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誉参加了一档名为“我是超模”的综艺节目,带着自己的团队包揽了节目中给十七个女模特拍照的工作,是这档节目的摄影总监。近日节目正式开机,第一站的取景地点在蔚宁市近郊一栋半山别墅中,距离主城区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娄月和黎志明驱车耗费将近三个小时才找到节目拍摄的别墅,又被剧组人员挡在了大门外。娄月向他们出示警官证,点名了找郑誉,剧组人员又拿出手机说要和导演沟通,还要和郑誉核对。这通电话兜兜转转打了十几分钟,娄月等得耐心尽失,拿出自己的手机拨出郑誉的号码。她和郑誉并没有交换手机号,但她在来的路上就让郎西西查出了郑誉的手机号。郑誉接电话的速度倒是很快,但说话的语气很冷淡:“谁?”此时正在落日,太阳悬在远处的山林腰线,昏黄的阳光像一张金色的大网,满眼一片赤金流光。娄月对这种美景向来无动于衷,戴上墨镜隔绝了阳光,声线又清又冷:“郑老板,我是南台区分局刑侦中队的娄月,我们在你办公室见过。”郑誉先是一默,随后笑了,笑声沉甸甸的,很有磁性:“你好啊,娄警官,找我有事吗?”娄月没有直接回答,转头看了一眼大门前一座巨石上雕刻的几个字,道:“我在迦楠公馆大门口,方便见面聊吗?”郑誉言简意赅道:“我让助手去接你。”又是十分钟过去,一个长相憨厚的男人骑着自行车从大门里出来了,扬声问道:“娄警官是哪位啊?”黎志明连忙抬起手:“这儿,我们在这儿。”男人下了自行车,和守门的剧组人员说了两句话,然后对娄月和黎志明道:“誉哥在后面泳池,我带你们去找他。”公馆很大,虽然郑誉的助手骑了自行车,但是为了照顾步行的两位警察,助手也推着自行车步行。走了大概将近二十分钟,娄月才看到助手口中的游泳池。游泳池傍着一片小洋楼,足有四五个篮球场那么大,架满了机器和反光板,站满了组内各种职务的工作人员,泳池边的一圈摄影机都对准了泳池里身穿比基尼的十几个女模特。现场正在热火朝天地拍摄中,娄月拣了张边缘处倚着花墙的椅子坐下,目光隔着墨镜,从人群的缝隙中找到了正在给女模们拍照的郑誉。郑誉坐在泳池边,休闲裤的裤腿挽到了膝盖,左脚踩在池边,右腿泡在了水里。他上面那件白衬衫湿了大半,扣子也解了一半,极其衣衫不整,正端着相机给泳池里的女孩儿拍照。“倩倩腰往下沉,再沉,屁股翘起来,别看镜头……好,保持,漂亮……CC和小雅别站那么近,表情再冷一点……挡什么啊,把手放下来,胸是你们的兵器,不亮兵器打什么仗……别耽误时间啊姑娘们,要抢天光了。”助手弯着腰躲开一众摄像头走到郑誉身边,蹲下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郑誉低着头边查看刚才拍的照片边说了些什么,助手很快又从他身边走开了。很快,助手端了两杯冷饮送到了娄月和黎志明椅子中间摆着的矮桌上,道:“娄警官,您稍等一会儿,誉哥马上收工了。”娄月看了看手表,只能点头。那边的拍摄进行得迅速且顺利,在太阳完全沉下山腰之前,郑誉完成了所有的拍摄任务,总导演站在池边朝水里的姑娘们大喊了一声:“都上来吧!”机器纷纷撤了,泳池瞬间变得宽阔起来。郑誉还坐在泳池边摆弄相机,穿比基尼的女孩子们陆陆续续上了岸,不是在他肩上按一下,就是往他身上拨一捧水,更有甚者趴在他肩头要看他刚才看的照片。他专注地摆弄着相机,对趴在他肩上的两个女孩儿淡淡笑道:“里面还在拍,你们不想上镜了?”女孩子们像一群蝴蝶似的簇拥着飞走了,偌大的泳池很快安静了下来,和刚才的氛围截然相反。郑誉拿着相机站起身朝坐在泳池边的娄月走过去,没走几步,忽然停下脚步,端起相机对准娄月按下了快门键。此时正临落日,最后一缕金色的阳光从远处的山林间斜照过来,洒在娄月身上。娄月身后是一扇开满秋玫瑰的花墙,她把墨镜推到头顶,露出如秋水般明亮又冷彻的双眼,金色的光洒在她身上和她身后的玫瑰花墙上,反射出一层赤与金交织的柔光,娄月被那片光包裹在内,像是秋玫瑰中的一朵。娄月知道郑誉在拍她,但她视若无睹,安之若素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冷饮,觉得太甜,又放下了。郑誉拍完那张照片就把相机放下了,站在原地看着娄月,直到那束最后的阳光消失,然后迈步走了过去。他像是才注意到随行的黎志明,很自来熟地朝黎志明抬了抬手,然后就在娄月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把相机放在桌子上,免去了客套直接问:“找我什么事儿?”因为他要放相机,所以娄月把饮料杯往自己这边移了一点,没有一句废话,直入主题:“认识邵云峰吗?”从她口中听到邵云峰的名字,郑誉波澜不惊地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向娄月问了声:“介意吗?”娄月摇摇头。