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坐。” “好。”徐幼微注意到,从自己进门到此刻,他坐姿没变,右臂几乎纹丝不动。 孟观cháo唤来下人,清扫地面,取来虎皮毯子给身边的人盖在腿上,随后,仍是望着窗外的海棠。 徐幼微知道,如果不主动寻找话题,他不定要晾自己多久,因而问道:“那株西府海棠,有什么出奇之处?” 他只是瞧她一眼,眼神柔柔的,不言语。 徐幼微最挂心的,是他的伤病,见找话无用,索性自说自话:“师父对你,其实一向爱重。我想着,先前只是事情凑巧,桩桩件件赶在了一处,你们又都是犟脾气,不耐烦解释,才僵住了。” “要我跟他解释,说我没趁人之危?”凭什么? 徐幼微看着他。 “要宁老爷子宽和大度地谅解我?”他才不需要。 徐幼微忙道:“师父的意思很明白了。你还要他怎样?要他来给你赔礼认错?” “未尝不可。我受不起?” 风声、雨声加剧,他淡漠的语声清晰入耳,又消散于风雨声中。 “你很清楚,我和娘、师母最关心的是你的伤病。一事归一事有多难?你跟自己有仇么?”想说的还有很多,可是,她说不下去了,再说几句,定是气喘吁吁。 那双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眼尾微微上扬,此刻眸子里火星子四溅。他失笑,右臂动了几次,终是落到她肩头,轻轻拍抚,笑得欣慰:“看得出来,你是真好了。” 徐幼微嘴角翕翕,终是沮丧地低下头。 “至于么?”孟观cháo问,“我遍寻良医便是了。” “那要等多久?”徐幼微语声宛如梦中呓语,“我等不了。我……” “怎样?” “你难受,我看着也难受。”前天夜间,他那不是惜字如金,分明是难受得没力气说话。泪意无法压制,浮上眼底,她近乎哀求地道,“你就迁就我一次,好不好?娘也心疼你,你也知道的,对不对?” 孟观cháo动容,但是,如她刚刚才说过的,一事归一事。思忖片刻,他说:“最迟明日给你答复。” 徐幼微透了一口气,“好。”他有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不会轻易打破。她固然是出于全然的好意,但也得有个度,不能急于求成。 孟观cháo把她搂到怀里,没再言语。 徐幼微依偎着他,脑子却是一刻都没闲着,反复回想自己写给师父的信,揣摩着师父能不能全然谅解他,接下来又能不能容着他的小脾气。 他这种大男人的小脾气,最要命。 心绪紊乱,心神紧绷,她身形随之僵滞着,却不自知。 孟观cháo望着窗外烟雨、海棠,思绪回到了她尚在闺中的光景。 她每日都去宁家,上午或下午,有时盘桓一整日。 他与宁博堂是在学问上的不打不相识,但与她相识前后造访宁家,三次有两次是请宁夫人给自己治病,每次只要快些止住疼痛。 宁夫人要不是每次见他疼得半死不活,大抵是不会理的,为着让他常日调理着,留了后招:不给他看救急的方子,说你要是好意思总为了这种事前来,也随你。 他就笑,说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时候,两位老人家处处为他着想,他因病登门时,他们总是瞒着幼微和别的学生、学徒,避免他的病痛被人拿去做文章。 就是在那样的前提下,他见到了幼微——算是见到吧?总是隔着珍珠帘,离最近的时候,也只看到她一个侧脸。而她,看没看到过他,至今也不确定。 那样的一段岁月中,发生过的三两件小事,让他对她倾心。 时常徘徊在脑海的,是隔着珍珠帘,看到的她站在案前鼓捣药草的样子。 认真,优雅,乖巧,总会让他想到传说中月宫里那只小兔子。 那样的时光,只一想起,便只有安然、惬意。 风更急了,卷着清寒气息入室。孟观cháo回过神来,好过了不少,算是缓过来了,而怀里的人,却不知道在斟酌何事,身形分明有些僵硬。 他拍拍她的肩,“回房。”语毕站起身来,俯身要抱她。 “啊?不用、不用。”徐幼微回过神来,仓促地摇头,“我可以自己走。” 孟观cháo站直身形,退后一步,对她偏一偏头,“快些。” 徐幼微被他这么一催,又见他有些不耐烦的意思,慌忙扯开虎皮毯子,起身举步,却发觉双腿麻木,根本不听自己使唤,刚踏出一步,身形便向一旁歪倒下去。 孟观cháo手疾眼快地把人捞住,抱到怀里,“该。让你逞qiáng。” “我没有。”徐幼微心里想着,你缓过来了,可喜可贺,但也不至于这么跟我示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