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女王

《我是女王》是伊能静首次作为导演出品的同名电影原著小说。   这部场景感极强的爱情小说与大多数“电影书”不同,绝非一部影视作品的剧本翻版,而是通过更多的心理描写和如果只是影像就无法清晰表达的感觉。仿佛中国版的《欲望都市》,讲述了四位美丽独立、重情重义的女人敢爱敢恨、在爱情中曾迷失自我、*终又找到自我的故事。   然而,正如伊能静曾在另一篇她为好友、台湾畅销作家女王的《愿你成为自己喜欢的样子》一种执笔序言时所写:“无论怎样被伤害,都要去爱,其实,去爱比放手更需要勇气。若前一次感情失败,我们就对下个人减少付出,那*后一个爱我们的,一定是我们给得*少的。所以,失败不应该让我们害怕,反而应该让我们更加勇敢。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义无反顾,华丽受伤、勇敢站起,也才能遇见那个全力以赴来爱我们的人。” 在《我是女王》的结尾,四位女主角每个人也就真的都收获了一个全新的自己和再也不会消失的爱。 遇见一个人,是爱的开始,更是成长的开始。 爱上对的人,你不仅爱上他,也会爱上自己。 没有恐惧、不需猜疑、不用卑微、可以勇敢。 这便是我导演《我是女王》这部电影的初衷。 ——伊能静

作家 玄默 分類 出版小说 | 12萬字 | 10章
Chapter 4 独立之日
一个男人要是把选择权踢给你,你就该选择踢开他。
安妮发现,重生要比想象中容易,当一个人真的承认过去的失败之后。
那场大雨蓄谋已久,将所有人的过去淋湿冲毁,巧合的是,之后上海连续一个星期阳光大好。
安妮留在了这座路过的城市,毕竟当时在婚礼现场,她当着那么多圈内人放了话,说自己要接演马璃莎的《传道书》,剧组在上海开拍,她暂时也不能回北京。
她和马克之后没有再联系。
雨夜之后,安妮醒来就开始后悔,父母发来的短信还躺在手机里,她妈妈生怕她真的孤独终老,不惜搬出“高龄产妇”的字眼吓她,让她赶紧去找一个靠谱的男人。
那时安妮正在马克身边穿内衣,身边的男人在闹起床气,用枕头捂住脸,那一刻安妮恨不得有人用冷水泼醒她,让她别这么可悲。
她更加空虚,她怎么可能指望马克成为那个靠谱的男人?她玩不起也不想玩了。
因为心里疼,就用身体寻求解脱,这办法实在蠢得可怜。
趁着马克去上厕所的时候,安妮偷偷离开,走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墙上的规划表,属于明年的那一格,他根本不在国内。
影片开拍前的日子,并没有安妮预想中那么难熬,因为凯蒂没有着急回去,而缇娜最近都住在上海。
三个女人聚在一起永远不会无聊,她们提起那天婚礼之后的事,彼此打气,所有的生活仿佛只是变换了一个城市,显得更有未知的新鲜感。
说起来,一切像有天意,她们都在这座城和过去的自己相遇。
幸好女人到了三四十岁,哪怕摔倒,爬也能爬着向前走。
姐妹聚会是再忙也要参加的活动,安妮上午刚刚拿到了剧本,还顾不上细看,就匆匆忙忙赶去画廊。
凯蒂是个工作狂,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没心没肺,可是一遇到本行就变身成敬业女超人,她来上海这么几天又积极开展了展会活动,今天举办的一场高端VIP酒会,就选在了地下画廊举办。
这家画廊的名字只有一个字——那。环境非常高雅,是缇娜提供的场地。
不得不说,缇娜的年纪让她拥有足够多的阅历,虽然从小在军队大院长大,但她天性热爱艺术,从学生时代起就获得无数美术相关奖项。十八岁的时候,她毅然选择出国读书,在法国接触到艺术品行业,开始运用自己的天赋,从事艺术品鉴定工作。回国之后,缇娜选择了上海这座机遇和挑战并存的城市,很快就成立了自己的“那”画廊,捧出了无数真正有才华的画家。
安妮一走入酒会场地,就发现今天来的人格外多,凯蒂加上缇娜的人脉关系,请来了诸多业内知名人士、演员、艺术家,还有媒体人,大家举杯交谈。而高挑的缇娜像个女主人一样,优雅自得地穿梭其中,她的长发配着波西米亚风情的披肩,衬出十足艺术家的气质。
