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某天再相见,赠出这阙歌,但愿那温暖双手可永远伴我,何用再得到更多。风再起时第一章 名角我回到办公室后还没放下相机,阿美就火急火燎地冲到我面前。“明晚的万千巨星电影奖典礼……”我低头看着刚刚拍到的照片,甫一毕业就接连拍了几部片的小花,和号称厌恶娱乐圈规则的某知名已婚导演亲昵地拥在一起,不枉我蹲在草丛边被蚊子咬了三个小时。“时间地点我都清楚了,对了,这一次的头条,版面很有可能留给陈露,前男友的劈腿对象和她同时入围最佳女演员奖,不知鹿死谁手……”更讽刺的是,主办方为了博眼球,竟把她们俩的位置安排在一起。无论穿得多么华丽,大屏幕下笑得多么无懈可击,内心一定恨不得把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千刀万剐,打碎了牙和血吞,伤痛只能自己扛,这就是生存法则。而身为娱记的我们,则是让他们不得“安宁”的苍蝇蚊虫。“三人行的新闻已经被炒烂了,还有什么上头条的价值?我要说的,另有他人。”“谁?”“我收到知情人爆料,今年的最佳男演员奖,林铭凡是铁板钉钉了。这小子,去了美国镀金一年,拍了两部片,票房口碑齐赚。国外拿钱,国内拿奖。”阿美啧啧赞叹。我停下手中的动作:“也就例行做个群访。”她神秘地凑在我耳边:“你想想,原本在港岛默默无闻的十八线小角色一夜爆红,受到国际名导青睐一跃坐到男主角的位子,偏偏身上一桩绯闻都无,不觉得奇怪吗?”我不说话,阿美却继续道:“娱乐圈没有清白,他也不会例外。拿了奖之后风头这么盛,自然近身的花花草草不会少,等会儿颁奖结束后去尾随他,你猜猜后日的头条……”她眼里闪着精光,我却心里一震,下意识地回道:“他不是这样的人。”阿美无谓地耸耸肩,只是自顾自地在电脑上浏览着林铭凡的照片:“这些绯闻假作真时真亦假,一年前谁能想到,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今日会红成这样。”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电脑,屏幕上的男人英俊挺拔,穿一身熨得硬挺的灰色西装,像极豪门贵公子。是啊,很久以前,谁又会料到,林铭凡会有今日呢?第二章 邂逅我初见林铭凡,是一年半前。彼时我正刚应聘到《星报》当娱乐记者,虽不必伏低从斟茶递水做起,但能分配给我的都是些无甚重视的鸡肋。比如做一个专题,采访电视台的配音演员。“你在配《我与天使有个约会》这部动画片的大头魔鬼一角时,是如何营造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的?”“你配的大都为可爱少女,那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个角色?”“你……”尽管看似是内容深刻的专题报道,但在以大胆出位为噱头的娱乐周刊里而言,这不过是补齐版面的豆腐块。所以我结束采访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于……于记者,你好。”喊我的是一位穿着灰色衬衫的男人,衬衫大抵是藏在衣柜底下很久,褶皱已经熨不太平,他头发有些蓬乱,眉目倒是好看,却难掩紧张。“你是?”我刚问出口就记起来了,他刚刚混在十几个配音演员中间回答了一个小问题,被问到的时候紧张得话都说得结巴。“林先生是吧,怎么了?”“我刚刚没答好,给你添麻烦了。”他深深地鞠了个躬,“我现在没那么紧张了。”我朝他摆摆手,准备离开。“我叫林铭凡,我不止会配动画片……”林铭凡急急地拦在我面前,额角都冒出汗,“我虽然是配音员,但梦想做一名演员,我每天都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那又如何呢?”