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鄔寧似乎並不是很在意自己的藥被人動手腳,與平時一樣,用過早膳便去上朝了。而徐山得知此事,再顧不得和慕徐行鬧別扭:“少爺,你怎麽一點都不急啊,這明擺著是衝你來的。”慕徐行捧著一盞熱茶,因為手心太涼:“急什麽,我沒做過的事,難道還能硬賴在我頭上。”“可陳太醫……”“你先去禦醫局打探一下消息,陳太醫是個好人,總歸不能讓他無辜受牽連。”徐山看著慕徐行,無話可說。他越來越猜不透自家少爺的心思,但也無妨,橫豎鄔寧是下定決心征伐北漠,他主動請命,鄔寧沒理由拒絕:“是,我這就去。”雲歸樓的一眾宮人見慕徐行不慌不忙,一副胸有成算的模樣,都安下心來,各忙各的去了。“汪——”毛絨絨的小白狗從門縫裡擠進來,搖著尾巴跑慕徐行跟前。它模樣雖然可愛,但性情不好,愛叫喚,愛撲人,愈發不得鄔寧歡心,只要鄔寧在雲歸樓,丹琴便會把它關起來。“小白。”許是知道誰真心疼它,它對慕徐行格外親昵,直往慕徐行腿上撲。慕徐行笑了笑,放下杯盞,將它抱到懷裡,撫摸著它溫暖的絨毛,方才的喜悅與期待像驟然騰升的焰火,盛放了一瞬後漸漸冷卻消散,徒留漆黑寂靜的虛無。孩子。慕徐行從未想過自己會擁有一個孩子,因為他打一開始就無比清楚,他不該在這個世界留下任何牽掛。鄔寧……已經在預料之外,若再有那麽一個渾身散發著奶香味,笑起來手舞足蹈,在他懷裡一點一點長大的小孩,慕徐行確信,他一定舍不得離開。那留在這個世界,結局又會是什麽模樣?慕徐行不得而知。“丹畫。”“常君有何吩咐?”慕徐行從匣子裡取出自己的令牌,遞給丹畫的同時低聲說道:“你出宮去幫我辦一件事。”鄔寧剛批了兩本奏折,鸞司衛的人便將陳太醫押進了延和殿。“陛下!微臣……微臣沒有動過九陽散!微臣是冤枉的啊!”陳太醫跪下就喊冤,別提有多真情實感。鄔寧看向緊隨其後的鄭韞:“都查清楚了?”鄭韞稍作猶豫道:“證據確鑿。”證據確鑿,但這事還真未必是陳太醫乾的。鄔寧也曉得陳太醫初來乍到就壓在一眾資歷深厚的老太醫之上,一準會引來嫉恨,而他在禦醫局根基不深,隨便哪個老太醫想算計他都是手到擒來,又恰巧幕後之人腦子活泛,做事周全,沒留下半點疏漏,因此才有鄭韞這一句證據確鑿。鄔寧單手托著腮,指尖輕輕劃過眉骨,想了想說:“陳太醫,勞你替朕診個脈象。”陳太醫一愣,忙起身上前:“陛下……”“放輕松點。”鄔寧伸出手,看著他道:“朕不會怪罪於你。”聽了這話,陳太醫踏實不少,他原以為自己落到鄭韞手裡,此番必死無疑了。“如何?”“陛下脈象平穩,並無異樣。”“倘若有身孕,要多久才能診出喜脈?”“月余便有跡象,兩月則更穩妥。”鄔寧微微頷首道:“你下去吧,今日之事就到此為止,往後若再出差池,別怪朕新帳老帳一塊清算。”陳太醫死裡逃生,不由長籲了口氣,覺得鄔寧實在是個通情達理的好皇帝。鄭韞卻在陳太醫離開後皺緊了眉頭:“陛下就這樣輕易放過?”“不然呢,連你都找不到證據,難不成還要朕把禦醫局的人統統都殺光了。”鄔寧理著袖口,懶懶道:“何況這點小伎倆,怕是大宅院裡的婦人見了也會嫌蠢,日子長了狐狸總會露出尾巴的。”說完,又有點惱:“他們是把朕當傻子呢?”鄭韞道:“陛下為何毫不懷疑陳太醫。”“你是想問朕為何不懷疑慕徐行吧。”“嗯。”“他沒必要。”鄔寧笑笑:“以朕對他的縱容和寵愛,他開口,朕還有什麽不能答應的。”鄭韞短暫失聲,隨即問:“事關龍嗣,陛下也答應嗎?”“那不會,女人生孩子可是一道鬼門關,我年紀輕輕的,一時半刻又死不了,何苦冒險,你說是吧。”鄔寧清醒的不得了,幾乎要把鄭韞逗笑。“陛下所言,頗有道理。”“我幾時沒道理過?對了,那個禦醫,叫聶月白的,你悄悄去查一下。”鄭韞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等她的下文。鄔寧挑眉:“那樣看著我幹嘛,我只是覺得這事跟他脫不開關系。”鄭韞收回視線,垂眸斂睫:“好,我這就去查。”