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领域,不能因为是女人就自轻,成功的事业能让女人站得更直,构筑属于自己的王国。
安妮看着缇娜有所触动,更加确定自己要去演那部新戏,不管在别人眼里它算什么,在她眼前这就是一份工作,是她的事业,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她没有理由因为张毅的参演就放弃,他已经毁了她过去八年,休想再继续影响她的未来。
很快她就被拉走,三个女人找到一方安静的角落,在价值千万的世界名画之前驻足流连。
凯蒂穿了一身暗花连衣裙,依旧露出一双长腿,眨眨眼冲她们笑,“怎么样?我这活动办得不错吧,每天都有新惊喜。”她感谢缇娜提供了场地办活动,方便她今天一举谈下两笔单子,而女主人对这点小事显然不放在心上,示意不过举手之劳。
美人美酒,相得益彰。
缇娜看她们两个人心情不错,知道凯蒂肯定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汤尼的人,于是忍不住打趣道:“行了,只要不是你男人那种Surprise就好。”她环顾四周,看看在场的业内新贵,“你也多关注下正常男人吧,过去那些凤凰男啊,不是伪单身就是玩隐婚,明明有女朋友还要瞒着不提。他们那种男人一丘之貉,彼此帮忙隐瞒,你不提他也不提……”
这句话无情地戳穿了现实,汤尼早有女友,只是一直不肯了断,被动地将凯蒂逼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安妮刚喝了一口香槟,原本想提醒缇娜别再提了,可是眼看对方一脸大女人的表情,知道缇娜性格如此,不说出来不罢休,干脆不再阻止。
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凯蒂对事业志得意满的心思都散了,她向后靠着雕花墙壁,无奈地解释道:“不是你想的这样,汤尼肯定还是爱我的,否则他去找个小姐岂不更省心?”
缇娜真要笑了,“你拿自己和小姐比?”
凯蒂被噎了一句,伸手过来假装要掐她。安妮压住两个人缓和气氛,“行了行了,你男人是谁我们不管,不都是为你好吗?只要你不受伤就行。”
“男人和我们不同,他们爱情的格局真的有限。当一个男人富有同情心,这事就更麻烦了,他们还有圈养小宠物的习惯,汤尼……他对那个女人只有同情,他都说过,他不碰她好多年了,完全就是家人!”
缇娜双手交叠,举着香槟杯子轻晃,她用了一抹暗红色的眼影,整个人极致雍容,并不显年纪,她淡淡地说:“又是个买卖不成仁义在的说法,我听得多了。男人只要说是家人的就注定不可能分开,有时候,亲情可比爱情长久。”
她的名言总是灵验,明明她们无数次印证过,可是每次听见的时候,还是下意识不愿相信。
人总有自保的本能,结局尚早,不愿轻易认输。
凯蒂摇头说:“你怎么会懂我的心情?你都这么多年没恋爱了。”
缇娜伸手,示意她们环顾四周,墙壁上全是著名画作,她笑了笑回答:“那是因为我早就想明白了,女人还是要靠自己而活,尤其是天才……恋爱是普通人的脑残用语,天才都是孤单的。”
安妮就在她身边,听了这话忍不住插嘴爆料,缇娜明明在婚礼那天晚上遇见了她的初恋。
三个人瞬间都想起了同一个名字,家伟,这个久违的男人几乎组成了缇娜的全部过去。安妮不由感叹,“他一定对你念念不忘,所以才会这么多年了还要来找你,这种人其实做朋友也不错。”
一句话激起了凯蒂和缇娜的共同否定,“你总是抱有这种分开也能做朋友的想法,太天真了。安妮,你和张毅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这下安妮没法再继续反驳。
凯蒂回头打量缇娜,对方今天艺术家的造型分外引人注目,她一边夸她的衣着,一边顺势吐槽她的态度,“你和家伟的事比我们都要早,这么多年了,再轰轰烈烈的爱情都熬成骨灰级的了,你又总是把感情的事想得这么透,哪个男人敢要你啊?”
