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你晨与昏

那一年,宋知衡告诉她,于木朵,做我的女朋友,第1不准打架,第2不准讲脏话,第3努力学习,考上大学。 于是,她心甘情愿收起浑身利刺,追他,爱他,崇拜他。最终换来的,竟是他的不告而别,和七年的音信全无。 然而,当她穿着坚固铠甲,抵御一切悲欢时,他却回来了…… 他说:于木朵,缺席你的人生七年,你可以恨我,但千万不要原谅我。 她说:宋知衡,我曾经恨过你,但我现在已经原谅你。我们都往前走吧,不要回头。

第七章 用身体讲情话
“表白了?”
我可以忽视徐墨瑾的“最后一样东西”,但我不能不在意她说的那一番话。网上没能搜到任何一则当年那场纠纷案的相关报道,很有可能早已被人为屏蔽删除。我不甘心,尝试搜索尽可能多的关键字,终于在某个人博客里找到一篇悼念亡者的博文。
博主称已故女孩“欢欢”,一位成绩优异17岁的高中生,身患恶性脑肿瘤,六月坠楼身亡——与徐墨瑾的描述基本相符。文章最后放了一张几位女高中生的制服合照。我无法确定里面哪一个是欢欢,凭直觉推测,像最右边模样文静,笑容腼腆的齐耳发女孩。
从悼文内容来看,博主有可能是欢欢的同学或者朋友。但自这篇悼文之后再无更新,也许已经荒废。联系不到博主,我只好在文章下留言,留下手机号码,希望他(她)能看得到。被动等待博主联络终究不是办法,我考虑很久,给钟灵打去一通电话,请她帮忙调查,当年纠纷案里爆出的自杀患者中,有没有一位叫“欢欢”的17岁女孩。
钟灵很自然地问起原因,我谎称受人之托,不便透露,故意营造出一种“我有难言之隐”的错觉,似真似假。钟灵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收到我传去的照片截图后,爽快答应。
一个人坐在“静空”吧台的最边角,我不自觉地又翻出手机,盯着女孩们的合照,渐渐入了神。直觉太强烈,以至于我已经毫无根据地认定,齐耳发的女孩就是欢欢。下意识地,指腹抚过她温柔乖巧的脸庞,我在想,她或许的确是会令宋知衡一见钟情的类型。
“看什么呢?”
白正非突然出现,背靠吧台坐到我身旁,递来杯酒。我低喃句没什么,收起手机。
两只酒杯轻撞,我抱歉道:“大叔,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太忙,没能赶上‘静空’重新开幕。”
他无所谓地摆手,又问:“听说,你因为专辑风格,和徐墨瑾吵得不可开交?”
“听季维方说的吧。”我低头抿唇一笑,自我解嘲道,“像你说的,我和她果然碰出不少不一样的火花。对了,大叔,我请教你一个问题。”
他抬手与熟人打个招呼,侧过身,“说。”
“如果你有一首很私人,很特殊的作品,但又很适合你合作的歌手,你会不会……”
“会不会舍得让它与大众见面,变得人尽皆知?”如同自带预知能力的白正非接过话,些许沉思后,不疾不徐地再度开口,“如果你指的是你父亲的遗作,不妨我们先试着揣测他当时的创作心情。你我都知道这是首很棒的吉他曲,你父亲肯定也有同感。当你创作出一首满意的作品,你当然会希望更多人听到它,被它感动,为它着迷。你父亲呢,应该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白正非说的没错,我点点头。
“现在这首吉他曲在你手里,因为它的特殊性,你为它附加了许多你的情感和寄托。讲的直接一点,这些都是你私人的附加品,而不是曲子本身,或者你父亲的。所以关键在于,你有没有勇气抛开本不属于它的层层情感外衣,替你父亲,还原它最初被创作的目的。”
不管是对音乐的理解,还是对工作生活的态度,我向来只佩服白正非,他的切入点总是那么高屋建瓴,那么深刻通透,又从不会给人刻板说教的厌倦感。
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大叔,我被你说服了。”
“你会问我这个问题,证明你自己也不希望,你父亲的遗作有一天真的变成一首‘被人遗忘’的作品。”他呷口酒,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说,眼神飘了下,起身匆匆道,“我去打个电话。”
白正非有些慌张失措的反应实在罕见,像遇到瘟神。我正纳闷,一缕幽香扑鼻,顶着头俏丽短发的季维方,满面灿烂地坐进了白正非刚才的位置。
我记得,前天开会讨论她和徐墨瑾的合唱曲目时,她还是一袭卷曲长发。
季维方似看出我的疑惑,不答只唱:“我已剪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剪一地不被爱的分岔……”
唱着唱着,她还挽起我的胳膊,拉我和她随歌声一起摇摇晃晃,如同两个天真烂漫的无知少女。不知她是否在故作坚强潇洒,我完全感觉不到她歌词里所唱的“一寸一寸在挣扎”。
“表白了?”我轻问。
歌声戛然而止,季维方抽走我的酒杯,仰头喝净,随手揩去唇角残余,“轻松了。”忽又脑袋一歪,难敌疲惫似的枕上我的肩,“我就知道一定会被拒绝。我不死心,问他如果旧情人不出现,我是不是还有那么一丢丢点的希望。我个大傻叉,根本不该问。你猜他怎么说?”
