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滨井静枝”究竟是何许人也,会员当中自然也颇有好奇之人。有些男会员时常会在夜晚时分打来电话:——多谢您让我赚上了一笔。我想跟您见一下面,聊表谢意……——除了打电话以外,我还想跟您见个面,请教一下方方面面的消息……——我想请您吃顿便饭,顺便表示一下感谢……星野花江对此一概婉拒。她说话时的声音相当清脆悦耳,听上去年纪轻轻,足以勾起那些素未谋面的男会员的种种兴趣和遐想。——好像您是住在江户川区啊。我也住在同一区,那我们离得很近哪。您住在江户川区哪个町哪个番地呢?当然,花江是不会告知的。这种电话,并不会是在她向会员家中致电之际,而往往是夜晚时分由对方主动打来的。有时,还会来自公用电话。星野花江所假扮的滨井静枝说过,自己白天不在家中。因此,会员们推测,她应当是位单身的白领丽人。甚至,还有人把她想象成一名在赛马机构里工作的女办事员,是业余兼职做“赛马预测”的。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只有最初的一名会员。事实上,收到她提供的消息之后,灵光一现想出这项兼职方式的也正是那名男子。他还介绍了几位爱好相同的人士给她,作为最初的“会员”。基于道义上的原因,他是绝不会泄露她的真实身份的。星野花江假扮成的滨井静枝规定:会员来电要截止到夜间十点,早上则要截止到八点。早上来电通常是因为,会员在前一天晚上听家里人转达了她的电话内容,所以才打过来的。若说致电会员通知消息的时间,有时会像大锦这次赶在赛事三天以前,有时是临赛前一天。星期六的比赛也可能星期五才通知,星期日的比赛也可能星期六才通知。也因此,星期六的比赛如果在星期五晚上临时通知的话,万一会员不在家,就得在星期六早上再度致电过去。既然上个月已经收取了对方本月的会费,这么做也是她应尽的义务。对于早上的来电,有些家庭还会有些微妙的反应。正忙着打点丈夫上班的妻子们,此时接听电话的不满情绪还要高过晚上。“啊,是吗?知道了。”男人们接起电话来,往往也要顾虑到一旁的妻子,回复的话语声通常匆忙而短促。对于这种微妙的家庭气氛,她就在电话的另一侧静静地聆听着。“滨井静枝”在电话里提供的赛马消息与一般消息不同,并不是悉数汇报一天全部十余场赛事。这是因为,她所能得到的消息有限,也就两到三场罢了。买马券的人一般也不会买入当天的所有场次。所以,对于次数都是满意的。并且,她所预测的“不能连胜的赛马”消息一般都有关于赛事中的夺冠热门赛马,而这些对于会员们可是极有价值的。只要排除了最具实力的赛马,再从其余的马匹中选择,就非常有可能爆冷“中彩”(甚至“中大彩”)了。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种消息呢?原因就在于,她能弄到手的资料性质。致电会员们通知“大锦情况有变”那一周的星期六,星野花江也到日东商会上班了。日东商会里,星期六还未采用全休制度。这家布料批发行主要面对的是零售客户,甚至星期六也没有采用半休制,而是沿袭了旧例,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上班。唯独比平常下班时间提早三小时这一点,还能让人稍许体会到时代的气息。这家历经了三代传承下来的布料批发行里,依然残留有暖帘[10]和围裙,给人一种旧式的感觉。一大早,星野花江一到公司就去警备科取走了董事长办公室的备用钥匙。上了四楼,先用自己的钥匙打开秘书室房门。她匆匆放下手拎包,脱下外套挂起来,马上用备用钥匙打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这时,等候在走廊上的两名清洁女工就会进去打扫地板和待客桌等。董事长的办公桌面则要由她亲自来擦拭。董事长的办公桌及周边放着许多资料文件,清洁人员一概不能接触。每个星期六,董事长通常要下午四点过后才来上班。那之前,董事长要去赛马场。因此,秘书星野花江星期六一般要在公司里待到六点左右。假如有事的话,说不定还会拖到更晚。可是,她却丝毫不以为苦,反以为乐。董事长米村重一郎目前养了七匹赛马。从五年前开始他就沉迷于这项爱好了。最初不过养了三匹,去年曾一度达到十匹,都寄养在口碑甚佳的涩川马舍里。目前所养的七匹当中,有四匹是血统纯正的所谓纯血赛马,还有三匹是在马匹年满三岁之际抽中的抽签赛马。大锦正是那四匹纯血赛马之一。米村董事长的马主朋友并不仅限于布料批发行业,也包括其他行业里的老板,大家每人手里都有五六匹赛马。其中,关系最为密切的马主之间还会对彼此赛马的消息互通有无。米村董事长跟马主们互通消息,多数是通过电话进行的。外线电话都要通过交换台转接到秘书室的星野花江那里。哪个哪个公司的什么什么人,或是谁谁要找董事长之类的,接线员会口齿伶俐地转接过来。假如董事长在公司里,她就会按下桌上白色电话机的按键,询问一下电话接通到董事长办公室是否合适。如果董事长说可以,她就会按下转换键,再把听筒放回原处。等董事长通话结束时,电话机上的通话指示灯就会自动熄灭。假如董事长说不方便接听,秘书还要设法找个借口婉拒对方。婉拒的借口一般有几种类型,使用频率最高的自然是“不在”。可以跟对方说,没有问过董事长几时才能回来。如果董事长真心不想理会对方,每天只要重复这样的话就可以了:我已经向董事长转达过您的来电了,还未收到董事长的回复。几次下来,对方就会渐渐心生恼怒,不再打电话来了。董事长确实不在的话,她就会向对方询问一下具体事宜。至于内容,大多她都能了然于心。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精明能干的秘书通常都会一定程度介入董事长的事务……董事长出门前,通常都要交代一下秘书如何回复外出中可能打来的电话。这种情况与管理部门的负责人之间打交道不同,往往私人因素会或多或少更强一些。有些董事长对于秘书的越俎代庖可能会感到不快,但这一点上星野花江总是对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对董事长的任何私事,她都不会表现出特别的兴趣,言谈举止自始至终保持着办公的态度和镇定的情绪,十年如一日。董事长对这位守口如瓶的秘书也是信赖有加。她与普通员工之间几无往来,向来独来独往的行事风格更是深得董事长的欢心。事实上,米村董事长也曾经考虑过星野花江的终身大事,背地里多次想要为她牵线,帮她寻求姻缘。物色的对象里甚至还包括了公司的内部员工。可是,都没能如愿。