于是郑誉抽出两根烟,一根扔给黎志明,一根衔在嘴里,点着了烟才道:“邵云峰——”他慢悠悠地靠进椅背里,仰起头微眯着眼睛看着公馆外的山色,微微笑道,“他是我的老朋友。”娄月道:“我们查到,几年前你和邵云峰是合伙人,你们共同开了现在的这家摄影工作室。但是他在2012年忽然撤资了。”郑誉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磕了磕烟灰:“对,有这么回事。”说着十分轻浮地看着娄月一笑,不以为意道,“你们在调查他?”娄月直接绕过他的问题,道:“他为什么转行?”郑誉受她冷遇也不在意,又在烟灰缸里磕掉一截烟灰,笑道:“或许是……人各有志?”娄月听出他在敷衍,所以冷下了脸色:“郑老板,如果你继续和我兜圈子,不仅仅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也是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郑誉一双漆黑的下垂眼很是风流,他看着娄月,眼神很专注,笑道:“我的时间不值钱,相反,娄警官的时间应该非常值钱。用我不值钱的时间换娄警官值钱的时间,怎么算都是笔划算的生意。”娄月冷然一笑,道:“郑老板真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客气。”娄月冷着脸站起来,秀丽的身姿映在黯淡斜晖里,像是一株在疾风中屹立的劲草,道:“既然郑老板不打算跟我好好聊,那我们就不打搅了。”说着,她对黎志明打了个手势,又道,“警方的传讯明天就到,我们警局见。”娄月说走就走,非常雷厉风行。郑誉没料到娄月这么干脆,话音还没落地,人已经走出几米开外了。“娄警官。”他起身去追,但娄月对他的挽留置之不理,他实在没办法,一把抓住了娄月的手腕。娄月步子一刹,人还没回身,已经把他的手甩开了,回头时堪堪忍住反手抽他耳光的冲动。郑誉没看到她脸上浮现的一层淡漠的怒色,盯着她戴着一只运动款手表的细白手腕,微微皱眉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娄月:“……”啥?黎志明有问必答,傻呆呆道:“娄姐体质偏寒,到了晚上就手脚冰凉。”山里温度低,此时已经到了夜晚,一阵阵风吹过来,猛地被晚风一扑,果真身上发冷。郑誉没有再说什么,拿出手机不知给谁发了条信息,然后道:“我们进去说话。”说完率先走向泳池背靠的一片相连的洋房。娄月见他似乎准备好好聊天,也就改变了主意,和黎志明跟在郑誉身后进了一栋洋房。一楼是宽阔的大厅,大厅的餐饮区有很多散座,他们拣了一组沙发坐下,娄月和黎志明坐在一起,郑誉独自坐在娄月正对面,中间横了一张餐桌。他们刚一落座,娄月就道:“郑老板,你现在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吗?”郑誉脸上嬉笑的神色已经不见了,他严肃起来的样子骤然显得稳重了许多,道:“邵云峰以前的确是我的合作伙伴,但是他从工作室撤资后,我和他就基本不再联系了。”“我问的是他为什么从你们的工作室撤资。”郑誉低下眸子,手背抵着嘴唇沉思了片刻,看着娄月问:“你究竟想问我什么?”娄月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很聪明,且防御力很强,他不会盲目地回答警方的问题,他必须弄清楚警方问他问题的原因。于是娄月道:“我想知道,他从工作室撤资和他结婚有没有关系?”郑誉看着她,想听她解释原因。直到现在,娄月觉得郑誉把自己调整到了可以认真交流的状态,所以她也认真了:“邵云峰在2012年10月份撤资,次年1月份结婚。他撤资的时间和他结婚的时间相距得太紧。而且他似乎没有理由着急结婚。他和他的妻子姚紫晨本来素不相识,却在姚紫晨回国后不足两个月就和姚紫晨结婚。前提还是在姚紫晨的未婚夫生死不明的情况下。我们调查过你的工作室,2012年10月份,当时你们的工作室处于上升期,接了好几个让同行眼红的大项目,在当时工作室发展迅速的状态下,邵云峰撤资不等同于自断前程和财路吗?他为什么这么做?”郑誉道:“所以你想问我两个问题,一,邵云峰为什么撤资?二,邵云峰为什么和他现在的妻子结婚?”娄月点头:“对,你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此时郑誉的助手走来了,端来两杯咖啡和一杯不知名砖红色液体。助手把咖啡和饮料放下就走了。郑誉把一杯咖啡放在黎志明面前,道:“我还算了解邵云峰,他和我一样很热爱这个职业。当年他突然提出撤资,我很惊讶,也问过他为什么,但是他没有回答。”郑誉一边说着一边手持细细的调羹在冒着热气的玻璃杯中搅拌了片刻,然后把这杯冒着热气的砖红色液体放在娄月面前,道:“红糖姜茶,驱寒。”说完又接上了刚才自己没说完的话,“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撤资,但我知道他和姚紫晨为什么那么快结婚。”