我摇头,不觉望去白正非离开的方向,了无影踪。
季维方面朝我高扬起下巴,像只不胜骄傲的孔雀。“他说与她无关,他们现在是朋友。我又犯蠢追问他,我和他现在算什么?他没说话,居然像个当爹的一样,对我露出那种慈祥的,和蔼可亲的笑。哎呦我去,感情他从来就没把我当成个女人。老娘我又不缺爹!”
最后一句大嗓门,忙碌的小武也听得清清楚楚,忍住笑,体贴地为季维方送上一杯开怀解忧的酒。
季维方端起酒杯贪婪地嗅了几鼻子,又难舍难分地放回杯垫,“不能喝了。我得悠着点,后天要进录音棚。”用一根指头再推远一些,她收回视线看向我,“算了,不聊他!喂,你和徐墨瑾到底磨合的怎么样啦?咱俩已经绝交了,后天录歌的时候,你们要再面红耳赤呛起来,我可不帮你,只能装没看见。”
“我看行。”
“和你聊天真他妈费劲,你不能再多说几个字啊!”季维方火气有点旺,对上我无甚表情的脸,倏地便熄灭了,“一直忘了问,平安夜那晚上,我把你打扮成那副勾人的小模样,和宋知衡有没有干柴烧烈火啊?”
“没有。”见她又急眼,我笑着补充道,“他倒是在我家待了一晚上。不过于木胜和柯子璜都在,我们什么也不能发生。”
季维方点着下巴颏,“听口气,你还是有点遗憾……别光想着当工作狂,抽个空弥补遗憾呗。”
“再说吧,短时间内他回不来。”
我拿回被她推远的酒,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拿出来一看是钟灵的微信,没有文字,仅有一张图片。很可能是她帮我调查到的信息,我没急着点开放大,借口有事与季维方道别。
想在“静空”附近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不容易,我直接飞车到了货运码头。
重型起吊机如钢铁巨人并排矗立港口,灯火通明,照亮原本黑越越的夜空。
跨坐在摩托车上,我深深吸口气,重新翻开微信。钟灵传来的是一小截报纸的扫描件。图片放大后,我看清具体细节——一则篇幅短小的新闻报道,标题为《花季少女身患绝症,初夏清晨香消魂断》,文字很抒情,实质性的内容却少之又少。
可对我来说,足够了。
报道里虽然对少女姓名做了处理,但称她“舒某欢”,显然不是巧合;少女就读学校为某省级重点高中,合照里女孩们制服胸前的校徽上,也绣有某省级重点高中的校名,依稀可见,应该是师大附中;最重要的一点,少女身亡地点提到在瑞星路35号附近,我查过当年“泰伦药业”研发中心的地址,就在瑞星路35号,更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
钟灵查到的,我查到的,所有证据拼凑在一起无疑说明,徐墨瑾讲的故事至少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一位叫“欢欢”的少女来过这个世界,鲜活存在过,却走得仓促而匆忙。或许徐墨瑾提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用来证明故事的另外一部分——少女和少年时的宋知衡曾相遇,曾相爱,最终生死别离。
回复钟灵微信,道句谢谢,她没有回。我们都明白,她以朋友的名义帮我这一次,我们从此就不再是朋友了。现在开始保持距离,是对彼此的尊重。
坐在码头边的悬链间,面朝大海,我抽了不知道几根烟。
明明心里很清楚,正被自己一步步推向,自己并不期望真实发生过的真相,却停不下来,宁可头破血流。这种忐忑到想放弃,又不愿被继续隐瞒欺骗,甚至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复杂感觉,太他妈糟糕了。
我曾思考过宋知衡“不辞而别”的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移情别恋”这一种。重逢后的两个多月,他的执着,他的纠缠,他的深情,他一次次的“不正经”,也很难让我去相信,他心里住着另外一个人。
真讨厌犹犹豫豫的自己,踩灭烟头,我摸出手机打给宋知衡。
“还没睡?”电话很快接通,他问。
我压平音调:“你呢?”
“还在公司。”
“你能不能先把工作放一放,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听他说好,我不自觉地又抓了根烟捏在手里,“你说七年前你是输着营养液,被人抬上飞机的。虚弱到那种地步,是因为一个人吗?”
“对。”他很干脆,没有任何停顿。
“你不告而别,也是因为这个人吗?”
“对。”
我深呼吸缓了缓,“所以,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应答果断的宋知衡,在手机那边蓦地安静了。我屏息捏紧手机,眼睛盯着茫茫的大海,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于木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的确对我很重要。”
我试图从他的声音里捕捉言语以外的深意,比如扯谎的不安,比如掩饰的犹疑,但彻底失败了,他就是很沉稳,很坦然。
“‘某种意义’指的是什么?”我追问道。
他顿了一下,“对不起,于木朵,我暂时不能告诉你。”
“好,跳过。”仿佛受到宋知衡的感染,我也变得异常冷静,“你还说宁愿我继续恨你,同样是因为这个人吗?”
“对。”
再一次深呼吸,“这个人是‘欢欢’?”
“不是。”
这两个字,是宋知衡给我的所有回答中最笃定,最果断的两个字。我想,我没有理由再怀疑他。
“宋知衡,我信你。”丢掉被揉烂的香烟,我以同样笃定的语气对他说,“我信你,所以你也会给我一个面对面的解释。对不对?”
“对。”
“好,我等你。”
“我怕你找知衡哥算账,大发脾气宰了他啊!”