董事长心里也十分清楚屡屡被拒的原因,因此,他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从董事长私心来讲,也未尝没有想过再招一名年轻貌美的秘书过来,可是对于如此忠心不二的秘书,他也实在舍不得放手。星野花江对董事长交际圈内各人的名字基本上都已熟知。对方也听惯了她在电话里的说话声音,尤其是董事长的马主朋友们。虽说米村董事长的马主朋友多是同行业的老板,但彼此互通手里赛马消息的只有四五个人。所不同之处是,其中还包括了一名地产老板和一名妇科医生。似乎多数马主对自己养的赛马都不抱什么信心。驯马师、骑手、马舍的舍务员们倒是在设法让马主们对自己的马匹充满信心。可是,只要不是相当具有实力的马匹,马主们并不愿意相信。他们买入自己的赛马马券通常都是为了表示一下心意,一般也不会买入太多。相反,对于其他人养的马匹的消息,他们反而可以客观地接受。若说到那些消息资料,除了所谓的“马舍消息”外,基本都是由赛马专家和马报记者们提供的。喜欢买入马券的马主们与朋友分享着彼此手里的消息,从中再相应地做出周密的分析。通过电话进行的消息互通,大多数情况下仅有双方在场。米村董事长一旦单独待在办公室里,就会使用些内行专用的术语来跟对方交流。例如说:“哈曼最近吃得实在太细了。也分开喂了,可是不太好上笼头,可能是长了狼牙吧。这是听某某说的。”这句话其实是这样的意思:“从赛事前两周就开始给马匹喂食优质燕麦了。可是,日本的燕麦,原本马匹一天能吃下八升,现在却吃不下那么多了。平常都是分开三次喂食的,现在分成五六次喂食也还是不肯吃。马匹罩上笼头之后,不管怎么拉也不肯好好走路,恐怕是因为长了狼牙(马匹的龅牙)。”这应该是从驯马师或是舍务员那里得来的一手消息。狼牙从外表是完全看不出来的,要舍务员把手伸进马匹的嘴里仔细检查才能够知道。由于马匹的食量减少,原本480公斤的体重骤降了20公斤,只有460公斤了。这样恐怕很难发挥出实力。而需要把手伸进马嘴里才能检查到的狼牙,对于那些只有机会摸摸马背的马报记者来说,是没有可能发现的。也因此,报上就会有这样的预测报道出来:“上次赛事中后来居上的哈曼本场状态依然绝佳,障碍赛也正是其反超其他马匹的绝佳时机。滨田王的成绩也超过了上次,它那擅长沙土跑马道的飞毛腿看上去跃跃欲试。此外,实力正处上升期的艾斯塔德和米兰主力也颇为引人注目。本次赛事必将是一场激烈的鏖战。”这样看来,哈曼就是最具实力的赛马了,也会被舆论视为夺冠的大热门。下午四点半左右,米村董事长从外面回到了公司里。星野花江被一个直通电话叫到董事长办公室里。这位正值壮年的第三代董事长重一郎,正红光满面地坐在硕大的办公桌前。“今天的电话情况怎么样?”星野花江看看手里拿着的便笺。今天上午十点到现在,共有十二个电话是找董事长的。由于今天是星期六,电话也比平常要少一些,全部都是关于业务上的。她按照时间先后顺序,依次汇报了一下。其中,多半对方都是说,既然董事长不在,那就下周一再打电话过来。当中也有个别人简单地讲了一点具体的内容,她把那些内容也简要地跟董事长做了汇报。米村董事长一边嗯嗯地点头,一边听着。他那张鹅蛋脸,与挂在墙上的第一代董事长重左卫门的肖像画以及第二代的青铜半身像看上去毫无二致。看起来,鹅蛋脸完美地体现了米村家族的纯正血统。可是,也正因太过纯正,反而让人觉得有些莫名的滑稽。“其他的呢?”董事长听完以上汇报后发问道。“只有这些了。”董事长所问的“其他的”,是指业务内容以外的电话。换句话说,也就是跟赛马有关的电话。“我要在这里待到六点,也辛苦你留到那个时候吧。”“好的。”“部长都有谁在?”“除了女装部长去大阪出差了以外,全都在公司里呢。”“叫企划部长来一下。”星野花江回到座位上拿起内线电话,向企划部长传达了指令。由于当天是星期六,大部分员工下午三点就已下班,正面大门口处的卷闸门也已落下。整个公司里面静悄悄的。既然董事长四点半才来公司,各个部长过了下班时间也不得不留在公司里面。企划部长走进董事长办公室里。当然,里面说话的声音是听不见的。与秘书室之间相隔的房门相当厚实,而且董事长的办公桌位于窗边,离门口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五点钟,星野花江面前的按键式电话机响了。“北陆纺织企业工会的堀越理事打来电话,找董事长。”电话里传来了警备科的男人声音。交换台的人三点钟也已经下班了。“接进来。”董事长对负责转接的花江说道。星野花江把电话转接到了董事长办公室,又把自己耳边的听筒放回原处。键盘上,董事长办公室的位置亮起正在通话的指示灯,这边的小灯随之熄灭了。福井那边的纺织工会理事与赛马毫无关联。此刻,她对于董事长办公室的指示灯亮起全无半点兴趣。秘书室的按键式电话机上,董事长办公室的通话指示灯亮了三分钟左右后熄灭了。过了一分钟,警备科的人又打来电话。“关东纺织的山崎董事长打来电话,找董事长。”星野花江拨通了董事长办公室的电话。“什么事?”董事长立刻就接听了。“关东纺织的山崎董事长找您。”“接进来。”外线电话被转接进了董事长办公室。董事长办公室的指示灯亮了。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放下听筒,这边的指示灯也依然亮着。“我是山崎,昨天失敬了。”话音听上去很是快活。“呀!你好。”米村董事长也发出爽朗的笑声回应道。“干脆直说了吧,明天参加第七场比赛的日出杯应该来不了啦。”山崎董事长说道。“哦?为什么?”米村董事长问道。“刚才仓谷打来电话说,日出杯坨儿太软。马匹太年轻,性子过烈。看样子,临比赛前就要过完节了啊。”“哦。原本舆论可是说,日出杯是这次四岁马里最有实力的马匹啊。”“我原本也以为是这样的呢。”“那可真是意外啊。还有吗?”“还有……”突然,与董事长办公室之间相隔的房门处有人影晃动,星野花江迅速将听筒从耳边拿开,放回原处。“星野,倒点茶来。”企划部长从门口探出头来说道。“好的,马上来。”她连忙找出两只红茶专用的茶杯。企划部长的头立刻缩回去了,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放回听筒的动作。好险啊。日出杯一向口碑上佳,因为父母双方都血统优良。可是,由于比赛经验不多,导致赛前过于紧张,粪便也格外稀软。马匹太敏感,赛前处于亢奋状态的话,一旦参加比赛,实力就很有可能大打折扣。这种在赛前马匹就耗完力气的情况,叫作“过完节了”。星野花江往两只茶杯里放入小小的红茶茶包,一边拿热水壶冲热水进去,一边暗自解读着刚才听到的专业术语。这些都是她通过经验在偷听的过程中总结出来的。