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孤单你永远不懂

她爱上了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人,只是这个男人有一颗永不停歇的漂泊之心,一年四季都在外旅行、采风。她有自己的工作,没有办法陪他上路,只能在原地苦等。有一个从小就爱她疼她照顾她的男子,虽然一直被她当做弟弟,却并没有血缘关系。心爱的人越走越远,爱她的人越逼越紧,爱与被爱间,她究竟该如何抉择?

30、再回首,愁是心上秋
周远泽果然没有回来。
翦博谦养腿伤的日子里,周远泽研究生笔试考试的成绩公布了,他专业课成绩名列前茅,英语和政治的全国统考却一塌糊涂,连复试的资格都没有。翦博谦坐着轮椅去院系那里据理力争,动用了所有关系去说情,还把自己的血压气得升至180住到医院,仍旧于事无补。周远泽极力安慰他,等他情绪平复之后,就自己收拾了背囊再次离开家门。
临行之前他对翦博谦说:“老师,这点小打击不算什么,我受得住,明年再考。我先去转一次山,亲身感受一下,如果能够平安回来,下次就带您一起去。”翦博谦连声说“好”。
这是周远泽最长的一次旅行,足迹遍布四处、贵州、云南的角角落落。起先,他发回很多照片,他打电话诉说沿途种种美好。然后,又和从前一样,电话越来越少,联系越来越少,“失踪”一个星期甚或半个月是常有的事。
翦博谦的腿伤彻底好了之后,上官秋也离开了。她停止了拍卖行的生意,关了画廊,那副神秘武士的画像也卖掉了。树树偷偷告诉翦墨说,那幅画像的买主好像跟上官秋有“很不一般”的关系。翦墨寻了个机会问上官秋:“师姐,是不是那个东京的武士来找你了?如果他真的爱你,就给彼此一个机会吧。”上官秋不置可否,只是浅浅一笑,道了再见。
后面的半年时间里,上官秋鲜有消息,周远泽也像断了线的风筝。翦博谦没有再看到两位爱徒中的任何一个,先一步去了天堂。手机通话记录显示,他在遇难之前跟周远泽有过交谈,他们究竟聊了什么?
翦墨就这样坐了一夜,把厚厚的几大本相册从头翻到尾。窗外已经曙光初现,天边呈现紫罗兰一样透明的水彩效果,新的一天开始了。
门被轻轻推开,冉锋探头进来:“没睡?”
翦墨用手揉了揉酸痛肿胀的眼睛,定神看看眼前的人。他的头发比照片里剪得更短了,五官线条变得更加硬朗,脸上有泛青的胡茬。她想起相册里再次“相遇”的那个“单车少年”,飘飘渺渺有种穿越感。自己现在在哪个时间段上?周远泽去东京了吗,还是去画室了?爸爸是不是出国讲学去了,很快就归来?
看到她呆呆的样子,冉锋走到她跟前,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掌心的温热从头顶晕染开来渗透到每一寸皮肤,她终于找回了真实的存在感。周远泽没回来,爸爸永远不会回来了。忽然,她心尖一阵刺痛,这些天一直憋在心里流不出的眼泪决堤一般奔涌出来。
他就那样站着,手捧着她的脸,任她尽情地哭。她抓着他的衣袖,哭得十分舒畅,十分痛快。整整二十五年,那前世今生的旧梦都可以被滂沱泪雨冲刷得干干净净了。
哭了不知多久,她再没力气了,像小孩子那样抬起花哨的小脸看他:“我饿了。”他从桌上抽出几张面纸,帮她稍稍把脸擦一下,说:“给你煲了粥,出来喝点。”
他拉她起来,不小心碰到了桌上打开的一本相册。相册很大很笨,哗啦一下就掉到了地上。两个人一同弯腰去捡,冉锋捡起了相册,翦墨则捡起一张散落的照片。
那张照片她夜里并没有见到,想是夹在了某张照片的后面,或是什么别的地方。那是一张上官秋的抓拍照,她低眉颌首,正凝视自己的一缕头发。那正是翦博谦摔断腿住院那天,翦墨和上官秋为他买了新相机,他在一旁笑呵呵地摆弄,她们则讨论起头发的问题。上官秋感叹自己老了有白头发了,她捻起一缕头发对翦博谦说:“老师,怎么办?我都有白头发了,我老了。”而翦博谦的回答是:“不老,你还是那么漂亮。”
翦墨下意识地把这张“雪藏”的照片翻转过来,果然,照片背面有一行飘逸潇洒的行书:愁是心上秋。那是翦博谦的笔迹,翦墨认得。
“我怎么早没想到呢。”刚刚站起来的翦墨又跌坐回椅子,眼泪再次涌出来,洒到照片上。“我真该死,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早该想到的,上官秋爱的是爸爸。”
真的没想到吗?
