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梅雨已然过去，这一日日头正好，凝香将书库里的书全数都搬出来晒了晒太阳，以免发霉发潮，雪儿也将好几日均未干透的衣袍都拿出来晒晒，后院看起来一下子都多了些生机。

    那日陆如裳小产完后，确实落了些病根，加之太后和皇上都不来三叶殿瞧上一瞧，宫里的宫女太监心下知道，这原本就不得宠的陆贵妃此时可能跟在冷宫里毫无区别了。失了孩子，杨美清没了傀儡，自然是不用对陆如裳有特别言好之意，更不用特意关照，对后宫的其他嫔妃来说，本就是没什么威胁的一个人。只因有了个孩子想平步青云，而现下也是没孩子，自然是不用顾及了。

    思来想去，似乎都是这肚里的孩子给陆如裳起阴福。

    陆如裳穿着外衫，头上也没梳妆打扮。允自来到后院，择了一块有日头的地方坐了下来，她端望了不远处的梧桐花许久，再看着花瓣偏偏飘落，心下不由地开始思绪起来。

    原这梧桐树下是她与莫宇文永不变心的誓言。更是她的初衷。曾经桀骜不驯，眼高于顶的男人，前一刻竟然为了她去求二皇子。可后宫又是什么地方，二皇子管得了一件，管得了第二件吗？

    终归是自己不得势，也终究是自己愚钝，才会被人害了骨肉，却又无法直言说出口。

    这嫔妃有朝廷重臣父亲，那贵妃有皇上的宠爱，哪一个不是能保住她们性命的无上恩宠。而她呢，除了自己，便一无所有。

    连着太后都要想好利弊才会选择帮与不帮。

    "娘娘，今日气候这般好，确实该出来晒晒太阳，"凝香一边置放着被风吹起的书籍，一边说道："你都躺了好几日了，再躺下去呀，人都要发霉了。"

    陆如裳从思绪中出来，轻轻一笑，说道："凝香，你这奴婢说话越来越放肆了，你倒是发霉给本宫瞧瞧。"

    "娘娘，凝香那是在使坏，赶紧地罚她抄写三字经，抄完了就不敢嘴碎念叨了。"雪儿拉着宽大的衣袍，架在上头的晾竿上，一边回头说笑道。

    凝香嗔怒，怪道："雪儿你这丫头，就想着让娘娘罚我。"

    陆如裳拿着扇子微微摇摆几下，将凝香和雪儿的行为看在眼里，她们两个对她是真的忠诚还是假的，不管哪一刻都能看得出来。雪儿性子乖恬，做事勤恳，从来不抱怨不埋怨，而凝香脑子活络。做事利索，虽然可以办事却容易冲动。所以许多大事，陆如裳更乐意托付给雪儿。

    "本宫罚了凝香，这三叶殿就又是少了一个奴婢。"陆如裳眉目柔和，看着她俩。继续说："本宫一向不得宠，除了你们两个尽忠的奴婢，连个能够使唤的太监都没有，你们两个我若是罚了一个，另一个岂不是要做的杂货更多？这万一要是心生嫌隙，去投靠了别的什么宫什么殿的，本宫这身边真的就毫无一人了。"

    虽这陆如裳眉目柔和，可这一番话当是让凝香和雪儿都沉下了心思，没有说第二句话，只顾着自己手里的活儿。谁也没搭腔。

    "本宫觉得这样也好，等你俩年龄到了本宫就递贴给内务府，放你们出宫，然后你们可以寻个好人家嫁了，也不用在这宫里再浪费光阴。"陆如裳想着什么不由自主地竟也说了出来，说出口发现自己失言，也只能摇了摇扇子无奈地笑了。

    "娘娘，您这是不要奴婢了吗！"凝香和雪儿一并跪倒在地上，竟然已经痛哭流涕起来，"奴婢打小就被卖入宫中。人人都家人要抚养，可奴婢是他们卖掉的女儿，是他们不要的人，这宫里除了娘娘对奴婢好，再无其他人了。娘娘，凝香愿意一辈子侍奉左右。"

    "娘娘，雪儿也是一心为主子，雪儿不想出宫，想为娘娘分担心事。"

    说着。两人不住地往地上磕头。

    陆如裳眼角有些湿润，赶紧将她们两个扶起，说道："也是本宫小产后心思太过抑郁，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如若你们不想走，本宫自然不会强迫你们的。"

