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倫忙道:“先不要動刑,呈上來看。” 齊淮陽接過衙役呈來的物件,掃了一眼,抬手遞與白玉陽,“大人,是一本帳冊。” 鄧瑛聞話,在刑凳上抬起頭,看了一眼忽掙扎道:“白大人,一切隻與鄧瑛有關 ,鄧瑛願受刑責!請大人……” 白玉陽皺眉,朝衙役使了個眼色。 鄧瑛脊上頓時受了一杖,他措手不及,身子一震,後面的話立即痛斷在了口中。 白玉陽把帳冊遞向張洛。 “張副使也看一眼吧。” 說完,對堂外道:“把外面的人帶上來。” 楊倫原不解鄧瑛為何會忽然失態,但看見跟著衙役走進來的人時,卻一下子全明白了。 那人身穿香色直綴,白須及腹,步履蹣跚,竟是張展春。 他慢慢地跨過門檻,走進正堂,躬身朝白玉陽揖禮。 鄧瑛側臉望著他,忍痛喚道:“老師……” 張展春並沒有看鄧瑛,沉聲道:“你住口。” 白玉陽起身向張春揖禮,而後直身道:“沒想到張老先生歸鄉多年,竟會重來京城。” 張展春沒有應他,轉身顫巍巍地蹲下身,伸手沉默地抽解鄧瑛手腳上的綁繩。 他上了年紀,手上的力氣也不夠,一下一下解得很慢。 “老師。” “不要說話。” “可是老師……” “我叫你不要說話!” 他說著,終於費力地解開了所有的綁繩,“起來跪下。” 鄧瑛不敢違逆他,忙起身跪下。 張展春直起身,對白玉陽道:“這是刑部的公堂,我本不該說這樣的話,但我怕我沒有機會再說,所以今日務必要失這個禮。” 他說著朝前走了一步,反手指向鄧瑛,“你告訴你父親,符靈原本是我與他最好的學生,我將符靈留給他,他卻任由你們對其如此羞辱。皇城營建四十年,他在工程上不過十年,他知道多少?啊?” 他說完啞笑一聲,指向堂外,“聽說他兩日不肯見楊倫,怎麽,他自己不肯對我這個老友動手,也不準他自己的學生之間顧念同門之誼?無恥之徒!” 他這一通罵得白玉陽天靈蓋漲疼,張口想要說什麽,卻聽張展春的聲音又高了的一層。 “不用跟我解釋。” “張先生……” “呵。” 張春展冷笑,“你們不是想知道那兩萬匹磚資銀到底到什麽地方去了嗎?你手上那本帳冊是當年的實帳,不僅有十年的,還有貞寧五年,六年,七年,八年,所有的營建款項,你先看,看了我來受你們的審!” 第25章 陽春一面(三) 我視你們如父,尤勝我…… 白玉陽是張展春的晚輩,此時不敢狂妄,但他身居刑部正堂,又不能不作為。 一時不知如何自處,不自覺地端起了茶盞。 齊淮陽見狀,斡旋道:“尚書大人,既有了實帳,我等合該一道核看後再議。” 白玉陽就著端茶的手臂,拂開台案上的卷宗,又抬手摁了摁太陽穴,方接過齊淮陽的話道:“先將二人收監,押後再審。” 楊倫聽完這句話,暗松了一口氣。 張展春閉上眼睛。 他本已重疾纏身,此次來京車馬顛簸,全靠一口氣撐頂著,此時氣滅,頓覺胸悶難當,眼前陣陣發黑,身子往後一仰,險些栽倒。 鄧瑛忙站起身扶住張展春,對白玉陽道:“白大人,請容鄧瑛照顧老師。” 白玉陽起身擺手道:“將二人關押在一處。” —— 刑部的大牢十分陰寒。 貞寧十一年年底,皇帝才因太后千秋大赦過一次。 因此牢中關押的囚犯不多,且大多已判了秋決,了無所望,人息平平。 為了讓鄧瑛照顧張展春,白玉陽沒有讓他戴鐐銬,但即便如此,牢中濕冷,他的腳傷仍然寒疼的厲害。 “是去年年底在這裡傷的吧。” 張展春看他背對自己在撩看腳腕,便靠在牆上輕問了一句。 “我沒事。” 鄧瑛否認過後,張展春也沒再往下問。 他仰起頭,看著頭頂苔痕斑斑的木梁,悵然道:“我在鄉裡聽說鄧頤的事以後,本以為這一輩子就跟你別過了,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看看你。 ” 鄧瑛轉身跪在他面前,“老師……不該回京來。” 張展春咳笑一聲,“跪什麽跪,你又沒錯。” 鄧瑛低頭下頭,“我連累老師受苦,實在無地自容。” 他說著,彎腰伏身不肯再起。 張展春看著他搖了搖頭,“符靈,你是我帶上這條路的,你和楊倫同年進士及第,少年豐朗,無論才學還是政經,你皆不在楊倫之下,是我看重你的天賦,明知白煥也看重你,但還是把你帶到土木堆上,一晃就是十年。我明知這其中很多醃臢腥臭之事,卻逼你與我一道隱忍,到現在為止,你一直做得很好,從沒有讓我失望。” “老師不要如此說,鄧瑛懺愧。” 張展春咳了幾聲, “你叫我一聲老師,我怎麽能夠不維護你。只要我尚有一口氣在,沒有任何人可以侮辱我的學生。白崇之也不可以。” “老師,其實符靈已經不在乎什麽羞辱了。” “你不可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