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清让一时站着没动,宗瑛便抬头:“有什么问题?” “没有。”他说话时有难以察觉的局促,讲完匆匆忙忙转过身,进入浴室关了上门。 宗瑛走到沙发前,将药袋搁在圆茶几上,手探进去翻了翻——该有的都有,还算齐全。 她坐下来,浴室内响起流水声,她又看看时间,百无聊赖地打开房内的电视。 42寸液晶显示屏上,正在重播昨天的大阅兵。距战争结束已经过去了70周年,而浴室里的那一位,在数小时前所经历的,却还是战争最开始的部分。 宗瑛的眸光逐渐沉黯,也没有在意到浴室里的水声响了多久。 盛清让独自站在洗脸池前洗衬衫,血液渗进纤维中,好像无论如何都洗不gān净。他突然停下来,双手撑在池子边缘,手背血管一根根地绷起。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镜中自己的脸,最后关掉水龙头,外面电视机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伴着分列式进行曲的女声解说,一遍又一遍地qiáng调着四个字“抗战胜利”。 盛清让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gān净衣服可换,只能穿浴袍。宗瑛转头看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也不起身,只讲:“坐,我帮你处理。” 盛清让不好推辞,依言坐进沙发。宗瑛伸手拖过药品袋,熟练撕开酒jīng纸,对着顶上打下来的光,抬手替他处理伤口。 酒jīng带来的密集刺激令盛清让不落痕迹地皱了下眉,宗瑛说:“再深一些就需要缝针了,你很幸运。”讲完拆开药盒,上药时盛清让问她:“宗小姐今天为什么会在南京?” 宗瑛毫不避讳:“我外祖母回国寻亲,她有家人在南京,所以我陪她来。”她视线始终落在他伤处,上眼睑略略耷着,这时候却突然抬眸看他,问:“那么你呢?为什么会在那里,伤口怎么来的,这些天去了哪里?” 疑问成串,脱口而出。好奇成这样,全然不似她平常作风。 盛清让面对这探询忽然垂眸,与她的目光便有一瞬的对撞。他稍愣,她移开视线,柔软指腹轻压他的脸,令敷料贴紧皮肤。 宗瑛见他不应,用鼻音“恩?”了一声。 盛清让敛神答道:“今天宗小姐在的那个住宅区,七十多年前曾是盛家南京公馆,我今晚回那里是为了取一份资料。至于伤口,是在码头不小心中的招。这些天上海工厂开始起运,一路通行麻烦手续繁重,我便往返上海与镇江,替他们处理一些事,因此很久未回公寓。” “那这些天晚上你住哪里?” “有一些商店或者医院彻夜不关门,我可以在那里待上整晚。” “为什么没有刷过卡?” “恩?”盛清让显未料到她可以即时dòng察到每一笔jiāo易,又答:“有人买了我一只手表,我由此得到一些可流通的现金,到昨天刚刚用完。” 他的一切回应都没什么问题,宗瑛开始替他处理脖颈上的伤口。下颌挡掉一部分光,宗瑛必须凑近方能看清,鼻息便似有似无地撩过他脖颈细薄皮肤。 “盛先生?”她贴敷料时突然出声,盛清让紧张的喉部肌肉骤然动了一动,他问:“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愿意麻烦我?” “不,宗小姐,只是……”他语无伦次地想给出个解释,宗瑛却忽地松开手,就在他松口气打算好好讲时,宗瑛却又抬手轻握住他下颌:“张嘴。” 他是个乖巧的病人,听令张开嘴,唇角刺痛就愈明显。 是锋利金属片擦过时留下的细小伤口,没怎么出血,也不易察觉,但宗瑛捕获到了。 她拇指指腹忽地揉了一下他的唇角,问:“疼吗?” 一抬眸,一垂睑,近在咫尺的目光相撞,jiāo织中有片霎慌乱,也有微妙的克制。 宗瑛倏地松开手,若无其事地讲:“这里不用上药也好得很快,不必在意。” 她起身去洗了手,从浴室出来时,电视上的阅兵式将近尾声,但角落里标着的“抗战胜利70周年”一直未消失,盛清让看着屏幕一角,侧脸肌肉始终无法松弛。 地狱一样的岁月,虽终归会结束,但到底还是太漫长了,又有多少人能够捱过去呢? 他侧过脸看向宗瑛时,宗瑛俯身拿起遥控,关掉了电视。 她讲:“你现在需要休息。”不然哪来jīng力去应对明天的日出? 室内重归安静,宗瑛又问:“你要在南京留几天?” 他答:“后天回上海。” “那么你收好房卡,明天还是到这里来。”宗瑛说着走向门口,临出门时又留了一句:“晚安。” 盛清让的一句晚安还未及说出口,宗瑛却已关上了门。 宗瑛回去时,外婆已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