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蝶很感激地看了那人一眼,她知道,这话是在宽慰她不要有愧疚不安之心。她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只能跪下,重重磕头,坚定无比。 “恩公交代的事,小蝶一定会办到的!” 扶着自家爹爹,阮小蝶匆匆离去。 自此,贺州城就少了一段曼妙歌声和一双灵巧的手。 --------- 贺州城这几日还是没什么大变化,汪荣火的死还是一团乱麻,不过抓不到凶手,上面一直催,汪荣火尸体也不能下葬,就在冷库里冻着。 原本这事传上去,最惊讶最震惊的是军统,军统极度怀疑是段烨霖和汪荣火私人恩怨,数次发电报、打电话,厉声责问。 段烨霖起初还解释一两句,后来也懒得搭理,干脆让袁野自己和他父亲交代来龙去脉。 说来也怪,自从袁野将都督案中的几个疑点证物交上去后,军统那边就消停了下来,不再催着段烨霖抓凶手,反而是急着让他结案。 而当他们要求军统退回证物以存档备案时,发现寄回来了东西里,独独少了那只金钗。 这故事,越发匪夷所思起来。 正当段烨霖和军统之间来回折腾时,许杭很悠闲地去法喜寺上香了。 法喜寺其实是贺州城香火最少的寺庙了,它坐落于半山腰,山路难行。然而许杭却觉得,这儿的风景最好,诵经禅师最有学识,不像山脚下那些只顾赚人香火钱的俗家子弟。 他还没进门,扫地的小沙弥就双手合十:“许施主别来无恙。” 他已有三个月没来了,以前每个月他都会来这儿一次,点长明灯,抄大悲咒,打坐半天。 “长陵法师在么?今日想请他替我念经。” “施主今日不巧,那位女施主已经先定下了。”小沙弥伸手指了指远处树下的一个女人。 许杭转眼看过去,在寺院门外十米远的一颗菩提树下,站着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女人。 她很高,通体裹得很紧,看得出她曼妙身姿。头上是一顶很大的洋式礼帽,半个脸被遮住,礼帽上垂下的黑纱没掩盖住她猩红的唇妆。 她在那儿抽着烟。 抽烟的女人真罕见,特别是抽得这么美的。她脖子高高昂着,吐出的烟圈都写着优雅两个字,从她微抬的下巴就看得出,是个傲慢的女人。她的傲慢不是黑天鹅那种高贵典雅,而是鸦片那种,很有侵略性。 终于她抽完了,把烟头在树干上一捻,丢在地上,高跟的小皮鞋踩了踩,踏进土里。然后走到一旁的流水泉眼旁,用瓢打了水,漱了漱口,这才往寺庙里走。 许杭在点上长明灯之后,路过诵经房,瞥了一眼,就见刚才那女人不知何时擦掉了红唇,脱下了礼帽,端坐在长陵法师的面前,听他诵经。她的眼睛,诚挚的目光就像佛家子弟见到了普度众生的如来一般,动人非凡。 这乖巧柔顺的样子,与方才判若两人。 真是一个有趣而奇怪的女人。 许杭一向是对陌生的人不大感兴趣,只是这个女人不知为何,总给他一种感觉,好像在何处见过这张脸,只是想不大起来。 一直等到日上正空,许杭才能和长陵法师说上话。 长陵法师本是一个弃婴,被上任主持捡回收养,到如今不过二十六七的光景,可是佛法学识颇为惊人。他性子恬静,许杭来得也频繁,因而两人算是旧相识。 “许施主,”长陵为他沏了一壶茶,“上次寺院修葺,真的是有劳你破财了。” 许杭推辞:“这么多年请您诵经,才是我有劳您了,钱财不过身外之物。” “今日看你似乎眉宇之间仍有愁意,难道你还未曾从你的烦恼之中解脱?”长陵心如明镜,他虽不知许杭因何而困,但知许杭心如沟壑,深不见底。 远处听得到扫地僧清扫寺院的那种沙沙声响,许杭闻着茶香,觉得这儿很让人安逸。然而这种安逸只是很短暂的一种逃避,他明白,自己根本无从超度,于是问道:“佛家总说,以德报怨,做人应以宽恕为己任。可是,我做不到。我不甘心的事情仍有许多,师傅您觉得,我是对,还是错?” 长陵双手合十,回道:“你可知‘知足’的意思?” “师傅是要我适可而止?” “不是,”长陵伸出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着这两个字,“知,是知道,足,是脚下。你要时时刻刻知道自己的脚站在什么地方,不要心比天高,也不要妄自菲薄,永远都知道下一步踏在何处,这就够了。” 许杭盯着桌上那两个字,直到它们水分蒸发,消失不见。 他从不心比天高,也从不妄自菲薄,只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脚站在什么位置上。 原来如此。 第33章 又是一日大早,现在天气有点回暖了,人也醒得早一些。 