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安道,取上來讓朕看看!” 眼見眾儒放浪形骸,開懷大笑,太祖爺也想看看自家愛孫這字,究竟寫成了什麽鬼樣,能讓眾儒如此失態。 杜安道含笑上前,指揮著幾名宦官將畫作抬至階下,正對著龍椅,太祖爺舉目望去,嘴角竟止不住的瘋狂跳動,被噎的險些喘不過氣來。 這……這他娘……是人能夠寫出來的字? 就算是放把米在地上,雞啄米留下的痕跡都比他寫的好看! 狗屎! 實在是狗屎! 惡心! 惡心死咱了! 太祖爺氣的胡子都翹了起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杜安道趕緊將其轉過去,他再也不想見到這惡心玩意兒。 想他朱重八自幼窮苦,連飯都吃不飽,哪裡有錢讀書寫字,直到成為吳王之尊,他深感自己的文化有限,有時候連臣子的奏折都看不太懂,甚至連字都上不得台面。 於是這才痛下決心,苦心讀書練字直到現在,這才終於在面對群臣時,心中有了些許底氣。 這孩子詩才如此妖孽,這字怎就寫成了這個鬼樣? 就這還想劍禦天下,不把這字練好嘍,啥都不用想了! 太祖爺想到倘若愛孫真個登基為帝,群臣卻被奏折上那狗爬字惡心得吃不下飯,他就渾身不得勁! “李愛卿,一月之後,倘若英兒寫出的字還是這般,那朕可就要責罰你了!” 他心中清楚,雄英這個小王八蛋鬼精著呢,遂將壓力悉數放到了李老魔頭身上。 李希顏執教一向嚴厲,有了壓力,也就有了動力! 無奈躺槍的李希顏深感責任重大,隻得暗自下定決心增添練字時間,並且要親自督促。 但書法大家朱雄英卻是突然高聲喝道:“皇爺爺,此詩並非是孫臣所作,這也是那位鄭先生所作……” 眾儒:“……???” 過分了啊! 鄭本怨毒無比地看向一臉茫然的朱雄英,隻覺心中氣血翻湧,竟是被氣的吐出了一口老血,而後仰面倒了下去。 “鄭公!快來人啊!吐血了!” “快宣太醫!鄭公被氣吐血了!” “暈過去了!快!” 耳畔傳來了眾儒大呼小叫的驚呼聲,鄭本這才如釋重負地禁閉雙目。 他已經沒有臉面再待下去了,那個長孫殿下……豎子猖狂! 這是擺明了記恨上了自己,想要把自己往死裡整啊! 一次不夠,那再來一次! 今夜晚宴之事定然會被宣揚出去,這個不當人子的長孫殿下即將名揚天下,而他鄭本鄭觀複這位興化碩儒,則會成為其可憐的陪襯品,可悲的墊腳石,賢名盡喪! 鄭本心中叫悔不迭,恨不得就此一死了之。 朱標無奈地瞪著朱雄英,恨不得給他一個大嘴巴子。 太祖爺亦是有些無語地看向了自己的愛孫,目光有些複雜。 這孩子哪裡都好,聰穎絕人,詩才驚世,且不乏鋒芒銳氣!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太記仇了,說是“睚眥必報”也不為過。 人家不過是刁難了你幾次,你就立馬迫不及待地展開反擊,恨不得把鄭本逼上絕路! 雖然年輕人鋒芒畢露是一件好事,但在群臣眼中,豈不是落了一個“睚眥必報”、“心胸狹窄”的不良印象? 身為人君,當胸懷廣博,不可爭一時之氣,更不可銜恨於心。 回頭定要跟標兒好好說說,開導一下這個小王八蛋。 嗯,還有他那手狗爬字! 朱雄英茫然地看著眾人的反應,心中委屈到了極點。 天地良心啊! 他可是真的什麽都沒有做! 那個老東西怎麽就吐血了? 這廝不會是在“碰瓷”吧? 情急之下,朱雄英再次開口解釋道:“此首《空谷幽蘭》的確是鄭先生所作啊,孫臣連真正的蘭花都沒有見過,怎麽可能作的出如此佳作?” “噗嗤”一聲,原本裝死的興化碩儒再次吐出了一口老血,徹底暈死了過去。 這次,是真的被氣吐血了! 一眾碩儒駭然地望向了朱雄英,對其的忌憚陡然提升到了一個可怕的高度。 什麽叫殺人誅心! 什麽叫得勢不饒人! 這位長孫殿下,此刻可是將這做法體現的淋漓盡致啊! 萬萬不可招惹他! 見朱雄英還欲開口,朱標急忙用極其嚴厲的目光製止了他,將其強行按在了座位上。 “閉嘴!別說了!再說回去揍死你!” 這混帳東西報,複心也太強了吧! 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這是江湖義士所為,卻可不是人君之相! 鄭本被數名禁軍將士抬去了太醫院救治,其吐在地上的鮮血也被宮女擦拭地一乾二淨,但空氣之中彌漫著的血腥味與酒精味,卻是令眾人氣悶無比。 大殿之內針落可聞,經過這檔子事兒,也沒有人再敢出題考較那位皇長孫了。 