我平静地打断他,对着他的双眼看了十余秒,直到那簇星火渐熄,“进到这个圈子的,谁都有梦想,林先生,你的梦想,未必比他人的值钱。”生存法则最残酷的,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那些梦想是金珠,还是碎灰。我再见到林铭凡,是在一个比较狼狈的时候。一个记者前辈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嫩模找上,想要在她和某奶油小生约会的时候“偷拍”几张,炒炒绯闻。这类无名新闻用多花哨的标题修饰也未必够广告醒目,前辈原本想推,又不舍给的酬劳外快,就干脆差使我。“子园,这是磨炼的好时机。”前辈假意鼓励,“新人总归要一步一步来。”“谢谢前辈关照。”谁都清楚,登报出来,酬劳依旧大部分落他口袋,他亦赚得时间去挖独家大头条。无奈,我只得跟在那嫩模身后踏遍西九龙,她东躲西闪,似乎唯恐路人发现,目光却巧妙地落在我的镜头里,与小生勾肩搭背的每个角度都上佳。最后一站是油麻地,他们闪进了人满为患的地铁站,我也完成了委托,终于松了口气。两条腿灌了铅,我走到庙街后再走不动,随意找了间大排档就坐下。永兴里的大排档永远亮着大灯泡,灯火通明,每一桌都在吃着聊着,猜拳斗酒的喧闹声同海鲜味混杂在一块,只着汗衫的男生们用牙齿撬开啤酒盖,喝得泡沫溢出。“老板,要一碟酱爆东风螺,还有鲜鱿煲仔饭,加一杯冻柠茶。”老板把菜端上来的时候,我正坐在角落,看着那灯泡下嗡嗡的飞虫发呆。他憨厚地笑了:“小姐,不找个男友帮你挑螺肉吗?”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后桌的男生细心地用牙签帮女朋友挑出螺肉,在碗里堆成冒尖,女生怡然自得地大饱一顿。“我懂得自力更生。”我撇撇嘴。我刚灌了大半杯冻柠茶,远处突然传来几声吼叫。手一抖,我险些噎住。这类声音太熟悉,在九十年代的古惑仔系列电影里听得最多,拉帮结派的江湖人挥舞着手里的刀光剑影在街巷里穿梭追杀。然而,被整治已久的庙街,按理来说,很久都没有这般狂妄的事情发生了。可是,不按理的事实在太多,遇上了也只能认命。“还愣在这里?”林铭凡是这时出现的,他骑着辆破破烂烂的单车忽地在我面前刹住, “跟我上车。”“可是我的炒螺还没动过。”我哭丧着脸。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随手在前篮里递给我一个袋子:“装进去。”那群人越来越近,我来不及思考,一把把东西倒了进袋子,坐上他的后座。林铭凡铆足劲踩得飞快,我一只手拎着袋子,一只手虚虚扶着他的腰,不时触到鼓起的几块硬邦邦的肌肉。我脸一红想抽手,又怕摔倒,只好在晚风徐徐呼啸过的时候努力让脸降温。不知骑了多久,直到我已经饿得快要昏倒时,林铭凡停住了车,转身道:“安全了。”我打了个激灵,看了看四周:“载我来这算命吗?”街市街胜在幽暗僻静,算命的小摊最多,我道:“看手相、面相,还是算塔罗牌?”榕树头下有很多年轻人,掌纹交错间,就是命中注定的一生。林铭凡只是摇摇头:“我不信命运。”很久之后,我们才知道,即便不信,但种种因果,都由不得我们掌控。而如今,他眉眼都是淡然:“‘你命有煞星,印堂发黑’及‘你将遇贵人,逢凶化吉’的大师说辞,有几分真几分假,我心里有数。”我没空搭理他,五脏庙已近炸裂,溢出酱汁的袋子里香味依旧:“你要不要吃一——林铭凡,你这袋子里面原来装的是什么?”他反应过来,干笑两声:“邻居三婆让我扔一袋青枣核,袋子不重,走得急,我以为是空的……”“你也不重,我怀疑你脑里是空的。”我啐他一口。他小心翼翼:“那我给你挑螺肉?”肚子实在饿得厉害,我靠在榕树下不停翻着白眼,林铭凡急忙跑到邻近的档口里给我买块面包。我接过面包后,他便顺势斜斜倚在树边:“你们做娱记的可真够累的,跑前线追新闻,迟一步都没饭吃。”我满脑子都是今晚那桩绯闻,咬着面包敷衍点头:“那当然,只要和圈里沾边的新闻,全都与我们有关。”“那比如新剧组的试镜资讯,你们也有渠道?”林铭凡突然问了一句。