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白君瑞,却又像是透过他,瞧着远处—— 一直到那记忆深处中,仿佛是站在镜前,映出的不是现在的我,而是上一世…… 好半晌,白君瑞点了点头,将手移开。 他说:“祺日,不管怎么样,白大哥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他顿了顿,握着我的手,不语。 我笑了笑,白君瑞会意地说了一声“有什么事叫我一声”,便走了出去,轻轻地把门带上。 我目送着他。 然后,慢慢地将目光落在那份资料上。 伸手,翻开。 其实,都是很普通的东西。 关于一些成年旧事。 不得不说,白君瑞底下的情报网确实不错,以这个年代来说,他能让舒伯伯刮目相看,可以见得是个难得的人才。 资料不多。 我还是花了将近一个下午,才看了大半。 里面,包括我爸和我妈认识的过程,从相恋到结婚。 资料还算齐全,有些还附有照片,都列出了详细的日期和年份。 我略微疲惫地往后躺了躺,持续翻开。 窗忘了合上,当风chuī起的时候,桌上的另一小叠照片全散落到地上。 我一阵慌乱,赶紧扶着chuáng边,弯下身去捡—— 一张照片,映入我眼中。 我慢慢地将照片拿起。 画面里映出的是……那张好看得极致的脸蛋,是任三爷。 他手里牵着一个刚学步的婴孩,脸上的笑是从未见过的璀璨。 另一边,站着的是我妈。 我怔怔地看着,之后猛地快速翻开那一叠文字资料,循着年份查找。 那是……我一岁的时候。 我咽了咽口水。 急急翻开资料的末部 ,那里记录着从我妈怀孕开始的资料。 我妈怀我的时候,似乎不怎么顺当,去了很多趟医院。同年,我妈开始病发,我一字一句地看着,不敢漏掉任何一个字。 【任潇洋持有任氏百分之十五之股份,同年,长子任祺日诞生。】【次年,任潇洋和林子馨,夫妻传出不和。】夫妻……不和? 不、不可能。 【同年,任潇云手术成功,与嫂子侄儿感情甚笃。】 附带的照片中,有许多三叔和我小时候的合照。 还有……我妈。 『日娃,你记不记得,三儿最疼你了,小时候你爸也哄不住你,还是你三叔天天哄着你。』 我翻至后页,蓦然一窒。 【任氏兄弟疑为情反目。】 【任潇云欲争取侄儿任祺日抚养权,不果。】 【外界传言,任潇云同嫂子林子馨有染。】 【更有人指出,任潇洋长子任祺日为——】 “啪——!!” “祺日!” 白君瑞突然闯进,我回头看着他,他急急走近。 我看着地上碎裂的杯子,有些木然地说:“哦……有些拿不稳。” 我有些出神地看着地上的碎片。 白君瑞说了什么,我全部记不得了。 我只知道,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出那些文字字。 【任潇云离开新加坡至纽西兰养病,同年,任潇洋共有百分之二十五之股份。】『妈,你和孩子说什么!这是大人的事情!』 『我早该让日娃知道,看他还认不认你这个爸!怎么,潇洋,说穿了你还怕那事丢人?』 ——【19××年,任潇云每月会到清心疗养院,探望其嫂林子馨。】 ———————— 车子驶进远离市区的径道。 我瞧着外头,偶尔看了看驾驶座上的白君瑞。 一会儿,我不禁问:“小何会不会担心……” 白君瑞回头瞧了瞧,扬着嘴角道:“不用烦恼,大叔那里有白大哥顶着。”不知为何,老何的罗嗦似乎在白君瑞面前总派不上用场,倒是白君瑞左一句右一句地大叔让老何有苦难言。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老何这唐僧没了孙悟空顶着,总还是拿白君瑞这个妖孽没法子的。 接着便又是长久的沉默。 一直到转过一个弯角,周围是一片山林,车子停了下来。 白君瑞不带起伏地说:“到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前方,一栋纯白的建筑物,拉下车窗仿佛就能闻道阵阵花香。 “清心疗养院……是这个地方。”白君瑞见我点了点头,便道:“下车吧。” 我这次出外没带着轮椅,只拿了杖子。怎么说,我都觉得坐在带轮子的椅子上,让我有种瞬间苍老的沧桑感,人也跟着多愁善感起来。 多活动活动,偶尔跌一跌,也用不着没事胡思乱想。 我向保安出示了证明,保安没怎么见过我,狐疑地多瞧了我几眼。 白君瑞扶着我走了几步,我挣了挣手说:“我……自己能走的。”他若有所思地瞧了瞧我,终究还是叹息一声。 “林子馨……林子馨小姐……”护士翻了翻资料,末了抬头,眼神有些怪异地瞧了瞧我们,我将证件递给了她。