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病得不輕 這馬車外表看來尋常,內裡卻暗藏“玄機”。 茶幾之上白玉玲瓏茶甌,光滑如鏡,晶瑩剔透,一看便非尋常凡品。 但單憑此,並不足以吸引她的注意—— 少女輕拿起一隻茶甌,果見底部留有熟悉淺藍花押。 這套茶具,是她早先為一位好友準備的大婚賀禮之一。 她那位好友十五歲嫁入京師鄭國公府魏家,這些賀禮當年便也都是送去的鄭國公府。 所以……竟有魏家人來了合州? 會是誰? 是誰本不重要,但若知曉了是魏家何人來此,便可大致判斷出對方此行目的何在—— 少女的視線一寸寸打量著車內陳設,不見女郎之物。 能隨意取用她當年所贈之物,必是魏氏嫡系中人。 而魏氏嫡系不過兩房而已,前鄭國公早故,長房世子魏欽早早承襲了國公之位,她那位好友便是鄭國公夫人。 魏家二郎魏毓,為鄭國公同母嫡出胞弟,任大理寺少卿之職。 鄭國公魏欽喜好繁花錦簇之美,而車內清雅簡明…… 這馬車外在尋常,並無魏氏家徽,顯然無意暴露身份——所以,會是魏家二郎微服至此嗎? 倘若果真如此,此行必不尋常。 少女思量一瞬,即有了決定。 她很快取出了衣襟內那幾張折疊整齊的粗紙,壓在了方才留下的那一粒碎銀之下,而後帶著男孩跳下了馬車。 二樓臨窗處,一名隨從微皺眉道:“郎君,他們離開了。” 方才便見那一大一小兩個少年偷溜進了郎君車內,他正要將人抓住驅趕,郎君卻道“不必”,且事不關己一般就此憑窗抱臂旁觀起來。 須知車內之物不單貴重,更有朝廷機密文書在,萬一出了什麽差池可如何是好? 可偏偏正如夫人所言——郎君行事,向來病得不輕。 那“病得不輕”的青年郎君散漫地“嗯”了一聲,道了聲“走吧”,適才不急不慢地轉身,帶著隨從下了樓。 初春時節,那青年郎君玉冠束烏發,著雀梅色錦袍,身形頎長挺拔,膚色白皙而眉眼深濃。 此若玉山孤松之風儀,仿佛與周遭市井喧囂自有隔絕之氣,引得路過之人側目而視。 少女躲在暗處,見得這樣一張好臉,又見他果然上了那輛馬車,不禁目露思索之色。 她雖未曾見過魏家二郎魏毓,但也曾聽聞此人貌若潘安,生得十分標致倜儻,且正是這般二十出頭的青春年歲。 但怎莫名地,覺得有那麽一兩分眼熟呢? 許是她見過鄭國公,而嫡親兄弟之間免不得有些相似之處? 如此,便更可斷定此人正是魏家二郎沒錯了。 少女頗覺省心,遂帶著男孩離去。 “郎君,可少了什麽東西沒有?”隨從隔著車簾,壓低聲音詢問——雖說縱然少了也是郎君自找,但若此時去追,至少還追得上。 此等只因郎君“病得不輕”而留下的奇奇怪怪的爛攤子,他這些年來已不知收拾了多少個。 卻聽得車內傳出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非但沒少,反是多了。” 那青年郎君手指修長,捏起了那顆碎銀。 旋即,將那碎銀下壓著的紙張徐徐展開,垂眸靜看罷,感慨道:“不過暫避片刻,竟予如此厚禮,實在是過分講究了。” 片刻後,那隻寬大手掌打起車簾,朝方才那兩名“少年”離開的方向望去。 …… 正午時分,那兩名“少年”在城中尋了間客棧落腳,要了兩間上房。 夥計送了熱水進來,少女於山水圖屏風後沐浴罷,出了浴桶,赤足而立,取過乾淨棉巾擦乾身上水珠之際,順帶打量了一遍這具身體。 看起來不過是剛及笄的年紀,雖算得上高挑,然而四肢腰身皆過於纖弱無力,雙手十指亦白皙柔軟,一看便知是養在閨閣裡的嬌弱女郎。 客觀一言概之,中看不中用。 但既是白撿來的,自是輪不著她來嫌棄。 且力氣這種東西,只要肯吃苦堅持,便總會有的。 少女取過那搭在屏風上、來時從成衣鋪買來的乾淨少年衣袍,待左手臂剛穿過那雪白中衣時,穿衣動作忽然一頓。 少女通體肌膚白皙細膩,心口處那顆朱痣便尤為醒目。 她垂眸看著那顆朱痣,眼前閃過一幕舊時畫面——乞兒般模樣的小小女娃剛勉強學會走路,撲通一下摔在泥水裡,髒兮兮的小臉上滿都是眼淚。 那個被她喚作阿鯉的小女孩,心口處也有這麽一粒紅痣。 但阿鯉今年不過四歲而已。 收起思緒,少女繼續穿衣,目不斜視系帶穿袍結扣,動作熟練如行雲流水。 她邊拿棉巾擦著濕發邊自屏風後走出,此時房門被叩響:“客官,您要的飯菜來了。” “進。”少女壓平了聲音。 夥計進來時,便見那“少年”正背對著他擦發,衣袍嶄新,身形單薄卻筆挺玉立,英姿颯颯。 夥計未再細觀,隻於心中暗道“這少年果然是哪家的富貴郎君”,將飯菜擺好後,便出去了。 少女放下擦發的棉巾,邊走向飯桌,邊道:“進來。” 守在房外的男孩聞言這才推門進去,他也洗了臉換了乾淨衣袍,但顯然過程很匆忙,頭髮都沒來得及整理。 “你一直等在外面作何?”少女坐下之際問道。 “我等郎君,不能讓郎君等我……”他暫稱少女為郎君,是來客棧的路上商定的。 