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无需刻意猜测, 便能知晓来者何人。 晏欺笑了笑, 刻意带有轻蔑意味地道:“——怎么?墙角听得不够, 又专程乱人好事来了?” 话音刚落,暴涨刀光应声而落, 顷刻擦过脖颈向外扫至晏欺凝结内力的右手手腕。 晏欺眸色一凌, 左手指节倏然扬起, 在竭力运功按捺压制劫龙印的情况下, 堪堪一指点上来人肩臂—— 黑暗肆意笼罩的大片暗室之内, 但闻耳畔“铛”的一声清脆长鸣, 身后那人陡遭一指封住周身经脉, 连人带刀一并狠狠摔向后方坎坷不平的坚硬石道, 幽幽一枚纸灯照耀下的羽翼刺青,愈发在这空无一物的僻静地底显得清晰骇人。 ……云遮欢。 晏欺收指回头,侧目望向她含混不清的尖锐面孔。半晌, 复又淡然出声道:“要闹滚回你爹那儿闹去, 少来没事找事。” 晏欺那倾力一指出去, 云遮欢全身经脉已跟着麻痹大半,眼下仅凭一手残余之力将长刀紧紧握住, 犹自冷冷盯视他道:“我找事——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呢?半夜三更,趁着眼下暗室无人看守, 想对劫龙印做些什么?” 晏欺缓缓将右手回撤些许, 继而面无表情地道:“开锁冰锥乃是云老族长亲自授予,你说我是打算做什么?” 云遮欢扬声道:“笑话!就算你是预备着破解劫龙印,何故偏要挑在这个时辰!” 晏欺道:“我欲几时破印, 又关你何事?” 话方说完,三尺长刀再次凌空而起,毫不犹豫斩向那立于半空当中僵持不动的右面手臂。晏欺闻声侧身一偏,紧接着朝后让开一连数道刀风,招招规避躲闪之间,唯恐劫龙印之毒素渐渐浮出表面,一时心中恼意更甚,左手撩开袍角往外一翻,恰将那横推扫来的银制长刀扳过一把嵌在两指指缝之间,猝然出言斥道:“蠢货!这地方可是容得你胡作非为的?把刀收起来!” 殊不知那云遮欢素来一副倔强性子,最见不得旁人待她没个轻重。如今正值夜深人静,她本是一心莽撞想下地将劫龙印探个虚实究竟,谁想偏偏老天无眼,竟让她兜头撞上平时最不愿待见的晏欺本尊? 白乌族一带暗室重地,往日里即便得到族内高层亲口指令,也绝不容许有人深夜擅自出入。晏欺此行,无疑是有违族规的大忌之举,加之云遮欢数日以来郁结已久,心中不平自不必说,而今恰好一口咬准机会,便愈发骇得有些肆无忌惮。 阴暗潮湿的地底区域腥味儿甚浓,纸灯微光下的两道身影一站一坐,一人抽刀一人扬指,来往过招数十余回,云遮欢刀刀狠厉紧逼不放,晏欺屡屡避让拒不出手——如是一般长期僵持下去,晏欺自知内力早已经不住耗,索性抽开右手单结一印将那琉璃盒四角暂且封住,转而顺势抬臂握向了一旁白光如昼的涯泠剑柄。 云遮欢一眼瞧出他有意拔剑反击,当即慌得浑身一震,手中凶悍长刀亦随之匆匆变更攻势,赫然压低往下拦挡在胸前,随后略带挑衅地抬颌讽笑道:“你这是打着我阿爹的旗号,半夜偷盗劫龙印,被发现了……就要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随你怎么想。我既答应了云老族长要专心办的事情,便不想看见任何人前来加以半分叨扰。” 晏欺面不改色,眼底温度已无声降至骤冷:“……若你执意在此地挑弄是非,我不介意当场斩断你一双手。” 言罢,稍稍侧头敛过目光,再度伸手触向不远处没入石道底端安然不动的涯泠凶剑。 云遮欢倏而一阵怔忡。半晌不明不白地扶稳长刀站定在原地,正踌躇着想要看清眼前形势如何,方一抬眼,却恰好见得晏欺将欲探出的修长指节微微一颤,不过片刻,忽又不露声色地往回收了过去—— “晏欺,你……” 话刚说至一半,晏欺弯腰往下一折,竟猝然低头吐出一口黑血! 这一下,可算是吓得云遮欢一度险些呼吸骤停。 “你……你怎么回事?”她瞬间有些仓皇地道,“我明明没有下重手!” 晏欺原就苍白的面容瞬间灰败下去,瘦削的五官很快因此染上一缕异样颓唐的衰竭之色。仿佛是那压抑许久的痛楚与绝望终于得到解脱一般,他单手死死撑在地面,另一手则狠命绞紧胸前半片雪白的衣襟,几近是失去克制地躬下身去,不断朝外咳出大滩淋漓醒目的猩红。 “这……这可不关我的事,你是咎由自取!” 云遮欢连连朝后撤退数尺之距,一时恐慌至手中长刀都无法顺利拿捏抓稳,直到最终手足无措地倚向身后爬满湿苔的坚硬石墙,方略微从这突如其来的惊悚变故中寻回一点混乱的理智。 ——太可怕了。她想。 她从未见过有任何活人能够若无其事地流失如此巨量的鲜血。而实际上晏欺此时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只正尽力将自己无限掏空榨干的脆弱漏斗,低淡下垂的眼睑内外分明已罩上一层青黑色的死迹,顽固的躯壳却仍旧苟延残喘地靠手在外支撑着,像在吊那精疲力竭的最后一口气。 云遮欢醒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壮着胆子伸手去扶。她觉得不管晏欺与她之间多大仇怨,人只要是无缘无故暴死在这里的话,很有可能最终的责任就会直接指向于她。 可正当她挪步上前试图触及他臂间半片衣角的时候,却被对方率先一个拂袖毫不留情地彻底挡开了。 “滚!” 晏欺大手狠狠一挥,借着涯泠剑的力道缓缓朝外站直了身体,但没过多久,又趔趄着向后无力软倒了下去。 他狼狈不堪的这副样子,着实是可怜可悲到引人发笑。 云遮欢是这么想的。