护士接过瞧了瞧,才柔和地说:“请跟我走。” 我和白君瑞尾随着她走到了另一栋楼,护士的态度很是随和,间中也只说了几句:“林小姐的情况很好,尤其这两年。” “有时候和一般人其实没什么两样,我相信再过不久,林小姐一定能康复的。” 护士突然回过头,“任先生也很常来探望林小姐,其实院方也希望家属多多和病人接触,另外,以林小姐的情况,其实是不用重度隔离,只不过……” 到了第四楼,护士笑着说:“到了,走到前面尽头左转就是了,七四九号房。”像是怕我们误会什么,那护士又急急解释:“抱歉,任先生其实有jiāo代过,他来的时候不希望外人打扰,可是既然是任小少爷,我想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我点了点头。 白君瑞突然拉过我的手,眼里有着担忧,欲言又止似的。 护士又说:“白先生请和我回到前面的会客室。” 白君瑞只好看着我,说:“那……我到那边等你,你好了就回去那里找我。” 我“嗯”了一声。 其实,我的伤恢复得挺好,就是不知道原来用拐杖确实挺吃力,走多几步就有些喘。 四周静谧得很,显得每一步都如此响亮清晰。 七四九号房的门,是微微敞开的。 里头隐约有音乐传出,随着风声,有些不清晰。 听不出是什么音乐,有点断断续续,却是柔和如水。 我深吸一口气,手颤了颤,极其小心地将门推开。 *** 我记得,我妈说过,她念书的时候,喜欢跳舞。 不过,她其实不怎么能跳——后来我想,或许我的舞技很憋足,就是遗传我妈的。 我妈也告诉过我,她最美的恋情,就是从一只舞开始的。 听起来很làng漫。 但是,我却无法否认,在我眼前的,是怎么一个绝美的画面。 我只是站在远处看着。 我妈的长发整齐地梳起,上头还别了发饰,闪耀的水钻,落地窗外chuī进的风拂过她的发丝,她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将手搭在眼前那人的手上,紧紧jiāo握着。 随着舞曲的结束,她将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胸膛,慢慢地舞着最后的华尔兹。 静谧地,沉静地。 她的眼神似乎诉说着—— 这就是她这一生中,最美的爱恋。 这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我木然地站着,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脑海里渐渐地窜连起来。 只不过,在这美丽的背后,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似乎是我长久以来的信仰,在这一刻突然全部瓦解,化为灰烬,慢慢地散去。 一直到前一刻,我还是不愿意相信的。 我一直坚信着,那份资料是错误的,毕竟没有一个确切的证据…… 我妈一直爱着我爸,从上一世,一直到现在,我都坚信着。 不管她怎么对待我,不管她有没有将我视为她的儿子,我终究认为,我原来的家庭还是幸福的。 我不知道我此刻是怎么样的感受,但是,当那双如同深潭一样的眸子对着我的时候,我本能地回望着他。 我想,这合该是我第一次,毫无畏惧地直视着他的双眼。 然后,看着他哑口无言地看着我,近乎着急地放开他怀中的女人。 他唤了一声:“祺日……?” 我…… 我慢慢地抚了抚额,身体像是自主地,拿着拐杖,几乎láng狈地背过身去。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这不可能…… “祺日!祺日——!” 不对。这些都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啊——!”我脚步太急,猛地整个人向前倾去,摔倒在地上。 我的手让人扯着,下意识地,我急急地甩开。 “祺日……!” 我奋力地挣脱他的手,就像是记忆中,那封尘的画面。 “放开!放开我!”我猛地惊叫一声:“任潇云你放开我!!” 我仰起头,喘着粗气,直直地看着他。 他怔了怔,颤颤地伸手来,正要碰触我的脸的时候,我急急避开。 我听见后方一把声音传来。 “谁来了?谁来了——” 我妈小跑着过来,脸红地看着任三爷,然后回头瞧着我,眉头皱了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