    说罢看凝香和雪儿神色有些缓和，她顿了顿说，"本宫想念雪儿做的酒酿圆子了，还有凝香你做的桂花糕，这两样若是现在有的吃，本宫的心情怕是一下子会好起来了。"

    凝香嗔怪地看了一眼陆如裳，擦了擦眼泪，说道："娘娘想吃直说便是了，我与雪儿这就去做，下次可万万不能开这种玩笑了，吓得奴婢们都心都跳出天耀国了。"

    说着二人便携手去了后厨，陆如裳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摇了摇扇子，凄凉一笑，进了偏殿。三叶殿现下几乎是无人问候。不论是白天还是夜里，陆如裳摇着扇子看着日头缓缓落下，那树下的梧桐树也逐渐转为黑漆漆的阴影，她叹了口气。

    "娘娘，您说要吃桂花糕，我特意去问御膳房的厨子拿了去年摘下来的桂花，他们酿制的桂花汁，可比往常的桂花糕香挺多的。"

    凝香从外头进来，手上端着的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桂花糕。而身后的雪儿却是一碗喷香扑鼻的酒酿圆子。

    "娘娘快尝尝。"

    说着就端到了陆如裳的面前。陆如裳看了眼桂花糕和酒酿圆子，又细细看了看雪儿和凝香的脸，两人神色都有些闪躲，并不像是刚做完食材端过来的样子。又且见凝香和雪儿的脸上各有一个红透的印子，陆如裳心下已经了然。

    "去御膳房撞着谁了，被打的脸都红了。"陆如裳将糕点和酒酿圆子推到一旁，眼色凌厉。

    雪儿看了眼凝香。却见凝香摇摇头。

    "哪有的事儿，娘娘，是奴婢跟雪儿两人偷抹了公公在外头带进来的新胭脂，说是外头新起的颜色，我俩都没抹允，才会有这番丑样子吧。"凝香干笑，连忙去擦那发红的脸颊。

    "是吗？"

    说罢，陆如裳便一把转过雪儿的脸颊，上头高高的还有五个手掌印在，连着脸颊都肿起了，她们竟然还说是因为涂抹了新胭脂。

    见陆如裳神色没有缓和，言语之间都有了质问，见凝香和雪儿都没有答话。她站起身，说道："我三叶殿出去的人，被人在外面掌了巴掌都不敢跟自己的主子说，我这主子还真是失职，真是可笑！"

    雪儿摸着自己肿起的脸蛋，她心中的苦闷一股脑儿全部倾诉而出："娘娘，我今日下午跟凝香一并去御膳房拿桂花汁，哪里知道遇见蓝鹃，那蓝鹃仗着她盛宠在上的主子，愣是倒翻了桂花汁，还硬是责骂奴婢与凝香的不小心，罚着我们跪在御膳房一个时辰。"

    "凝香确有其事？"陆如裳听着雪儿的话心中一塞，扭头问凝香。

    凝香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点点头。

    "蓝鹃何时权利那么大，管到我三叶殿来了，呵，本宫真是小瞧了姬贵妃底下的这奴婢了。"陆如裳冷着脸皮笑肉不笑了下，继而她回到原来的作为，吃了一口桂花糕和酒酿圆子，笑道："凝香、雪儿，你俩的厨艺大有精进呢，这桂花糕桂花香溢十足，把本宫肚子里的虫子都勾出来了，酒酿圆子也不赖，竟还有三分糯米之香气，不派你俩去御膳房，真是御膳房的一大折损呢。"

    凝香和雪儿愣了愣，并没弄清陆如裳为何忽然话锋一转，随后陆如裳从矮桌下方的药箱子里拿了两瓶药出来，她继续说："这两瓶是本宫进宫前携带的跌打药，每日抹在脸上，不出三日便能消肿，真是委屈你们了。"

    "娘娘，快别这么说，"凝香接过陆如裳递来的药瓶，继续说道："奴婢就是个贱婢，这点小伤小痛的，还是忍得住的，只要不是伤到娘娘就好了。"

    陆如裳嘴角微微上扬，眼眸中却透着冷光，她拍了拍凝香和雪儿的手，道："今日不用伺候了，下去吧。"

    凝香与雪儿面面相觑，见此只能是道了一声"是"，便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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