一口面包哽在喉间,我觉不妥,把剩下没吃完的塞在包包里:“很晚了,我先走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总归说多错多。我刚转身想要离开,林铭凡却伸手拦住我。“刚才我只是好奇而已,你别介意。”他笑道,“见面一场也是缘分,不如我表演一段给你看看?”“我没……”我皱眉,拒绝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直截了当打断我:“那我来一段发哥的。”无奈,我只好拈着根树枝把玩,余光不经意瞥过他,却不由得呆住。林铭凡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复杂的神色,有隐忍,有悲壮,都用看似轻佻的表面所掩盖。他入了戏,叼着根牙签蹲在地上,微微仰头:“你试过让人用枪口对着头吗?”明明是用调笑的语气说出来,但分明悲凉入骨。“十二年了吧……我发誓以后,再不会让人用枪指着我的头。”他说得很慢很慢,说这段台词的时候一直死死盯着我,眼里的猩红血丝斑驳。“怎么样?我演得还可以吗?”过了很久,林铭凡整个人恢复了平静,他紧张地问我。我没说话。“很……烂吗?”他颓然地垂着眼睑,“很烂吧,你直接说吧,我承受得住。”我呆滞地摇头:“你早生三十年,吴宇森一定把小马哥的角色给你演。”林铭凡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是在称赏他,眼里原本死寂的灰霾,一下如倾泻了银河星光。“你是第一个。”他低喃着,伸出手来想触碰我,“于子园,你是第一个。”“什……什么?”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是我的第一个观众。”他缩回手,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我发誓,以后再不会让人看低我。”他攥紧了拳头,又松开。“认识你真好。”林铭凡缓缓道,“不然像我这样的空有梦想的圈外人,怎么卖力都没人驻足。”“你别灰心,你演得很好。”我安慰他,“你还年轻,有大把机会,总有角色适合你的。”他莞尔一笑:“承你吉言。”榕树头上的皎洁月光盈盈映在他的发梢上,柔和的光,静淌了此刻时光。第三章 保护“阿美,你知不知道最近有什么需要新人试镜的戏?”阿美挑挑眉看我,似笑非笑:“你想转行?”我欲言又止:“嗯……帮一个朋友问问。”“朋友?”阿美叹了口气,“迫切想要和狗仔当朋友的,能是什么人?子园,你从做这个行业开始就应该明白,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过街老鼠。只有刚出道渴望博热点的新人才会想要和我们攀亲,恨不得做一辈子老友。可是用完我们红了之后呢?就翻脸不认人,和我们速速撇清关系,控诉我们不给艺人隐私空间。”我被她的话噎住,很久才反驳:“他不是这样的人。”可是话一出口,我却心乱得很,这不过是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人生如戏,谁又知他是几分真几分假?“以后你就知道这样是怎样了。”阿美说道,“对了,上次那个嫩模说炒得不够劲爆,让你今晚再跟一趟。”我耷拉着脸:“不会又要像个陀螺一样转遍十八区吧?”“再忍忍,她才拿了支果汁广告,是还会再贪点。”兴许是那嫩模想塑造一个平民女王的公众形象,这晚她照例假意曲折躲闪后,又避进了油麻地,不同的是,她和另一个三流男演员遁入了黑漆漆的楼道里。这是一间旧唐楼改建的小旅馆,我靠在路牌边昏昏欲睡,等待指示。夜已一点,我眼皮都快合上,终于等到她悠闲地携伴下楼,她刻意挡住身边人的视线,朝我挥挥手,我连忙抓好角度偷拍了几张。他们走远后,我整个人几近瘫倒。连续加了几个夜班,我实在累极了,四周已算荒无人烟,晚风有些凉,我抱紧了相机,靠着牌柱就迷糊睡了。我醒来的时候,身上披了件灰色衬衣。