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娇过去对于自己的病情是这样一个态度:觉得无望,也害怕去治疗。到今天,她和丈夫、儿子以及黎软等人坐在等候厅里,心境已有了很大的不同。她想:真希望是个好结果。那里的大门被人推开,有一个灰色条纹衫的西装男从外入内。他戴着金丝眼镜,身边跟着一个拿纸笔的女一声。“戴维医生!”察觉到动静的所有人跟着一齐站起来,周玉娇也站起来,两只手交握着,定定看着来人。来人戴维,是法国著名的心理医生。也是周玉娇国内那位心理治疗师的法国名字。这人自周玉娇患病以来,就被徐萧请来为妻子治疗,但前面几年病人不配合,高超技术也是无计可施。想来周玉娇也不是丝毫不关心结果的。戴维朝周玉娇那走去,顺便将打扮庄丽的女人脸上表情一览而过:“抑郁症的康复期一直都很漫长,从报告的内容上来看,周女士的病情依然不能够掉以轻心。”屋子里响起轻微的吸气声,徐燃也紧握了一下黎软的手。“不过也不用草木皆兵。”戴维将报告递给徐萧,再转向周玉娇:“你已经配合得很好了,药物治疗的效果都很显著。实际上,各项指标虽然都还高于正常值,但跟最开始想比,你自己也能感觉到进展吧。”屋子里只有空调风,空气的扇动都是人工的味道。周玉娇今天特地化了一个非常稳重的妆容,宛如去参加慈善晚宴,优雅里又带有岁月的魅力。她立在那里,将戴维的话想了一遍,那颗悬起来的心遗憾地下坠了很多,眉眼轻抬:“也是了,我接受得晚,起码在好转,也是很不错的。”戴维说:“你看,你现在的心态很好。”又转脸到徐萧那里:“徐先生也不必愁眉苦脸的。”徐萧依然是失落的。于是一直以来被照顾的周玉娇倒是伸手拍了拍徐萧的手背:“垂着脸不好看的呀。”一点上海地方的口音。周玉娇的母亲是上海人,她自小耳濡目染会一点乡音。当初和徐萧恋爱撒娇的时候,偶尔会用这样的腔调呢喃几句。徐萧怔了一下……很多年了。于是他说:“那我不垂着脸了。”周玉娇这才说:“那么这样才好看的呀,服是侬帮我港,一滴滴进步呀四好的吗?”那么这样才好看的呀,不是你跟我说,一点点进步也是好的吗?这里的人听着这个近五十岁女人的声音,其实都能听出,那份乡音说的很不好,几个字的时候,确实有唬人的架势,但长一点了其实引人发笑。黎软那时就觉得,周姨那么一个自矜的女人,摄影机拍她哪一面的镜头最好看,她都了如指掌。自身上的那点难得的小笑话,她是最了解的那个人……·“这一行的指数比别的都要高百分之三,这个是什么意思?”黎软此时出声,戴维闻讯看过去,然后解释了起来。这一举动,将刚才周玉娇和徐萧对于结果的遗憾转开,他们也立刻把注意力放到这件事上来。戴维说:“这项指标叫……”几人在沙发凳子上坐下,开始了逐一指标的深度解释……·二月末。巴黎的气温依然有点冷。此时的黎软和周玉娇等人已经分开。时间其实有点巧的。黎软一边拉下镜子补口红,一边调整好自己在徐燃车内的坐姿:“你出来前,怎么不提醒我,今天恰好还是叔叔阿姨的结婚纪念日。”徐燃把安全带系好,发动车子:“他们两个人的大日子,我都不记得。”他真的不记得。那二位在徐暮还没去世的日子里,满世界的拍戏乱跑,结婚纪念日都和今天一样,二人度蜜。将口红膏体收回管里,黎软用手指最后在唇上匀了一遍:“那你现在要带我去哪儿?”抬头,开动的车前已经是晚餐时段的城市焰火。未散的晚霞用那一点殷红在空气中穿梭,一大片盖在城市的建筑上,落下一整片暗调的黄色。讲话的时候,黎软顺势也回头看了徐燃一眼。他也在那大片的晚霞光线里,肩头一块明一块暗:“带你去吃饭……不是说了吗?