缇娜踩着高跟鞋转身,轻轻点了一下凯蒂的肩头,自信地说:“轮不到他们不要我,你呀,就是恋爱太用力,才会让男人这么反复折磨。记住,衣服可以常换常新,但男人必须挑专一的,衣服折扣越低越好,但男人绝对不可以打折!”
她说完就走开了,入口处有一位新锐画家正远远向她打招呼,她很快迎了过去。
剩下两个女人对看,安妮笑了笑说:“好了,缇娜不过是嘴毒,说到底都是向着你。”
凯蒂怎么会不懂,她们对待感情问题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急起来恨不得拿刀逼着对方清醒,可轮到自己的时候都糊涂。
能说清楚的爱恨,就不至于刻骨铭心。
凯蒂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安妮陪她逛了一会儿,看见她还是频频拿出手机看,一时心软,提醒她:“这里是地下,可能信号不好。”
对方攥紧了手机微微一顿,好一会儿才勉强微笑着说:“我只是想看下时间。”
安妮刚说完,她自己的手机率先响起。
屏幕上的号码她并没存过,原本以为是推销的,但她转念想到自己马上要进组,怕错过相关人员的电话,还是接了,结果竟然是王子煜。
安妮听到他的声音怔了好一会儿,示意凯蒂自己先逛。她向门口走过去,找了个方便说话的地方,询问对方有什么事。
地下室入口处就是一条长长的旋转楼梯,最上方做了通体玻璃的窗饰,能够让足够的阳光透进来。
光线重叠在浓重的油画之上,让人心生愉悦。
王子煜的声音和阳光一样暖,缓和而平静地问她最近在上海过得怎么样,他看见新闻,《传道书》马上就要开拍了。
她来不及想他为什么要打个电话来和自己闲聊,只是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告诉他,留在上海这一阵过得还不错,找了一家酒店,之后就要开工了。
她说完听见他轻声笑,连声音都得体,她立刻想起那天在婚礼现场,在她最最紧张的时候,是王子煜让出座位,一直无声在她背后给予支持。
不得不承认,这个赫赫有名的富家子太容易给人留下好感。
安妮握着手机也笑了,仿佛这个朋友从她当时坐在主桌开始就认下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微妙而又简单。
王子煜问她有没有时间,想和她下午出去坐一坐。安妮正在犹豫,一抬眼,楼梯上方有人过来,缇娜刚送走了画家。
对方一边下楼一边在和她招手,看见她正在接电话,于是改用口型说:“下午陪我们出去一趟?”
安妮之后就要拍戏,肯定要忙起来,也不知道凯蒂还会在上海留多久,毕竟姐妹最重要,于是她只好婉拒了王子煜的邀约。
对方在电话里似乎有点失望,但并不尴尬,很快接了一句:“没关系,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想尽尽地主之谊,一起吃个饭。”
他这样坦然的态度又让安妮有点不忍,于是她和他约好改日再见,“我今天和朋友已经有约了,等过两天吧?”
王子煜不再唐突,说好再联系,就直接挂了电话。
安妮看着屏幕上那串号码,她对上海不算熟悉,拒人千里并不是好习惯,于是她规规矩矩地输入他的名字,将号码存好。
缇娜已经走到她身边,打量她接完电话的表情,又扫了一眼屏幕,“谁?”