林铭凡用手轻托着我的脑袋,见我睁眼,皱眉道:“你还真是胆大,路边都敢睡熟,万一不是遇上我,是遇上坏人了怎么办?”他只穿了件白色背心衫,微有亮色的天空漫着淡淡一丝云,风吹得有些大,我忙把衬衣脱下递给他:“谢谢,你怎么会来?”林铭凡正低头系着纽扣,闻言顿了一下:“那个,果栏就在附近,我帮我爸卸完货,发现货车司机送少两箱榴梿,就追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大半夜的跟踪我呢。”我站起身,随意打趣一句。“你想多了。”他脸色有些尴尬,看了看我,“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睡在路边,不怕被劫财劫色?”我刚想开口,肚子的声音却替代了回答。“饿了?”他问。我尴尬地点点头,他笑着扛起两箱水果,示意我跟在他身后:“想吃什么?”林铭凡的家很老旧了,踩上木板楼梯嘎吱作响,他拉开铁闸门侧身让我进去,几乎就是蚁巢,堆满了杂物。“这是我和弟弟的房间。”他指了指一间有上下床的房,地上都是二手影碟,掉粉的墙上贴满明星海报。很快,林铭凡从厨房端了一碗刚煮好的面条:“来来来,新鲜出炉!”“你真的很想要拍戏吗?”我却没有下筷,只是坐在他对面问他。“我从小就梦想考艺员训练班,可是无权无势,争不过别人,连入行资格也拿不到。”蒸汽如雾,拂开后是他的双眸,“我父母都是卖水果的小贩,从小我对他们的印象,就是晨出晚归,永远在进货点数,咬牙供我们兄弟俩念书。”“幕后总比幕前容易入行些。”他自嘲,“那是我唯一一次跪在地上,求着一个前辈带我做配音员。他就用手戳着我的脑门说……”“说了什么?”我的心抽疼。“他说‘你一辈子也红不了’。”他笑得很大声,“后来我也做到了现在,配配动画片,还有那些‘老当益壮,我用大壮’的广告歌,混些外快帮补家用。”那笑声越来越寂寥,“只是有时在电视台,看着他们拍戏,说不羡慕……都是假的。”“所以你有什么好机会,记得关照关照小弟我呀。”林铭凡轻咳一声,“苟富贵,我不会忘了你的。”阿美的话像是在此刻敲响了警钟,我警惕地放下筷子:“什么意思?”我反应有些大,他随即慌忙道:“我刚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其实你演技方面很有天赋,坚持多磨炼些,即使不能大红大紫,也还是会离梦想近很多的。”我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他,“你很好,你也值得更好的自己。”空气仿似在此刻凝结,林铭凡原本灰暗的双眸像被渗入点点星光。“你说得对,我不会放弃的。”他突然道,“昨天陈菲导演来棚里找总监,听得我音色不错,想找我演一部歌舞片的小角色。”陈菲?那个人前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高学历女导演,实则在媒体圈早就烂透口碑的陈菲?我急着放下筷子:“那个陈菲不是好人,我们有同行拍过她经常组织一些和小生的,嗯,颜色聚会,但碍于她财势雄厚,每次都提前买回了底片,才没有爆出来。”我拽紧他的手臂,“她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去。”“我做事光明正大,不怕。”林铭凡揉揉我的头发,“你放心好了。”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动作击中了心窝,一时竟忘了反驳。林铭凡自然没有拍成这部戏,不是因为陈菲的越轨骚扰,也不是他的实力不够,而是因为我的从中阻挠。那晚陈菲约了他去喜迎楼谈合同,我偷偷守在包厢外面静候时机,待侍从推车送甜品进来前,我故意同他说隔壁包厢要换菜,趁他离开时,再把餐车上的两份芒果千层换成我买的榴梿千层。侍从一头雾水地再回来推车进去后,果不其然,十分钟后,陈菲尖叫着冲了出来,狼狈地几近爬走。