今天晚上一定要抓紧时间通知会员们:“明天日出杯不来了。”心生疑窦米村重一郎隐隐感到董事长办公室的电话被秘书星野花江偷听了。并且,偷听的还并非业务上的事宜,而是交流赛马消息的电话。董事长办公室里的电话一向要通过秘书室来接听。从外面打进来时自不必说,自己打出去时也要找秘书帮忙。自己的办公室里没有安装外线电话,这的确是当初考虑不周。然而,米村重一郎对此事却无能为力。因为,早从第二代起就已经规定好了,董事长办公室里的电话内容全都要与公司业务相关。第二代继承发扬了第一代的事业,奠定了今天日东商会的基础,一生都在拼搏奋斗,丝毫不去追求个人享乐。也因此,根本不需要为了回避秘书而设置专用的外线电话。那么,第三代重一郎也必须无条件接受父亲留下来的方针。如同继承公司的经营方针一样,办公室里的电话系统也丝毫不能加以改变。首先,要改变就得当着全体员工的面。假如要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增设外线电话,很可能会被员工认为自己是为了接打一些不想被人听到的私人电话才那么做的。而重一郎有责任让外人觉得,董事长办公室里的电话当然只能专用于公司的业务。当然,除掉鹅蛋脸的外貌以外,重一郎并没有继承第二代的刻苦勤勉。他在吃喝玩乐方面虽不至于奢靡无度,却与常人并无两样。例如说,第二代对于赛马之类的娱乐一向是不屑的,而他手里却养了好几匹赛马。此外,他甚至有交往密切的异性。口风极紧的星野花江作为秘书来讲,堪称无可挑剔。不论是有女性从外面打来电话,还是其他个人私事,她都一概不会向人透露半个字。也因此,重一郎格外信任她。秘书室里只用了她一人,没有加派其他人手,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如果是她,某种程度上甚至自己的私事也可以代劳。重一郎突然意识到赛马方面的电话内容可能被星野花江偷听了,是在一个多月前。秘书室的电话虽然转接到了董事长办公室里,可是,只要把听筒继续放在耳边,秘书就能旁听到所有的通话内容。秘书按下按键把电话转接到董事长办公室里,董事长办公室的位置就会亮起正在通话的指示灯。可是,只要秘书那边不放下听筒继续偷听,她那边的指示灯也同样是亮着的。然而,坐在一门之隔的董事长办公室里,根本看不见秘书室的情形。尽管这边的电话正在通话中,那边电话机上另一个指示灯也很可能并没有熄灭,还在亮着。只可惜,这种情况他是无从查证的。尽管如此,米村重一郎一面在董事长办公室里交流着赛马消息,一面却隐约觉得通话内容很有可能正在被秘书星野花江偷听着。这是十年来第一次,他对这名女秘书产生了怀疑。实际上,就在星期六傍晚五点左右,关东纺织的山崎董事长打来电话提到日出杯“过节”时,坐在一旁的企划部长曾经突然打开秘书室的门,要星野花江帮忙倒茶来着。“我没看见星野当时是不是把听筒从耳边拿开放回原处。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意识到了我要过去,就在开门之前把听筒迅速放下了。要说她当时,看起来神色的确有些慌张。”过后,企划部长悄悄对董事长这样说道。“那就是说,你并不知道你过去之前,那部电话机上的指示灯是不是还亮着?”重一郎双手托腮问道。正因为预料到那个时间山崎很可能会打电话来,他才灵机一动,叫来了企划部长。“当时听筒是放下的,指示灯也是灭的。可是,我过去之前是不是亮着的,还真不能确定。”“是吗?”“星野会出于什么样的动机,要偷听董事长您的电话呢?”“哎呀,还没有搞清楚到底有没有偷听呢。”“那我来严肃地提醒她一下吧。”“不要无事生非了。”董事长喝止住了企划部长一片忠心的提议。显然,这样做无凭无据。万一提醒得不好,还有可能被星野花江反咬一口。毕竟董事长在私人电话方面也有些把柄握在秘书手里。越是信任对方,落在对方手上的把柄也就会越多。“你有没有听说,星野星期日会去看赛马场里的比赛,或是在什么场外投注的地方买过马券之类的呢?”“这个嘛,我倒是不清楚。我私下悄悄问问员工吧。”“嗯,记住不要声张。”“星野生性孤僻,还不知道公司内部有没有跟她亲密到了解这些情况的人呢。”三天后,企划部长在公司外面跟董事长当面汇报说:“公司内部没有任何人听说星野买过马券什么的。不过,她也没有什么朋友能关系亲密到了解她的私生活。只知道星野向员工放高利贷的事。”星野花江向员工们放贷,借些小钱帮人通融,这种事并不会扰乱公司的风纪和规矩。董事长重一郎对此事也毫不关注。让他放不下的,是对她是否偷听赛马消息的电话的怀疑。这一怀疑必须趁早解决掉。不然,总是像梅雨季里的阴霾笼罩在心头,这种感觉实在是让人不快。第二个星期,星期五下午四点左右,坐在董事长办公室里的重一郎接到了秘书的电话。“娱乐晚报吉原先生来电找您,怎么处理呢?”吉原是那份报纸专门负责赛马的记者。“接进来。”听筒里传来吉原那副含混不清的嗓音,仿佛喉咙坏掉了一般。“董事长吗?我是吉原。”“啊,你好。”“我直说了吧,明天要参加中山第五场的光王恐怕没戏了。”“哦,怎么了?”“星期日跑出106,前天冲刺纪录也有37秒,可是……”“……”重一郎把话筒重重地抵在耳边。或许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声音不够清晰。据说,电话被偷听时,灵敏度也会降低一些。“喂,喂。听得见吗?”“嗯,听得见。”“所以说,前天的冲刺成绩,刚才也说了有37秒。可是训练后,看马匹喘气的样子好像不行了啊。”“那就是说,光王在星期日的训练中跑出了106秒的好成绩,前天最后冲刺的三弗隆也有37秒,成绩都还不错。可是,看训练结束后喘气的样子不太行。那么,难道是有什么问题吗?”“是啊,就是这样的。”“那么,导致问题的原因有什么线索吗?”“能想得到的原因……”“稍等。”重一郎将听筒横放在桌上,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打开秘书室的门。星野花江正在那里检查发票联。她桌上的电话听筒是挂好的,指示灯也是熄灭的,只有董事长办公室的橙色指示灯还亮着,显示正在通话中。“没有香烟了,去帮我买两包来。”星野花江接过钱离开了房间,重一郎立刻把秘书桌上的电话指示灯按在自己的手心里。上面还残留着余温。看来,指示灯刚才一直是亮着的。星野花江果然在偷听。星期二下午两点左右,米村重一郎搭出租车去了一家位于皇居前的酒店。进门处侧面大堂的椅子上并排坐着一些客人。其中一名身材高瘦纤弱的男子迅速站起身,走到了重一郎近前。