安妮大致提起,是当时婚礼上偶然认识的人。
缇娜也想了起来,“我有印象。”
她告诉安妮,王子煜的母亲张清玉比他还要有名,一个女人和丈夫离婚,只带走儿子和十万块分手费。没想到她并没有就此消沉,而是隐忍多年开了酒庄,将公司越做越大,吞并了前夫的产业,逼得对方提前退休。如今张清玉已经是富豪榜前十的女企业家,她的儿子也是各类报刊上头条人物,他从来不像其他富二代一样纨绔挥霍,反而十分努力脱离家族企业,一直想要自己创业。
“王子煜在圈子里口碑很好,人不错,没有什么花边新闻,从不拈花惹草。”
“难怪。”这个时代还有这种男人实在少见,安妮点头,想起他体贴的笑容。
缇娜一边去拿酒,一边和她说:“但是,别说我没提醒你,过分强势的母亲对孩子的影响是深入骨髓的。”
“你想多了,只是偶然认识。”安妮又拿了一杯香槟,晃了晃和她开玩笑,“人家是豪门,我可高攀不起,还是好好拍我的戏吧,我就想做个小演员,能糊口就行了。”
临近中午,凯蒂请同事过来帮忙收尾,她自己拉着她们两个人准备提前离开,安妮并不清楚她们下午还安排了什么活动。
凯蒂神神秘秘,缇娜表示很无奈,只是安慰说,跟她们去了就知道。
三个人结束酒会,吃过饭,车子从画廊附近的餐厅出发,一直绕了很远,内环路已经开始堵车,最后安妮才发现,她们费了这么大工夫过来,竟然只是来见一位塔罗师。
缇娜显然也不是主动要来,忍不住吐槽说:“凯蒂很相信塔罗,说大家都需要心灵指导,非让我帮忙预约,拜托!我从来不需要别人告诉我该怎么做。”
说起来这位牌师十分有名,据说曾经为安吉丽娜算过,她好不容易才来中国一趟,一般人根本预约不上。
安妮纯粹是被拉着来的,并不抱什么指望,纯当好奇。
她们走进酒店房间,发现塔罗师已经准备好。牌师本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神秘,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一切都有电脑帮忙。她在上海的落脚处就是酒店,所以一切都在套间外边的房间进行,和电影里看到的那种夸张戏剧形象完全不同,没有黑色的幕布,没有华丽的水晶球,一切更像是真正意义上的咨询,简单专注。
主角成了女人们,一人翻一张牌,一人送一句话。
安妮的牌是正位女祭司,而凯蒂则是正位隐士,缇娜一直兴趣不高,抬手示意自己可以等一等,先让塔罗师为其余两个人解释。
牌师非常自信,一身黑衣,认真观察两张牌面后先对安妮说:“与其找对的人,不如找对的自己。”
大家听得一头雾水,偏偏安妮一下就愣住了,她突然想起刚到上海那天夜里,婚礼之后,她被拉走跑出两个街区,当时的马克曾经问她,承认她忘不了,有那么难吗?
牌上的女祭司神色安然,蓝色外袍,手上拿着滚动条,象征深奥的智慧,背景则是一片水光,平静无波,却在表象之下蕴藏了深沉的秘密。
安妮盯着这张牌看,终于明白她或许还不够聪明,无法短时间就学会面对自己的内心,但这片水域一直都在,它掩盖的情感也还在,她想要继续往前,第一步是走出心底这片海。
安妮需要的不是痊愈,也不是随便找一个男人疗伤,她首先需要承认自己还没好。
牌师的话都很简练,很快就转向凯蒂,对她说:“爱不是掠夺,更不是占有。”
凯蒂被说得一头雾水,迷茫地问:“什么意思?”
“慢慢你就会懂,去体会,去感受。”
凯蒂和安妮都沉默下来,两个人若有所思。一旁的缇娜已经对这家酒店的环境和装饰进行了一番仔细观察,越发觉得无聊。她心里的腹诽快要冲出口,忍了又忍,看在面子上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如今钱都这么好挣?一人一句话就能挣几千块?”
牌师并不生气,保持专注的态度,让她也翻一张牌。
缇娜的牌面是逆位的吊人。
桌子对面的牌师忽然笑了,她看了看缇娜,说:“看起来你和我差不多年纪了,女人到这个岁数,最可贵的就是我们已经明白要对自己诚实。”
缇娜的脸色并不好看,不管对方是男是女,点破她年过四十的事实可让人不太愉快。凯蒂也听出来了,于是缓和气氛说道:“她可是我们三姐妹里最聪明也最会照顾人的,她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只有忠告。”牌师友善地笑了笑,她习惯于说一些别人并不爱听的话,也从来都保持旁观的态度,“不要因为孤独而去爱,这一点点小毛病,会将你整个人拖垮。”
三张牌各自摆在她们面前,牌师留给她们冥想解读的时间,但缇娜在听到她的忠告之后浑身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突然站起身,甚至无法维持礼貌,对其余两个人说:“你们先坐,我去楼下等。”
安妮回过神,看见缇娜几乎有些慌乱,匆匆忙忙抓起她的手包就出去了。
凯蒂还有问题想要问,她很看重这次难得约来的机会,安妮不放心缇娜,很快也决定先下楼。
她发现对方在酒店大厅的落地玻璃之前站着,一直盯着窗外一动不动。
“怎么了?”