我掩掉笑意走进房里,林铭凡一脸错愕地坐在椅上,手里还叉着一块榴梿千层。“怎么回事?”我装作很惊诧,“我在隔壁做采访,看到陈菲落荒而逃。”“她吃了口甜品,脸色就变了。”林铭凡摇摇头,“然后她见我吃得欢,脸色更难看了。”我随意瞥了眼桌上的甜品,反问他:“榴梿好吃吗?”他茫然地点点头:“我觉得很好吃。”我憋住笑意:“嗯,那就对了。”陈菲除了喜好潜规则外,还有一个鲜为圈外人知的大忌。据说是她幼年时随继父在东南亚一个庄园长大,那里种有一大片榴梿林,她的继父为了促成一单单生意就让她委身应酬不同客人,地点就在林子附近。所以她自此一闻到榴梿味就会想到那痛苦的过去,最恨喜此之人,绝不会有合作。而长大后的性格扭曲,也是因为童年阴影所形成的。没有平白的好人,也没有无故的坏人,一切有因有果。“于子园!”林铭凡忽地看着我,“是你做的吧。”我一时语塞,涨红了脸:“我,不是,我只是……”那双眸子太过凛冽明亮,他低下头,鼻尖碰上我的,双唇翕动:“为什么要这样?”“我害怕你受骗受伤,我害怕你看到自己的梦想碎裂之后会难过,我……我想保护你!”我一股脑地吼了出来,不敢看他,过了很久,他贴着我的额头,叹了口气。“让你保护我,我配不上。”林铭凡缓缓道。我错愕地抬头,只见他的眉眼里都是痛苦。“我说谎骗了你,对不起。”他把我松落的碎发别在耳后,“你在油麻地偶遇我的两次,都是我刻意跟踪你的。我当时被欲望蒙了心智,靠近你,是想要利用你娱记的资源帮我入圈,助推我一把。”我像被一盆冷水浇头:“利用我?”“对不起,我……”我看着他痛苦的表情,觉得十分讽刺:“这样好的演员,怎么就埋没了呢?这样好的演技,吴宇森导演没见到,真是可惜了。”我面无表情地推开他,走到门口,又停了很久,“林铭凡,请你收起你的那一套,你哪句真哪句假,恕我难分辨。”“你信我,我以后对你只有真心真话。”林铭凡在我身后道,“让你保护我,我做不到,所以以后,换我来保护你,好不好?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值得更好的自己,我会有能力遵守承诺。”我终是没有回头看他,那条空旷的走廊,只有我一人孤独走到尽头。第四章 相爱那天之后,林铭凡仿佛人间蒸发,将近一个月没有找过我。“最近在跑什么新闻?”阿美见我木木地盯着手机,以为有什么猛料,“这次是花旦还是小生?”我机械地回答:“上次那个嫩模炒了两次,拿了几个小品牌的站台机会,慢慢有了一些资源,就不需要我们了……”阿美好笑地在我眼前晃了晃手:“答非所问,失恋了?”“都没恋,谈何失?”我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拿相机出去跑新闻。经过一家杂货店时,电视正在放《宝宝战警》这部动画片,那道刻意童稚化的声音,让我的脚步迟迟无法迈出。人来人往,红绿灯来回交换,我和几个小孩子站在栏杆边,看着那个宝宝战警如何打倒怪兽拯救世界,他们拍手叫好,我却只是眷恋那声音背后的主人。林铭凡的电话是这时候打来的,我迟疑了许久,在铃声坚持不懈响了半分多钟后还是忍不住接起。“你在哪儿?”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听着那头浅浅的呼吸声,始终没回话。看着屏幕里闪动的画面,我忽然有点想笑。于子园啊于子园,没有想到被人这样利用之后,还记挂着他迟迟不来找你?“子园,你还是怪我吗?”林铭凡轻声道,“我本来想认真靠自己做出点成绩再找你,但是忍不了,好想见你。”他说,这个月里,他常常去拍外景的片场蹲点,抢得头破血流,终于争取了好几个跑龙套的机会。他说,他一直想着我。“以前我总埋怨怀才不遇,空有梦想理论,在朝九晚五的工作下也懒得去拼搏争取。我想一夜成名,想大红大紫,从不愿去为小角色劳碌。”他的声音似羽毛,“可是遇到你之后,我愿意去头破血流了。”那羽毛柔软地拂过我的心窝,却有重锤的震撼。“世界充满真善美,人人都会被爱感化!”那一集动画片接近尾声,威风凛凛的宝宝战警站在山顶,双手握拳冲着天空喊出口号。