季维方和徐墨瑾的合唱歌曲录制过程并不顺利,倒不是因为我和徐墨瑾再起冲突,而是我们三个女人对细节追求接近变态的程度。小到每次气息的转换都要求尽善尽美,必须精准,流畅,符合歌曲的情感走向。三分钟的一首歌,从早录到晚,刚刚完成四分之一,录音师被我们消磨到暴走,我不得不自己坐到调音台前。
午夜一点,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徐墨瑾的经纪人和助理送来丰盛宵夜。精疲力竭的三个人一头倒进艺人休息室的沙发再起不来,面对香气四溢的速食快餐,明明快饿疯了,依然无动于衷。
“我感觉我已经把这辈子录歌的热情都用光了。”季维方率先挣扎着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抓起她最爱的汉堡大嚼特嚼,回头对徐墨瑾道,“录我自己的专辑也没这么上心过。我说,你要不红,都对不起我。”
徐墨瑾回什么我没听清,就被季维方用手肘捣了一下,问我发什么呆。
“我在想,12和13小节之间,可以再加一点变奏和旋。”
“够了,工作狂!”季维方抬起油腻腻的手指,猛敲我脑门,“昨天过带,搭乐器,你已经在录音室里关了一天。能不能把你的脑子腾一腾,装点轻松的事儿进去?”
“例如?”
“例如吃!”
季维方抓个鸡腿硬塞给我,又问徐墨瑾要不要。她摇头,打开助理准备的全素沙拉,慢悠悠地用小叉子喂入口中,吃相优雅。沙拉虽然颜色鲜艳,但低盐低热量,太像给羊吃的。我和季维方是无法理解,一整天的紧张工作后,她怎么还有超强克制力,不为美食所动。
填饱肚子,季维方打着哈欠先走一步。休息室里只剩我和徐墨瑾两个人,都很疲倦,却谁也没有走。
“有话说?”徐墨瑾换坐进单人沙发,敏锐地问。
“对。”我开门见山地道,“我决定把我老爸的遗作交给你来演绎。”
她似乎有些意外,“现在怎么想通了?”
“这个你不用知道。我没让你失望,你最好也别让我失望。”
“什么时候能给我完整DEMO?”
我略作思考,“最迟两周,我自己编曲。到进棚配唱前,你不可以插手。”
“Fine.只要你有诚意,我一样会很有诚意。”
不施脂粉的徐墨瑾五官柔和,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小,劳累导致气色不佳,整个人的锐气都削减了三分。她似乎也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气场不够强大,对镜补了些口红,那个傲慢骄傲的徐墨瑾立刻又回来了。
发觉我正在盯着她看,徐墨瑾绷直腰背一副迎敌姿态,扬眉斜睨过来,问我是不是还有话说。
选择信任宋知衡,我还真就不再因猜疑而浮躁,心平气和地问:“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你是从哪儿听到的?”
“这回好奇了?看来你也没你说的那么不在乎嘛。”徐墨瑾向来爱兜圈子,慢条斯理地继续补妆,自认吊足我胃口之后,才重新开口,“我从哪里知道的不重要。于木朵,我突然觉得你真的很可怜,如果我不大发慈悲告诉你真相,你应该永远误以为自己是宋知衡的最爱吧。”
“是吗?”我故作不经意地视线下移,“徐墨瑾,我也觉得你很可怜。”
她顿时脸色刷白,敏感地用双手护住小腹。这个简单的动作足以说明一切。宫外孕害徐墨瑾失去生育能力,即便身家背景再般配,她已经不可能做“泰伦药业”未来继承人的妻子。所以她才会说,以后也得不到宋知衡。
冰冷的手术刀摧毁了徐墨瑾孕育生命的子宫,她便将所有怨恨通通归结到我的身上,处心积虑摧毁我的爱情。
也许这才是她所指的“无缘无故”的恨,很可怕,也很可悲。
艰辛的录制过程持续整整三天,好在成品赢得了所有人的赞誉。为节省通勤时间,我在公司凑合住了几晚,现在终于可以放松身心,舒舒服服睡一觉。
昏昏沉沉地飘回家,于木胜也在,抱着薯片正看着综艺节目,笑得前仰后合。已经习惯我每结束一段密集工作后,就会呈现出“反应迟钝,行动迟缓”的状态,他没自找麻烦地和我说话,直接从茶几下层拿出个快递袋递给我。
寄件人信息栏全部为空,掂掂快递袋的分量,装的应该是纸质文件。我顺手撕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确切地说,应该是欢欢和宋知衡的合照。
我果然没猜错,那张合照里看起来温柔安静的女孩就是欢欢。而在这张照片中,她长发披肩,穿着条荷叶边雪纺碎花连衣裙。被宋知衡亲昵地拥着肩膀,似乎有些胆怯,微敛着眸侧着脸,没有看镜头,脸上笑容也含羞带怯。她身旁的宋知衡同样年少,朗朗大方面朝镜头,露出帅气的微笑。
任谁看到这张照片,或许都能编织出一个青涩而纯美的爱情故事。
徐墨瑾的“最后一样东西”,确实最具说服力。
“姐,你拿的什么?”于木胜突然发出声音,好奇地探头张望,“照片吗,给我也看看。”
下意识不想于木胜知道太多,把照片迅速放回快递袋,我随口问:“今天没课?”