缇娜摇头,勉强笑了笑,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她确实早就不是年轻女孩,过了欺骗自己的岁数,于是拿出手机打开微博,示意安妮看。
她说:“那晚见到家伟之后,我就找到了他的微博。”
此后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暗中偷窥家伟。
起初是看他每天有没有新发的内容,后来开始翻找他过去这些年发出的旧微博,她看到他的妻子、他的家庭,他所有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生活印记……
她不知道该不该感谢网络,让她直面最真实的一切,连幻想的余地都没有。
“我看到他老婆了,以前我一直想找到原因,他为什么会放弃我去娶她?她到底比我强在哪儿?”缇娜摇头,“现在我看到了,根本没有为什么,那个女人一点也不好,不漂亮,身材臃肿,长相平庸到让人记不住,但就是这样,她还是赢了我。”
几十年的感情却被一个毫无优点的女人终结,她再想得开,也总想探寻原因。何况一个女人孤独太久,什么都看淡之后,心里能留下的只有过去那点人与事。
故人重逢,心有涟漪。
所以当缇娜突然看到那张塔罗牌之后,只剩下被揭穿的慌乱,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这忠告过分贴切,让人本能地讨厌。
安妮问她之后准备怎么办,缇娜盯着窗外又站了一会儿才说:“他给我打过几个电话,我都没接,这两天他也不再打了。”
她控制好情绪,拍了拍安妮的肩膀,让她别担心,“没事,就当我是被人说中了,有点郁闷吧。”
其实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对于家伟,她不能再见,也不能不见,她的心就像一片荒原,突然死灰复燃,有了灼人的苗头,不是伤人就是伤己。
很快,凯蒂也下楼来了,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怅然,先过来询问缇娜的情况,她听到家伟,又劝缇娜,“既然来找你,你就没必要躲。你想想我,我想找汤尼都找不到,你不要浪费重逢的机会。”
多云的天气突然放了晴,缇娜笑了,向后退了退避开光线,她坐在沙发扶手上挺直背,依旧还有婀娜的曲线。
她看着她们,第一次详细说起过去她在读书时候的事。
缇娜独自奔赴法国的时候只有十八岁,当时她家里条件并不好,而且也没有人支持她冲动的行为,所以她的学费和路费,都是家伟提供的。
她永远忘不了,那时候的家伟也是个傻傻的少年,他对她的离去毫无安全感,夜晚手足无措地抱紧她,不知如何才能换一个承诺。
缇娜的第一次就那样无怨无悔地给了他,她像献祭般将自己早早许给他,那感情壮烈而盛大,刻在骨子里,要用一辈子去衡量,像所有传世的情书。
家伟是她逆反青春里唯一的支持者,也是她心底最后的退守,因而他的地位远比爱人更刻骨。她总以为只要自己转身,家伟一定还在原地,所以她一直在挥霍自由,在年少不经事的时候,用尽一切,放手去追求她想要的生活。
缇娜学的是艺术,在国外开放的环境里,结交的人也大都偏执叛逆,她自己也不例外,玩得疯了累了,在异国他乡一见钟情,爱上一个叫Franois的法国男人。她为了帮他办画展,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和金钱,甚至为他做过裸体模特儿,到了那种时候,什么家伟啊,家乡啊……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她和那个男人激情过后心生愧疚,关掉了自己的户头,如同人间蒸发一样,不肯再接受家伟的照顾。结果画展一开完,Franois很快又和其他女人混在一起,根本没有任何负责任的态度,将缇娜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缇娜伤心至极,失魂落魄,就在那几年她偷偷暗中回国,挣扎了很多天,重新联系家伟,两个人都约好了时间地点见面,她却半路反悔,最终没有去见他。
因为她发现家伟已经结婚。
这一切对于缇娜,无异于天崩地裂的巨变,家伟的放弃,让她的人生再无任何转圜余地,原来家伟口中所谓的一辈子,也只有短短几年而已,这世上的承诺无一例外,都是玩笑。
她再也不相信任何长久的感情,转而努力发展画家经纪的事业,很快她在圈中稳住一姐的地位,所有想要出名的艺术家都会第一时间来找她,她有见不完的男人,挑不完的灵魂伙伴……
二十七年的时光不如一幅画长久。
“我不想提‘阴差阳错’这种词,多可笑,错过就是错过了。”
可缇娜比谁都聪明,比她们都理智,她什么道理都明白,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刷家伟的微博。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向凯蒂说:“走吧,终于花了钱,这下舒心了?”