少女拿起雙箸:“先用飯吧。” “我……我也一同吃這些嗎?” 少女抬眼:“不然再給你另點一桌?” “不,不是!”男孩連忙搖頭:“我……我從未與人同坐用飯。” “你救了我,將我帶出周家村……給我包子吃,給我新衣穿!”男孩指向隔壁客房,表情感激到極致,便莫名心虛起來:“還讓我睡那般軟的床榻……我,我要做些什麽?不然,不然……” 他絞盡腦汁想著自己能做什麽,但根本想不出“對等”的回報足以令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一切。 便一直“不然,不然”個不停。 “不然我打斷你一條腿?”少女面無表情地問:“如此總能安心了?” 男孩瞪大了眼睛,張了張嘴,結結巴巴地道:“……如果,如果郎君當真需要……” 少女:“……” 她倒也不是那麽需要。 而最終男孩也未能接受與她同桌用飯,拿了隻碗,扒了些飯菜,蹲在一旁的牆角處吃了起來…… 飯後,待夥計來收拾碗碟時,也沒能閑住,幫著夥計一通收拾。 做完這一切後,又垂手目含希冀地站在那裡看著少女,似在等待她發放些什麽差事——難度越大越好的那種。 “……”對上那雙過於清澈的眼睛,少女沉默著移開視線。 而男孩“順著”她的視線去看,只見一旁竹籃裡放著兩隻洗乾淨的水蘿卜。 上房之物備得齊全,冬春時節少瓜果,水蘿卜當作瓜果來生吃是常見之事。 下一刻,少女即見他上前來,自懷中掏出了一隻布包,布包揭開,是他那把菜刀—— 再下一刻,蘿卜皮翻飛。 很快,一隻被削得乾乾淨淨水水亮亮的蘿卜遞到了她面前:“郎君,給!” 少女有些意外地看著他手中握著的菜刀。 如此刀工—— 這些年來竟沒拿來砍人,真是可惜了。 她看著面前的男孩。 大約是幼時無力反抗時試過反抗,受盡了反抗失敗的結果後,待到有力反抗時便不敢反抗了。 人不去反抗,多是出於心中恐懼。 曾經,在那個安排之下,她也沒有反抗—— 不是因為恐懼,是為了還債。 血親之恩,她以血肉性命還清了。 從今後,再無任何人可以任何名目要挾她,她隻做自己想做之事,隻走自己想走的路。 比如—— 這個蘿卜,她就不是太想吃。 “太辣,不喜歡。” “啊……” “你自己吃吧。”少女起身,往床榻方向走去:“我要歇息,你若不困,便多留意著些外面的消息。” 男孩終於等到她開口交待事情,忙不迭點頭應下來,出去替她將門關好。 少女在床上躺下,扯過被子。 她選在此處落腳,並要了上房,除了睡得舒服之外,亦有別的考量。 外面找他們的人不會少,不管是柳珂巷的,還是周家村的,或是周家村背後的。 但她此番再折騰,在那背後之人眼中也不過是小小麻煩一個,不值得大張旗鼓不惜代價乃至節外生枝,因此至多只能暗中追查她二人下落。 那些人也不會想到本該東躲西藏的人會堂而皇之地住進客棧上房,而因她出手大方,言辭引導之下,此處客棧的夥計很願意將她當作“與家中負氣出走,想在外頭躲一躲清淨的富家郎君”,若有人來此探尋,定會替她擋回去。 此法自然也只能躲一時而不能長久。 但那些人,大約也沒什麽機會讓她躲太久了。 她本打算今日便趁亂混出城去,去隔壁涪州,將手中證據線索暗中設法送到一位故人手中。 她那位故人為官剛正,若知曉合州此亂象,必然不會袖手旁觀。 只是沒成想今日誤打誤撞,遇到了那微服來此的魏家郎君,如此倒是又省事許多——周家村之事,自是越快解決越好。 而眼下,她只需在這座客棧中等消息,以及好好地睡上一覺。 雙眼合上,即陷入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這黑暗中透出一縷極冷的白光,那光漸盛,白的熾目,是一片無邊際的雪地。 雪中,女子青絲散落如瀑,寒刀劃過脖頸。 血色蔓延,洇紅了雪原。 眼前徹底陷入一片赤紅之際,少女猛然張開了眼睛。 天色不知何時已經暗了,她於黑暗中抬手,下意識地觸探微涼的脖頸,又試著轉頭活動了一下。 嗯,脖子還在。 少女遂重新閉上眼睛。 …… 同一刻,有人也轉了轉脖子。 處理罷公務的青年自書案後起身,閉目抬起一隻大手揉了揉太陽穴。 “郎君,有京師來的密信。”近隨叩門而入,將兩封信箋呈上。 青年隨手打開其中一封,其內信紙折疊整齊,展開來看,其上卻並無字跡,而是一幅少女畫像。 中午好呀,感謝大家的推薦票和月票,感謝墨兮無瑕、明月無間、冷眼看世界520、書友20190416172648770、a4318、春花秋月85,以及qq閱讀的書友們的打賞(那邊的名單id複製不了,但都看到收到,謝謝大家!)另外麻煩qq閱讀的朋友們評論留言打一下五顆星星,愛你們! 另外,給大家推薦好友包包紫的新書《末日孕媽靠無限物資生存》,末世囤貨文,對胃口的可以去看看哦,而且這個可惡的女人竟然有存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