于木胜扫兴地切了一声,缩回脖子,“姐,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每年都有两段神奇的时间是不用上课的,一个叫‘暑假’,一个叫‘寒假’。”见我没反应过来,他扯着喉咙高喊,“我放寒假啦!在你与世隔绝的这几天,还有另外一件神奇的事发生。子珫大哥出海归来,约我们吃饭!听清楚了吗?子珫大哥约我……”
“行了行了,我只是反应有点慢,不是耳朵背。”臭小子吵得我头都开始疼了,皱着眉问,“哪天?”
“没定,子珫大哥说等你忙完工作,和他联系。”
每逢柯子珫下船,我都会做东请客吃饭,庆祝他平安归来。最初几次他总是抢先买单,被我郑重警告后,便不再客气坚持。一顿“团圆饭”便成了我们两家四口的日常惯例,即便在柯子璜对我最有敌意的那两年,也不曾中断。
我哦一声表示知道了,回房间先将照片塞进抽屉,而后打电话给柯子珫敲定吃饭地点和时间。也许听出我声音里的疲累,柯子珫没有多聊,道一句好好休息,结束通话。收拾衣物去洗澡,经过客厅,电视机里吵吵嚷嚷,于木胜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不禁嘴角上扬,盯着这样无忧无虑的他,发了会儿呆。
平安,健康,快快乐乐,从来都是我对于木胜最大的期望。
微微发烫的热水冲走一身的劳累和疲倦,回家的感觉真好。换身舒适的家居服,用干毛巾揉搓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卫生间,客厅没人,电视也关了。瞥一眼于木胜房间紧闭的房门,我推开自己的房间门,愕然愣住。
于木胜一手拿快递袋,一手朝阳高举着那张宋知衡和欢欢的合照,眉头紧锁,表情异常严肃。他似乎并不在意被我抓个正着,急不可耐地冲到我跟前,抖落手中薄薄的照片。
“姐,你不会以为知衡哥对你变心了吧?这照片有问题啊!”
我忍不住发笑,“你这么紧张干嘛?”
他煞有介事,“我怕你找知衡哥算账,大发脾气宰了他啊!”
“你姐又不是法盲,知道‘杀人偿命’四个字什么意思。”我倚在门框,边擦着头,边朝照片努了努下巴,“有什么问题,你说说。”
“有疑点!首先,我认为这是张摆拍照。照片显示时间是4月20日,这女孩却穿了条夏天的裙子,明显和季节不符,很刻意。你再看知衡哥搂女孩的动作,看着好像挺亲密,但你仔细看他的手,是握拳的。谁会搂着自己女朋友的时候,手握着拳呢?网上管这叫‘绅士手’,是男生尽可能减少和女生身体接触的一种行为。”于木胜像个侦探,头头是道,
“其次,我觉得这女孩也有疑点,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个病人。侧着脸没看镜头,好像在故意掩饰什么。你注意看她的眼睛,是不是左眼眼球比较突出?引起眼球突出的病因很多。但你看她的头发,像不像戴的假发?我怀疑她有可能接受过放化疗。”
学医的于木胜比我更敏锐细致,按照他给的细节提示,我接过照片又仔细观察一遍,沉吟道:“这女孩得了恶性脑肿瘤。”
“难怪……姐!!”于木胜像个炮仗一惊一乍,大惑不解地看向我,“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很惊喜,夸你弟弟火眼金睛吗?或者痛哭流涕,幸亏知衡哥没有黑历史……难道,你早看出来这照片有问题啦?”
我摇摇头,坦白道:“我没你眼睛尖,什么也没看出来。”
“那你就是无条件地相信知衡哥啰?”
“也不算无条件。”放下照片,我坐到床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有些话不自觉地便说出了口,“于木胜,我没你聪明,能做好的只有自己的工作。心里有很多疑团,但我不敢去调查,怕走错方向,自己又钻牛角尖。我会等宋知衡回来,听听他怎么说。到底他的话值不值得我信任,我现在也不知道。”
“姐,我觉得你这样是对的。”于木胜频频点头,抱膝蹲在了我面前,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光,“你别嫌我年纪小,当初你和知衡哥谈恋爱,我就觉得你们将来一定会结婚。你知道吗,很早以前,知衡哥就拿乐高超级英雄的拼装积木诱惑过我,让我喊他一声‘姐夫’。”
于木胜不说,我一定无法想象,那时少年持重的宋知衡也会有如此幼稚的举动。
“你忍住诱惑了吗?”我弯弯嘴角,笑着问。
“没有啊!怎么可能忍得住,怕被你发现挨骂,我每天变着地方藏玩具,藏得头大。而且,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迷上美漫英雄的。”
“哦,原来他才是罪魁祸首,我应该去找他算账。”
“千万别,我又不是杜君君,迷美漫还没狂热到神经病的程度。”
想起平安夜当晚,我擦头发的手一顿,担忧地问:“你和她现在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于木胜无可奈何地长叹口气,坐到我身旁,“其实我觉得她挺可怜的,本来成绩不错考上重点没问题,结果只读了个三本。脑回路和一般人又不一样,没什么三次元的朋友。像我这么心地善良,忍一忍算了,只要她别太出格就行。”
善良……
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我的目光再度投去宋知衡和欢欢的合照,一瞬之间,我仿佛从宋知衡温暖笑容里,捕捉到了他说他已经做不到的“善良”。
“不急,慢慢走,我还可以多坚持会儿。”
柯子珫常年奔波国际航线,吃的都是冰冻食品,所以他特别偏爱口味清鲜,重在突出食材本味的浙江菜。特意将晚饭地点定在以江浙菜著称的“张生记”,我和于木胜到的时候,柯子璜已经先到,一个人站在青石水瓮边逗金鱼。一如既往的懒散随性,也没打招呼,嫌我们来得迟,揉着肚子先喊饿。
坐进包厢,柯子璜玩手机玩得入迷,我喊她几次都像没长耳朵听不见。于木胜看不下去,再度拿起严格哥哥的架势,二话不说抽走她的手机,揣自己口袋里。
“还给我!”