他在离重一郎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毕恭毕敬地鞠躬致意道:“董事长,敝人是八田。”“啊,你好,你好。好久不见啦。”重一郎笑眯眯地望着对方的脸,微笑里透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气势。“啊。多谢您关照了。平常,敝公司都是通过平和服饰接到贵公司的订单业务啊。”八田英吉不断地敬礼致意道。“你受累了。”“哪里哪里。我们公司能间接跟董事长的公司合作,真是无比荣幸和感谢啊。每次接到贵公司的订单,我们都会认真工作,还会请平和服饰堀内董事长帮忙仔细核查,尽量做到万无一失,您看可以吗?不知货品您是否还满意?”“呀!没问题。”重一郎随意评论着那些根本没有亲自过目的货品。“那真是太感谢您了。”八田英吉再一次深深地低下了头。日东商会的女装部有家承包商——制衣工厂平和服饰。平和服饰下面还有个二级承包商,正是八田英吉的城东洋服店,店里专门承接成品女装裙子的缝制工作。通常,要先由平和服饰与日东商会女装部商议后确定好款型,然后由平和服饰负责剪裁。平和的员工大概有六十人,而八田英吉的城东洋服店里则只雇有十来个制衣女工。重一郎把这名二级承包商店主请到了咖啡厅的桌旁。落座之后的八田英吉依然诚惶诚恐。他与平和服饰的老板倒是时常见面,但跟再上一层的委托公司老板见面就少之又少了,更何况还被对方主动约到酒店里来,真是始料未及。城东洋服店主要仰仗平和服饰提供的日东商会业务。假若日东商会直接出面断绝这份业务往来,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因此,三十四岁的八田英吉那张细长的脸上,可以明显看到惴惴不安的表情。原本,他就是一名给人感觉柔弱温顺的男子。重一郎喝着咖啡,和颜悦色地跟他闲聊了一阵,只为打消他的不安情绪。之后,重一郎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时常给我们公司打来电话呢?”“啊。实在是抱歉。敝人一直是跟平和服饰直接打交道的,我们知道贵公司的规矩。”八田英吉惶恐地挠着头。在重一郎看来,似乎八田英吉误会了自己的话。“不,不是的。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米村重一郎企图纠正八田英吉的误解,“你应该没有给我们公司的女秘书打过电话吧,我就是想确认一下这个事情。”“啊?”八田英吉愣愣地望着重一郎,不知为何涨红了脸,用力地摇着头。“本人绝对没有给董事长的女秘书打过电话。那种事情,敝人也做不出来的。”看来,八田英吉是再一次误会了。他似乎是以为自己被怀疑打电话去勾搭对方的女秘书了。“不,我想问的是,你有没有给秘书打电话找过我呢?当然了,是因为公司的业务。我好像不记得跟你通过电话吧。”“是的,的确一次也没有给董事长您打过电话。敝人不敢做出那么冒昧的事情。从来没有让董事长秘书给您转接过电话。”由于一再误会了对方的话,八田英吉的眼圈都红了。“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米村重一郎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八田英吉连忙打开打火机,凑过来点上了。重一郎吐着烟圈,合上双眼,陷入了沉思……星野花江的工作内容多半是接听电话。因此,她对对方说话声音的熟悉程度不亚于接线员。倘若今后跟八田英吉电话联系时,被花江听出对方是二级承包商城东洋服店的老板八田英吉,可就麻烦了。只有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声音,才是最合适的条件。事实上,重一郎也曾经一度犹豫,不知今后究竟应该找谁来进行这项调查。也不是没有想过聘个私家侦探什么的。可是,不论外面那些人多么专业,找他们来总不是件光彩的事。说起来,此事还关乎自己的体面。别看公司的销售业绩平平,自己手里却养了六七匹赛马。更何况自己手下的女秘书还偷听电话,把赛马消息拿去不知做了何用。他可不想因为这种糗事闹得满城风雨。怎么可能特地聘请外面的调查人员来解开谜团呢?自己也不是没有隐约听说过那些民间调查机构里的内幕情况。尽管如此,这种事情也没有办法指派公司的内部人员去做。更不好找那些一级承包商,比如说,平和服饰老板堀内那样的人。那些人给秘书星野花江打电话的次数实在是太频繁了。若说既是外面的人,又肯忠实地执行这个要求,还愿意帮自己保守秘密,就只能是城东洋服店的八田英吉之流了。像他这种人,既跟日东商会有关联,作为二级承包商,又要彻彻底底地依赖于日东商会。假如他被自己抛弃,那可是关乎公司的生死。忠实地完成这个任务,正是对日东商会表现忠诚的大好时机——重一郎最初想到八田英吉的时候,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机智拍手称快。果然不出所料,八田英吉二话没说就应承下了自己的要求。非但如此,他那张瘦弱的脸上还满是谢意,深深地低下头去表示感谢。“您能把如此重任托付给敝人,实在是三生有幸啊。敝人一定会效犬马之劳的。”对于委托公司老板能当面给自己下令,他的声音里充满着感激。“啊,也算不上多大的重任。只不过是有些在意,就想麻烦你调查一下。不过呢,下次你要是来电跟我汇报的话,用八田这个名字可不大方便啊。还是要通过那个秘书星野花江本人来转接的。”“的确如此。那么,既然这里刚好是皇居前,为了纪念今天的谈话,我就叫宫城吧,您看怎么样呢?皇居就是宫城,就是宫城县的宫城。”八田英吉提议道。“宫城?果然有些意思。你还是很有脑子的嘛。”重一郎夸奖道。“您过奖了。那么,我在电话里向您汇报可以吗?”“不,那可不方便,很可能会被星野偷听到。就商量一下见面汇报的时间好了。见面地点还是这里比较合适。”“明白了。那我就自称是高尔夫杂志的编辑宫城吧。”“好啊。不过呢,一定要保密。”“这个敝人完全清楚。”谈话圆满地结束了。两人一道走出了酒店的大门。重一郎走向正在门口候客的出租车。八田英吉那副豆芽菜般纤细瘦弱的身材走向了广场的停车场方向,走起路来还有些内八字。他是自己开车来的。重一郎坐在出租车上隔窗向外看去,只见八田英吉正拿出汽车钥匙,插进一辆灰色中型汽车的车门。出租车开过跟前时,正打开私家车门的八田英吉转过身来,朝出租车上的重一郎鞠躬致意,举止看上去温和有礼。第三个星期的星期一上午十一点前后,米村重一郎耳边传来了星野花江的声音:“高尔夫杂志有位编辑宫城先生打来电话找您,该怎么处理呢?”重一郎一想到这通电话其实是调查她本人的,连耳根都发痒起来。