畢竟考較事小,倘若被長孫殿下認為是刁難於他,懷恨在心,那可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氣氛一時之間凝重無比,一眾儒生如坐針氈地坐在座位上,擺在面前的也不再是珍饈佳釀,而是發自心底的煎熬與折磨。 唯有一人,依舊自顧自地盡興吃喝,與這氣氛顯得格格不入。 不用多想,正是睚眥必報的長孫殿下。 朱某人心中亦是有些不痛快,他現在也終於回過了味兒來,合著這群人原來是誤解了自己,以為自己在嘲諷鄭本。 他也不願解釋,畢竟解釋不清,現在上哪兒給他們找一個板橋先生去。 該怎滴怎滴,小爺不伺候了。 反正回宮之後,朱標這個王八蛋少不得責罵自己一頓,那還不如先吃飽喝足,慷慨“赴死”! 恐怕整個大殿之內,笑逐顏開者,唯有龍椅之上的太祖爺了。 不管如何,雄英這個孩子今晚的確是幫他狠狠抽了抽這些家夥的面皮,令他暢快淋漓,通體舒泰。 嗯,下手還不輕。 “諸位愛卿,小孩子胡亂鬧騰,讓諸位見笑了,今夜碩儒滿座,名士雲集,當浮以大白!” 太祖爺發話,誰敢置若罔聞,就連宋訥三人都端起了案前酒杯一飲而盡。 似乎為了活躍氣氛,太祖爺俯首對近侍杜安道耳語了幾句,後者立馬起身離去,不消片刻,韶樂大作,殿門響聲雲集,引得眾人不由舉目望去。 看這架勢,似乎即將有一場宮廷樂舞啊! 一些年輕名士當即興奮了起來,目光灼灼地望向了殿門。 士子風流,放浪形骸,那也得有佳人作伴啊! 沒有想到,皇上竟還是個同道中人,還有如此細致的一面。 就連朱雄英都停止了胡吃海喝的生猛舉動,雙眼冒光地望了出去。 這宮廷樂舞,乃是雅樂之舞,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禮法,身為歷史系教授的他也只能在某些壁畫之上想入非非,今日可算是能夠現場目擊了。 宋訥三人眉頭微皺,想要請辭離去,但想起方才鄭本之事,皇上定有要事會講,所以隻得耐著性子默默等待。 朱標卻是面露不解之色,向太祖爺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母后還重病在床,您卻在這保和殿內開宴起舞,這是人乾的事兒嗎? 太祖爺察覺到了愛子略帶質疑的目光,冷哼一聲選擇不予理會。 不知他何時才能夠體會到,自己的良苦用心! 在一眾牲口渴望的目光之中,殿門終於有人走了進來。 待眾人看清來人後,卻是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你娘咧! 這是些什麽鬼? 說好的俏麗歌女呢? 在朱雄英目瞪口呆之中,一隊隊手持乾戚羽籥的舞生走了進來,那健碩有力的孔武臂膀看得朱雄英一陣膩歪。 舞生分為文武兩隊,外加四夷舞生,與文武舞生配樂起舞。 武舞生由舞師二人執旌引導,左手執乾,右手執戚,舞作發揚蹈厲坐作擊刺之狀! 文舞生由舞師二人執籥引導,左手持籥,右手持翟,作進退舒徐揖讓升降之狀! 四夷舞士十六人,分為四行,每行四人,由舞師二人執幢引導,舞作拜跪朝謁喜躍俯伏之狀! 這種單調到了極致的舞生歌舞,實在是沒有什麽可取之處,看著實屬辣眼睛! 嘔————那孔武有力的健碩臂膀!那虎背熊腰的強壯身軀!那稀奇古怪的宮廷韶樂! 辣眼睛! 真他娘辣眼睛! 但朱雄英突然注意到,自舞生入場翩翩起舞後,在場儒生臉色極其難看,無一例外! 或許是察覺到了愛子的疑惑,朱標低聲喃喃道:“這是……朝——賀——之——舞!” 朝賀之舞! 過百舞生執乾戚羽籥,在這夜宴之上,當著一眾碩儒名士,翩翩作朝賀之舞! 太祖爺……想做什麽? 他是想要羞辱這大殿之中,連帶衍聖公在內的數十位碩儒名士嗎? 還是說,他這是在向眾儒強調,自己是這個大明帝國的唯一主人嗎? 朱雄英當即渾身一個激靈,急忙將頭埋了下去,當起了鴕鳥。 眾儒與太祖爺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俯首之前,朱雄英分明見到,龍椅之上的那位帝王,正在津津有味地欣賞著這朝賀之舞,與眾儒相比,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他仿佛在告訴衍聖公,告訴宋訥,告訴趙民望…… 不管你們是什麽碩儒名流,高潔雅士! 不管你們是否當真蜚聲宇內,士林揚名! 這,是大明! 而我,朱元璋,才是大明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