“我不怪你了。”我释怀地笑道,“世界充满真善美,人人都会被爱感化。”后来,每当有空闲的时间,我都会跑到片场看他。林铭凡并没有剧本,很多时候连台词都没有,被化妆师粗鲁抹一把灰,导演一声令下就躺在地上当死尸背景。他从不怨言,尽职琢磨好每一次的死法,我就拿着水站在不远处,等他结束拍摄后躺在地上睁开眼看住我,眼睛亮晶晶的,好比星辰。“林铭凡,你演得真好。”我笑眯眯地望着他。“明日那场你要来。”林铭凡牵起我的手,“明日演太监,有台词的。”等到第二日我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他低眉顺眼躬着腰,偶尔说一句“喳”。主角永远保镖助理傍身,等戏拍完,立马有人上来带到房车,伺候温水披上大衣。林铭凡穿着单薄的戏服,瑟缩在一边角落。我跑过去,把他冰冷的手焐热。“陪我对个戏。”他突然道,我被他拉近,正困惑,他却把我的手带到腰上:“拥抱。”我照做,他却摇摇头。“还不够紧,是这样。”他加深力度,哄道,“像这样。”“然后呢?”“然后……”他的脸越靠越近,唇间温暖,“这样……”我迷迷糊糊地被他吻着,似被抽尽氧气:“下场你要拍吻戏?”“不是。”他的声音低沉,“是我假戏真做。”“我不是什么有钱人,不能给你大富大贵的生活。”林铭凡松开我,单膝下跪,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有一枚银戒,“但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最好,于子园,你愿不愿意陪我,在我为梦想奋斗的时候,身边一直有你?”他穿着宽大滑稽的太监服,仰起头看我。“我们……会不会太快了……”我有点不知所措。“不会。”林铭凡轻道,“我只跪过两次,第一次屈辱,第二次,是为爱你,以后也只为你。”水雾模糊了眼眶,我擦了擦眼泪,把那只湿漉漉的手递给他:“我答应你。”那之后的两个月,是我们最快乐的岁月。我答应了他的求婚,却没有答应去领证,但仍尽职做好他的林太太。“为什么不和我领证?”他埋怨道。“证不过是形式,我们在一起就好了。”我没有告诉他真话。如今他已半只脚踏入娱乐圈,总有概率能飞黄腾达,若是刚出名就被挖出是已婚,神秘感失却,就不会有炒作的价值,而且女粉丝们也不会买账。我不想连累他,他的梦想至贵。有一日,林铭凡很晚才回来,一声不吭,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别开灯。”他朝我招招手,“子园,过来。”我蹲在他脚边仰头看他,屋里很黑,只有窗外淡淡的月光映进来,显得那侧脸柔和又哀伤。在朦胧的阴影下,他脸上嘴角的瘀青血痕也仿佛被掩盖。“你……”我颤着手想要去触那伤口,林铭凡却握住我的左手无名指,慢慢摩挲那枚银戒:“我没事,是我演武替没演好,NG太多次,难怪对手演员生气。”“总归要吃苦的。”他吻了吻我的指尖,“子园,会好的。”我沉默地到厨房煮鸡蛋,出来后,林铭凡已回到房里疲倦地睡去。我给他盖上棉被,他的眼角唇边肿了起来,许是做了噩梦,他睡熟时都皱紧眉头。我睡不着,到客厅里打开电脑。收藏夹里有一个新的链接,是今早我上传照片时无意间点出来的网站。我本想关掉,鼠标却始终停留在那个页面上。幽冷的光映出我的轮廓,黑色的花边勾勒出短短的一句话:“你需要换的,可承诺不后悔,不遗憾?”我看着这个名叫换乐的网站,换乐,是交换乐趣,或是换走乐趣?“是真是假?”我有些犹豫,在输入框里打下一行字:让林铭凡一夜成名,实现梦想。“你是否确定进行本次交换,以未知的失去作代价?”我下意识抚了抚无名指,戒指很吻合尺寸,简单无装饰。没有耀眼钻石,没有盛大婚礼,没有金山银山,林铭凡能给我的,只有他自己。第五章 负重从回忆里抽身之后,我像被抽尽了三魂七魄。万千巨星电影奖晚会正颁到最佳新人奖,穿着礼服长裙的女星笑容满面地拿过奖座。“你看,”阿美和我站在台下拍照,摁下快门后,她凑在我耳边,“这就是以前求我们做事的嫩模,人红了,刚刚后台见到你,正眼都不瞧一下。”