“接进来。”他听见电话转接的声音。“喂,您好。敝人是宫城。”电话里传来二级承包商的声音,重一郎眼前浮现出先前见到的那张瘦弱的脸。“啊,你好。”“请问,几点钟能跟董事长您见上一面呢?”“哦,你稍等。”他瞄了一眼桌上的日程表。今天下午一点半之后公司内部有个促销会议,只要赶在那之前回到公司就好了。“那就十二点十分吧。”“十二点十分是吗?好的。”电话随即挂断了。只是短短几句对话,似乎星野花江在转接过程中也并未有所察觉。之后,又因其他事情喊她进来时,她脸上的表情也毫无异样。星野花江这人,尽管在态度上多少带着些冷淡,完全没有女性的娇柔妩媚,可一旦处理起熟悉的工作来,绝对干净利落,严守各项秘密,不越雷池半步。对于这样一名秘书,董事长实在不忍放弃。即便她当真偷听了电话,只要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他也打算默许了。可是,为此他首先要了解清楚事实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十二点二十分,重一郎走进皇居前的酒店里。八田英吉瘦弱的身影从大厅里站起来,向他鞠躬致意道:“董事长,您好,叨扰您了。”“辛苦啦。”重一郎喊他一起坐上电梯,两人来到了顶层的餐厅里。点过菜之后,服务生就离开了。这种破格的礼遇让八田英吉受宠若惊,他再一次毕恭毕敬地道了谢。之后,他开口说道,经过对星野花江周边将近三个星期的私密调查,可以得知的是,她既没有去过赛马场,也没有在任何场外的投注处买过马券。另外,据说她也没有什么喜好赛马或是买马券的朋友。只不过,就在自己尾随她回家的时候,发现她经常会在车站等处购买马报。不买马券的人居然会这样做,实在是有些不合情理。“要说到比较奇怪的事情嘛……”八田英吉略微睁大了温顺的双眼说道。“就是星野花江的电话……自从上次董事长您告诉我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后,前几天我突发奇想,晚上八点钟左右试着拨了过去。结果却是占线状态,正在通话中。既然是通话中,星野确定无疑已经回到家中了。因为,没有别人跟她同住。”八田英吉继续向重一郎说道:“……之后我又连续拨过去多次,对方却始终占线。女人打电话的时间通常都会久一些。可是,那天居然连续两个多小时都是占线状态。”“两个多小时?其间对方的电话一次也没有空下来过吗?”重一郎擦拭着被汤汁浸湿的嘴角问道。“不,我打了有七八次,其中只有两次感觉是星野本人接听的声音。一次我说打错了,就马上挂断了。还有一次我没出声,直接挂掉了。其他几次全部都是占线状态。对了,那天刚好是星期五的晚上。于是,第二天星期六早上和晚上,我又分别打了过去,居然还是占线状态。我说的早上,主要是指七点到八点刚过的那段时间吧。”八田英吉也用餐巾一角擦拭着嘴角,继续说道:“之后,上个星期我也给星野家里打过电话。星期一到星期三之间,电话就可以正常接通。也就是说,我拨通之后可以听到接通的铃声。”“你这么做的话,星野不就会接听电话了吗?”“没事的,听到铃声我就会马上挂断。丁零响过一声之后马上就断,一般都是打错的电话。这种情况也是常有的。”重一郎用餐刀切着盘子里的肉。“然后,从星期四晚上开始,星野家里的电话就突然多了起来。星期五和星期六一直是占线状态,就连早上都是占线状态。”“董事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八田英吉一面学着重一郎的动作,用餐刀切着肉,一面说道。“这个嘛……”重一郎也有些疑惑不解。这时,承包商停下了手里的餐刀,垂下眼睛淡定地说道:“中央赛马的比赛日是在每个星期六和星期日,这一点想必董事长您也清楚。这两天必定会在某个赛马场举行比赛的。除了东京、中山和关西举行的天皇杯和菊花杯等大型比赛之外,关东的场外投注处也能买得到新潟、福岛等地方赛马的马券。那些星期六、日的赛马预测,不就是要在两天前的星期四左右进行吗?”“欸?这么说的话,你……”重一郎紧紧地盯住八田英吉的脸。根据八田英吉的一番说辞,秘书星野花江兼职做赛马预测这事已经基本属实了,重一郎低声哼了一下。英吉的推测是这样的:假设董事长在电话中与马主或马舍人员交流参赛马匹的情况时,被星野花江偷听到了,那么,一旦这个假设成立,她家里的电话从赛马开赛日前两天开始早晚都持续占线的谜团,就可以迎刃而解了。秘书大概是把偷听到的内容拿去做了赛马结果的预测,再通过电话告知各方人员。这一点,从她从不踏足赛马场,也不会瞄一眼场外投注处,却在车站内的小卖店频频购买马报的事实,也可以推断得知。她致电的对象应该不会是极个别的朋友或熟人之类的。每个星期不但需要固定时间打电话,通话时长还很久,说明不只是打给一个人,而应当是轮番打给了很多人。也因此,这种通知消息的方式恐怕已经接近专业的级别了吧。她也不可能以许多不固定的“客户”为对象。因此,很可能是固定的会员制度。或许,会费是按月收取的。按个人的推测来说——英吉说道——会有三十人到四十人。听说,星野秘书在金钱方面极其执着,吃穿用度事事都俭省节约。既无私下的人际交往,又会把存款拿去以每月七分利向员工们放贷。若是以她这种爱财如命的性格推断,通过会员制度做赛马消息兼职的可能性也就相当大了。“嗯……基本上就是这样一种猜想吧。”八田英吉说完这番话时,盘子里的肉也被消灭一空了。让重一郎不得不佩服的,是星野花江这种近乎天衣无缝的做法。由于并未造成实际损失,倒也称不上是养虎为患,可自己脸上也的确有种火辣辣的感觉。“有什么对策吗?”八田英吉以一种秘不可宣的口吻问道。“这个嘛……”没有办法以此为理由从正面责怪她什么。连董事长自己也会时不时获取和交流这些赛马的消息。加之,她也并没有泄露任何公司内部的机密。做了这么久的秘书,一次这样的疏漏她也没有发生过。她孤身一人,所能依靠的大概也只有金钱了吧。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重一郎一度也曾这样想过。“佐田先生来电找您。”听筒里传来星野花江的说话声。“接进来。”佐田是专门负责赛马场马舍的兽医。重一郎随即条件反射地把便笺纸抓在了手里。“呀!米村先生。”电话里传来兽医开朗的声音。“哎呀,医生。您很忙吧?”“后天开始就有府中赛了。”“辛苦啦。”“话说,是光王子的事……”“嗯嗯。”重一郎答道。可是,一想到这通电话很有可能正被隔壁房间里的星野花江通过另一个听筒偷听,心情可就不大舒畅了。光王子正是他所养的一匹赛马。“今天早上检查过了,好像听到不太对劲。”“啊?”