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
  幸福飲料職工樓下。
  一些老頭老太太，坐在大樹下乘涼嘮嗑。
  江媽張翠萍，買完菜回來，也匆匆跑過來，看似閑聊，可人卻心不在焉的，一雙眼睛不時瞥一眼門口。
  “小浩他媽，別瞅了……”一老頭似笑非笑道：“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瞪破眼珠也沒用。”
  張翠萍不樂意了：“薑大爺，我兒子考了685分，比你孫子還高20分，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這話一出，看熱鬧的眾人哄笑了。
  薑大爺急了：“嘿，分高有什麽用？分數高的卻填錯志願落榜，哪年沒好幾個？”
  “呸呸呸……烏鴉嘴！”張翠萍連連吐口水，生怕惹上晦氣。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與後世不同，九十年代是先估分填志願，然後才出分數線，無論是學生還是家長心中都沒底，倍受煎熬等待。
  就拿富旦大學來說，不同省份不同專業的錄取線，從617到546分，有天壤之別。
  因此，薑大爺說的不無道理。
  就在兩人抬杠時……
  廠門口
  新晉郵遞員小郭，蹬著二八大杠，滿臉興奮，兩個輪子的自行車，都快被他蹬成風火輪了。
  每年八月中旬，正是大學快遞通知書的時期，也是快遞員發筆小財的好日子。
  考上大學，意味著魚躍龍門，意味著子女端上金飯碗。
  心情好的家長們，多多少少都會發個紅包。
  “小郭，是不是送通知書？”
  門口報亭老板，樂呵呵問道。
  小麥遞上一疊報紙：“對，你們幸福飲料廠有人考上。”
  “是誰？哪個學校？”報亭老板娘兩眼放光。
  “嗯，老江家的。”小麥含糊道，右手卻將露出半截的通知書快遞塞回綠色郵政包內。
  他很警惕。
  沒有隨便透露信息。
  第一個報喜能有紅包拿，第二個報喜的就未必有？
  然而，他低估了報亭老板娘李二嬸，那小眼睛，就跟雷達似的，堪比光速，一掃，就瞥見露在外面的富旦大學校名。
  “天啊！竟然是富旦大學。”
  話還沒說完，李二嬸撒開腳丫子就跑的沒影了，留下年輕的小麥站在原地，氣的懊惱直跺腳。
  “李二嬸，你跑啥？”門口的保安好奇問道。
  “老薑家的孫子，考上富旦大學了，我去給他們報喜。”
  李二嬸刮起一陣旋風，衝進了廠區。
  廠門口幾個進出的家屬，相互對視，滿臉驚訝，頓時也不買菜了，一窩蜂朝職工樓跑去。
  報喜的大軍，轟隆隆湧向職工樓。
  九十年代初，全國錄取大學生不到100萬，本科才五六十萬，平均一個市才1000多，更何況，是鼎鼎有名的富旦大學！
  至於李二嬸為什麽誤會是薑家？
  很簡單，郵遞員說是【老】薑家，薑老頭逢人就說他孫子填報了富旦大學，而江浩那小子，位高權重，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連他媽都不知道孩子填了哪個學校！
  二者一對比，用腳趾頭猜都能猜到是老薑家，這能有錯？
  此時，在職工樓下嘮嗑的人們，注意到門口的動靜。
  好家夥！
  一群人，跟土匪進村似的，揚起丈高的灰塵，咕嚕咕嚕從門口呼嘯衝來，眼神狂熱，高聲嘶吼：
  “考上了……”
  “老薑家的，考上了。”
  “富旦大學，是富旦大學。”
