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

碧泽弯腰抹去他的眼泪,抱他起来,比来的时候快一半,回到深林。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柔软的小孩,没有鳞片,没有毒牙,走得也慢,哭起来会流很多眼泪,那么软弱,好像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杀死。

第56章
    小吏回想起自己看到的茂密桃树,树上结了不少桃子,大多都熟了,正是吃桃的时节,真是可惜。

    又几日,佘大人伤好了七七八八,虽然脸色还苍白憔悴,人也一下瘦了许多,但坚持销假来公府做事。

    佘大人封了那间宅子,另寻了住处,与原来那个隔得甚远。

    日子一天天地过,佘大人被蛇咬伤的事情也渐渐被人忘了。

    半年后年终,佘大人因功绩考察优秀,政绩斐然,要调回京做京官。

    走的时候还未开chūn,冬寒料峭,萧瑟依旧。

    佘大人坐在马车里,吩咐驾车人启程。他没告诉别人启程的日子,免去送行。马车孤零零地前行,车轱辘转着,响着。

    路过镇口的老huáng葛树,车夫忽唏嘘道:“昨夜的大风竟把这树都刮断了不少枝桠。”

    松霖只是坐在马车里,像没听见,眼珠子都不转,看一眼的心情也无。

    驶过一点,车夫又道:“好像最高的枝儿也断了,系着红绸子那个。”

    车夫本来随口一说,不求回应。依旧驾着马车前行,要赶在晌午到达驿站。

    驶出了镇子,驶进了崎城。冷清得像没人一样的车厢里忽然传来声音:“回去……”

    车夫一时没反应过来,佘大人提高声音:“回去!”

    细细听来还能听出颤抖。

    “大人,敢问回去作甚?”

    “我有重要的东西,落下了。”

    “这……我们已进了崎城,不如先稍事休整……”

    车帘猛地被掀开,车夫被打断,佘大人眼眶有点红:“你在这里等,我驾马回去取。”

    说不清是各种念头,驱使他回去看一看,心脏不安地乱跳,仿佛不确认这一下,便会万般悔恨。

    ——

    松霖气喘吁吁地在老huáng葛树下停马,连马都没拴,四处张望,一根一根残枝断木看过去,视线里捕捉到一点红色,细看果然是一断枝上系着绸带。

    解红绸的手都是颤的,却不愿意草率地看,好一会儿才解下来,反复地捋,捋平了,松霖才敢细看——

    不认识的人名。

    心上漏了个dòng,冷风直直chuī过。松霖把手里不知谁系的绸带放回地上。一抬头,望见稍远处,满地落叶间,隐隐约约一点殷红。

    耳边蓦然万物都静了,惟有心跳声。某种奇异的直觉伴随心脏鼓动,松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也不知怎么解开的,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字来。

    但见上面一笔一画端正地写着“少泽安好。”

    墨迹晕染开了,字迹并不好看,言语也俗气,平平无奇,就是寻常人家最常写的。松霖蹲在地上,握着这段绸布,往心口按,眼眶酸涩,却没有眼泪,只是徒劳地疼着。

    蛇妖明明从前不信这些,每次都一副勉qiáng的模样陪他做俗世里“讨个吉利”的事。可就是这样的大蛇,曾叼着一段写上祝愿的红绸带,沿着老huáng葛树往上爬,在最高的枝桠系上……

    心头有万般言语,松霖张了张口,却哑了声,一句也说不出。

    ——

    佘大人曾住过的房子始终封着,传言有蛇,无人敢走近。

    院子里倒在地上的桃树挨着石头桌凳,绿叶早已gān枯,只剩枝gān犹可想象其曾经茂密。石头桌凳无人使用,雨淋日晒,长了绿油油一层青苔,大有要爬满整个桌凳的架势。

    后院桑树青青郁郁,枝条长而粗,结满桑葚无人采摘。桑葚成熟的过了头落在地上,砸出紫红的汁水,流了满地甜蜜芬芳,爬满蚂蚁昆虫,又渐渐腐坏。

    刚刚下朝,大臣们都说我是昏君,只知道大美人,不搞正事。

    第59章

    冬天时,蛇下意识寻找热源,一无所有,总在夜半冷醒。

    碧泽凝视着空dàng黑暗的dòng府,静悄悄的,冷冰冰的。许久,复又睡去。

    他做了梦,梦见旧事。

    二十多岁的少泽站在桃树下,接他蛇尾摘掉的桃。笑着对他说“馋蛇,一边摘,一边偷吃。”

    少泽拿着一个桃子晃,果然有两个蛇牙戳出来的dòng。

    二十多岁的少泽捧着桃子进屋,他也跟着进去,却看见十七八岁的少泽,坐在书桌边写写画画。

    他凑过去看,看见画纸上画的是一个自己,人形的,坐在窗边喝酒。十七八岁的少泽忍不住得意:“像不像?”

    他伸手去摸,摸了个空。

    四周蓦然黑dòngdòng一片,他茫然地四处张望,在一片漆黑中看见远远一点光亮。他循着亮走过去,走到一棵大树下,若有所感,他抬起向上望。

    十二三岁的少泽坐在树杈上,眺望远处:

    “碧泽呀,我们以后去人间住好不好?”

    他没回话,顺着少泽的视线看,看见很远很远、他们种着桃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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