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四更,马上就要五更,天边已经有些朦朦亮色,黑暗却依然占据着主流,房檐上面,乐弦音和宁斐然相持对立着。 我真佩服宁斐然这胆量,就他那点身手去迎战乐弦音,不是我说什么,乐弦音半瘫时,他都未必能赢。 这场比试毫无悬念,我没有什么心情看下去,边往我后堂走边对站在房檐上临风而立的乐弦音喊道:“打他时,小心点,别损坏咱家物品,没处找人赔。” 我头也不回地离去,只要不闹出人命,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又与我何干,经过被刺杀的那件事后,我可想得开了,而乐弦音看在宁斐然和他同父兄弟的血缘关系上,是绝不会做出破格之事的。 我匆匆地往前走着,撞到了人都不知道,揉着被撞得发红的额头,我几乎要破口大骂了,对面被我撞到的人显然比我还委屈,她哼哼着说道:“小姐,我这刚回来,你就要把我撞出去啊!” 听到是丑妞的声音,我连忙一把拉住她,上上下下仔细看了她好几遍,才说:“舍得回来了?” “小姐这话说的,丑妞一直没有出去啊!” 丑妞那张饼子脸上摆出几分疑惑,好像是我记错了似的,但我明明就记得那场刺杀来临之时,丑妞根本不在,今天她出现的场景只在宁斐然初来时,她给宁斐然沏茶倒水的瞬间。 “可我也一直没有见到你啊,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当时躲哪里去了?” 面对我的问题,丑妞愣了一下,不大的眼睛眨了两下,才笑着说:“我饿了啊,去厨房偷吃,吃饱了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就这个时候了,小姐,难道你们一天都没去厨房吗?” 我还真一天没有去厨房,之前喊的那碗粥是秦晋叫人从他的单独小厨房里熬出来的。 自从他用他研制出来的各种臭污染了我的厨房后,他就令他的仆从在他住的小院里新盖了一间专供他独自享受的小厨房。 要不就说秦晋这厮是个损人利己、假公肥私的坏蛋呢,等我抽出时间来,一定要好好地给他立立规矩,让他知道知道这个家到底谁说的算。 丑妞已经从我的反应里了悟了,她调皮地挑挑唇,很有些得意地说:“你们果然一天都没有进厨房,幸好是我自己睡醒了,要不一定会被耗子咬的,小姐,你要没有事,我去睡觉了。” 她错过我,转身要走,被我一下子拉住,“丑妞,天都快亮了,还睡什么,不如和小姐我话话家常吧,走,正好今天小笙不在我的屋子里,咱们去我那里坐坐吧。” 我不等她回答,拉着她就向我的后堂走去,她虽说有些抵触,但终究还是听着我的话,陪我一起来了我的屋子。 这时正是黎明,我却还是把屋内的一根蜡烛点燃,放到了我和丑妞坐着的圆桌中间。 我们两个分别坐好后,我指了指桌子中间的茶水和糕点,“要不要尝一尝,秦晋做的。” 她本来还想吃吃看,但一听说是秦晋做的,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这回我才看出秦晋到底有多霸道,连我们家丑妞都彻底征服了。 “小姐,你有话就说,”丑妞见我拉着她坐下,却并不急着说话,她自己倒有些急地表态,“小姐,我以后白天再也不去厨房偷吃了,你可千万别急着把我嫁给周三。” 她要不提,我几乎忘记还有周三这回事,现在想想,确有关联,只是现在还不到该说的时候,我也只能装作糊涂地点头:“你放心好了,你若不想嫁,我不会逼着你嫁的,周三也好月寒笙也罢,随你喜欢好了!”我本来还想把宁斐然一起排列进去的,后来一想,还是算了吧,亲王的玩笑不好开。 “小姐,你真好!”丑妞一听我不是为了这事,笑了 灿烂,然后问我:“那小姐你要和我说什么呢?” 是啊,说什么呢?我和丑妞在一起有两年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主仆姐妹交膝地坐在一起想要说些什么。 这或许是我最大的疏忽吧。 我想了想,才在一堆乱麻里揪出一个头来,我低低地长叹,勉强挑唇笑道:“丑妞,你我姐妹认识多久了?” “两年了吧!”丑妞回答得倒是快,但不准确,我替她回答,“是两年三个月零七天!” 我这个人看似糊涂,但有些事情却偏偏记得很清楚,那些欠我的我欠的,我总是不能忘记。 “啊?”丑妞有些吃惊地望过来,“小姐,你连这个都算计了?” “不是算计了,是忘不了,丑妞,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时,是怎么样一个情景吗?” 那年的冬天雪很大的,正是我亡命之时,背着破烂包袱,一路向西**下去。 除了小偷这行没做,什么乞丐、赤脚医生、摆摊算命……,我都做了个遍,没饿死真是天大的幸运。 认识丑妞那天,我正好遇到一件天大的好事,我竟然在一条还算繁华的官道上捡了一个装钱的荷包,里面的钱虽不多,但我却以为这是我否极泰来的征兆,着实兴奋了好一阵子。 官道的尽头就是一座小县城,我正想拿着钱泡个热水澡、吃顿热汤面时,途经的县城门口正发生着一出人口买卖。 在大印国这个时空里,人口买卖什么的太平常了,一个以金钱至上,在金钱面前连男尊女卑都可以暂时忽略掉的国家,人口买卖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正打算从旁经过,进入小县城。想着来这里竟碰到捡钱的好运,这里或许该是我长久居住的地方,还有一点,再往西走,就不是大印的领土了。哪里的领土倒没什么,问题是我受不了太往西的大漠风沙,这里还好,雨水算丰足,也够偏僻够安静。 