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詩興大發,這一討論詩詞,幾個時辰便悄然過去了。 王公公見薛三老爺也完全沉溺於其中,心裡急得不行,忍不住善意提醒,“祭酒大人,您不是有話要跟陛下說嗎?” 要陳的情呢?說啊!說啊!快說啊! 薛三老爺搖頭晃腦,“是啊,陛下,您這句詩寫得太好了,生動活潑,卻又不失大氣。只不過,若是能將這個倚字,改成憑字,是不是更好一些?” 陛下來回踱步,細細咀嚼著,倚欄望和憑欄望之間的區別。 忽然,他的腳步停了下來,用力地一拍手,一跺腳,“老薛啊老薛,果然還是有你的!你這一字之差,讓朕的整首詩境界都上了一個台階,真是妙哉妙哉!” 王公公滿臉黑線,心想,這祭酒大人真是…… 他光看薛三老爺這樣,就差不多已經能想象到薛七小姐過的是什麽日子——這是有爹在,卻沒爹疼,像根野草一樣自己長大啊!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他老王都沒有見過薛七小姐,都忍不住為她掬一把同情之淚。 又過了許久,天都要黑了。 陛下終於盡興,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老薛,今天有你在,朕很開心。” 所以嘛,他就是喜歡薛長安這樣純粹的讀書人。 沒有什麽心眼,也不一門心思想要從他這裡要什麽權利,醉心學問,不問世事,更不會對他指手畫腳,陛下這不行陛下那不行。 比那些禦史啊,中樞啊,不知道強多少! 這麽好的臣子,必須要賞! 陛下心情愉快,指著桌上的硯台說,“這方墨玉硯,是西南貢品,頗為好用,朕有兩方,賜你一方,隻盼你以後做出更多更好的學問,也就值了!” 話音未落,他忽然覺得右腿被個什麽東西纏住了。 陛下往下一瞧,居然看到薛長安不知道什麽時候跪在了地上,像個八爪魚一般將他的右腿整個抱住了。 他用力蹬了兩下老腿,沒給蹬掉。 陛下也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覺得好笑,“老薛,你這是成何體統?快將朕放開!” 王公公也大驚失色。 薛祭酒這人真是不按常理出牌,“抱大腿”不過只是一個說法嘛,他居然真的抱住了陛下的龍腿!這…… “薛祭酒大人,您趕緊地放開陛下!” 薛三老爺抱得更緊了,抱著抱著,居然老淚縱橫。 他一邊掉眼淚,一邊說道,“陛下,這墨玉硯老臣能不能不要了,換一個別的賞賜可好?” 陛下扭了扭腰肢,覺得有些不舒服。 唉,老薛這也抱得太緊了,這手臂直愣愣地卡到了他的大腿根處,偏偏掙還掙脫不得,怎麽都不得勁。 還有,老薛滿臉帶淚地仰起頭來看著他,這是什麽意思? 是要賞賜呢,還是跟他撒嬌? 陛下越想越覺得別扭,心裡“咯噔”了好幾下,“老薛,你先放開好不好?有什麽話你先放開了朕,咱們兩個坐下好好說。” 他倒是很想叫人進來將人給他掰開,揍一頓,扔出去。 但普天之下,能懂他詩詞的,也只有老薛一人。 要是打壞了怎麽辦?以後誰來給他改詩? 要是寒了老薛的心怎麽辦?以後他不肯進宮來了怎麽辦? 想到老薛陪他談了一整日的詩,一句怨言都沒有,半個哈欠都沒打過,陛下心裡就軟了下來——他自己都偷偷打了兩個盹呢。 陛下柔聲商量,“老薛,你先放開朕的腿?有話好好說。” 薛三老爺不止沒有放開,索性將臉蛋貼在了陛下的腿上。 “陛下不答應,老臣就不松開!” 王公公滿臉黑線,心裡想,虧他先前還覺得薛祭酒大人單純,這哪裡單純了,這一點都不單純好嗎?! 他想了想,覺得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許是祭酒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還須他當個中間人。 於是,王公公便將薛祭酒大人遇到的傷心事稟告陛下。 當然,他說的時候還是偏向薛祭酒大人的,將薛七小姐說得無比可憐,又將林家的人說得無比可惡。 “陛下,就是這麽一回事。薛大人愛女如命,遇到了這樣的打擊,這才如此失態的,唉!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陛下也是一名父親。 雖然他這個父親和普通的父親不同,而且也沒有人敢欺負他的兒女讓他難受,但他設身處地代入了一下老薛的處境,發現還真的是沒法忍啊! 再說了,他平日裡真的最厭惡的就是這些鬼神之說,永安伯身為天子近臣,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居然明知道他不喜歡這種東西,還要搞事情。 搞事情就搞事情吧,能不能偷偷地搞,居然搞出這麽大的動靜! 這也就逼得他不得不罰了吧? 也好,就罰永安伯明日就滾到南疆去平亂! 陛下很想撫摸一下薛三老爺的頭髮以示安撫。 但瞅了一眼,那頭髮油光逞亮,看起來有些髒,實在是下不去手。 他便抓過王公公的袖子,用王公公的手在薛三老爺頭頂蹭了幾下,“老薛,你放心,林瑞這個老匹夫,朕定當處罰。還有那什麽冥婚,真是胡鬧,不作數的!” 陛下頓了頓,“這樣吧,朕親自賜婚,以後看誰還敢看低你女兒!” 這樣總可以滿意了吧? 薛三老爺緊緊抱住了陛下的大腿搖搖頭,“陛下,能不能再換一個?” 陛下微微一震,“換?” 朕親自賜婚還不行?難道還要封她個什麽誥命才滿意?但這誥命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封的…… 陛下想了想,“要不然朕讓賢妃收你女兒當個乾女兒什麽的,等她出閣時,再賜她些嫁妝?” 不能再過分了啊! 這些可也都是為了詩詞歌賦忍你的哦! 薛三老爺勇敢地對上了陛下警告的眼神,“陛下,能不能再換一個?” 王公公在一旁聽得膽顫心驚。 他伺候陛下幾十年了,還從來都沒有遇到什麽人能和陛下討價還價的。 陛下能這麽容忍薛祭酒,這已經是無限的榮寵了,薛祭酒可要見好就收啊! 過猶不及,再過,可就是禍了! 陛下也有些生氣,覺得這人心不足蛇吞象,剛才他還在心裡誇獎了老薛,沒想到誇到狗身上了。 他用力踹了幾腳,想要掙脫開,但沒有想到老薛這蠻牛居然力氣還挺大! “罷了罷了,你要什麽直接說,別讓朕猜來猜去的,又不是女人,這麽婆婆媽媽的做什麽?” 薛三老爺終於開口,“陛下,求您下旨給我女兒薛琬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