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流血至死么?” “死因确实是失血过多。但是中毒也是事实。” 袁野听了,翻了翻自己的笔记,跟着问:“这种毒有什么表现?” “汞中毒会发生肾坏死病变,神经方面表现为头昏、倦怠、嗜睡或兴奋,全身极度衰弱,重者陷入昏迷、休克而死。” “昏迷和休克…这就对了,”袁野做回忆状,“司令,我记得管家说,都督近来一直有些精神萎靡,应该是慢性中毒。再加上死前大量摄入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都督毫无反击之力就被杀害。” “慢性中毒,府里的人也都没觉得异样么?” 袁野把钢笔在手里转了转:“都督抽鸦片,鸦片伤肾伤肺,大约他们以为只是抽多了。” 又或许,鸦片本身也是激发毒药的一种催化物。 段烨霖敲敲桌子,指了指门:“把门外的管家叫进来。” 门一开,管家垂着头,很谦卑的模样顺进门来,给段烨霖鞠躬。 “汪荣火最近吃的喝的用的,阮小蝶可有经手?” 管家仔细想了一会儿:“都督这人谨慎,您也知道,即便是他再宠那女人,倒也从没太放心。虽然她偶尔会下厨,可是我总会派两个丫鬟全程盯着,绝无做手脚的可能。” 段烨霖皱了皱眉头:“一次例外也没有?” “绝无!”管家信誓旦旦,“都督只会让她夹菜倒酒,煮茶点烟,凡是他看不见的也一定会让下人盯着,从没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再说了,那些东西,阮小蝶自己也吃,也没见哪里不对。” 这就很有意思了。 没有下毒的机会,这毒又是怎么进去的? 陈生这时补了一句:“其实,单纯的汞是很少见的,不可能轻易拿来当毒药。应该是所用的东西里面,含有大量的汞。” “什么东西会含有大量的汞?” “食物里不多,其他的…哦,对了,中药的话,就很多了。以朱砂、轻粉、白降丹、红粉等为代表的一些中药,都含有重金属汞。” “朱砂?!”管家猛得睁大眼睛,像是想起什么。 陈生很淡定,继续在那里背医书:“朱砂的主要成分为硫化汞,少量的朱砂可以清心镇惊,安神解毒,可是稍微多一点…就很有害了。” 袁野觉察到管家的异样,忙问:“你是想到了什么?” 管家连忙拱手:“阮小蝶近日一直以睡不安稳为由,让都督购买大量的朱砂!现在还有好多剩下,去查她的房内,想必还能找到好几瓶!” 段烨霖对着陈生发问:“若只是治失眠,可用得了那么多?” 陈生摇头,不过不大肯定:“我非中医出身,不确定它究竟是外敷还是内用。不过若是内用的话,呵……这量可够都督死好几次的了。” 袁野觉得这事里面有文章:“连你这法医都知道的常识,卖药的难道会不知道吗?怎么,从未听开药的大夫提起过么?” 管家摇头:“这个,我倒还真没听许大夫说过,不知他是否单独和都督提过。” ‘许大夫’这三个字一下子让房间里两个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你刚才说的是谁?” “许大夫,鹤鸣药堂的,府里的药都是从他那儿进的。” 段烨霖脸色沉了一下,管家见状,忙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这鹤鸣药堂是军需指定的药堂,他要是说许大夫有问题,岂不是说这是段烨霖指使的么? 以前他仗着都督的名头作威作福,可今时不同往日,这段烨霖已然是贺州城最大一家,可千万不能得罪,于是连忙改口:“额……这可能也说过,我记、记不得了。” 这时候只听‘笃笃’两下敲门声,门一打开,乔松气喘吁吁跑进来,大喊:“司令,有发现!” 段烨霖身子往椅背一靠,命令:“说。” “今日凌晨,有个女人买了全天各个班次的火车票去各个县市,可是弟兄们埋伏了一整天,眼睛都盯瞎了也没看到人!沿途所有站点的警员也回话,都没有抓到人!” 倒是有点反侦查的聪明,竟学会这种障眼法。 “伪装得还挺厉害。继续找,给各城警局都发逮捕令,她总不会永远都躲得掉。” 段烨霖沉思,这事一环接一环,安排地如此紧凑,是有人帮她?还是她真的就有这么聪明? 这时乔松又说:“还有一件事,发现了一个和阮小蝶有关的人!” “谁?” “阮小蝶的父亲!” 听到这话,管家骇然大惊,活像见鬼,支支吾吾地说:“什么?!他…他不是…不是死了吗?” 其实,汪荣火强抢阮小蝶,打死其老父的事情,段烨霖略有耳闻。只是除了汪荣火之外,管家这种为虎作伥的狗腿也实在是天理不容,想到这里,屋里的人都忍不住嗤之以鼻。 做了亏心事才怕鬼敲门。 