那时,我的身体已经有一半走进城楼里面了,我几乎已经看到美好的热汤面在向我招手了,从西侧那处人圈子里,冲出一个人影来,直扑到我的脚下,紧紧地抱住我的脚死活不松手,哭得那叫一个泪流满面啊,说什么她被后妈虐待,又逼着她亲爹把她卖到清楼里…… 逼良为娼这种戏码,我在前世里的电视上看得多了,不管是什么影后还是剧后,哪位也没有眼前这姑娘演得像啊,我当时就震惊了,这难道是真的…… 就在我迟疑的时候,拉场子的那群打手也奔了过来,不由分说的就对抱着我腿的姑娘一顿拳脚。 怜花惜玉,男人有,偶尔女人也会有的,何况那姑娘不管别人怎么打她,她都不肯松开我的腿,我迫于无奈也得做把好人。 于是,我看到了那姑娘的脸……,我不得不说,就算这姑娘没有挨揍,她那张脸在情楼之处,也实在难有出头之日。 我捡来的那点钱就在我的感叹中消失,说来也巧,这姑娘的赎身钱是二两银子,而我捡来的那个荷包里,也仅有二两银子。 这个被我用二两银子买回来的姑娘,就是丑妞了。 “若非小姐当日相救,丑妞我……我……”听她要故作抽泣,我连忙冲她摆手,“也没有什么惨的,也许我们已经成为邻居。”听说那日我要是不赎丑妞,丑妞就会被卖进‘春风满堂’的。 “小姐……”丑妞一扭捏,我几乎没招架住,背过脸去说:“丑妞,你觉得小姐待你如何?” “小姐怎么会问出这翻话来,小姐待丑妞自然很好。” 我也觉得对她不错,我只是不知道我的好能换回几分真心来,我继问道:“那你觉得你和小姐我的关系怎么样?” “关系?什么关系?丑妞不懂小姐问的话,”丑妞瞪了瞪眼睛看向了我, “丑妞只知道小姐就是丑妞,丑妞就是小姐,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这话我此时听着倒是挺舒服的,只是没想到过不多久,我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时,就能觉出自己这时有多傻有多么讽刺了。 “丑妞,你是小姐我来到这里交到的惟数不多的朋友,小江去世后,你更是惟一的一个了,你千万不要负了小姐!” 我隔着桌子拉住她的手,深情寄于地看着她,她迟疑地僵愣了一会儿,才点头,“小姐,你放心好了,丑妞是不会离开小姐的。” 明明是听到她肯定的答复,我的心却更不舒服了,我松开了她的手说:“去吧,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又该开门做生意了。” 像我‘妙手回春’前厅的大门每天都要那个时辰打开一样,春风满堂的大门也要每天那个时辰关上。 丑妞走后,我倒扒在后院门框边上,看着老张的管家带着人关大门。 就算我这个人天生倒霉,他们也不必这般地算计我啊。 丑妞说的话若是真的,就不会知道小江已经死了,而在我说到小江去世之时,她至少也会反应出惊讶来,而刚才她听到我说小江去世时,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这只能反应出一个问题,她早就知道了。 危险来临之时,在厨房偷吃睡觉什么的都是骗人的浮云,或许她以前也经常这么做,但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骗住我。 春风满堂的大门刚关好,小门就开了,老张从里面探出头来,没想到我会在门口,看到我时,那张老脸像便秘三天似的。 “哎呀,金大夫,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呢?” 我故作忧郁状,“伤春悲秋,你呢,这么一大早的你不补觉,准备去哪里会老友人啊?” “金大夫竟说笑,我这是去绸缎庄,天气渐凉了,给堂子里的哥儿姐儿的换两套新衣服,要不到时候连门都出不来,更别说是接客了。” 老张完全探出身来,穿着一身耗子灰的衣服,明明没有多大岁数,硬是把她自己装点成七老八十似的,好品味。 “老张啊,我和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两位夫君也没有合适的衣服了,和你一起买还能算团购,多少也能便宜一些是不?” 我把自己的双手拢到袖子里面,从台阶上走了下去,凑到了老张跟前。 老张没有想到我会提这样的要求,她哭笑不得地看了我一会儿,才勉强地点头,“那……那好吧!” 我和老张两年邻居还是第一次一起逛街,我倒是无所谓,老张却觉得别扭似的,与我之间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我就奇怪了,我一个大夫难道会比她一个老妈的社会地位低吗?干嘛避我如避瘟疫,我偏不遂她的愿,往她的身边又凑了凑,“老张,小江昨天去了。” 这话我今天早上暗着里已经试丑妞用过一次了,还是屡试不爽地在老张的脸上看到,她比丑妞有些经验,只是做出来的惊讶不太像,瞒瞒平常人可以,但她忘记我是个大夫了,我平常做的就是研究人体以及人体的面部表情。 “这……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老张特意用哆嗦的语调表达,我冷笑,“怎么不会这样呢,我还以为张老板早就预料到了呢!” “金大夫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会预料到这样的事?” 老张的眼里闪过一丝慌张,掺杂着的还有不易察觉的阴狠。 我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说:“老张你忘了,你不是对每一个被人赎出春风满堂的小仆女支女说过,离开你的春风满堂下场也逃不过死吗?” “我……”她被我噎得无语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我那不是开玩笑的吗?” 玩笑吗?这世间往往有许多的真话都是以玩笑的形式说出来了。只是不自知罢了。 (本章完)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