凯蒂迎着阳光戴上墨镜,“塔罗师最后还送了一句话,让我转告你们,放手,有时是更大的爱。”
这是对她们三个人共同默示的箴言。
缇娜开车一路回到画廊附近,三人准备分手。凯蒂把自己的行程安排得很仓促,她订了明天的机票就要赶回北京。
安妮知道她根本不是着急公事,而是生怕汤尼有可能去北京,她的一切几乎都要为了那个男人转,哪怕他消失至今杳无音讯。
缇娜很快也回去收拾场地,剩下安妮一个人,她不急着回酒店,在画廊附近的场区里散步。这里是艺术区,附近总有喜爱摄影的人过来拍摄,有人选择在草坪上来拍婚纱照,摄像师正举着相机调光,专注而认真。
安妮看着他们,突然想起马克,他房间的墙上有很多新人的婚纱照,各种风格,各种创意,还有很多自然系的作品。
她记得那天早上起来,她穿着他的衬衫坐在桌子上看照片,一张一张听他介绍。
有一张最特别,是两位老人的金婚纪念,照片见证了他们五十年的爱情,铸就一张白发苍苍的婚纱照。虽然照片选择了黑白色调,但看得出,整个拍摄过程细节十分精致,从婚纱到妆容,两位老人都十分看重,他们心态非常好,完全表现出了历经岁月洗礼的反差感。
当时她看着照片上两位老人紧握的双手,几乎想哭,连皱纹都叠加在一起,用这样的方式将彼此铭刻在掌纹之中,皓皓白首,永结同心。
这不仅仅是照片那么简单,它记录下了人世间最长情的告白。
马克和她说,他不是什么都不在乎,人活着,总还是要相信一些东西的。
世间虽冷,但爱不朽,这就足够了。
安妮记得那些照片上,有马克的字迹,他写道:“真正的爱情,会让你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你会想为他美丽,为他生儿育女,为他在八十岁的时候还能携手去拍一张婚纱照,做一辈子的美梦。
你甚至会因为爱他,心甘情愿变老。
安妮笑了,她突然有点想念那个男人,几天没有联系,不知道马克过得好不好,她拿出手机准备拨给他,拨了一半又全部删除放弃。
他才二十多岁,却一直对自己的人生有强大的掌控力,他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下一步即将做什么,这样的心态让安妮十分羡慕,因此更加不想干扰他的规划。
人能做自己太难得,她不愿成为阻碍。
那天早上,她在窗边摆弄相机,马克告诉她,他即将离开这里,出国学习摄影。
安妮独自走了一会儿,最终也没有打出那个电话。
午后的咖啡馆里很安静,位置隐秘,不在主路上,人也少。
安妮回到酒店附近,在楼下找到这个安静的地方,能够让她静下心来好好看剧本。
《传道书》原著小说非常精彩,作者功力深厚,因而改编剧本的时候也十分谨慎,人物设定很全面,安妮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世界,她十分喜欢这个女配角,隐忍有心机,性格立体,完全激发了她的表演欲。
想一想,从大学毕业之后,她几乎很少这么迫切地渴望某个角色。
安妮只是坐在这里,已经能够在脑海中设想出电影里的画面和人物内心的挣扎,她越看越激动,恨不得能立刻开拍。旁人无法理解一个演员对好剧本的欣赏,这完全是一种发自肺腑的认同,很快就能让她全身心都投入进去。
安妮靠在沙发上,慢慢地念起台词,这就是她期待的角色,也是她寻找多年的机会。
可惜她身边所有人都不赞成她的决定,这部剧有马璃莎的投资,对方和张毅是主演,因而她的姐妹们都替她不值,说她还是不能对张毅死心,就连马克……他都觉得她贱,非要送上门去任人宰割。
就连剧情的走向,都仿佛是别人故意给她难堪。
安妮心里犹豫又忐忑,于是约了牛导,来咖啡厅里一起坐一坐。
导演人还没到,她继续认真看剧本,看得出来,马璃莎对这部电影用了心,从前期投入开始,丝毫没有敷衍。
