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看着朕的眼睛!”不弃的怒气不知何时爆发出来,大声道,“居然想抗旨么?方才你奋不顾身去救叛逆之女,若是朕半途让人箭弩齐发,任你再有什么神仙之术也要命丧当场!”“谢皇上不杀之恩……”李允慢慢抬起头来,脸色却已是骇人的惨白,连嘴唇都是乌青。他看着不弃,上半身猛地一晃,连忙用手撑住地才没有倒下去,却一时说不出话来。“皇上,臣有下情启奏。”李况再也忍耐不住,再次上前插言,“李允的蹑云术是他幼时不得已所学,因为是以凡人之体强修神仙之术,故每使一次必大伤元气,经年方可恢复。因此就算他一心愿为皇上擒拿反贼,也是力不从心,望皇上宽恕。”“笑话,什么叫‘不得已所学’?”不弃冷笑了一声,“我看他以此术英雄救美倒是甜蜜得很啊。”“皇上……”李况垂首不敢回应不弃的表情,只慢慢道,“这其中下情,恕臣只能单独向皇上密报。”李况这几句话虽然语气甚是恭敬,却含着一种如金石般坚硬的意志,让不弃也退去了几分方才的暴戾。年轻的皇帝看了看已然消失在视线中的苍梧王一行方向,又扫过僵立的清越和跪地的李允,终于厌倦地拂了拂衣袖:“摆驾回宫。”“恭送皇上。”李况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和玄矜等其余将官一起躬身施礼,却不料一向谨言慎行的李允突然冒出一句话来:“皇上……可以用皇天戒指的神力来破除苍梧王的逃遁之术。”正要转身而去的不弃如同被一根铁针刺中,蓦地回转头来,眼神冷冽地盯着李允,让一旁的李况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他在新皇眼中从未见过的酷烈表情。幸而李允仍然垂着头,没有感受到皇帝强烈的杀意。他闭了闭眼睛,力图挥去眼前不断闪烁的皇天的光芒,心中也大是惊异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种指摘君上的话来,或许是因为不弃手指上的皇天戒指给自己的印象太深刻了吧。“看来李校尉倒是念念不忘擒拿反贼啊。”不弃冷笑一声道,“既然你如此忠君爱国,便到九嶷郡去为朕戍守边塞吧。”说着,率领随从官员,径自下万井城楼去了。“李允,你,你还好吧?”知道先前李允已然力不从心,清越懊恼已平,此刻见李允还跪在地上,便想走过去扶他起来。不料一旁的宣武大将军玄矜却下令道:“皇上未有旨意之前,一干人犯暂且收押!”立时便有人将清越拦住,驱赶到尚未处决的苍梧王党羽中,朝楼下押去。“清越……”李允心中大痛,挣扎着朝清越奔去,却被李况死命拽住,低声怒喝:“你还嫌自己得罪皇上不够多么?”“李允,别担心,会好的……”拥挤的人群后,清越的身影已被完全淹没,只有一缕强作的笑声,隐约留在李允的耳畔。他眼睁睁地看着人群消失在远处,终于松开了一直徒劳紧挣的手臂,低下头,用右手手掌按住了自己的双眼。从万井楼一别,直到数年后重返越京,李允再也没能见到清越。当他心急如焚地回到家,寻思怎样去打听清越的景况时,从宫中回来的李况却确认了不弃遣他远戍九嶷的消息。“去九嶷也未必不是好事,那里正处于苍梧王的后方,有利于与朝廷大军内外夹击剿灭叛贼。”李况鼓励一般地拍了拍沉默的李允,“年轻人正要去战场上历练一下,窝在越京当个看门的校尉也没什么出息,是不是?”“是的。不过……”李允才说了半句话,已被李况打断,“既然如此,便去整理行装吧。爷爷和九嶷守将有些交情,这就去写封书信让他关照你一下。”“爷爷……”眼看李况便要离开,李允再也忍不住拉住了李况的衣袖,“爷爷,皇上会怎样对待平城郡主他们?”“我们现在都快自身难保,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李况蓦地怒喝了一声,再也掩饰不住强压的焦躁,“那女孩现在是什么身份?是叛王的家眷,是乱党!我们家出了一个李甚已让皇上猜忌,难道还要再出一个李允让李家满门抄斩?!”“难道七叔也是因为和苍梧王有牵连,才……”李允蓦地想起了七叔李甚和清越表兄蓝澈等人的关系,以前一直猜不通透的迷雾仿佛一下子从眼前散了开去。“不错,那日皇上宣我觐见,却是当面掷下李甚和蓝澈他们假意游乐,实则谋反的罪证。我当即表示李甚一人所为与我李家无关,皇上却冷笑着道:‘若你今天用腰间的剑杀了李甚,朕就相信你们李家的清白。不过,若是因此引起了嗣澄彦照的疑心,你们李家也是万死莫赎!’——允儿,若不是皇上逼我动手杀他以保全我们家族,我怎么可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还为了掩饰他的死因而嫁祸无辜,以免泄露了皇上对苍梧王的怀疑?”李况惨然一笑,门口灌进来的风越发显得他白发萧索,“允儿,你不会知道这百年来为了在云荒立足,我们中州李家究竟做出了怎样的牺牲,所以今天我也断断不会放任你为了一个丫头而毁了我们家族。皇上是怎样暴戾多疑的性子,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若你还是一意孤行要去救那个女孩,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吧。”李允怔怔地听着,脑子里无数个念头纷繁绕转,终于横下心苦笑一声:“爷爷不用逼我,我会去九嶷的,就算不如大哥那般神勇,也断不会为李家丢脸。但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清越……”“皇上不是说过吗,活的人质比死的人质有用,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她的性命。”李况知道李允关心则乱,温言抚慰,“只有你在前方奋勇立功,爷爷在京中才有资格在皇上面前说话啊。”知道李况所言不虚,李允低下头,没有作声。“还有,在外不比在家,一切都要忍让,明哲保身。无论如何,要活着回来,也不枉了我这些年费尽心机把你抚养长大……”李况说到这里,语声哽咽,想必是忆起了李允幼时父母双亡,重病垂死的过往。“爷爷放心,我记下了。”李允含泪回答,“只要爷爷有机会见到清越时,帮我带句话就好。”“你要说什么?”李况警惕地问,知道这千钧一发之时,说错一句话将引起多么严重的后果。李允张了张嘴,一时也想不清该说什么,末了方道:“让她保重,我每天都会为她叠一条纸船。”天祈王朝盛宁元年四月,云都校尉李允出越京北安门,奔赴九嶷郡。与此同时,苍梧王彦照在侍从的护卫下,突破一路关卡刺杀,平安回到苍梧郡首府芜城。——春之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