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是难得一见的桥段。 王玉芙复又看许愿,她没有设防,正微低着头,看似这罪恶感折磨了她很久。 “许愿啊,我好久没唱了,你今天听我唱一段?” 她忽略了许愿的问题,解开围巾,递给许愿,理了理衣服,面对悬崖站定。 许愿接过围巾,放松身体,靠在矮墙边,看着王玉芙王老板。 “芍药开牡丹放花红一片” “艳阳天春光好百鸟声喧” “我本当与驸马消遣游玩” “怎奈他终日里愁锁眉间” 甫一开口,声音惊扰了旁边树丛里的两只鸟儿,扑棱棱地朝崖下飞去。再看这位老人,已然褪去岁月风尘,亭亭而立,身段柔而稳,目光清且亮。 嗓音更是气象万千。日常说话,她本是低沉女声,略带点沙哑,像是抽了几十年的烟。可是唱出第一句“花红一片”,宛如云中燕、风中铃,华美直冲云霄。 售卖点的阿姨放下手机,探头张望,连趴挨着冰柜睡觉的小狗都醒了,抽烟的小司机也朝这边看过来。 变了一个人!变了一个人!她真的是联欢晚会上的那个!光艳万丈的角儿!倾倒众生的王老板!许愿心里百般惊叹,已经忘了鼓掌。 《坐宫》是京剧《四朗探母》中的一折,这四句唱是西皮摇板,节奏舒缓,腔调中正,堪称经典。女主铁镜公主本该享受牡丹开芍药放的在好春光,不想自己的老公杨延辉却心事重重,惦记十五年未见的老娘佘太君。 在雨后初霁的服务区,身临绝壁与雾霭,有幸听到“铁镜公主”穿越百年唱这一句,许愿不知哪世修来的福气。 唱罢,王玉芙似有几分得意,这哪是嗓子没了?这是能抵几百个人的好嗓子。 许愿忘了鼓掌,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曲终人散,王玉芙拿走许愿怀里的围巾,展开一绕,大开大合地披在自己肩上,气度如谢幕一般。 小司机正朝二人走来,夕阳铺满返城的路,三人又该启程了。 小司机打开车门,许愿站在王玉芙身后,虚扶着她上车。她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对许愿说:“别辜负了好时光,也别辜负了好人。” ☆、五十六 车子开上绕城高速, 南陵市区近在眼前。许愿给老耿打电话, 说自己回来了,老耿问她想吃什么, 她嘴唇发青打着哆嗦说:“火锅。” 这个小插曲,许愿没跟任何人说过,连舒意都不知道。但是这个机缘巧合, 却无数次被回放, 成为牵动许愿走向林一山的一根纤线的绳。 这段往事讲起来很费心力,许愿不想被打断,她的身体深处在战栗, 轻微的,不可控的。许愿说到她和老人的对话:“我本来要结婚的另有其人……我觉得我做错了。” 说到这里,身体深处的战栗传导到喉,她只好禁声, 抬起眼来,看向林一山——眼窝里蓄满泪水。 长久以来,二人相处, 许愿的种种闪躲和逃避,都有了答案。 林一山在迷雾中独行太久, 此刻仿佛看到了光。 他伸手去揽许愿的肩膀,许愿愤怒地拨开, 这愤怒像是对林一山,也像是对自己。 林一山围着她转了半圈,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 借机观察周边环境,许愿的动作有点夸张,引来一两个路人侧目,是急于归家的人。 他们此刻离许愿家不远,身边就是一个小型的儿童乐园,有露天的滑梯、秋千、和长椅。 “你坐下说。”林一山指着长椅。 “我还没说完。”许愿与他同时开口。 “我知道,我知道,你坐下说,来。”说着,自己先坐过去。许愿没动,看着夜色里那个高大男人的剪影。 林一山双肘支在膝上,低着头,双手顺了顺自己额顶的头发,闷声说:“你还不如一直怪我。” 许愿看着他,忽然有点不忍心。 “那位京剧名家怎么回答你?”林一山无法预测答案,破罐子破摔的语气。 许愿平复了心情,看着他迟迟没开口。 两人这一晚走了很远的路,此刻许愿的脚底板有电流通过,酥酥麻麻。王玉芙王老板的话她烂熟于心,说了这么多话,这句话才是她今晚想告诉林一山的,她的心迹,她对他的——表白。 “她没有下面回答我。”许愿说着,缓步走向林一山,在长椅上坐下。 林一山泄气一般,使劲呼一口气,腮帮子起来,又瘪下去。 许愿接着说:“她告诉我,别辜负了好时光,也别辜负了好人。” 二人俱是沉默。 高层住宅,万家灯火。夜色薰染,长椅上的两个人,便如蜡像一般。 过了几分钟,许愿意识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住,林一山的手指节突出,因为瘦,指节与手指根部呈现凹陷的弧度。此刻,这只手的主人,卸去职场的天赋与才情,褪掉情场的伪装与傲慢,默默地消化许愿刚才说的话。 别辜负了好时光——是了,白溪的散慢度日,都是因为彼此。 别辜负了好人——林一山一早就认定了许愿这个好人,但是她一直不知道。 终于等到这么一天,许愿放下了自己的罪恶感,也不再追求林一山的罪恶,开始思考辜负了什么。 林一山打破沉默,站了起来。他的右手插在裤兜里,兜里有他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四四方方的包装,此刻被他紧紧地攥着,棱角硌得手心生疼。 “我是好人吗?” 许愿卸下积压于心的重担,加上又了这么远的路,沉默时就觉得身重体乏。 她觉得圆满了,她终于勇敢一次,主动表明心迹,向一个追随者众的男人。 她终于开口表达了、积极争取了,主动靠近了自己喜欢的人。 这在她前三十年的人生里,都没有过。她一向是木讷的、被动的、内敛的、沉默的。 她觉得跟自己打了一场硬仗,此刻疲惫不堪。她觉得谈话该结束了,林一山什么反应,他完全不关心。所以林一山的问题,她压根儿就无力回答。 “我是被辜负的好人吗?”见许愿脱线,他加大音量:“说话啊!你今天好不容易说人话了,接着说啊!”许愿仍是坐着,呆呆地看着他。“你说完了是吗?那该我说了。” “姐!” 小路上站着一个人,一身运动打扮,白色T恤上一个夸张的黑色对号,是夜跑回来的白扬。 “姐……林总。”他走到二人面前,目光在二人之间划了一条线,最后不情不愿地叫了声林总。 舒意公司给的产假很长,她能休一年零两年月。儿子六个月时,原先的育儿嫂因私事辞职,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她就自己带孩子。公婆因为身体不好,很少来,舒意的妈妈来帮忙,两个人忙乎一个娃,也是手忙脚乱。 舒意老公忙得两头不见太阳,许愿最近两次去看儿子,都没碰到男主人。 秋高气爽,几块丝絮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