  那動靜，連樹上嘰嘰喳喳的麻雀都嚇壞了，噗靈噗靈嚇飛了。
  張翠萍和薑大爺，比偵察兵還警惕，一聽到動靜，蹭地站起來了。
  “什麽，老薑家的？”
  “富旦大學？”
  張翠萍一聽，呆呆地坐回原地，滿臉的失落怎麽也藏不住。
  薑大爺卻爽了。
  方才被懟的鬱悶全都消散了。
  渾身通透。
  老臉都笑開了菊花。
  他站起來，一副勝利者的姿態，拍拍衣裳，笑眯眯朝張翠萍道：“小浩他媽，你別急，好飯不怕晚，說不定小浩會給你一個驚喜，哈哈哈……”
  說完，薑大爺昂首挺胸。
  大步向前邁。
  步伐穩健，虎虎生風。
  仿佛喝下了100瓶中華鱉精。
  多年的老寒腿不抖了。
  腰間盤突出也痊愈了。
  走的那叫一個氣派啊……
  張翠萍則呆呆地坐著，看著薑大爺滿臉喜色迎上去，下意識攥緊拳頭，指甲都扎出血來。
  雖說兒子的分數相當高，可都八月中旬了，通知書還沒到，她這顆心，緊張的都快從嗓子眼蹦出去。
  尤其是薑老頭的冷嘲熱諷，更讓她心中不爽。
  人群呼嘯而來。
  首拔頭籌的，自然是號稱“幸福小區小靈通”的李二嬸。
  一騎絕塵。
  衝上來，熱情拉著薑大爺的手，李二嬸笑的那叫一個殷勤。
  “哎呦喂，薑大爺，我昨天就做夢，夢到好大一場洪水，一條金燦燦的大鯉魚，逆流而上，竟然從一樓順著樓梯遊進了你家……我一晚上沒睡著，今天一早，就聽到郵遞員說考上了，恭喜大爺了……”
  李二嬸演技爆棚，瞬間感染了薑大爺，把他樂的合不攏嘴，顫巍巍從口袋摸出早就準備的紅包。
  “一點小意思，討個彩頭，拿著吧！”
  李二嬸笑的更殷勤了，不枉費我的一片苦心啊，腿都快跑斷了。
  後面……
  氣喘籲籲趕來的郵政員小麥，看到李二嬸搶到一血，嘴角連連抽搐。
  沒辦法，只能咳咳兩聲，走上前，擠出笑容道：“您是江家吧？”
  薑大爺挺胸抬頭：“正是。”
  小麥遞上郵件：“那小麥得恭喜您，您孫子江浩，收到了富旦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了。”
  這話一出，小麥就驚訝地發現。
  全場都安靜了。
  滿臉喜色的薑大爺，臉色大變，仿佛生吃了一隻綠豆蒼蠅，臉都綠了。
  怎了？
  這老頭嗨過頭了？嗨傻了？
  小麥一臉納悶，抖了抖郵件，還指望對方打賞紅包呢？
  短暫的死寂後，看熱鬧的人們漸漸回味過來。
  “錯了！”
  “搞錯了！”
  “是江家，不是老薑家……”
  “是江家的兒子，不是老薑家的孫子。”
  小麥懵逼！
  我去，烏龍了？
  李二嬸也傻眼了。
  臥槽！老娘竟然報錯了？
  不過，李二嬸身為幸福小區的小靈通、小喇叭，心理素質極強，悄悄收起紅包，換上比先前還殷勤的笑臉，蹦蹦跳跳地朝張翠萍跑去。
  “哎呦喂，小浩他媽，我昨晚上做夢，夢到發洪水，一條百來斤金燦燦的大鯉魚，順著樓梯遊啊遊啊，就遊到三樓，進了你家門，我是急的一宿沒睡……沒想到，竟然是你家小浩考上了富旦大學……”
  李二嬸浮誇的演技，徹底震住了張翠萍。
  怎麽肥四？
  這魚，又遊回我家了？
  愣了幾秒……
  張翠萍終於回味過來，臉上的失落徹底消失了，心中的不爽也蕩然無存，皺巴巴的臉也笑出了花。
  “二嬸子你真會說，我家小浩也就是運氣好，哪有你說的那麽神乎其神……”
  張翠萍嘴上謙虛，眉宇間那一股驕傲怎麽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