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荷露所言不錯,鄔寧在先帝肩上長大,見過世間最精妙絕倫的事物,她被滔天的權勢與富貴養育出高於常人的審美,不過,她如今很少將心思放在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慕徐行比任何人都清楚,從前並非如此。從前,是慕遲剛入宮的那個秋冬,鄔寧每每賞賜,都是親自挑選,那些價值連城的古瓷書畫皆依照她的講究擺放在雲歸樓內,那些名貴繁複的布料也皆依照她的喜好裁剪成裳。慕遲就像是她最寶貝的布娃娃,她熱衷於照顧他,保護他,從早到晚和他膩在一起,毫無意義的消磨時間,以及……那一聲聲充滿愛意的“小遲”。“慕徐行。”身下響起一聲連名帶姓的輕呼:“我困死啦。”慕徐行緊抿著唇,克制住自己尚未完全紓解的情.欲,緩緩離開她的身體。想到她絕不會這樣對待慕遲,心裡就仿佛被灼燒了一個洞,難以言喻的空虛:“睡吧。”“要你抱我睡。”她肆無忌憚的撒嬌,很親昵,又給慕徐行一種她深深的愛著他,眷戀著他的錯覺。“嗯。”慕徐行抱緊鄔寧,不願胡思亂想了,胸口堵得慌,透不過氣,這感覺實在難受。鄔寧窩在他懷裡,枕著他的手臂,很快便陷入睡夢中。寢殿的燭燈沒有熄滅,慕徐行垂眸,借著微弱的火光看她,她睡著的樣子稱得上乖巧,像繈褓裡的嬰兒。即便早知道她不是自己心目當中那般良善的帝王,早知道她城府之深沉,手段之狠辣,可看著這樣的她,慕徐行也仍舊不忍苛責。不怪她,怎麽能怪她,她所處的環境,她自幼的經歷,若換做尋常人,恐怕要被吃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慕徐行閉上眼睛,落寞又疲憊,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早完成使命。他離開,慕遲自然會回來,他不必再這般煩悶,鄔寧也可以與自己真正喜歡的人相守一生,這無疑是最好的結果。抱緊鄔寧,他在融融暖意中不知不覺的睡去,卻很詭異的夢到了陳鶯兒。“公子……”陳鶯兒紅著眼睛喚他:“這些年,你想做的任何事,我都傾盡全力幫你,我的心意,你早就明了,縱使你的心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你當真要這般絕情嗎?”“我不止一次同你說過,不要在我身上白費功夫。”陳鶯兒潸然淚下,一副悲痛欲絕的樣子:“好,公子嫌我礙眼,那我走就是了!”慕徐行目送她離去的背影,輕歎了口氣,轉身行至廊閣,華燈初上的霖京城隨之引入眼簾。哪怕外頭戰火紛飛,這寸土寸金的霖京城也還是那麽熱鬧繁華。“欸……”“誰!”慕徐行偏過頭,警惕的盯著屏風。他此番入京是要見一位朝中大臣,為掩人耳目特地選在青樓相會,陳鶯兒不知內情,誤以為他來青樓尋歡作樂,才有了方才那一出鬧劇。慕徐行不解釋,一則怕陳鶯兒走漏風聲,二則他的確不喜陳鶯兒,何況他早晚要回原本的世界。眼下雅間外的廊閣憑空冒出一個人,讓慕徐行不禁懸起一顆心,萬一此人聽到他與朝中大臣商議的那些事……屏風後的女子似乎笑了一聲,緊接著探出頭來,她發絲凌,面頰酡紅,眼中含著一層霧蒙蒙的水汽,整個人東倒西歪,顯而易見是喝醉了酒。慕徐行語塞一瞬,輕聲問:“你從哪跑出來的?”女子指了指庭院裡的歪脖子槐樹,嬌聲嬌氣地回答:“爬上來的呀。”而後眯著眼睛,用食指抵住紅唇:“噓……不要聲張,有壞人要抓我。”是淪落青樓的姑娘嗎。慕徐行彎下腰,仔細打量著她的面容,倒是比所謂的花魁還要美豔許多。明知不該節外生枝,慕徐行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壞人為什麽抓你?”“因為,因為……”她顛三倒四,說不清楚。“算了,你叫什麽名字?可有去處?我讓人送你回家。”女子抬眸,又笑了,伸出雙臂摟住他的脖頸,像隻貓似的蹭來蹭去:“叫我阿寧吧,哥哥。”說完,含住了他的耳垂,用牙齒輕輕磨咬。