“训练之后给它做了检查,好像心音不太正常。可能是过度疲劳了吧。”“啊啊。”“今天早上训练的时候它还跑出了第一名的成绩呢。可能是训练强度太大了。以后应当会受到舆论追捧的。不过,这次您最好不要寄予太高的希望。”“多谢您了,医生。”“那,再见了。”对方的声音断了。重一郎仍然把听筒放在耳边,没有移开。隔壁的秘书室里,星野花江有没有听到刚才这番话呢?她面前那部按键电话机上,两个指示灯都是亮着的吗?要是现在马上去隔壁查看,应该已经有一只灭了的。可是如果用手心按一按,一定还留有余温吧。重一郎放下听筒,支起手肘,双手交叉放在前额上。应该会像八田英吉所说的那样,秘书今晚回到家后就要依次给“会员”家里致电了吧:“光王子这次赢不了了。据说,训练之后兽医检查的结果说是心率太弱。可能是过度疲劳了吧。”光王子是自己养的赛马。也正因为这个理由,董事长心头涌起一股不快。自己养的赛马就跟自己的家人没什么两样。她却要把这匹马即将输掉的事情向各个会员通风报信。而且,还要通过这个行为捞外快。“得想点办法了。”他喃喃道,当然这也是因为心中十分恼火。只是,重一郎并不知道的是,秘书通过这一兼职,每个月竟然能赚取差不多三十万日元的外快。应对策略当天下午两点左右,米村重一郎在公司外面给城东洋服店的八田英吉打了个电话,叫他一小时后赶到皇居前的酒店里来。等他到了酒店的时候,大厅里早已有八田英吉那瘦弱的身影在等候了。两人从大厅里走到咖啡厅的桌前落座。“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件事,啊,就是,秘书偷听我的电话把赛马消息拿去兼职一事……”“嗯。我汇报了那件事,可能对星野小姐影响不太好啊。”八田英吉胆怯地垂下双眼,轻声说道。“哪里,没事的。只不过,这个问题我也实在不知如何处理才好。假如星野小姐的行为曝光的话,当然对她本人影响不好了。而且,恐怕也会有损我的颜面啊。”“的确如此。”“所以呢,我在考虑能不能想点什么办法,既不伤害当事人的面子,又能让她不再染指这样的事情。”于是,八田英吉也和重一郎一起冥思苦想了起来。“董事长,往秘书室里再安插一名秘书怎么样?那样的话,我想星野小姐也就不敢造次了吧。”其实,这个办法重一郎未尝没有想过。可是,要想实现却绝非易事。现在突然毫无来由地把秘书增加到两人,星野花江那根敏感的神经一定会受到触动的。女人嘛,心理都是异常细腻的。尤其像星野花江那种内敛沉闷的性格,又会不同于常人。作为他个人,私心里并不想掀起星野花江心理上太大的波澜。假如对方暗地里对抗自己,工作可就不好进行了。再加上,他还有部分商业机密和个人隐私握在她的手里呢。“增加秘书一事,目前尚有困难。”重一郎答道。于是,八田英吉双眼直直地盯着放在面前的咖啡,又陷入了苦苦的思索当中。“那么,董事长,您看这个提议是否可行呢?”他抬起柔弱的双眼,说道,“星野小姐给一些疑似会员的人致电提供赛马消息,这事儿恐怕已成事实。所以,我觉得下次可以找个马主事先商量好,让对方故意在电话里散播些错误的消息出去。”“嗯?”“我想,星野小姐偷听到之后一定会把原话转告给会员的。因为消息本来就是假的嘛,自然也就没有可能中彩了。这样的事情重复个五六次下来,会员们也就不会愿意继续相信星野小姐提供的消息,就会逐渐地主动退会了吧。那样一来,我想星野小姐的兼职应该也就没有可能持续下去了。”这可真是一招绝妙好棋啊,重一郎心里暗忖道。找马主朋友故意放出些错误的消息,这委实是个好主意。重一郎立刻接受了八田英吉的提议。“不过呢,董事长,不管是马主也好,马舍员工也好,要用怎样的理由让他们在电话里把假消息放出去呢?要是找他们帮忙,不就得把星野小姐偷听电话、泄露消息的事和盘托出了吗?”八田英吉一方面为自己的提议被重一郎采纳感到欣喜,另一方面又担心起下一步的实施来。“这一点就用不着担心了,八田。马主也好,马舍那边的员工也好,当中爱开玩笑的人可是不在少数呢。”重一郎喜笑颜开地说道。“是吗?原来各位都是些幽默人士啊。”“是啊。都是些相当机智幽默的人呢。”虽说就因为机智幽默而牺牲掉星野花江的外快兼职,的确有些让人于心不忍,可这也是无奈之举啊,重一郎心想。谈话结束了,重一郎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八田英吉慌忙欠了欠身,为叨扰了公务在身的重一郎致歉。“哎呀,应该是我道歉嘛,八田。这回委屈你帮忙做这些事,改日一定会好好致谢的。”“哪里哪里,董事长。平日里承蒙贵公司多方关照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这对您的恩情连百分之一都报答不上啊。敝人只是通过这次机会,为您尽心效劳而已。”这名彻底依赖于日东商会订单的二级承包商店主柔弱的双眼里透出真挚的目光,说道。“谢啦。我也会在堀内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的。”堀内就是一级承包商平和服饰的老板。八田英吉一向通过他们公司承接业务。重一郎既然承诺说,要帮城东洋服店向堀内美言几句,自然没有比这更有保障的好事了。“太感谢了,太感谢了。”八田英吉双手扶在桌上,深深地鞠了几次躬。来到酒店门外,八田英吉没有坐上停在外面的汽车,而是站在原地目送重一郎离开。“这台车就是你的啊。”重一郎打量着这台先前见过的灰色中型车。里面的驾驶位和副驾驶位都是可调节型的座椅,就是那种放倒后可以与后排座位连成一体形成卧铺的座椅。这个月,星野花江依旧在临近月末的星期六午休时间,在离公司稍有一段距离处,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此行是为了到“交易银行”里确认一下,以“滨井静枝”名义开立的普通账户上是否有会员转账过来。未转账的人下个月就不再致电通知了。此刻,出租车上的电台里正转播着赛马。似乎一场比赛刚刚结束,三名赛马评论员正与主持人评论着战绩。就在评论期间,还公布了中彩的金额。“单胜2号滨之寿是二百二十日元,复胜2号……连胜复式2-7是三百五十日元。”星野花江蹙紧了眉头,这一次又预测失误了。自己一早就将“滨之寿”从冠亚军名单中划掉了。在两个月前,情况可是截然相反的。那个时候,光王子曾被舆论视为最具实力冲击冠亚军的赛马之一,可实际赛事当中根本没有入围。她的电话预测里也早就排除了光王子。因为,佐田兽医打给米村董事长的电话里已经说了,当天训练之后检查出心率太弱,训练强度太大,马匹有些过劳。第二天的马报上,舆论也对光王子未能入围一事一片哗然。本以为马匹脱去脂肪是训练得当的结果,甚至连一位喜爱赛马的明星也在报上如是说。