抽噎,开口道:“伯母,我也想要有阿娘……” 太后眼睛一亮,立刻问:“阿榕,那伯母做你的阿娘好么?” 【芋泥波波奶茶:平安,你这属于超常发挥了。】 傅平安不知道什么是超常发挥,但是她知道如果想要做天子,她 必须要讨太后的喜欢,虽然太后是个可怕的人,但她对自己至少和蔼可亲——但潜意识深处她知道那全是因为她有可能会做天子。 她想做天子。 这个念头在薄长史第一次在后山把她捉住的时候,还是个非常模糊的概念,但一路以来的所见所闻,不断地加深着这个渴望。 她想做天子。 哪怕她还不清楚天子到底是什么。 太后扶住她的肩膀,用手指拭去她的眼泪,傅平安哭得快抽过去一般,她的心中正弥漫着一种不知名的痛苦,很多年后她会知道这是羞愧与耻辱,但现在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痛苦,但她的欲望同样裹挟着她。 她哭着说:“真的么,您愿意做我的阿娘么,我、我、可我什么都不会,又笨又瘦弱,伯母会喜欢我么?” 谎话里面夹杂一半的真话,听起来就会变得可信,傅平安无师自通了这个道理。 太后果真动容,一时也真情流露,颤声道:“我能再有个孩子,已是老天眷顾了,棪儿走之时,看着也与你一般大呢……” “伯母……呜……阿娘……” 两人抱头痛哭,看起来都是情真意切。 【芋泥波波奶茶:我感觉我可能小看主播了。】 【平安宝宝真可爱:呜呜呜宝宝是真的难受了吧,宝宝我也能做你的妈妈啊。】 【失眠的一天天:唉,我真是看不下去这场面……下线了……】 【无论魏晋:主播不会真的相信太后了吧?我怎么有点担心啊?认贼作母?】 傅平安没看见弹幕,她哭的快要晕眩,一边哭一边打嗝,鼻涕也忍不住流了出来,太后一下子看到了,本来哀痛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抬手招了招门口的宫人,宫人连忙捧着一盆水和毛巾过来,伺候着两人擦洗。 热烘烘的毛巾擦过脸和脖子,傅平安感到舒服的同时也真的困到不行,她攥着太后的衣角歪到在被子上,很快就睡过去了。 而太后看着睡过去的傅平安,露出了有些复杂的神情。 稚儿果然是稚儿,三言两语,便哄过来了。 早先时候她私下唤来刚受完刑的薄孟商,问她:“端榕那孩子,性情如何呢?” 薄 孟商面无血色,却也强撑着行礼,太后很喜欢薄孟商刚直如竹的性子,却又觉得未免太傲,才让她先做了长史的位置。 但这太傲的性子也有好处,那便是轻易是不会说谎的。 薄孟商努力凝神,半晌虚弱道:“殿下心善,本性纯良,天真烂漫。” 太后放了心。 收继子,比起一个有心眼的孩子,自然是纯良的孩子更好。 …… 傅平安第二天是被叫醒的,宫女轻柔地在她耳边喊:“殿下,礼官来了,您该起了。” 傅平安茫然睁眼,见窗外天色青灰,是一副还没亮透的样子,太后却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