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皇孙皇侄是什么立场?兵戎相见时,我当去寻哪几位荣封的藩王相助?”浓雾行至天子脚边,犹如活物一般正缓慢盘旋而上。“我猜想小辈儿的人大约是都支持涼亦,只不过这些人一无实权二无封号,凑过去也不过是顶个人数。”“荣封的藩王们虽不尽然十全十美,但也都是以百姓为先的开明之主,你可以前去一试。”浓雾已经攀爬至天子的肩膀,他用目光搜寻着游舫,欲言又止。“此后分别再无相见日,有话尽管直言不讳。”象糯说道。那浓雾逐渐开始遮掩容貌,“日后的事还请象姑娘不要责怪涼郤,他始终是站在姑娘你身边的。”“呼”地一阵狂风,雾消云散,象糯还是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正好掉在马肚子上。“圣驾归安,皇城隐卫特来请皇孙公子郤回宫服丧。”象糯与那一身夜行衣的皇城隐卫大眼瞪小眼儿地看着对方,黄洋驹先不耐烦地挥起了蹄子。“诶……谁?”象糯从地上爬起来,她刚才听到了什么?隐卫清了清嗓子,“圣驾归安,皇城隐卫特来请皇孙公子郤回宫服丧。”“啊!我想起来了,怪不得你这声音耳熟,之前假冒灰啼谷的……荆扶舟?”“是,在下皇城隐卫扶舟,之前的事还请恕罪。”“你说来请谁?”“皇孙公子郤。”“……他怎么会和我在一起?他又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您要不自个儿问问公子郤?属下也不是很清楚。”禺山鬼被黄洋驹从床上拽起来,迷迷糊糊地去拔沉在水中的铁锚。棕黑色的船帆升起,羊角灯顺着吊索滑行到桅杆前方的绳结处。月光下的永江波光粼粼,一只小船紧紧跟在硕大的游舫身后。“你这张脸是假的?”象糯面无表情地问。“是真的,”脸颊上的一坨肉被揪起,“在皇城里看见的那副才是假的。”“你这名字也是假的?”“那时小少年被那些人发现乱刀砍死,我带着他的尸体上门告知,但被他父亲错认为小少年……”“他父亲又不是瞎子怎么会认不出来?”“龟先生说他有面部遗失症,也就是不记得人的模样,只能通过高矮胖瘦或者服饰这些特征来分辨别人。”“那个传说中被处死的龟和氏?”“皇城中有人要对龟先生下手,况且……皇爷爷的病已然不可治,所以假名处死,实则秘密返乡。”船舱内安静了片刻。“过来。”象糯把手伸向他。“象长言……”依然是那熟悉的声音,依然是那熟悉的掌心温度,依然是他。一个浑身血污不足两寸高的小人儿沿着象糯的肩膀攀爬而下,小手里挥舞着一只血做的三齿叉。“天威责罚不在其外便在其内,你跟着我时没见有雷电劈你,那便是脏腑出了问题。”“血养灵是幽使的气凝结而成,先让它看看究竟病到了什么地步,若是医不好……你就同我回去吧。”“去哪儿——啊!!!”血养灵正钻进他的手心里。他倒下,在船舱内翻滚。痛,实在是太痛了,就像是活生生被人拆掉骨头一般。扶舟在外面跟禺山鬼打起来了,倒是黄洋驹一蹄子踹开舱门,俩人这才一前一后冲进来。“皇孙!!”扶舟伸着手就要去搀扶倒在地上的人,被禺山鬼手疾眼快地拦下。“别乱动,你看从他身上流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米虫一样的东西正翻山越岭地爬向窗外、门外,它们经过的地方留下一道绵延不绝的血痕。“出去。”象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声音空洞的有些吓人。禺山鬼示意他身后的黄洋驹退出去,他则抓着那隐卫两只胳膊把人押了出去。门窗打开,那些爬到月光下的鬼米虫化作了斑斑点点的水渍。“象长言,咳咳……”他咳出鲜血,血中没有鬼米虫,“你看凡人多么狂妄自大,总以为能够欺瞒鬼神。”象糯接住从他耳朵里跳出来的血养灵,“你皇爷爷方才在我梦中,他向我说起你,说涼郤始终是站在我身边的。”“咳……不是只有幽使转生的魂魄才能出现在幽使梦中?我皇爷爷……我皇爷爷曾经是幽使?!!”“或许是吧,我没来得及问他,况且就算是问了,他(她)们也记不起从前了。”“可是为什么呢?做幽使不比做人好,你看人间有多少想得道成仙的。”“我也不懂,大概是腻了吧。”他这会儿觉得舒服多了,便撑着手臂坐起来,但看到他的衣衫正变成破败不堪的模样。“象长言……”“少汀愿意跟我回去吗?”“象长言要去的地方,我一定会跟去。”象糯歪着头打量着少汀,她向来是相信他的,无论是出海后的第一次相遇,还是此后的一路同行。涼郤……不,比起这个戴着假面的名字,他更愿意是汀八百,能够和象长言山水同游,患难与共。“象长言……”“少汀……”因为同时开口这种无用的默契两人终于对望着笑了起来,他们的灵魂里有着更深的羁绊。“狂妄自大的凡人。”象糯靠着少汀的肩膀坐下来。“哎哟,”汀八百一脸痛苦地捂住胸口,“我可再也不敢如此了,方才真是要了我的命。”“鬼米虫都生了那么多也不告诉我,它们啃噬你的时候还能不痛吗?”“跟在你身边就没有那么痛了,平常多晒晒月亮也没有那么痛了。”“哼,你还歪打正着了,鬼米虫最怕月光。”“我哪是为了赏月嘛,是你说过有月亮的时候像极了无尽海,我是想你啊。”那只血养灵又冒出头来,还害羞地捂住脸,它也一抖一抖地在笑。象糯把它捉起来放到少汀的肩膀上,那小家伙立刻钻进去又从另一头的肩膀上冒出来。“留在你身边养着吧,还能让你的伤口好的快一些。”“那我是不是得给它起个名字?它是男是女?”“血养灵没有男女之分,素日里它们也不会冒出来,胆子都太小。”“象长言觉得给它起什么名字比较好?”“饵儿。无尽海抓恶鬼的时候,幽使们就会把它们放出来。”“这个名字还真是……颇有含义。”有血养灵在身上,汀八百衣衫上那副衰败之象很快褪去,但他命格已破,不跟在象糯身边活不过一时三刻。此时在无尽海古事崖,关于幽使象糯的叙述变了,至关重要的一句替换了名字——终有魂魄,常伴此身,名曰汀八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