店员上了咖啡,安妮喝咖啡倒不小众,并不追求产地,简单为好,她点了一杯热拿铁,牛奶充足,口感也格外顺滑,是她的最爱,很快喝了大半杯。一抬眼,牛导戴着他那代表性的帽子,匆匆忙忙进来。
说起来,牛导是她的前辈和老师,当年安妮还在中戏念书的时候,一只脚刚踏入这个圈子,最先认识的导演就是牛导。
对方一见她已经到了,笑着过来打招呼,逗她说:“难得啊,我们班花来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不管世事如何,仿佛永远不会更改,牛导还像过去一样,像个长辈似的护着她。
安妮对他很有亲切感,牛导宣布接手《传道书》电影,也是她最终决定接演的原因。
她把剧本放在一边,先说了说自己的近况。牛导也点了咖啡,喝了没两口打量她,说:“你啊,还是老毛病,就和这咖啡似的,那么多选择,你总喜欢抱着拿铁不换,其实这家店的蓝山最出名,你来上海一趟,还不尝尝?”
她低着头,没反驳。
“其实你今天叫我来,还是因为你心里犹豫,就算拿到剧本了,你也不确定。”
牛导已经不再任教,早已成为声名显赫的著名导演,他到如今几十年的经验,一路看着各类演员在圈里摸爬滚打。
他指了指剧本,提醒她:“《传道书》的原著,可是去年刚刚得奖的小说。”
“我知道。”安妮心里有数,整个剧显然制作精良,别管主角配角,能参演都是难得的机会,只不过她看了故事梗概,如鲠在喉,“故事讲的是一个年轻妻子得了癌症,丈夫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却发现他在外面还有女人……你们居然要我演外面的女人。”
她又端起咖啡杯,盯着窗外,好一会儿却一口没喝,最终她笑了,讽刺地说:“如今我倒成了小三了。”
男女主角的人选无疑是马璃莎和张毅,而她被安排成了配角,那个小三。
她心里不痛快,越看剧本越别扭。
牛导对她的抵触心理一点不意外,他摘了帽子,头发已经有些白了,“这些话我以前都没和你提过,是因为觉得你还年轻,有时间挥霍,现在呢……安妮,你也三十多岁了。”
她早过了女演员的最佳年龄,再不为自己打算,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牛导继续说:“我一直认为你是班上最有才气的学生,当时中戏那么多人,数你专业成绩最好,结果呢?你早早和张毅在一起了,还为了彼此那点小坚持,把那么多好剧本都给推了。你班上的同学好几个都是国际级的演员了,再看看你们呢……多不值得。”
安妮不由想起2006年,当时有一部重要的电影,几乎都是知名演员前辈参演,唯独有个角色,制片方希望找一个没有太多经验的女演员,最好是在校学生,有功底,但还是一张白纸,有充分的可塑性,也好捧红。因此,那部电影在各大院校的选角引起了所有媒体关注。
她印象深刻,因为那时候正好赶上世界杯,依旧还是一个盛夏,宿舍里的电风扇呼呼吹着。
安妮偷偷捂着座机听筒,小声地说着:“谢谢老师,我还是不接了,有一部分激情戏……尺度太大了,我怕张毅不高兴,对不起,真的谢谢您。”
不管出于艺术还是市场的角度,她都不愿意碰露骨戏份,甚至有些过分保守。
张毅端着煮好的方便面出来,看见她挂电话,他只听见三言两语,心里也明白了。
他一边吃面一边对她说:“你不用为我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我不介意。”
她一点都不可惜,大口大口喝着有些咸的面汤,故作不经意地说:“没有,你上次也为我推掉了一部,我和你的心情一样,不想让你不高兴。”
张毅欲言又止,两个人沉默地吃完那些面,他站起身收拾桌子,突然冒出一句:“你不觉得……你对我太小心翼翼了吗?”