今天也和我去吃饭吧。”他下意识地握紧了一下车方向盘,黎软却说:“去餐厅吗?。”车子出了主道以后开始向右走,知道这是去他们常去的那家中国餐馆的路,她一边放下头发,整理发型,一边直接摇头:“餐厅不行,之前我来的时候是跟我们制作人请了大半天的假,晚上我得准点到。晚饭你把我放到我们公司门口,我买个快餐陪你吃完。这样行不行?”像是感受到她于他心中地位的不同往日,这位昔日徐燃跟前犯怂的种子选手,在忙到飞起打拼事业的同时,自己都没发现,讲话十分干练了。徐燃自己叹了口气,有一点遗憾,最终还是说:“那我把你送过去。”“想吃什么?”“还是三明治吧……”说着,黎软匆忙接起了一通电话,在徐燃的身边快速地用法语和制作人讲话。挂完电话,才记得转头看徐燃,依旧是那副很匆忙的样子:“我跟那边说好了,我有十分钟陪你吃饭的时间。”讲完了,黎软后知后觉地愣一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啊。”驾驶座上的人目视前方,冷静得令她觉得有点不对劲。来不及的等他回答,黎软又接起了制作人的另一通电话。直到徐燃把车停下了,黎软才从忙碌里快速把车上的东西往身上一挂,然后出来。她动作很熟练,飞进去买出两份三明治的时候,徐燃跟都来不及,就只能找了个卡座让她在对面坐下,“你吃慢点。”三明治几口就变成只有一丁点大小,徐燃都怕黎软噎着。黎软把最后一口丢到嘴巴里,夕阳早已没入了地平线,快餐店里的灯光把她到肩膀的卷发照出光泽:“你们公司最近在忙什么?”徐燃问。“公司在准备推新单,我的作品之前被送上去了,不知道能不能选中。”“如果选中了会怎么样?”“我就有机会出片。”沉默了一会儿,徐燃把三明治放下,然后就那么看着黎软,他抽出一张餐巾纸,站起来,给她擦掉嘴边的碎屑:“你吃慢点啊。”他手指的余温在退开时都好像依然在嘴角,黎软用手碰了碰。看着他。就在这样的角度,徐燃低着头看着黎软,心中一霎柔软,闷着嗓子问:“你还有几分钟?”她正常地看一眼手表:“两分钟。”“那两分钟应该够。”“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和耳机,耳机线一点也没有缠绕,可见是有多悉心照料。将一个耳机塞入她的耳廓,他说:“黎小软,我为你写了一整张的专辑。这是第一首。”“时间有点赶,我本来准备了烛光晚餐、琴声伴奏,不过现在看来……两分钟,只够我为你弹奏一首钢琴曲了。”可这里没有钢琴,不是大餐厅,任何的演奏设备都没有。但不妨碍。徐燃点开了手机钢琴的页面,过去坐到她的身边,双手在黑白键之间游走,只有她听得见。他一边弹奏,一边唱给她听。最后一个音符落地。这首歌曲也到了完结的一步。歌声里是她和他小时候发生过的很多素材,忙碌让黎软有时都忘记了其实他们最初在一起的契机。他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说的最多的是,我不清楚我是否爱你,我会努力去确定……确定是一件没有终点的事,她麻木地接受了一切的起承转合,数个开心的夜里也会偶尔惊醒,觉得一切只是黄粱一梦。男人让她先起身,发觉她包包的带子歪了,伸手正好。像是风一样的平常,如云朵落在她的心尖:“我很确信,我非常得爱你。”她拉了一下他的袖口。他领悟。吻她的时候,她很轻很轻地呢喃:我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