“不还,没听见我姐问你话呢!”
“没听见!”自知于木胜不好对付,柯子璜看向我,掏着耳朵眼儿问,“你刚才说什么?”
碰上这俩孩子,我就变成了最有耐心的人,“你哥呢?关机了,我联系不上他。”
“谁知道,他让我直接从学校过来。”柯子璜玩起瓷兔造型的筷托,回答心不在焉,猛然又像想起什么,神叨叨地道,“没准又去找他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了。我都想好了,如果被他发现你是我的金主,我就戳穿他的秘密。我不管他,他也不能管我。”
“柯子璜,你够能算计的,他可是你亲哥。”
奉还手机,于木胜像避祸害,坐到离柯子璜最远的位置。柯子璜反倒恶趣味横生,故意追着撵着跟过去,掬起灿烂笑容凑近于木胜。
“我觉得你也挺愿意当我哥哥的。看在你长得不错的份上,等我算计你的时候,我可以给你打个八折。哥哥,你看行吗?”
“受不起。”于木胜夸张地打个哆嗦,夹着胳膊拉开距离,“当哥哥没劲,我现在就等着我姐给我生个小外甥玩。”
臭小子油嘴滑舌,说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惹得柯子璜好奇不已,直打量我肚子,表情有些惊讶,似乎又有些遗憾。
“我哥真没戏啦?于木朵,那你可得赶紧跟我哥说清楚,免得他越陷越深。”
“你也知道心疼你哥?”于木胜插嘴奚落道。
“不心疼他,我算计谁去。”柯子璜伶牙俐齿还击,眨眼又认真地对我说,“我哥就是块死脑筋的木头。你不早点说清楚,我真怕他想不开,寻死觅活。”
“谁寻死觅活?”
柯子珫的身影出现在包厢门口,我们仨同时一愣。
柯子璜最先有反应,“哥,于木朵她有……”
“子珫哥,过来坐。”我提高音量打断柯子璜,睇去眼神警告,转而继续对正走近的柯子珫道,“你妹肚子饿了,我不准她先点菜,她嚷嚷要跟你告状。”
“我没有!”
柯子璜平时任性惯了,这个时候自然也没人会相信她。被身旁的柯子珫淡淡扫了一眼,她负气地做了个闭嘴的手势,接着埋头玩手机。
“子珫哥,点菜。”递去菜单,我说。
“不用客气,你来吧。”柯子珫又推回菜单,自己倒先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了。你们都饿了吧?”
“不饿。”于木胜窜到柯子珫另一侧坐定,迫不及待地便道,“我姐跟你说了吧,该拿的证照我都拿到了。大哥,等我下学期办完休学,你就带我跑船吧,我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啦!”
柯子珫还是像上回在电话里一样谨慎,向我投来征询的目光,“小朵,你的意思呢?”
“我已经同意他休学了,其余的我听你的。”
从我口中得到肯定答复,柯子珫又侧身面对于木胜,语重心长地说:“小胜,你有志向当海员,我说不上是好是坏,但我跑了这么多年船,有些话一定要先跟你说清楚。”
“大哥,你说。”于木胜立刻端正坐姿,郑重点头。
“新海员适应海上生活有一个过程,需要克服心理和身体上的很多问题。比如你有可能出现很严重的晕船反应,躺在床上不想下地工作。但是你必须不停走动,不停工作,适应船舶的随机摇动,才能过这一关。
“还有,海员生活很枯燥,要值班巡班,每天和机械打交道,还要做很多很琐碎的事,打扫卫生,清理油污……环境一枯燥,你会很想家,可能会影响到工作,你就要学会适应,学会排解。
“这份工作也很艰苦,需要你有很强的责任心。一点点的马虎和不小心,都容易造成机械事故,还有可能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直接又中肯的一番话说完,柯子珫再度看向我,低沉有力道:“最重要的,安全第一。你姐姐要你每一次都平平安安回来,你跟着我跑船,我们不能让她失望。”
柯子珫的这句话深深戳中了我的心底,四目相对,我朝他感激一笑。他却像受到强烈刺激一般,有一丝慌张地飞快移开视线。我不禁回想起,柯子璜说他还是处男的大胆猜测。抿唇忍住笑,我重新拿起菜单,张罗点菜。
一顿饭刚吃到一半,柯子璜撂下筷子便说饱了要回学校,还非缠着于木胜送她。我能看穿小姑娘的心思,但于木胜看不穿,左一句不去,右一句没吃饱。最后柯子璜急了,连拉带拽拖走于木胜。临门前她回头,看看我,看看柯子珫,张口想说什么又咬紧嘴唇,只懊恼地狠狠跺了下脚,摔门而出。
“她怎么了?”柯子珫和于木胜一样粗线条,不解地问。