当时的安妮根本没有多想,她对于自己的选择毫不后悔,甚至有些付出的快慰,为了爱情而牺牲自我,她产生了一种近乎扭曲的骄傲感,心甘情愿。
她虽然还是个学生,但她有牛导的推荐,再加上初次试镜表现良好,剧组几乎已经确定由她出演,可她看了本子之后坚持不接,导致剧组最终换上她同校的另一位学生,补上了她离开留下的空缺。
如今什么都淡了,连那个夏天的所有画面都泛了黄,安妮置身事外打量过去的自己,冷静想一想……多么傻的念头,误人误己。
牛导一句话打破了她的回忆,他说:“现在你离开张毅了,再也没有牵绊,拿出专业精神来吧,这部电影对你而言是个最好的机会。”
安妮仍旧嘴硬,“我不后悔,对过去的感情后悔,抹杀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牛导叹气,知道她脾气倔,又用事实来点醒她,“你知道的,当年顶替你出演的那个女生一炮而红,她拿了影后,从那之后再也不拍电视剧。”
她试图让牛导明白,“我宁愿能和我爱的人相守到老,一起看电影,一起说她演得不错,也比我抱着一堆奥斯卡小金人孤独终老要好……”
对面的人打断了她后续的话,直白地告诉她:“安妮,你还是不明白,爱情和自我根本没有冲突。”
爱情不该逼人作出牺牲,真正的爱是一加一大于二。
张毅曾经爱上的她,是一朵刚刚绽放的花,可她为他牺牲事业、野心、机遇,甚至青春正好的容貌……放低自己,低到尘埃里,连赖以生存的土壤都拱手相让,彻底忘了自己本来的追求,她逼得他耗尽同情和怜悯,再无留恋。
一味退让,只能让彼此都忘了相爱的初衷。
她应该为他成为更好的人,而不是作践自己。
安妮怔住了,牛导终究是她的长辈,每句话都直中要害,“一个男人要是把选择权踢给你,你就该选择踢开他。”
无论生活还是爱情。
她想了很久,诚恳地看着自己的老师说:“谢谢您。”
安妮终于放下所有顾虑,下定决心,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活一次。
她一定要演,而且必须演好。
牛导哈哈笑了,严肃过后他很快恢复了风趣的本性,看了看表,示意还有事先走。
他最后拍拍安妮的肩,让她继续看剧本,和她说:“你也老了,好好把握机会吧,再不抓住青春的尾巴,你就只能去演别人的妈了。”
导演说完就走了,留下安妮一个人,她跑去洗手间,像被那句话刺到了,慌慌张张地对着镜子检查自己。
她记得定时保养,偶尔偷懒,但从未真的细数年龄给自己带来的困扰。
以前还没留意,此时此刻,她对着镜子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眼角的两条细纹,呆呆地看了半天,反复地用手指衡量,才肯相信它真的存在。
人必须亲眼所见,才能知道什么叫畏惧。就像每个人都在谈论生死,可是不到真的直面死亡那一刻,永远不会明白对死的恐惧到底有多深。
时光同样残酷,牛导的话不是玩笑,她不能免俗,一步一步在变老。人生何其有限,她不能等到眼皮都下垂那一天再去做梦,责怪自己还有那么多角色没演。
夜幕降临,咖啡馆门前挂了暗红色的灯笼,上边绣了大朵荼蘼。
路的尽头一阵喧嚣,重型摩托车飞速而来,在这间文艺而安静的店面门前猛然刹车,惊得树上一排麻雀仓皇四散。
安妮刚刚走出店外,看着路边的男人傻了眼,“你……怎么来了?”
她早已打定主意不再和他联系,一场意外,一夜露水情缘,该过去的就放它过去,她三十三岁了,没有精力和时间再继续往下演。
可是车上的男人完全没有在意她的顾虑,他坏笑着冲她招手,一句话也不多说,扔了一个头盔过去,“走,带你去兜风。”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