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月玲腳步沉重地回家，讓彩霞把妹妹帶出去，插上門隨手掂了把尺子，指著張衛東氣得流眼淚。 張衛東說：“媽，你聽我說，我不先動手，他們以後還會找咱們麻煩，等他們動手咱們招架不住。” “那你也不能這樣做，差點鬧出人命，誰給你的膽子？” “媽，我沒想殺人，他們有錢有勢咱們惹不起他，只能趁還沒露頭一棒子打死，才不會有麻煩。” 關月玲低吼：“你心太壞了，今天我就把你打死吧，以後省得被關起來讓我心裡難受。” 張衛東也不躲，任由她啪啪打，打了幾下，她扔掉尺子，抱住兒子大聲哭起來。 “媽，我答應你，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我就後退，行不行？”母親的眼神充滿絕望和恐懼，這讓他很心疼。 炭爐裡的炭火不知有什麽東西，忽然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娘兒倆被嚇得這才回了神。 關月玲拿起鐵鉤子在裡面翻了一遍，她悶著頭好半天沒說話，張衛東走過去把頭貼在她身上使勁蹭了蹭。 她不耐煩地撥開他說：“煩死了，滾遠點。” “媽，不生氣，不生氣。”樹袋熊一樣纏著親媽，張衛東想，這是天下最大的幸福了吧。 關月玲扔掉鐵鉤子，忽然歎了口氣說：“我怕啊，咚咚，你能不能聽媽的話？以後不惹事行嗎？要是你出事了，媽還能活嗎？” 張衛東連連點頭保證不再犯錯。 關月玲抱起他，撫摸他的單薄的後背說：“媽知道你為這個家做了太多，都是我沒用，讓你一個孩子出去掙錢，過年你就去念書，咱不進城了好嗎？” “好的，媽。”張衛東爽快地答應。 “答應的那麽快，我知道你不會聽的。”她難過得推開他。 張衛東說：“媽，我聽你的，沒事真不再進城。” 雖然知道張衛東在哄自己，可關月玲緊張的心情終於還是好一些了。 隊長叼著煙袋走進來說：“喲，城裡人回來了，還記得家在北窪村呢。” 張衛東嘴上可不饒人：“大爺，你可不能冤枉我，我進城還不是為了賣咱大隊的麥芽糖，二千三百斤，我親戚到現在還沒賣完，你不感謝我，還嘲笑我。” 隊長敲了他的頭一下說：“賣的差不多了吧，這幾天先別進城了，村裡有人說你們家脫離群眾了，村裡的活動都沒人參加。” “我爸不是在家嗎？村裡活動他不去？” 隊長瞪他說：“就他，每次開會他都醉醺醺的，還在會上亂說話，要不是看你面子，我早把他關起來了。” “大爺，不用看我面子，該關關，該打打。” 張良川正好走進來聽到，斜著眼罵他說：“狗東西，整天不盼著你爹好。” 他倒了杯酒，看起來足足有三兩，端著問隊長說：“哥，喝一杯？” 隊長不買他的帳說：“不響不午的，喝什麽酒？” 張良川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啊地吐了口酒氣。 “哥，這你就不懂了，一杯酒下肚，什麽煩心的事都沒有了，你看我，一天兩杯酒，啥煩惱都沒有。” 隊長不屑得說：“我沒你命好，二塊五一瓶的酒，也天天有人供著。” 關月玲冷冷說：“喝死你算了。” 張良川喝完了酒，也不出去，扯著他的被子往身上蓋，一會兒就發出熟睡的打鼾聲。 張衛東看著隊長，又看看臉色難看的母親，頓時明白了張良川回家的原因，原來是看隊長進來他不放心呢。 還知道自己有老婆孩子，還不是爛透了。 關月玲肯定也明白他回來的意思，才氣成這樣。 隊長說：“今天晚上公社派老師來給大家掃盲，咚咚，你也去認識幾個字，馬上就要讀書了。” “好的，大爺。” 他可能本來是想在這和張衛東多聊會的，但張良川這麽一來，可能呆著覺得不自在，就招呼張衛東跟自己出去說話。 “前幾天治安所來人問你四叔五叔的事，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你幹了什麽事？” 原來他也是問這件事，張衛東堅定地回答：“我什麽都不知道啊，有什麽事，大爺？” 隊長仔細盯著他的眼睛好一會兒，沒發現什麽破綻，才說：“城裡有人被綁起來在外面幾小時，發現的時候腳壞了，真不是你們做的？” “大爺，那個人多大？” “呃，他二十多了”說到這裡才感覺以張衛東的年紀也不可能控制住大人，又警告說：“這幾天別進城，等事情完了再去，城裡出這種事，還是待在村裡好。” “好的，大爺。” 看著隊長背著手往村裡走，回頭看見張浩把擦炮亂扔，他是孩子王，身邊圍著不少小孩。 稍遠的地方跟著一個比他小幾歲的男孩，他不敢像其他小孩一樣靠近，只是遠遠看著。 穿得可比他要破的多了，眼巴巴的看著他手裡的鞭炮。 事實上，小男孩是張浩的弟弟，他們家很奇怪，六個姐姐，兩個弟弟。 老大張浩從小就是全家的寵兒，弟弟小鬼比他還小幾歲，但是從小就像路邊的野草一樣，沒人管沒人問。 小鬼人如其名，小時候可憐，長大更悲慘，十八歲去豫州當上門女婿，結婚的那天全家沒有一個人去他的婚禮。 丈母娘癱瘓，老婆身體也不好，給他生了兩個兒子，為了掙錢四處打工掙錢，為妻子孩子做牛做馬，最後死在雲南的礦難中。 人們都說這一輩子是他前生的債。 他的父親死了，母親還在，去雲南的時候發現，老婆把撫恤金全部拿走，骨灰卻不願意帶走。 母親去的時候，礦裡的工友湊了二萬塊給他媽，親媽拿了錢也沒拿骨灰，小鬼的骨灰流落到不知道什麽地方。 這還是張衛東重生之後第一次看見小鬼，看著這個可憐的孩子，想起了他悲慘的一生。 他更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 張浩舉著擦炮問張衛東：“咚咚，你媽給你買了嗎？可好玩了。” 張衛東老實得說：“沒有呢，她從來不給我買鞭炮玩。” “那你太可憐了，我爸都給我買好多呢，你想玩嗎？” “想” “不給你。”他說著帶著一群孩子跑開了，張衛東苦笑一聲，你還真是跟以前一樣討人厭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