“我能抽根烟吗?”征得他的同意,我摸出烟盒和火机,先递给他一根,点火。自己却捏着烟,迟迟没有点燃,“子珫哥,你知道我高中谈过一个男朋友,他几个月前回来了。七年时间,我没忘掉他,他也没忘掉……”
我真的太不擅长谈论私人感情,既不想把话说得模棱两可,也不习惯掏心掏肺。没说到两句话,自己已经像咬了舌头,难以继续。
“小朵,我明白。”
柯子珫声音很低,明明不会掩饰落寞,却坚持对我露出体贴的笑容。风吹日晒磨砺出的黝黑肤色,衬着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笑,质朴而笨拙,令人不忍硬起心肠。
我埋下头不去看他,“那些以前经常和老爸喝酒,称兄道弟的老同事,老爸过世以后,没有一个来看过我们。只有你,一直把我们当自己家人一样照顾。时间长了,我怕自己会变得心安理得,认为你做的都是应该的。”
“小朵,你别……”
“你听我说完。”我抬眸,朝他微微一笑,“子珫哥,这些年我欠你的情,可能怎么还也还不完,所以一旦你向我提出什么请求,我很难拒绝。但你从没提过,唯独只有出海前的那一次……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即便心里清楚能说的话有很多——把你当哥哥,当亲人;我缺点毛病一大堆,性格又不好,真的配不上你;祝福你找个温柔贤惠的好女人……
那些狗屁倒灶的话,我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内敛的柯子珫也一言不发,埋首沉默着。
包厢里的气氛逐渐变得压抑,我有点透不过气,干脆招来服务员上啤酒。倒满两杯,我先干为敬。我和柯子珫都不会讲话,只要他愿意喝,我陪他喝到醉;他不愿意喝,我就一个人喝光。从此疏远,少联络。
我的感情做不到为“感激”妥协,就无法再有恃无恐地接受柯子珫的照顾,不管他出于什么心态。
“小朵,我早就习惯照顾你们姐弟两个了,可是你们现在也已经不需要我来照顾了。”说出口也是词不达意的话,酒能帮我讲清楚。柯子珫痛快喝掉一杯,似乎也懂了,“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真的,不能那么想……”
柯子珫没有再继续,苦闷的酒一杯接一杯,像醉了,反反复复叮咛我“不能那么想”。越反复不停,语气仿佛越愧疚,我越参不透他话里的意思。没有多余的精力仔细琢磨,酒又成了最好的消解工具。
恍恍惚惚,我们如同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一晚,柯子珫给我喝了第一口酒,解开了我心底的第一缕愁。而这一次,不知还管不管用。
一晚上喝了不少酒,看上去还算清醒的柯子珫执意不准我送,独自坐出租车离开。
十点钟不早不晚,我一个人沿阑珊灯火,慢慢踱着步子。数九寒天,没有人如我这般悠闲,个个脚步匆匆,身影匆匆。
乏人问津的路边小摊,年轻女孩在卖自制手绳,不算精致,贵在条条独一无二。我没有戴配饰的习惯,也谈不上多欣赏女孩的品味,依然卖下两条。一条宝蓝套进自己左手腕,一条卡其绿塞进口袋。一晚的生意才开张,女孩热情与我攀谈,问是不是送给男朋友,可以免费再帮我加一对配坠。我摇头说谢谢,继续悠悠荡荡的回家路。
没走多久夜色沉了,路就变成一个人的归途,我还挺喜欢这种寂寞无声的感觉。走累了一屁股坐定马路牙子边,自在逍遥。正想抽烟,宋知衡打来电话。
“睡了吗?”他问。
“还没。”
“喝酒了?”
感叹他嗅觉的神奇,我不禁笑出声,“不多。”
“和谁?”
“柯子珫。”
宋知衡沉默片刻,也发出轻快笑声,“于木朵,我认为这个时候你可以编谎话骗骗我,不然,我会很想连夜赶回去。”
“现在编也来不及了呀。”我想了想,解释道,“每次柯子珫跑船平安回来,我们都会一起吃饭,还有他妹妹和于木胜。今天会喝酒是因为……宋知衡,你都是怎么和你前女友们谈分手的?”
也许因为我飞来一笔的问话方式太跳脱,那边的宋知衡再是一阵沉默,而后竟可怜巴巴地说:“于木朵,你快回来吧,我都快冻死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再坐会儿我就回去。印度不是热带吗,怎么会……”
“我在你家门口!”
难得一次听宋知衡失去耐性,我顿了足有五秒,失声惊呼:“你提前回来啦!马上,我马上回去。”
“不急,慢慢走,我还可以多坚持会儿。”
回回都玩突然袭击,怎么可能不急,怎么可能慢得下来。我没工夫再和宋知衡废话,飞身投奔夜色。
“姐,你对知衡哥还不放心?”
