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 “魅香”以后,她与谢玄的关系更加僵持。领南郡相突然暴毙,位子空缺,谢玄主动请去领南暂时任职。桓温答应了,因为是暂时,所以不用带家属前去,而他也未跟敏敏提起过去领南任职。直到他要走的时候,她才知道。她默不作声看着谢玄离开府中……她知道他还在误会那首诗,她几次想去找他去解释,可是他不断地逃避,现在他连看她都不想看了,直接去远方任职。她还能怎么做?他离开了,人去楼空。她望着这栋寂寥的府邸,自嘲笑了起来。她这是怎么了?这么难过?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这个男人已经在她心底驻扎了,当她想去面对的时候,他却逃了。这是多么恶劣。在马车上的谢玄空洞远目,脸上隐忍着痛苦。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句诗,萦绕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他轻笑,既然如此,何必强求……现在朝廷是 “非暴力不合作”,官员表面上谁也不跟桓温作对,让桓温挑不出毛病。不过桓温想做什么,官员们都想出一切办法跟桓温周旋,桓温甚是无奈。桓温出道这么多年,除了桓家人外,只有郗超和王珣两个亲信。从皇上到百官,现在几乎都站成同一条战线。百官大多数都是名士,打心眼看不起当兵起家的,相对而言,百官更喜欢谢安。他们只是怕桓温,却从骨子里逆他。可以说桓温最后失败的原因就是“以暴力服人”。她收到朝廷的旨意,四品以上官员,去建康例行公事。这倒好,离开空荡荡的江陵,免得庸人自扰。刚收拾玩行李,桓温就派家丁来,说是一道前去建康。她也不好回绝,就跟着家丁一起去了桓温的府上,桓温见敏敏来了,笑道:“难为你一女人在家,当时欠缺考虑,不应该让谢玄去领南。”她轻笑回答:“明公这是什么话,都是为朝廷办事,本该就鞠躬尽瘁,怎会计较这儿女情长呢?”桓温怔了怔:“也是,也是。”但他笑得有些牵强。客套话她会说,话中带讽,她也会。可是他们刚想上马去建康,一位官员从远处驰马而来,有些急促道:“大人,这是皇上给你的密函。”桓温微微瞟了下敏敏。敏敏做出无谓的样子,桓温讪讪一笑,接过密函,打开看了看,脸色有些不好。见桓温在思忖什么,她有点好奇,这傀儡皇帝到底告诉桓温什么了?“张军医,我突然想到有其他的事,暂时不能去建康了,我看还是你自个先去吧。”桓温思忖半天的结果竟是如此。她自然无他法,只能宽厚笑着,无妨。于是她便自己上了马车,独自去了建康。雨雾缭绕,冬季的寒冷杂带着湿气,那便是彻骨的冰凉。她涩涩坐在马车上,缩着自己的身子,突然怀念起那个妖娆的男人,那个至今还在误会她的男人。也不知,这个冬季要维持到什么时候……她刚到建康城门,忍不住仰望城门上的字体。一如刚来的时候,那时她何曾想过自己的世界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低眉独自笑了笑,正视却见谢安已经在城门口等待她。马车自他身旁停下,敏敏下了马车,对他笑道:“恭喜加官晋爵。”他一笑而至:“累了吗?”她摇头:“不累,就是有点冷。”他怔了会儿,随即又笑道:“那么还是赶紧回府吧。”她点头,便上了谢安为她准备的马车,驰向谢府。进了谢府,她感染般四周张望,谢府已经没了那时婚嫁当初的喜庆,显得寂寥。来到大堂内,她又想起那个男人来了。谢安见她如此落魄的样子,问道:“羯儿没跟你来吗?”“他去岭南暂时任职郡相了。”谢安思忖点头:“你也不去陪他吗?”“他不需要我陪。”她嘲笑般自言自语。他现在他连见都不想见她,说话都不想听,更别说出双入对了。谢安不说话,静静看着她眼神闪烁的哀怨。“敏敏可知,我当初为何请命先皇,把你指配给羯儿吗?”谢安猝然问了她一句。她一呆,完全想不到谢安会把当年积郁的问题说了出来。“第一,我对羯儿寄予厚望。第二,我对你亦有情。第三,羯儿很爱你。”她默然良久:“他……”他现在定恨她了吧。“你爱羯儿吗?”谢安突然目不转睛看着她。眼神中的犀利让她无处遁形。她躲闪着他的眼神,不去触碰。谢安轻笑:“你就是这样,只知道逃……从来不扪心自问,逆来顺受,这样对你对别人都是一种折磨。”他眼底突然闪过一丝伤痛。她咬着嘴唇,低头还是沉默。谢安突然抬起她的下颌:“你再这样,羯儿可不是能让你霸一辈子的。”她大惊,眼睛倏然增大,盯着谢安那带笑的眼……“我也不会宠你一辈子。”