结果,那场比赛爆出特大冷门,连胜复式里出现了高达三千五百日元的大彩。在预测上马失前蹄的评论家们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发表了各种不负责任的言论。所谓评论家,其实都是些事后诸葛亮,只不过为了自圆其说,就大放厥词。由于花江当时的电话预测中已事先排除了光王子,会员们根据排除法从剩下的马匹中选择了自己的马券。其中,中得三千五百日元大彩的人应当不在少数。显然,会员们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可惜这种声音她是听不到的。不过单是这样想想,她的心中也会感到满足。可是,近两个月却有十次左右,预测都接连失误了。不论是马舍员工,还是马主,尽管她依旧坐在秘书室里听着他们向米村董事长来电透露相关消息,并在预测中排除状况不佳的马匹,可她预测出的马匹却经常出现夺得冠亚军的情况。眼下,电台里宣布夺冠的滨之寿也是如此。先前明明听到负责它的舍务员——一名叫斋藤的中年男子亲自致电董事长说,“尽管马匹奔跑的速度仍然飞快,看不出实力上有什么不足,可实际上这场比赛毫无胜算”。为何近来透露给米村董事长的消息会频频有误呢?出租车开到了银行门口。星野花江走进银行里。她向熟悉的柜员询问“滨井静枝”的账户入账情况。这个月转账过来的人共有十九名。与上个月相比,少了七名。而且,上个月与上上个月相比,还要少掉五名。也就是说,上上个月原本有三十一名。在那之前,尽管上下有少许波动,也始终保持着平均三十名的人数。而眼下只剩下十九名转账者,这说明会员数目正在骤减。走出银行,她推门进了附近一家咖啡店。相对于外面街道上的灼热,店内开放着冷气,一推门就有股凉爽沁入皮肤,使人感到舒适惬意。可她的心情却无论如何好转不起来。她拿出记事本,盯着这个月没有转账过来的名单:前谷惠一、奥田秀夫、长谷川隆助、平尾银藏、樋田幸雄、高桥由一、户田鸟太郎。——再看看上一个月的:土屋功一、细川直一、松田健造、荒木孝忠、冈部昭三。——她的目光逐一掠过名单上的人名,耳边也一一回响起对方的话语声。通常,看到人名能回想起来的都是对方的模样,她却只能回想起对方的声音来。“多谢您帮我赢了某某赛马的某日某场比赛。太感谢了。”致电通知下一次比赛的消息时,多数人会这样向她表示谢意。“您的消息实在是太准了。也不知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的,比任何一家马报和预测专家的消息都让人信服。真是太惊人了,非常感谢。今后还请您多多提供消息。本来还觉得会费一个月一万日元有点高,现在觉得一点儿也不贵,真是物有所值啊。”甚至有人这样说道。有人说一个月一万日元的会费一点儿也不贵,那都是在预测命中率较高的情况下。现在既然不准了,会费自然也就显得太贵了。会员骤减也正是出于这一原因。命中率连续两个月下滑,必然是这样一种结果。买马券的人也是非常现实的。“最近这女人的预测突然失去了通天的本事啊。”仿佛能听到有人这样抱怨自己。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如果预测还继续失误的话,会费入账还会越发减少的。那么,这项电话预测的兼职也就很难维持了。总有一日,会自行消亡的。每个月要损失掉三十万日元的收入,对她来说可是个绝大的打击。想到这里,星野花江顿觉眼前一片漆黑。为何给米村董事长通风报信的电话会变得如此不准了呢?“好像训练强度太大了。比预计是快了三个点,可反超之后却吐了马草出来。”舍务员向董事长转告的,是这样一条消息。可是,事实上后来的比赛中马匹竟然轻松地夺了冠。此时,八田英吉正坐在咖啡店的一角,有如舔舐般用吸管吸着冰咖啡。他一面观察着坐在远处桌旁的星野花江,一面留心不被她发觉。其实,他在星野花江正午时分走出日东商会拦下出租车之际,就坐在自己的车上盯着了。之后,又一路尾随她来到河对岸的银行里。星野花江应当是采用了会员制度预测赛马结果,会费可能是通过银行转账的方式收取的,这本是他在听过董事长一席话之后做出的推测。假如果真如此,她必定会去银行亲自查看入账情况。为了保护自己的兼职,不论是银行里的外勤人员亲自登门拜访,还是直接打电话给她,她都应当会严格禁止的。这么看来,星野花江到银行里确认当月的入账情况应当是在月末。于是,这几日,他一直在正午时分守候在那里。一切果如他所料。从星野花江在银行内从外勤模样的人而并非柜员的手里接过纸条,到她出神地看着纸条,整个过程他都混在顾客中,紧紧地观察着。摆在星野花江面前的冰淇淋几近融化,记事本也摊开来了。她手指托腮,神情若有所思。这名纤瘦的三十岁女子脸上,两颊凹陷,双眼细小,鼻头朝上,嘴唇单薄,头发稀少,略带卷曲,额头宽大。可以说,这是一名很典型的、不能让异性感受到丝毫魅力的单身女性。可是,也正是因此,才让人清楚地看到,她是为了自己的晚年生活在拼命存钱,因而形成了以金钱为本的个人哲学。正是这种太过理性的性格使她看上去全无女性的气质和魅力。或者说,是她自己主动抗拒这些特质的。不过作为秘书,她倒是一位工作能力极强、人前不甘示弱的女性。此刻,星野花江一脸沮丧地坐在咖啡店的椅子里,宛如遭受了巨大打击一般。这一幕也映入了八田英吉的眼帘。至于原因,他可以猜得八九不离十。毫无疑问,这一定是米村重一郎采纳了他的建议并付诸行动的结果。星野花江保持这一状态足足有二十分钟之久。之后,她又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瞄了一眼手表,将记事本收进手拎包里,迅速起身走向收款台。由于体格纤瘦,身上的连衣裙衬托得她身材十分苗条。她走到外面炎热的街上,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上车离去。八田英吉眼睁睁地错过了在咖啡店里接近她的大好时机。自己绝不能轻易找她搭话,这可是一名戒备心极强的女子。倘若过于贸然地行动,难免会招致失败。下一个星期二的傍晚,八田英吉从日东商会门口暗暗跟在星野花江后面,坐地铁来到了秋叶原站的站台上。她在这里买了份体育晚报,报上登着赛马的报道。瞥了一眼报纸后,她就迅速折起来塞进了手拎包里。看来,是打算带回家中再慢慢仔细研究报道内容了。周围并没有一名异性的视线投向她。八田英吉也匆忙买了份马报的下周预测号。他在小岩站尾随她走下了车站的楼梯。八田英吉此前通过电话号码簿查询过她的住址,却没有去过实地,因此打算一直紧跟不舍。来到站前广场上,她并没有搭乘巴士,而是向左侧走去。她横穿过广场,走进了一条两旁都是商铺的街道。