“我不知道。”
从门前激吻,到一路宽衣解带,再到放纵颠簸的情事……
一切发生的顺其自然,没有犹豫不决,也没有战战兢兢,甚至没有只字片语。所有的话,想说的却没能说的,能说的却又说不出口的,我们通通交给自己的身体来讲述。还有漫长的思念,思念里的抱怨,抱怨里的遗憾……太多的复杂情绪糅杂其中,一旦开始我们就不想停,也停不下来,直到耗尽彼此气力,相拥睡去。
照例的神经衰弱,睡睡醒醒,梦魇缭绕,每次一瞬睁眼,感觉到背后宋知衡的体温,听到他沉沉的呼吸声,我又能安心地合上眼睛,做一个短暂的迷梦。
黎明破晓,我悄悄起了床,捧着突发的灵感,窝进沙发为老爸的遗作谱写歌词。
经历了一场排山倒海的情爱洗礼,纠缠的气息,绵绵的汗滴,震颤的喘息……仍在脑海中不停回荡闪现,流泻至笔下,字字调脂弄粉,无疑很大胆,同时也很特别。
或许此时此刻,我对《致爱……》的理解就是情欲的,靡艳的,低级的。
歌词一气呵成,我点了支烟,投入地哼唱起来。忽的感觉一暖,不知何时已来到身旁的宋知衡从后抱住我,也不出声,静静听我浅吟清唱了一遍又一遍。
唱累了,我问:“好听吗?”
“好听。”宋知衡的下巴软软枕着我肩头,一只手婆娑起我左腕的手绳,“你好像没戴这种玩意儿的习惯,别人送的?”
“不是,昨晚随便买的。”
“有我的份儿吗?”
“没有。”
他咬我耳垂,“生我的气?”说完不等我回答,扳过我的脸就落下一吻,“于木朵,谢谢你信任我。”
“这句话你先留着。”我拿起抱枕换个舒服的坐姿,与宋知衡面对面,“徐墨瑾讲了一个你‘移情别恋’的故事,然后给了我一张你和‘欢欢’的合照。我知道照片是摆拍的,但需要你来告诉我拍照的原因。”
我说我的,他忙他的,低头审视自己皱巴巴的衬衫,又扯起衣领闻了闻,微蹙着浓眉对我说:“你能不能先放我去洗个澡?”
“挺干净的,不用洗。”
我随口敷衍,见洁癖发作的宋知衡实在无法忍受满身汗渍味,只好暂时中断交谈,放他去洗澡。未雨绸缪地考虑到,他洗完澡很可能又会喊饿,我像个贤惠主妇一样,任劳任怨地转战厨房煮挂面。
“好香啊!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姐,再给我加个煎蛋。”
厨房里突然响起于木胜的洪亮声音,我惊得一抖差点开骂,没好脸色地瞪他,“天天的神出鬼没,一晚上没回家,你去哪儿了?”
“还不是柯子璜,非让我去她家待命。万一她哥真想不开,吞个药,上个吊,开个煤气什么的,我这个未来的准外科大夫也好随时进行抢救。”于木胜手快嘴馋,端起一碗刚出锅的面条呼呼开吃,囫囵道,“姐,虽然我一直力挺知衡哥,可亲眼看着心目中的男子汉,一晚上抱着马桶吐酸水,我都没睡着觉,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我没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重新做水煮面。
“姐,不用煮了,我够吃。”
“你当然够吃了。”挥手赶开于木胜,我语调平平地道,“又不是煮给你吃的。”
“我靠,家里有人!”他跑到厨房门口左顾右盼一番,“该不会是知衡哥回国了吧,需不需要我回避?”
“你已经回避过了。”反正待会儿宋知衡从浴室出来,猴精的于木胜也会明白怎么回事,我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我靠靠靠!你们都儿童不宜了啊?”于木胜急吼吼折回来搁下碗筷,“我看我还是继续回避吧。走了,姐。”
我一把拽停他,“回避个毛线!大冷天,你去哪儿?我带他出去吃,锅里的面你消灭干净,然后回屋补觉。”
“你想撑死我啊!”于木胜大为不满,故意打个响亮的饱嗝,又异常关切地问,“姐,这回你和知衡哥不会再分了吧?”
关火盛面,满满一海碗塞给于木胜,我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没有回答。
第一次全身心投入恋爱的时候,从没想过会分手,结果还是分了。百转千回后的第二次,我们都不再是“爱字当头,勇往直前”的少年,谁又能说得清楚。
“姐,你对知衡哥还不放心?”于木胜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知道。”
于木胜有眼力见,端着碗从厨房直接回了房间。两个人没打照面,宋知衡可能隐约听到他的大嗓门,我提议外出吃早饭,也没说什么,顶着半干的头发就跟我出了家门。
依旧是小区附近的连锁快餐店,依旧是两杯淡茶,两碗热气腾腾的过桥米线。
宋知衡大概是饿极了,比我吃得快许多,头发还没全干额角已渗出薄汗。沾了辣油的嘴唇红殷殷的,这回我没忍住,朝他勾勾手指,脸一靠近便下嘴啃了一口。没把控妥当力道,牙齿扯了下他的嘴皮,宋知衡疼得嘶气儿,直笑我长了副狗牙。
我顺着他的话,接着道:“俗话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澡也洗了,肚子也饱了,你该说正事了吧。”
“好。”照旧请服务员清理桌面,宋知衡帮我蓄满茶水,不急不缓地再度开口,“欢欢的大名叫‘舒羽欢’,比咱们小一届,是个性格文静的乖乖女,很不幸患上了恶性胶质细胞瘤。治疗期间,她给写了一份‘十大遗憾’清单,有可能的话希望可以一一实现。其中一条就是,她很遗憾没谈过恋爱,没交过男朋友。为了小小地弥补这个遗憾,我陪她拍了一张照片。应该就是你看到的那张。”
我相信直觉,不认为宋知衡在撒谎,但察觉得出他似乎有些避重就轻。“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在公司的研发中心偶然认识的。她是第三期临床试验的病人志愿者,接受脑肿瘤术后遗症抑制类新制剂的临床试验。”宋知衡神色坦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果然和当年的纠纷案有关,我牢牢盯着他,继续追问:“我听说,她是坠楼自杀的,你知道原因吗?”