慕徐行睜大雙目,一把推開她,與此同時,雅間的門也被推開:“公子,大事不好!鄭韞帶著鸞司衛圍了青樓!恐怕有人泄露消息!”鸞司衛一旦接到探子的線報,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慕徐行面色一凜,目光落在庭院內那棵枝繁葉茂的歪脖子槐樹上。鄭韞很快搜查至此,幾乎破門而入,視線掠過夜幕中的槐樹,看向廊閣內酩酊大醉的女子,緊蹙的眉頭稍稍舒展,只聽他低聲喚道:“陛下。”竟是那個沉溺酒色的長樂女帝!慕徐行仿佛從樹上墜落,失重感令他猛然驚醒,折身坐起,喘熄急促,也驚擾了熟睡中的鄔寧。“怎麽啦……”“沒,沒怎麽。”慕徐行拭去額頭上的汗珠,回憶著夢中的景象,那模糊雜亂不著邊際的一幕幕,卻莫名讓他有一種真實發生過的感覺。“是不是做噩夢了?”鄔寧柔聲安慰:“都是假的。”假的嗎。京中早已沒有青樓賭坊,起碼明面上沒有,而夢裡的那家青樓……慕徐行依稀記得是在前柳河畔附近的煙柳巷。那裡會不會真的有一棵緊挨著廊閣的歪脖子槐樹。“瞧你,小孩子似的。”鄔寧伏在他的肩上,輕撫著他的後頸:“做個噩夢還能嚇成這樣。”慕徐行壓下心底慌亂的困惑:“卯時了,今日有早朝。”“哼,我最討厭上早朝。”鄔寧不情不願的起身,宮人們魚貫而入,伺候她梳洗更衣,還要預備早膳茶水,忙裡忙外,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消停下來。“陛下。”荷露在鄔寧用膳前端來了“補藥”。慕徐行低下頭,喝粥,全當做看不見。他沒理由也沒資格干涉鄔寧服藥,如果可以,他寧願喝那碗藥的人是自己,但由古至今“避孕藥”唯獨對女人生效。“嘖,太燙了。”“那奴婢折一折。”荷露取來空碗,把藥倒進去又倒回來,當她想要再呈給鄔寧時,外面忽一陣騷動。“陛下!”宮人急匆匆的走進來,跪在鄔寧身前,滿臉驚慌失措:“禦醫局的聶太醫有要事稟報!”太醫是高危職業,通常報喜不報憂,一旦報憂,必定事關重大。鄔寧神情驟然凝重:“叫他進來。”“微臣聶月白參見陛下。”這個聶月白便是那日跟在王太醫身後的年輕禦醫,因相貌略出眾,鄔寧多看了兩眼,還惹得沈應拈酸吃醋,不過此刻鄔寧沒那份閑情雅致:“可是君後有恙?”聶樂白抬起頭,盯著鄔寧道:“君後一切安好,微臣今日前來,是因陛下服用的九陽散被人動過手腳。”此話一出,荷露手中的藥碗險些跌落在地,嚇的臉色都白了。鄔寧倒不慌不忙,若有人要給她下毒,在她每日的飲水膳食上動手腳豈不更容易,何須去碰禦醫們層層把關的九陽散:“什麽手腳?”“微臣查看了藥渣,發現其中幾味至關重要的藥材被調換過,失去了原本的功效。”“哦……”鄔寧多少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你好端端的,為何去看藥渣?”聶月白十分沉著道:“被調換的那幾味藥材極為珍貴,微臣昨夜清點庫房,發覺用量不對,是以特地去查看。”鄔寧看了眼身旁的慕徐行,又轉過頭問聶月白:“那你可知是何人在九陽散上動手腳?”“微臣不知,還請陛下徹查此案。”鄔寧沉默良久,對荷露道:“竟算計到朕頭上,真是活膩了,讓鄭韞親自去查,務必給朕查個水落石出。”九陽散有什麽功效,眾人心知肚明,這事定與后宮的侍君脫不開乾系,而如今在禦醫局當家做主的陳太醫和慕徐行關系匪淺,也是眾所周知。宮人們無一不偷偷打量著慕徐行。他眼睛盯著那碗已經快涼了的湯藥,似乎在發怔,好一會才醒過神,聲音微微顫著,詢問聶月白:“這藥,被動手腳,大概多久了?”聶月白思忖片刻道:“以藥材用量的差池來看,或許有月余。”月余。這一個月以來,鄔寧多是宿在雲歸樓。慕徐行看著鄔寧,幾乎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萬一……倘若她有了身孕,有了一個屬於他們倆的小孩。慕徐行不敢再繼續往下想,他快要被巨大的喜悅和期待吞沒。(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