我只是笑笑,心里却恍惚地想,那林铭凡,你在被众星拱月的今天,又会不会记得曾有一个我?“别走神了。”阿美拍拍我,“重头戏来了。”“下面我们来揭晓最佳男演员奖。”嘉宾掀开名单,“得奖者是——在《风光传说》里面有精彩表现的,林铭凡!”星光熠熠下,舞台灯光华丽旋转,在掌声下上台的林铭凡英俊挺拔,穿一身熨得硬挺的灰色西装,对着镜头满满都是傲人的自信。“谢谢颁给我这个奖。”林铭凡朝着镜头举了举奖座。一年未见,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为了一个鸡肋采访,翻箱倒柜找出一件攒了很久钱才买得起的名牌衬衫,又舍不得穿的林铭凡了。最绚丽的灯光打在他的轮廓上,像是星辰簇拥。“我现在时常在想,如果从这一刻起,十年、二十年,甚至永远都不会再有人看我拍戏,那我会怎样?”“可是,我以前不就是这样的吗?只有趁没有灯没有人的时候才敢摸黑模仿练戏,演得好,自己给自己鼓掌;演得不好,安慰自己下次加油。”“然而却有那么一个女生,哪怕我们的最初并不美好,可无论我演小丑、死尸,还是只会说一句‘喳’的太监,她作为仅有的观众,都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真心实意地说‘林铭凡,你演得真好’。所以我想着想着就想通了,哪怕那跌入谷底的一天再来到,只要我身边还有她,我永远都是最骄傲的林铭凡。”“演戏有千百种假面,对你我只有最真一颗心。”他笑容如和煦春风,“今天是我们结婚一年两个月的纪念日。以下这首歌送给我的太太,《你的名字,我的姓氏》。”他的歌声太过动人,我手上那锥心的疼痛仿佛都减轻了几分。我看着一年未见的他,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从此以后,无忧无求,故事平淡但当中有你,已经足够。“快乐童话像你我一对,已经足够。”林铭凡唱完后,台下寂静一片,只有他的声音缱绻绕梁,“林太太,我好想你,你回来好不好?”一年前,在我去换乐网站做了交换后,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但是两三天后林铭凡回家时,脸上是从未出现过的欣喜若狂。“有好消息?”他点头,抱起我转圈:“你说我是不是被砸馅饼了?今早在片场有个大胡子坐在一边,我演一个大哥的小跟班……结果那大胡子跟我说,他是好莱坞的什么纳森导演,看中了我,想要签我……”他像一个拿到糖果的小孩,只差手舞足蹈。末了,林铭凡温柔道:“子园,同我一起去美国好吗?”一周后,饭桌上多了一张给我准备的机票,启程前夕,我给林铭凡收拾好了行李。“你怎么不收拾你自己的?”他疑惑道。“我就几件衬衫牛仔裤,去那边再买日用品。”我拉上皮箱,“明早我有点事要办,你先去机场等我。”第二日,林铭凡在机场给我打了无数通电话,我躲在柱子后面,他的声音已经十分焦躁:“子园,你在哪儿,航班快要起飞了,再不来就过不了安检了。”我缓缓踱步走到他身后,林铭凡背对着我似有察觉,正想回头,我却轻轻用左手捂住他的双眼:“不要回头。”他的长睫毛在我手心里颤动:“子园。”“答应我,不要回头。”那是我唯一一次脱下无名指的戒指,那里已有一圈淡淡的白印,“你好好去完成你的梦想。”我最初确实想随他去美国,可是有一日林铭凡拿了份文件回家,神色阴郁,我问了许久都问不出结果。趁他晚上睡着后,我找出他偷偷藏起的那份合同,里面的附加条件清楚地写明,被签约的艺人五年内不得恋爱,否则将视为违约,永久封杀。林铭凡想瞒着我一意孤行带我去美国,但是纸包不住火,若被发现,他辛苦赢得的机遇就会付诸流水。我在他身边,始终是负累。有得必有失,这就是失去的代价。“不要走。”林铭凡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用力地想要掰开我的手。“答应我。”我松开手,“不要回头。”