娄月低眸看着面前这杯云雾氤氲的姜茶,拿起调羹轻轻地在杯子里划了一圈:“为什么?”郑誉道:“因为他对姚紫晨……一见钟情。”最后四个字,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也深了一些。娄月抬眼看他。郑誉从容地喝了一口咖啡,笑道:“至于姚紫晨为什么同意嫁给他,那我就不知道了。”“邵云峰和你聊过姚紫晨?”“嗯,2012年他去过一趟英国,在回国的飞机上见到了姚紫晨。他向姚紫晨搭讪,结果姚紫晨的未婚夫就在旁边坐着。”郑誉觉得好笑般笑了一声,放下咖啡杯,接着说,“不过他和姚紫晨还算有缘,姚紫晨和她未婚夫刚回国的时候住在酒店,当时我们工作室就开在那间酒店旁边,他们又见了几次。邵云峰当时已经对姚紫晨入迷了,姚紫晨住酒店的那几天,他每天每夜蹲在酒店门口,拍了很多姚紫晨的照片,像一个疯子。”黎志明低声道:“的确像。”郑誉看他一眼,对娄月笑道:“不过我能理解他,如果我像他一样发了疯似的喜欢一个女人,我也会为这个女人拍很多照片。但是我不会像他一样去蹲守。”娄月觉得他把话题扯远了,又把话题拉回正轨:“邵云峰拍的那些照片现在在哪儿?”郑誉笑:“嗯?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娄月淡淡道:“因为我记得你有收藏照片的习惯,那邵云峰也应该有收藏照片的习惯。更何况他那么喜欢姚紫晨,为姚紫晨拍的照片当然会保存下来。”郑誉又笑:“你错了,娄警官,就在邵云峰拍下姚紫晨的照片不久,他就把姚紫晨的照片全都删了。”娄月心里一惊:“为什么?”郑誉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娄月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还有些保留,追问道:“你还想说什么?”郑誉看她一眼,笑道:“无关紧要的小事,而且说出来就像是在背后说邵云峰的坏话。”娄月道:“我想听。”郑誉又思衬了一会,笑道:“好吧,我今天也嚼一回舌根。”说着脸色一凛,严肃了许多,“邵云峰表面豁达大度,其实是一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我和他共事多年,以前还和他住在同一个小区。他的行事风格我都看在眼里。”“比如呢?”“呵呵,你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具体他做了什么,就没必要知道了。”娄月觉得他提起邵云峰的性格有些突然,但是把邵云峰删除姚紫晨的照片这一行为联系起来,就不显得突然了。娄月道:“你怀疑邵云峰当年删除姚紫晨的照片是一种报复行为?”郑誉略低着头搅拌咖啡,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漠不关心似的说:“他是不是在报复姚紫晨,我不知道,但我记得他当时删除照片时很愤怒。能让他那么愤怒的原因,估计是姚紫晨再次拒绝了他。”娄月静了片刻,目光蓦然一沉:“你亲眼看到邵云峰删除那些照片?”“对。当时他还没撤资,就在办公室里删光了姚紫晨的照片。”话说到这里,黎志明也觉出希望,忙问:“郑老板,邵云峰是直接在相机里删的还是在电脑里删的?”“他电脑里有备份,在相机上删光后又在电脑上删光了照片。”“那台电脑还在吗?”郑誉明白了,目光也是一亮,没有回答,而是给助手小陶打了个电话,让助手小陶联系工作室租赁的仓库,检查六年前那台旧电脑还在不在。小陶连夜把老板的命令传达到工作室,工作室又传话回来,仓库已经关门了,如果要盘货,要等到明天早上。郑誉打完电话,对娄月说:“现在太晚了,可以等到明天吗?”郑誉无意间帮了他们一个忙,娄月对他的态度也稍显软化,温声道:“可以,谢谢你。”说完还对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郑誉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其实心里在翻江倒海,看着看着忽然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把咖啡杯放下,边叹气边笑道:“我也快疯了。”娄月没理会他这句话,起身向他告辞。郑誉把他们送到了公馆大门前,看着娄月上了黎志明开到门口的一辆越野车。他看着车窗里娄月的侧脸,双眼一弯,笑得很风流:“再见,娄警官。”娄月微微侧眸看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郑誉又道:“路上小心。”越野车开走了,很快消失在纵深的夜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