本以为她会沿着这条街一直走下去,不料她却转身进了一家灯光闪烁的弹子游戏房。这让八田英吉实在大跌眼镜。他完全没有料到这名女子居然会进弹子游戏房。他本以为,对于金钱极度现实和理性的星野花江是绝不会浪费一分钱的。虽说她会向喜爱赛马的人士提供预测,自己却连一张马券都没有买过。他还以为她对所有跟赌博沾边的东西都不屑一顾呢。八田英吉转念一想,也说不定游戏房里有什么人约好了跟她见面。于是,他等了三分钟左右才走进游戏房。店内正播放着喧闹嘈杂的唱片音乐。正值下班高峰时间,店内人声鼎沸。穿过人群排成的队列,他看到星野花江正坐在一处游戏台对面的椅子上。此时,八田英吉无处可坐,便站在稍远处望着她打弹子的情形。她的肩膀随着右手手指的移动很有节奏地起伏着,双眼紧紧盯着玻璃板内滚动的弹子移动的方向。显然,她的手法相当纯熟。从弹子盘内的弹子数目来看,她买了三百日元左右。在八田英吉看来,星野花江这幅光景莫名地显得落寞,很是不可思议。可是,也并非不可理解。即便回到家中,她也照样是形单影只。公司里其他异性或同性也绝不会喊上她一道去喝喝茶什么的。如此独来独往,也只有不花什么大钱的弹子游戏,才可以给她带来片刻的放松吧。尤其是,近来她应当为会员骤减的事整日忧心忡忡的吧。她一刻不停地打着弹子,似乎全神贯注于此事上面,仿佛为了忘记烦恼而全身心投入其中。或者说,看似心无旁骛地打着弹子,实际上心里却在盘算着为何近来赛马结果的预测不准了。起初,她的状态相当不错,渐渐地却糟糕了起来。终于,盘里的弹子一个也不剩了。她站起身,又去买新的弹子。星野花江买回了大约两百日元的弹子,重新开始了游戏。这时,她邻座的椅子也空出来了。八田英吉买了五百日元,在那里坐了下来。四周弥漫着香烟的雾气。他对弹子游戏可是绝对自信的。很早以前他曾对这玩意儿着迷过,经常出入于浅草附近,有一段时间相当沉迷于此。作为一级承包商下面的二级承包商,他在经营上不乏各种苦恼焦虑。最让他伤脑筋的还是资金筹措问题,上一级公司平和服饰的老板堀内生性吝啬,开出的票据往往都要拖延到九十至一百二十天,中介融资也并不能如愿帮到自己。再加上,交货期往往催得太紧,交货时的审查又异常严格。员工薪酬还要依照物价上涨程度适时进行调整,可是增发的薪酬部分却无法得到上一级的认可。堀内声称,这是由于他的上一级公司日东商会以行业萎靡不振为由不肯提价造成的。这也许是堀内自己的借口。可是,整个纺织行业萎靡不振也着实是个不争的事实。碍于情面,八田英吉对此也不好说破。倘若过于执拗地央求堀内,他还有可能流露出“既然你觉得不划算,那就终止业务”之类的意思来,甚至会冷笑着说有的是承包商排着队等合作呢。那也的确是事实,故而八田英吉也只有屈从了。就算离开平和服饰,也不可能马上就找到下一家公司接下承包业务。每家公司手里都有太多的承包商了。再加上,刚开始业务关系的话,难免会被人抓住机会狠敲一笔,那样恐怕情况会更为不利。毕竟,自己与平和服饰交往得久了,堀内偶尔也会表现出一丝“温情”来。可是,这些也全都是在堀内盘算之内的,八田英吉心里的苦恼并无变化。这种时候,为了排解心里的苦闷,长舒一口气,白天他也时常借故从店里溜出来,到浅草一带的弹子游戏房里过把瘾。也因此,他的游戏手法已经练得几近炉火纯青了。他面前的台子上摆着的盘子里,弹子已经堆成了小山。弹子的数量太多,有些甚至掉了出来,落进了下一层里。再看看邻座的星野花江,二百日元的弹子也曾一度增加过,可后来又眼看着少了下去。她的手指敏捷地移动着,眼神认真地盯着弹子的走向。看到这幅光景就可以明白,她本是个对任何事情都十分执着的人。或许,这样做也是为了忘记近来的烦恼吧。终于,星野花江的弹子一个也不剩了。她叹了口气,双手放在手拎包上,怔怔地望着弹子台发呆。弹子用完了。她像是正在思考是再去买点弹子回来呢,还是就此作罢。她站起身,似乎最终还是决定再去买一次。再花上五百日元去买弹子,看上去并不合乎星野花江一向所持的理性思维。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如此痴迷于弹子游戏。或许还是因为那件事搞得她不开心,才会破天荒沉浸在游戏当中吧。正当星野花江从椅子上站起身时,八田英吉把一个堆满弹子的盒子推到她面前,开口说道:“那个,不介意的话,您可以用这些弹子。”星野花江吃惊地转过头来,看了看弹子盒,又看了看他的脸。“啊?”她瞠目结舌地盯着他的脸,似乎在想,这名素不相识的男子为何会推给自己这么多弹子?自己又是否应该收下?犹豫的表情和意外的神态在她脸上一览无余。“没关系。我已经准备回去了。这种弹子没必要左一次右一次地去买啊。感觉有点儿傻乎乎的是吧。”八田英吉为了安抚对方的惊讶,微微笑道。“可是……那礼品呢?”用弹子换回的礼品怎么办?她的眼神仿佛在这样询问。“啊,我本来也没有什么想要的礼品。”八田英吉把盒子里的弹子哗啦啦一股脑儿倒进她的弹子盘里。由于数目实在太多,还有一半留在了盒子里。“能用吗?那我不客气了。”星野花江轻轻地点了点头,笑了。她并没有发现他就是先前与自己同在银行附近咖啡店里的男子。又过了三十分钟,她的弹子再一次耗尽了。而他面前的盘子里,又像小山一样重新堆满了。“稍等一下。”八田英吉转过头,看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的星野花江,他拿起两个盛满弹子的盒子说道,“我不需要礼品什么的。您拿这些去换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吧。”“可是……”星野花江再度惊异地望着他。“我真的不需要,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您不用客气。”犹豫了片刻,星野花江最终还是向里面摆满礼品的柜台方向走去了。八田英吉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星野花江望着货架上的礼品,眼神仿佛在挑选商品一般,说道:“我可以拿点巧克力吗?”她回头看着八田英吉。从她来讲,弹子是八田英吉给的,自然要跟他商量一下。“嗯,拿吧。随您。”八田英吉笑吟吟地说道。店员按照弹子的数目从货架上将巧克力逐一拿下来。她紧紧地盯着,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转回头对他说:“您也拿点什么吧?”“哎呀,我不需要。”“可是,那也太不好意思了呀。拿点香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