其實九陽散一案若換做前世,鄔寧真有可能血洗禦醫局,以求心安,可眼下她左手捧著慕徐行這個聚寶盆,右手握著鄭韞這柄快刀,放眼朝廷亦是一派風調雨順,小來小去的一點算計,自然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有哪個做皇帝的能不遭算計呢,尤其是皇嗣。鄔寧還挺慶幸,起碼自己后宮裡沒那麽多汙糟糟的破事,除了沈應偶爾矯情一下,大家相處的都蠻和諧。於鄔寧而言,如今過得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舒坦,自在。她想著,等再過幾年,所有的一切都步入正軌,要個小孩或許也不錯,瞧今早慕徐行看她那閃閃發光的眼神,大抵是很喜歡孩子的。慕徐行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小毛病,但勝在心善,正直,有了不起的見識。鄔寧雙手捧著臉,思緒越飄越遠,覺得一天到晚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日子實在是累,她的小孩就沒必要受這份罪了,待她斬盡荊棘,平定天下,她的小孩便只需守好這江山,那麽,秉性像慕徐行也不妨事。慕徐行教導出來的小孩,準會是個仁明的君主,但那孩子身上畢竟流淌著她的血,絕不會是個優柔寡斷的窩囊廢,更不會是個愚鈍不堪的笨蛋。鄔寧有自信,因為她就挺像燕知鸞的,這叫與生俱來。“陛下。”鄔寧回過神,抬眸看向荷露:“嗯?”在今日之前,荷露絲毫不知雲歸樓內竟有鄔寧的耳目,鄔寧看上去,分明是無比信任慕徐行的:“……丹畫有事稟明陛下。”“讓他進來吧。”雲歸樓一眾宮人當中,丹畫是年紀最小的,也是最不起眼的,他素來不愛說話,不愛見生人,鄔寧一來便躲開,極少到禦前服侍。可此刻他站在延和殿上,竟沒有半點慌亂無措,格外的從容沉靜:“陛下。”鄔寧抬手,用余光掃了眼荷露。荷露心領神會,自己已不似從前那般深受信任,識趣的退了出去。“說吧。”“方才常君讓奴婢以采買之名出宮,去錢柳河畔附近的煙柳巷裡尋一棵歪脖子槐樹。”“嗯?歪脖子槐樹?”鄔寧皺了下眉:“然後呢?”“再無其他,只是,奴婢覺得有些古怪,因此特來稟明陛下。”鄔寧也覺得古怪,慕徐行好端端的為何要找一棵歪脖子槐樹?事出反常必有妖,就是不知道這妖在哪作亂。鄔寧琢磨了半天,也沒個頭緒,隻好叫丹畫先回去。然心裡隱隱有種不好預感,思來想去怎麽都不踏實,心不定,奏折也看不下去,橫豎快要到了用午膳的時辰,乾脆起身,擺駕雲歸樓。慕徐行看到她並不意外:“九陽散一事可查明了?”“種種證據都指向陳太醫……”鄔寧很會討巧賣乖,語氣由沉重轉為輕快:“可我才不信,一定是有人想陷害你!”晌午的日頭最是明烈,陽光落在人身上,暖烘烘的,鄔寧簡直有些犯困,打了個呵欠,歪頭靠在慕徐行肩上,順勢握住他的手,一下子便睜大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珠盯著慕徐行:“你手好涼啊。”慕徐行俯望著她,目光晦澀:“那……你可有讓陳太醫診平安脈?”鄔寧將慕徐行的手貼在自己小腹上:“怎麽?你很想要一個小孩嗎?”鄔寧說完這句話,莫名改了主意。她想,早點要個孩子似乎也沒什麽不好,有了孩子,就能徹底拴住這個閃閃發光的聚寶盆了。可慕徐行卻在她的注視下搖了搖頭。“……你,不想?”“嗯。”鄔寧心中的不安忽如洪水一般湧來,出於直覺,出於本能,她試圖阻止慕徐行將要說出口的話:“那感情好呀,我也……”鄔寧沒有深究“不想”的緣由,變相印證了慕徐行心裡那個荒謬可怖的猜測。慕徐行偏過頭,凝視著高閣之上掛著將軍鎖的花梨木鑲金絲妝匣。在他這個不速之客到來前,那妝匣盒裡的東西,銅絲罩,羊拐骨,銀哨子,夜鳴蟲木雕,以及十幾顆琉璃珠,每一樣都是被珍愛的寶貝,它們的主人每日都要仔細擦拭,如今卻放在最高處,落了厚厚一層灰。“我並非慕遲。”“……什麽?”鄔寧好久沒這樣驚惶過,她的手變得和慕徐行一樣涼,縱使極力克制,聲音也略顯尖細,像是小女孩的童音:“你在胡說什麽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