宋知衡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疑惑道:“你听谁说的?”
“我自己调查到的。”找出在网上发现的那篇悼念博文,我将手机递给宋知衡,进一步补充道:“宋知衡,帮你修车的时候,我和钟灵曾聊到七年前的一场临床试验纠纷,当时传出很多谣言。我没有那么强的正义感,就问你一句,她是因为服用新药导致抑郁,坠楼自杀的吗?”
宋知衡的视线紧锁着屏幕,良久才还回手机,顺势抓住我去接的手。眉宇间似染上一层淡淡清愁,些许艰难地对我摇了摇头。
“不是。”
我反握住他的手,“真的吗?”
“对。”
“好,你现在可以说谢谢了。”
我收紧五指,对宋知衡露出笑脸,是决定选择相信,就会一信到底的坚定笑容。他并没有笑,深深凝视着我,黑眸中仿佛有暗潮涌动,又极力被克制压抑。像那夜货运码头边黑色的海,平静却暗藏巨大旋涡。
吃过早饭,再返回我家取行李箱。尽管有许多工作在等着宋知衡,他仍故意赖着不走,半倚我的床头,东摸摸西摸摸,像个好奇心膨胀,就忘记教养的熊孩子。反正消极怠工吃亏的又不是我,命令他不许发出声音,我坐到电脑前制作《致爱……》的DEMO。
一头扑进工作,难免忘我。时间飞转,当我舒展着僵硬的筋骨站起身,回头一望,宋知衡已经睡着了。依然歪歪斜斜地靠着床,极不舒服的睡姿,却嘴唇微张睡得很香很沉。我悄声走近,紧挨着熟睡的宋知衡坐下,目不转睛地端详起他的五官。
细看之下,宋知衡的一张脸也不算顶完美。眉毛太浓,鼻梁有点歪,唇珠太翘,下颚的线条又过于刚毅,给人感觉他似乎时常紧绷下颚——一种处于隐忍之中的表情反应。
没来由地,有些心疼这个男人,我掀开被子想帮他盖上。他倏地睁开眼,伸手搂过我的腰,眨眼就把我压在身下。
一个意乱情迷的吻后,宋知衡贴着我的耳廓,低沉诱惑道:“想再做一次吗?”
“想。”呼吸都乱了,我虽老实承认,但还是理智地抓住他不老实的手,“房间隔音不好,于木胜在隔壁。”
他似不满,摁着我又密密匝匝地吻了一会儿,最后才克制地捞起我共同靠在床头。一条大长腿放肆压着我的双腿,手背瘙痒似的随意地蹭着我的脸颊,他似真似假地抱怨道,白等你这么久。
我笑,“知道你年轻力壮,可你能不能想点正经事?”
“每天没少想正经事,和你在一起还要想,我累不累?”他状似不解地皱眉,歪着头反问道。
我双手捧起他的脸,循循善诱,“做了一晚上不正经的事,照样很累。”
“不一样。一个累心,一个累身。”宋知衡拉下我的手攥在掌心,仿佛不经意地问,“昨晚上,你怎么突然想起问我以前的事?”
“以前的……”脑子短路,我凝神想了想,明白过来他指的是昨晚电话里,我提的那个问题,“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不太会说话,尤其是不太会处理感情问题,所以想问问你怎么和女朋友们谈分手。”
“不用谈,我都是被甩的一方。”宋知衡玩起我的发梢,在指尖上缠缠绕绕,见我惊讶地看着他,勾唇淡笑,“因为她们嫌我太忙,谈恋爱也不用心。我说过我得用最短时间完成学业,我不是天才,必须花大把时间学习。”
没读过大学的我,忍不住问:“你什么学位?”
“博士。”
“哇,衣冠禽兽。”
宋知衡面色一沉,捏起我下巴咬我嘴唇,“于木朵,你是不太会说话。我一口气读完,是为了防止我姑姑再让我出国念书。”
“你很听她的话?”我揉着微麻的唇,轻声问。
“该怎么说,”思考时,他又习惯性地找东西捏,这回是我的手绳,“小时候是,没完全独立之前也是,以后……我会给她养老。”
我明白,从一开始宋沁就是我和宋知衡之间最大的阻碍,相信他心里比我更清楚。但我也不至于愚蠢到用爱情对抗亲情,逼他非要在我和宋沁之间二选一。因为缺少亲情眷顾的我,从来不认为,为了爱人而舍弃家人,是一种多么伟大,值得称颂的行为。
我不喜欢宋沁,不代表我有权利要求宋知衡也枉顾她的养育之恩,所以,这个显得不清不楚,又颇有深意的回答,我是满意的。
不再继续追问,也没有多说什么,我翻出口袋里的手绳系在宋知衡的左腕,然后仰面吻了吻他,“以后你再思考问题的时候,就不愁没有东西捏了。”
闻言一愣,有几秒钟宋知衡直直盯着我,竟像个迟钝的呆子。转瞬翻身再度将我压在床上,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疼惜又小心地带领我延续昨晚的快乐,用身体讲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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