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头匠

第59章
    宋了知没办法,去镇上买了蚊帐,又去医馆寻了防蚊虫的香囊,看着家里破旧土炕搭配典雅帷帐的诡异装潢,自觉十分满意,也不知是哪一项起了作用,阮雪棠终于不再受蚊虫困扰。

    日月掷人去,自阮雪棠怀孕后,宋了知便过起了隐居般的生活,颇有点山中不知年的意思,若非阮雪棠肚皮越来越大,恐怕就要这样糊涂地过一辈子。

    阮雪棠正式怀孕六个月时,宋了知生怕阮雪棠挨不过堕孩子那关,整日坐立不安,往医馆跑了一趟又一趟,问大夫是否有十足把握。

    因宋了知当初钱给得够多,那老大夫qiáng忍住撵走宋了知的念头,不厌其烦地答了一次又一次。甚至给宋了知背了药方,生南星、生川乌、五味子......其实这些宋了知听多后也背下来了,可他就是要问过千次万次才安心。

    某日身形枯槁的老大夫真生气了,医学奇迹似得恢复气力,举着拐杖要揍宋了知,宋了知边认错边受了打,第二日照样跑去医馆问:“您确定没问题吗,要不要再看看方子?”

    他紧张,不显山不漏水的阮雪棠其实也有忧虑,但恨大过了惧,怒压胜了畏,一心盼着早点摆脱累赘,满眼都是即将大仇得报的欢喜,自然不会像宋了知那样六神无主。

    下胎前大夫又被宋了知拉来诊脉,多亏了那防蚊虫的帐子,把要面子的阮雪棠遮得严严实实,只从那碧纱帘中露出一截皓腕。大夫捏着白手腕沉吟半晌,一直吟到宋了知又递了银子才得出很有分量的几个字:“五日后服药。”

    这便是一锤定音了,宋了知日日夜夜盯着阮雪棠,担心下一眼就再也见不着这个人。阮雪棠也有自己的打算,打发宋了知去买纸墨,端坐在桌前写了两封信笺,信封正中故意留了三滴墨点,并未写收信人名姓。

    宋了知注意到阮雪棠上次还是左撇子,这次又换右手写字了。仔细写罢,阮雪棠叮嘱宋了知这次万不可再托与薛令修相关之人传信了,旁人问他什么也不必答,只说将信送往首都金陵渡,说新词偶得,请伶人把“标塔耆英多患累,东观chūn媚有除书”编制成曲,唱与入屠苏的客人听。

    宋了知听得云里雾里,没能背住那句词,阮雪棠拿笔在他手心写下句子,让他到时照着手念。

    这事急不来,宋了知等了几个时辰,终于等到一个要去首都寻亲投靠的农户,农户也没能背下来,宋了知去商户借了纸笔,把词歪七扭八地誊在纸上,添了许多钱财,总算把信托付出去。

    阮雪棠预备报仇的头等大事已经完成,终于开始留心自己的肚子,隔着肚皮和里面的小孽障jiāo流,手贴在滚圆的肚皮上,远远看上去是有点母子亲昵之意。可他目光是冷的,说出的话更是骇人:“真可惜,你快要出来了,我却还没寻到那些人的踪迹。不然让他吃了你,也算让你们亲人团聚。”

    宋了知只看见母子亲昵,没听见他疯头疯脑的言语,还以为阮雪棠生出丁点母性,舍不得肚里的孩子,又不知要如何劝慰,自己先难过起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时光短暂,很快便到了阮雪棠服药的日子。

    宋了知如临大敌,预先准备好热水和换洗衣物,阮雪棠之间用的月事带也拿了出来,大夫熬了一剂黑乎乎的汤药,宋了知捧到阮雪棠面前时手在发颤。

    大夫叮嘱,若三日后还堕不出来,就再找他拿一副。宋了知把人送到门口,心想这药看上去和毒药没多大分别,吃一副也就罢了,再吃一副岂不是要毒死阮雪棠?他慌得厉害,同手同脚地奔回房内,要喂阮雪棠喝药。

    谁知回房便见着阮雪棠站在桌边,正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宋了知视线四处乱飘,落在装药的瓷碗上——已经空了,露出碗底印的小鱼——原来阮雪棠趁他送大夫出去那会儿就单枪匹马地把药喝了。

    那药闻着呛鼻,黑布隆冬的一海碗,没把人药死也会撑死。阮雪棠以前听军中的老兵油子提起过,说人不呼吸就尝不出味道,于是他皱着眉憋着气把药一口气吞了。吞下去时的确没咂摸出味道,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老兵说的没错,可他又不是神仙,总不能一直不吸气,待喝完药,阮雪棠再也憋不住气,放松似得深呼吸,苦味泛了上来,冲击着味蕾,他连忙下chuáng找水漱口。

    宋了知不知道那药多久生效,还以为喝下后即刻起作用,连忙把人送回chuáng上。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枯坐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尴尬,其实是阮雪棠独自尴尬,宋了知现在全心全意都牵挂着他,死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没功夫觉得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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