谢安放下手,背对负手,“谢家大小事,还是我做主,你与羯儿婚配已有一年之久,胡儿与思琴与你们一起婚配,你也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怎样,时间长了,你自是要明白这其中的必然性。”谢安的话,她是自然明白,纳妾吗?她忍不住嘲笑道:“如果他要纳妾,那么请让他休了我。我的婚姻里,容不得第三人。”她的话,在这个封建社会里来说,无疑是大胆的。谢安注视良久,终于勉强笑道:“是吗?我知道了……”他的目光太过深远,看不出他的心思。她也没想过,这句话,能让谢安一直铭记在心。几日后,他们才上朝,她真没想到,皇帝司马昱原来是病危,之所以劳师动众集中官员其实只是想让桓温回建康。可偏偏桓温没来,还上奏表示皇上龙体安康,定会好转,国家大事可问谢安王坦之的意见,他们可是国家栋梁。其实司马昱的意思,是想让桓温回来继承大统的,偏偏桓温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司马昱平时身体甚好,为何就快要死了?于是就会想到定是朝中官员给他下的套,诱他进宫对他不利。她想到那日他接到的密函,想来,定是司马昱催促桓温赶紧来建康,自己时日不多,拖不得吧。她不禁好笑起来,这司马昱算是画蛇添足了。虽然知道桓温最后失败了,但不想,原来桓温是犯了这种不该犯的错,丢失了不该失去的机会。在她来建康第六日,司马昱在弥留之际立了太子,世子昌明在病榻前立了太子。不到三日,司马昱驾崩,太子即位。这几日,谢安忙坏了,几乎伏案不出,整个谢府就她与谢安两个主子,下人不好打扰,但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她没法,只好深夜端了些滋补的汤药敲开谢安书房的门。“谁?”里头传来一丝疲倦的声音。“敏敏。”里头沉默良久:“进来吧。”她推门而入,见谢安手中提着毛笔迟迟不肯下笔。她试探问道:“不知安石有何烦心事?”谢安注视她良久,叹息道:“最近皇室真把我们搞得焦头烂额。先是先皇下诏让桓温摄政,好不容易摆平,让先皇改为‘依诸葛武侯、王导丞相故例辅政’,可是皇太后非要下旨诏令桓温依周公居摄政例,内辅幼主,外安国政。与先皇先前诏书如出一辙。”他眉头锁得很紧,似乎很愁。自然,他愁的还是谢家的利害关系,这是作为谢家子弟必要的责任。也许对于国家,还是有点情意。“那么安石想怎么做?”他苦恼摇头:“王家似乎有妥协的意思。”“那安石呢?”她有些认真凝视他。他笑:“不敢奉行。”“那么便是了,照着自己的意愿去做吧,眼下无非是王家的妥协让你意志不坚定,王谢本是在同一条战线上,分家不得,应当草拟份策略给王家,阻止这件事的恶化。我想王家自然是有分寸。我也相信以安石的口才,定当能说服王家的不坚定。”谢安怔忪着与含笑的敏敏对视:“难为你想那么多……”她淡淡撇嘴:“我是谢家人,这是自然的。”他仅仅朝她笑过,一句带过:“多多考虑羯儿吧……”她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微微点头。一直僵持被动的冷战,终究不是个办法。她该主动了。不过,她这次来建康还有个目的,这也是她想了很久的事,她从衣袖中掏出一份信函递给谢安。谢安不明所以接过信函,看了看信函,竟然是请辞书。“你想好了吗?”他看着信函,问道。她点头:“身为妇道人家,本应该在家相夫教子,这朝廷的事,我也不懂,还是你们这些男人去干吧。还请安石递交给新皇。”他默不作声:“羯儿知道后,会很高兴的。”她莞尔一笑:“是吗?我只是想做个贤惠的妻子,虽然还在努力,但我已经尽力而为了。”“你下去吧,这件事我会处理。”她点头:“安石也早点歇息,不宜操劳。那我先下去了。”她转身准备出去,谢安忍不住笑道:“你终扪心自问了,得出的答案,很值得鼓励。”她没有转身,原地独自微笑:“曾以情重负情浓,而今才知相思重。”说罢,大步离开书房。谢安凝望她的背影良久,盯着书案上的宣纸发怔。挥洒写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兰亭会上,她念的诗,他一直记得……一直埋在心底,永远开不了花……她与他的过去,只能忆成惘然。如果当初他抓住她的手,也许结局,截然不同。但他,从不后悔。她的婚姻里,容不得第三人。他的故事里,容不得一点瑕疵。这其中,到底是谁成全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