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謝印雪這句話說的很講究: 他不是問朱易琨有沒有做過什麽壞事,而是又幹了什麽壞事。 朱易琨這個人精聽到這裡哪還不清楚謝印雪到底是在問他什麽話。 他以前就聽說過謝印雪這個人,因為他年輕時和謝印雪師父陳玉清有過點交情——陳玉清救過他一命。 陳玉清這個人,一輩子都以護念眾生、慈悲為眾為己任。雖是玄門中人,哪怕本門門訓首條戒律便是避世,他也要屢屢入世,忍割肉喂鷹之痛普度世人。 但他這一生最自豪的不是他曾救過多少人,而是他收了謝印雪這麽一個徒弟。 陳玉清說過,他這徒弟天資奇高,是百年難遇的奇才,但謝印雪最高的天賦,是夠冷心,卻不無情——不像他,始終會為外界紅塵所擾。 然而朱易琨卻覺得陳玉清說錯了——他反倒覺得,這世上沒有誰能比謝印雪更無情。 所以他原先抱有的一絲僥幸,現在也全給倒的乾乾淨淨了,再不敢隱瞞,哭喪著臉在那乾嚎:“謝先生,擺渡者的事我真沒想瞞您的,可這事我也是真不了解……” 說到最後這句,朱易琨悄悄睜開眼縫瞅謝印雪,見他似乎沒有生氣的意思,又繼續交代:“我只知道我去的那個新手副本,有四個老參與者剛進遊戲就告訴大家,不必管主線任務有多難,只要找出擺渡者就可以輕松通關,連引導npc都肯定了這一說法,所以那個副本的新人幾乎都去找擺渡者了,沒人想去做主線任務,有幾個人將擺渡者認錯就算了,還與其做了交易,死得極為淒慘。” “偏偏那場遊戲直到最後……都沒人找出真正的擺渡者。” 於是整整二十個遊戲參與者,只有那四個老人和包括朱易琨在內的兩個新人活了下來。 因此朱易琨還懷疑過“擺渡者”這一npc是否真的存在,還是它只是“鎖長生”用來剔除部分遊戲參與者而打出的噱頭。 他腆著臉奉承道:“再說以您的本事,擺渡者存在與否對您並無影響啊。” 只可惜謝印雪聽過的恭維話太多,他笑了笑,將朱易琨話中本意直接道出:“你就是怕我過不了副本,與擺渡者做了交易換取活命的機會。” 但飲鴆止渴,竭澤而漁,終究都只會加速死亡到來,而不是獲得新生。 “哎呀不是。”朱易琨趕忙擺著手,滿臉糾結,像是怕說了實話惹謝印雪生氣才欲言又止,“我不是怕您過不了,我是怕——” 站在謝印雪身邊的柳不花聞言接過他的話,說道:“他是怕我過不了。” 謝印雪永遠不可能通不了關,因為倘若真遇上了那一關,柳不花會代他去與擺渡者做交易換取活命線索,以此來讓謝印雪通關。 那麽柳不花,跟與其性命綁定在一起的朱易琨都會死。 “我原本也沒想瞞著你的。”朱易琨見謝印雪軟硬不吃,實在沒轍了,隻好放棄所有掙扎,“可我沒想到你會讓柳不花代替我,而不是你自己。” 他一開始的打算,就是叫謝印雪代替他進入遊戲,而不是柳不花——因為謝印雪足夠在乎自己的命。 結果謝印雪答應了是答應了,代替的人卻變成了柳不花。 謝印雪笑意微斂,聲音漸漸冷下:“你覺得我會這樣對待不花嗎?” “你或許不會,可如果真有那一天,柳不花他必然願意這麽做。”朱易琨也不再委婉,針針見血直白道,“他不願意,你背後的沈家人也會逼著他願意,對沈家人而言,這世上誰都可以死,除了你,這點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倘若我第一天就告訴你還有這法子,那柳不花他絕不會進遊戲,取而代之的是沈家派來的其他願意代替你去死的人。” “他們會不斷在遊戲中尋找擺渡者npc,為你換取通關線索,哪怕要一個接一個的死去,也要給你鋪出一條長生之路。” 朱易琨“嗬嗬”低聲的笑了起來:“所以我沒想永遠瞞你,哪怕不是你代替我進入‘鎖長生’,可我只要讓柳不花進了遊戲,再無回頭路就行了,因為他是你的寶貝乾兒子,是你在這世上除了沈家以外最牽掛的人,你不會讓他死。” “你現在倒誠實了。”謝印雪怒極反笑,看向朱易琨的目光像是摻了冰一樣森冷,“這才是我熟悉的朱老板啊。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剛剛奴顏婢色,阿諛逢迎的樣子順眼些,起碼比現在的你看上去更像是個活人。” 朱易琨卻笑得癲狂暢快,就算謝印雪說他現在像個死人,他臉上也再無方才半點懼色,走到池邊的躺椅上坐下給自己點了根煙,直呼謝印雪本名道:“謝印雪,你師父說的果然沒錯,唯有你是百年難遇的奇才,我的命除了交給你,旁人我誰都不信!” 