然后,她就真忍不住发自内心从喉咙里挤出一连串尖锐扭曲的颤音。 ——太难看了,晏欺。他哪还是当初那个一尘不染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如今的他放在她的眼里,目光涣散,满脸血污,就像是路边一条被人踩断尾巴的野狗。 “……笑够了?” 晏欺扬手随意抹了抹嘴角,再抬头时,犹是方才神色如常的平淡模样。 云遮欢笑声未停,径自朝前跟在他的身后,看似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晏先生,您是不是快死啦?” “是快死了。”晏欺面无表情地盘坐下去,垂头继续往右手指心灌注自身所剩无几的残余内力。 只是这一次,什么都没能聚集起来。 他连身外最基本的一层护体真气,都散干净了。 “……难怪了,我阿爹总要说晏欺这人可惜。我还一直在疑问,究竟可惜在哪里?” 云遮欢一丝不苟地打量着他。 好长一段时间,才从他内力尽失的窘迫状态中意识到什么,故而嗤嗤笑着说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你赶死赶活掐着时间,一个人跑出来折腾劫龙印,到底是因为什么。” 晏欺凝神注视着琉璃盒里四散展开的丝状纹路,声线麻木而机械地道:“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你要死了,薛岚因知道吗?他允许你这么做吗?” “允许又如何,不允许又如何?”晏欺闭目道,“我早死还是晚死,总归就一天的事。” 云遮欢柳眉一挑,眸带轻蔑地道:“我看出来了……你根本不喜欢他。” 晏欺凉声道:“关你何事?” “你配不上他。”云遮欢道,“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也没法如愿伴他终生。” 晏欺侧目扫了她一眼。半晌,方悠悠出声嘲道:“我死了,也轮不上你。” 这句话不知怎的,霎时就点燃了云遮欢心底深处最后一把怒火。 她几乎是有些狰狞地瞪大了双眼,抬手一掌横挥着劈向晏欺毫无防备的侧脸。 晏欺内力虽失,却不至于就此丢了最基本的格挡之术,早在耳后风声乍起的同一时间里飞速并拢五指,预备接下她一身无足轻重的普通蛮力。 然而纵使他再怎般算无遗策,也始终没能料到,那横冲直撞的一股紊乱掌风,其实压根不是冲着他去的。 ——云遮欢这回特地留了个心眼。在一掌击出即将贴人颊侧的前一个瞬间,特意施力扭转了原本的轨迹,以至于借此避开晏欺过于敏锐的视线过后,便立即绕弯转去了另一处无人能够提前意识到的熟悉方向。 “劫龙印是我白乌族的东西。”她偏头附在他耳畔,一字一句地咬牙说道,“更轮不上你这半死不活的中原人来解!” 晏欺脸色一僵,登时挣扎着起身欲加呵斥道:“你……” ——只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个愚蠢到无可救药的女人,双手朝下,基本在他嘶哑出声的那一刻,伸出十指尽数摁入了前方剧毒弥漫沉浮的琉璃盒。 晏欺突然觉得,自己倾尽毕生功力所引导出来的劫龙印毒素,大概也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云遮欢在双掌与猪血之下一张粘腻人皮互相贴合的那个时候,还是在得意洋洋地勾唇笑着的。 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强行被逼离宿体的丝状毒素,此时此刻,正以一种绝对暴戾恣睢的形式,潜伏在琉璃盒最表层的血水上方。晏欺没能将它成功导入涯泠剑身,也就意味着,它随时随地都有几率跃出水面,自行寻找于它而言更有利的全新宿主。 所以云遮欢的突然出现,理所当然便成为它无可挑剔的新鲜猎物。 女子年轻的肉体是非常柔软可口的,于劫龙印而言,至少是这样。但于云遮欢本身而言,晏欺正满脸嫌恶地站在离她最近的斜对面,一眼就能瞥见那沉溺于满室腥臭的红褐色纹路,正充满欢愉而又享受地爬上她白皙若脂的纤纤藕臂。 毒素一点一滴地往里钻进每一寸完好无损的外层皮肤,然后沿着血管一路抵达人体深处最为致命的心脉与骨骼——那是一种何等的剧痛? 云遮欢赫然朝上翻开两层眼皮,触目惊心的丝状纹路很快布满了她撑大到极致的猩红眼白,她用尽全身力气,惶恐无措地张开了嘴巴,双唇疯狂上下翕动着,只为发出哪怕一丝半点足以求救的声音—— “救……命……” “救……我……” “快……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玄学取消,以后每晚18点整准时更新,请宝贝们继续支持哦~ 相信我,结局是he,师父父可是仙男,不会死哒! —— 【小剧场】 晏欺:听说最近有小可爱吐槽我是弱受,还说我人设有点崩? (以下为小晏子粉丝团集体辩驳) 云遮欢:晏欺不是弱受,他快要死了还能拉我下水。 从枕:晏先生不是弱受,他除了是个受以外,咳……其他方面都很要强。 莫复丘:你看着我残废的两条腿再说一遍,他是弱受?? 闻翩鸿:哼,本文我最攻,管他们谁弱不弱。 薛岚因:你们把我台词都抢走了QAQ,我能说点啥?那什么……我媳妇他不是弱受,他一口气能吃十五头牛!(晏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