蝉衣想趁着今日有太阳,把许杭的厚衣服都拾掇起来,再把春装都挂起来晒一晒,去去霉气。 她这里正忙着,就听见外头喧哗的很。这喧哗,把在院里给花草浇水的许杭也给惊动了。 许杭倚在门边一看,竟是一队军人。 这队军人身上的军装显然不是贺州城的兵,他们簇拥着一辆车,护着它缓缓超前而且,车队领头的一个人骑着马,军装上的徽章像是军长头衔,这一路可是赚尽了眼球。 不过一看到那张脸,许杭就眯起了眼睛。 段战舟,他怎么来了? 段战舟是段烨霖的堂弟,现在在连城做军长。许杭见过这个段战舟两次,是个不折不扣被宠坏的世家子弟,虽然上阵杀敌也是不含糊,但是一根筋认死理,脾气暴躁难训,做事很不顾旁人感受,所以许杭不是很喜欢他。 当然,在段烨霖面前,段战舟还是吃点瘪的。 第一次见段战舟是在他与参谋长的干女儿的结婚典礼上,第二次见段战舟是在他新婚妻子的葬礼上,前后不过十天。这也是个当时疯传一时的故事了。 算起来,段战舟也已经有一年没来过贺州城了,如今他们这种有身份的人,不是轻易可以走动的。 蝉衣也站在那里看热闹,许杭便吩咐道:“晚饭让厨房多做点菜。” 蝉衣点头:“是要来客人么?” 许杭:“对,不速之客。” 果然到了夜晚饭时分,不仅段烨霖来了,段战舟也带着七七88的人进了金燕堂。蝉衣一看见还吓了一跳,没想到早上还风风光光在外招摇过市的人,就到家里来了。 段战舟很不客气,一进门就脱了外衣,四处打量一下,指指点点:“呵,许杭,你这金燕堂是缺钱不是,什么好的摆设都没有,平白糟蹋了这个好园子。” 不等许杭回答,段烨霖就先噎回去:“不喜欢就出去,还非要跟过来蹭饭。” 三人于是在桌边坐下。 “我是护送军统来的。都督之死,军统很上心,所以要来亲自看看,可能也会在贺州呆一段时间。”段战舟一边喝汤一边解释。 段烨霖给许杭夹菜,瞥了段战舟一眼:“这只是其一吧。至于你自己,只怕军长这个职位是满足不了你的胃口,现在都督这个位置空出来,你敢说你没心思。” “知我者莫若堂哥也。是,你想想,我要是留下,你不是如虎添翼?” “如虎添翼没感觉,徒增烦恼倒是真的。”段烨霖很不给面子,“对了,军统为何对都督的死这么上心?我以前可没觉得他们二人有什么特别关系。” 段战舟一下子就把筷子放下:“我给你看样东西!”他往身上一摸,这才想起来,外衣方才脱在外面了,于是对着外头一喊:“谁拿着我的衣服,给我送进来。” 很快,就有一个穿着蓝色衣衫的少年从外面低着头进来,把衣服递过来。 可谁知,段战舟一看见这人,立刻拉下脸,一把拽过衣服,狠狠踹了这个少年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谁准你碰我衣服的!” 许杭和段烨霖相视一眼,皆是一惊。 再看那个少年,很瘦弱,肤色也偏黑一些,因为跌坐在地上,所以看得见他嘴角两边都有一寸长的陈年伤疤,像是被什么烫伤的。他很快就顾自站起来,没什么太多表情。 但是眼尖的许杭看到,少年的胳膊,擦出了血。 段战舟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好像因为被这人碰过就脏了,然后厉声呵斥:“不是让你少动我东西?听不懂人话吗!”说着他极为愤怒,就想扬起巴掌打下去! “住手!” 许杭摔下勺子,制止了段战舟的举动。段战舟这一巴掌没能打下去,整个人很不悦,眉毛都竖起来:“我打人你插什么嘴,又不是打你的下人!” “这是我家,要打,也别在我的眼前闹。”许杭显然已经不悦了。 段烨霖跟着就瞪了段战舟一眼:“你给我收敛点。” 两个人怼他一个,段战舟认输,便很不耐烦一摆手:“算你今天运气好,滚滚滚!” 那少年的目光在段战舟身上停了停,一声不吭,乖乖出去了。段战舟这才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段烨霖看。 那照片上是拍的一张手写的字条,笔迹张狂,上书:“请务必查出此物主人,切记暗访,不要声张。”而那几个字,都是用的大红的颜色。 “这是谁写的?”段烨霖问。 段战舟:“军统写的,我偷偷拍下的,是他让一个私家侦探去查那个金钗的主人,他对这事异常关心,那天一看到金钗,脸色都变了!” 段烨霖拿着筷子的手停住了:“汪荣火因此而死,袁森如此不淡定,看来是谁杀的汪荣火,他必知一些内幕。” “他让私家侦探去查,却不让警察去查,说明他不想这件事被人知道,那就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