乔松也白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说:“起先是火车站的人说,买票的女人都是买的双份票。我审问了都督府的几个家丁还有城隍庙附近的乞丐,才发现,当初那几个家丁听管家吩咐,把阮小蝶的父亲扔在林子里的时候,人其实没完全断气,后来被人救下。一个乞丐看到有人背着他出了林子,哦对了,乞丐我也当做证人给带回来了!” 管家拍了一下大腿,像是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咋呼着就跳起来,竖着眉毛道:“定是这老不死的同那女人里应外合,谋害都督!这这这简直是铁证!也是,除了他们父女,谁还与都督有仇有怨!” 乔松连眼神也懒得给这管家,心里暗想,贺州城里想都督死的没有一万也有8千,他这话传出去,不知笑掉多少大牙。 倒是袁野先安抚激动的管家:“你先别急。若按你上面所言,阮小蝶出不去府又被人盯着,那老人家要如何躲过重重关卡,才能进到府里给阮小蝶传音讯呢?这事儿还大有文章呢。” 管家被这么解释一番,也觉着甚是有理,也就嘟囔两句闭嘴了。 此时,电话铃响起。 段烨霖伸手接起听筒,电话内是门禁室的监察兵打来的:“司令,许少爷来了,在外头等着呢。” 寻常时候,许杭进出无需通报,但是今日小铜关特殊,段烨霖下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他来做什么?” “他说,关于都督命案,他知道一点。” 第30章 段烨霖不明白许杭是怎么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但是既然他会亲自来小铜关,那肯定不简单,于是说道:“让他进来。” 挂了电话以后,乔松已经把外头走廊里的乞丐叫进来了,那乞丐约摸三十岁光景,衣衫褴褛,一进来就对着屋子里的人三叩九拜的。 段烨霖直入主题:“听说你看到有人救了阮老汉?长什么样子?认识吗?” 乞丐点点头,又摇摇头:“那夜里黑,那人又一直低着头,我实在没看清长相。” “那你怎么就看清阮小蝶的父亲?” 乞丐拍了拍腿:“哎呦,他们父女走街串巷卖艺,我们都是老熟人了,那一身打扮,隔老远就能认出来,错不了!” 袁野换了个思路:“那你说说那人的特征。” “特征…特征……”乞丐眯起眼睛,好似很认真地回想,正这时,门一开一关,许杭从外头走进来,乞丐灵机一动,指了指他道:“反正就是清清瘦瘦,文文弱弱,约摸像这个少爷差不多吧。” 他没料到自己这话什么意思,乔松反而激灵了一下,马上板起脸,咳嗽一声:“咳咳,怎么说话的!” 乞丐吓了一跳,大概想到了这人身份不简单,忙佯装打自己脸:“哟,大老爷见谅见谅!我瞎说的!我……” “你别吓他,他也没说错。” 许杭伸手拦了拦乔松,然后淡然地走出一步,很自然的语气说道:“不是什么像我这样的人,而是----那个人就是我。” 啪嗒一下,袁野的钢笔掉到地上。段烨霖一下子坐直身体,所有人都看着许杭,仿佛他说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你说什么?” “阮小蝶的父亲是我救的。我来就是说清楚这件事的。” 段烨霖呼吸沉重了几分,语气变硬:“事无巨细,说清楚些。” 许杭口吻像是念经和尚一样无起伏,真的就只是认真交代:“都督寿宴次日,我知晓他强抢少女之事,从城隍庙后救下阮老汉并带回药堂里给他治病,前两日他悄悄走了。直到今日我听见街头巷尾都在传,都督家的小妾杀了人,我怕这其中有所关联,想想应该来解释一下。” “完了?” “完了。” 袁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走以后,你不知他踪迹?他也没有说过自己的打算么?” “没有。” 好像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无非是肯定了阮小蝶杀人的动力而已,只是这新加的故事总觉得还没被挖透。 管家恶意揣度:“这么简单?你若无所图,为什么要救人?” 管家现在是真心想找出凶手,他的急迫并非来自衷心,而是来源于想早日让都督的死盖棺定论。他是签了终生契的,都督无子嗣,他这一死,契约作废,他便可离府而去,谋新生路。 可若是一日不结案,那么他就一日脱不了身,所以谁是真凶手他不关心,冤不冤枉他不在乎,能早点让司令抓个人了事才是重中之重。 许杭冷战了一下:“呵……” 管家不解:“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