謝印雪垂眸,用手指沾了點茶水,隨意在桌上抹畫著,同時狀似不經意道:“這麽說我還得感謝你,沒先和擺渡者做了交易給我提高遊戲難度。” “嗯?和擺渡者做交易還會提高遊戲難度嗎?”朱易琨愣了下,話語裡的疑惑不像是裝出來的。 所以謝印雪道:“這個不重要。” “的確不重要。”朱易琨搖頭不屑道,“和擺渡者做交易的那些人,都是眼界太窄。” 柳不花好奇地問他:“那你沒找擺渡者做交易,又是怎麽通關的?” 他不信朱易琨這種人能靠自己通關。 “這不是有點小錢嗎?那些老遊戲參與者的裝備道具,可都得用錢買呀,朱某便為他們送上了些薄禮,何須擺渡者的幫助?”朱易琨望著柳不花,又重重吸了口煙,高興道,“用錢買命,我覺得值! ” 柳不花也見狀笑了,然後把一杯茶從淋下,澆了朱易琨一臉的茶水,也把他的煙給澆滅了:“我乾爹聞不得煙味。” “行,是我的錯。”朱易琨這廝比阿五還能屈能伸,也不生氣,還往自己臉上招呼了兩巴掌,“柳先生教訓的該。” “多謝朱老板為謝某解惑,時間也不早了,我也不打擾你享樂了。”謝印雪看夠了他的猴戲,起身就要往外走,“一個月後,你和我一起進遊戲。” “誒帶等會兒——”朱易琨愣住了,回過神來後衝到謝印雪面前張臂攔人,“謝先生你說什麽?”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我不去!不是柳不花替我去了嗎?” “你不去?” 謝印雪笑了,他還沒說出下一句話,柳不花就一把拿起果盤旁的水果刀,架在自己脖頸上說:“真不去?” 朱易琨從不懷疑柳不花對謝印雪的忠心,他瞪大眼睛真怕柳不花給自己一刀,趕緊道:“去,我去還不行嗎?柳先生您有話好好說。” 柳不花聞言這才把水果刀放下,此時他脖頸上已經出現了一條滲血的傷痕,證明他剛剛真不是在做戲。 朱易琨卻再也笑不出來了,如喪考妣把兩人送到樓下。 上車後謝印雪找了個創口貼遞給柳不花,歎息道:“隨便嚇嚇他就行了,何必真傷到自己?” “沒關系的乾爹,頭掉了也還能再長出來。” 謝印雪:“……?” 柳不花迎著謝印雪驚愕的目光,雋秀的面容上滿是認真,點頭道:“多施點肥就行。” ——這是真犯病了。 謝印雪又把水和剛買的新藥給了柳不花,叮囑他:“不花,先吃藥啊。” 柳不花很聽話,邊吞藥邊問道:“不過乾爹,您下個遊戲真要朱易琨那廝和您一起進入嗎?” 謝印雪呵了一聲:“他享樂你賣命,你甘心嗎?” 柳不花卻有些期待:“其實遊戲裡也挺好玩的,萬一碰上了能變花的副本呢?” 謝印雪:“……” 藥效還沒上來,他要理解病人。 而柳不花想起謝印雪方才用茶水幹了什麽壞事,就笑著說:“再說朱易琨身上貼了您繪的霉運符,這一個月他能享什麽樂啊。” “再怎麽倒霉,也還是比遊戲裡舒服的。”謝印雪眉尾微抬,“總不能讓他的日子過得比你滋潤。” “在遊戲裡有您護著,我又沒受罪。”柳不花問他,“那我們現在是去給阿戟買新空調嗎?” 謝印雪輕輕笑著:“是,買了就回去吧。” 副本結束後,所有遊戲參與者都能休息一整個月,想提前進遊戲都不行,而在這一個月內,擁有遊戲資格的人無論怎樣都不會死——哪怕是自殺,也不會成功。 說是多了一個月壽命,鎖長生就一定會讓你活夠一個月。 所以謝印雪倒也不用擔心朱易琨倒霉過頭,一不小心死了。這廝要不是真的太怕死,剛剛也不會被柳不花嚇得忘了這一規則。 而別的遊戲參與者通關遊戲後,要麽是趁這一個月好好休整,為下一次進入副本做準備,要麽就和家裡人交代遺言預備後事。 但謝印雪這兩件事都沒乾——他忙得很。 他第二天就帶著柳不花外出了,去見一位姓蕭的老先生。 “蕭先生?”柳不花在路上仔細想了想,問謝印雪道,“就是您之前生意沒談成的那位蕭緒林先生嗎?” 謝印雪頷首:“對。就是他。” 蕭緒林是謝印雪第二位客人,但他那邊的生意最後卻沒順利談成,因為他家裡人覺得謝印雪不靠譜。 不過說實話,謝印雪之前臉白如紙,時不時就咯血的快死模樣,的確很難讓不熟悉他的人相信,他是個能驅邪的天師。 所以謝印雪現在又要去見蕭緒林,柳不花就覺得很奇怪:“他不是不信您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