过了很久,他终于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他走得很慢,可哪怕再慢,那都成了背影。一年来,林铭凡没有再和我联系,我偶尔会在网上的路透照看到他的模样,在零点首映场时一个人坐在影院中央看他主演的影片,他清瘦了许多,也很少笑。网上评论纷纷,那个神秘的东方男孩,却始终不作任何回应。那枚银戒安然地戴在我无名指上,偶有人问起,我只说已婚,他们从未见过那神秘的另一半,也只以为我是为了挡掉桃花。果栏的水果依旧新鲜,庙街的大排档依旧人声鼎沸,而我依旧想念他。尾声那番获奖感言后,只一个晚上,与他有关的热搜话题的点击率相当于过去一个月里所有榜上的总和,各路媒体已呈全城搜罗状态,出动长枪短炮,在林铭凡有可能出没的地方,到处都被堵得水泄不通。而我也在短短时间里被人肉搜索出来,报社也去不了,只能休假在家。为避风头,我只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胜似过冬。我把头上的纱巾捂了捂,这家超市在郊区,人比较少,我匆匆买了几袋东西就付钱离开。“于子园。”刚走出门口,迎着光,林铭凡就静静出现在我面前,轮廓柔和。“你认错人了。”我低下头就想离去。“对,我认错人了。”他微笑,“应该叫你林太太。”“你熬了这么久才能出头,为什么要自毁前程?”我甩开他的手,愤怒道,“你知不知道你要付多少违约金?你要被永久封杀雪藏了你知不知道!”面前的男人在各路娱记长枪短炮追踪下艰险逃脱,慢慢平复了急促的呼吸,他把墨镜和鸭舌帽取下,一把扳过我的肩。“这一年来我在美国,每天起早贪黑地拍戏,慢慢地有很多人开始给我鼓掌叫好了,他们都说我天生是吃这碗饭的。”林铭凡把头埋在我的肩窝,“但我觉得很空,很多时候都在失眠,看着窗外月色打发掉仅有的休息时间。是,我喜欢演戏,喜欢镁光灯,可是……”“可是我最喜欢你啊。”他说,“我怕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你是不是傻啊?”我无奈道,“只是五年,又不是再也回不来了。”“可是,我怕。”他开口,“万一坠机了,被恐怖分子袭击了,又或者五年后,你已经嫁给别人了……子园,那就是一辈子了。”转身不过弹指一瞬,而待回头,又太多千帆过尽,再无碧波。“我前段时间在美国的时候上过一个交换网站,说是能换来想要的东西,我就试试换回你……后来我就突然意外收到一个香港的领奖通知,我想,这是一个最佳的机会去说出心声。”他哑声道,“我实在再忍不了漫长的几年了,就当我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蠢才吧。”命运牵连间,林铭凡也同样遇到了那个神秘的换乐网站,他承受着未知失去的风险,换回了和我再在一起的机会,却为此失去了自己再为梦想拼搏的前途。他因为这番真情告白,将要被永久雪藏封杀,不再有任何出现在荧幕上的机会。我倏尔想起了刚刚在收银台时,有一个老婆婆不小心撞跌我的袋子,忙不迭地为我捡起,我伸手接过时,她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无名指上的银戒。“要幸福,珍惜眼前人,莫待失去了才后悔。”她笑容温婉,远处有人唤她:“碧迦,我们回家了。”“好听吗?”林铭凡突然打断我的思路,“你的名字,我的姓氏……”我以为他说他唱的那首歌,便认真点头:“好听。”“嗯,林于子园,是很好听。”他也认真地点头,朝我伸出左手,同款的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柔和生辉,“我们回家了,林太太。”我牵过他的手,两枚戒指触在一起,再也难分开。“戒指旧了,换一枚?”他笑笑。“不换。”我摇摇头,“林先生,千金不换。”爱意卷起风,待它再起时,痴心热爱未变,真心永不熄灭,念念不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