她扪心自问,也许,她是刻意不让自己朝那个方面想。她不愿意有其他女人跟她分享父亲的爱,就像她曾面对上官秋做的满满一桌子寿司、生鱼片说:“我只吃妈妈做的。”只这一句,就掐断了上官秋对进入翦家家门的所有幻想。
真的没想到吗?
翦博谦有那么多学生,在B市工作的不少,只有上官秋那么主动频繁地与她亲近,待她如亲人。她送她最珍贵的礼物,跟她的朋友打成一片,陪她去医院做体检,给她讲职场生意场的潜规则,也跟她分享种种心情。这远远超出了一个“师姐”的职责所在,更何况,她不过做了半年翦博谦的研究生,师徒感情不至于深厚至此。上官秋是渴望成为翦家的一份子啊。但是上官秋也想到了,翦墨不希望有人抢走她爸爸,翦博谦爱女心切,不忍在她失去母亲之后再受到“失去父亲”的伤害。所以,上官秋就一个人扛着这份无望的爱,一年又一年。而翦博谦的心里,也就深深锁住一个“秋”字,此愁无计可消除。
翦墨还记得,在画廊里,上官秋笑得凄然又美好。她说:“我希望他幸福。他说他现在很幸福。”其实他们都不幸福。他们师徒才子佳人原本可以相亲相爱在一起的,都是为了爱她保护她,才放弃了自己的幸福。想到这里,翦墨抓着那张照片,失声痛哭。
“翦墨,你怎么了,啊?”冉锋惊慌着不知所措。
“冉锋,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连累了爸爸,连累了上官秋,也连累了你。我是个自私的罪人。我贪婪,我任性。难怪周远泽要离开我。爸爸离开了,上官师姐也离开了。你们都会走的。我恨我自己我讨厌我自己!”
“你说什么呢,啊?”他抓住她的手看那张照片,很快就明白了她为什么哭。他紧紧抱住她把她满是泪水的脸按在自己怀里,“傻瓜,你没有拖累任何人,我们都爱你。我们都爱你,翦墨。我爱你。我爱你。翦墨,我不会离开你的。”
再睁开眼时,翦墨发现自己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环境。周围种满了红色的五角枫,一株挨着一株,满眼是炫目的红。她则穿着一条火红的裙子沿着曲折的山路一路向上,身旁左右就像燃起熊熊烈焰。
隐隐约约,她看到前面人影晃动,他穿了红色的冲锋衣,背着画夹子,还举着一台单反相机,正在给一株枫树拍照。她飞奔过去拉住他的衣摆大喊:“周远泽!”那人转回头,啊,不是周远泽,竟然是爸爸。太好了,又见到爸爸了,他也出来写生吗?
她高高兴兴挽着爸爸的胳膊,父女俩结伴而行,有说有笑,朝山顶迈进。很快,前面又出现了人影,这回是两个。他们先转过身来朝她招手:“翦墨,快来,让我们看看你。”居然是妈妈和冉叔叔。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呢,他们见到爸爸会觉得尴尬吗。真好,他们相处得很融洽,没有尴尬和指责。翦墨一手挽着爸爸,一手挽着妈妈,冉叔叔说:“闺女,我们是一家人。”她好开心,她只遗憾,冉锋要是看到这一幕就好了。
他们继续走,继续走,兴高采烈就到了山顶。红枫遍野,云蒸霞蔚,山顶还有更美的风景等着他们。翦墨喊:“快来快来,我给你们照相。”爸爸妈妈和冉叔叔就站到了悬崖边上,翦墨举起相机。可是,就在她按下快门的一瞬间,他们突然都不见了。
“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翦墨想喊,却喊不出声来。脖子像是被一双手死死地掐住。“放开我,放开我。”她用力去掰那只手,终于挣脱之后,她转身就看到了一个一身缟素的影子。“你是谁?你是鬼吗?”
“翦墨,还记得我吗?”
身着白衣的影子逐渐清晰起来。她有漆黑如瀑的长发,吹弹可破的肌肤,比例完美的身材。她是俞珏。她再不像从前那样低眉顺眼,她再不把美丽的脸藏在头发后面。她高傲地仰起脸,目光炯然与她对视。
“俞珏,你……”
翦墨刚刚要说话,一个穿红衣的影子又出现了。他头发稍长,胡子好久没刮了,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刚旅途归来。
“周远泽,你终于回来了。”翦墨惊喜地扑上去。
“他是我的。”俞珏却先一步抱住了周远泽。“翦墨,你醒醒吧。”
“不。周远泽,你别离开我,你答应过跟我结婚的。”她冲过去拉他却双手抓空,手收回来时,只有一根光光的红线在手心。“周远泽,你把护身符弄丢了。你把我丢了。”
“翦墨,你醒醒吧,醒醒吧。”俞珏挽着周远泽的胳膊走了。
天色暗下来,满山满谷的红色消失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知从何处飘来,翦墨双手捧起那雪花,不,那不是雪,那是白色的茶花花瓣,每一片花瓣上都画着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犹如沉潭,升出彻骨的寒冷。
“周远泽,你回来,你回来。”
“翦墨醒醒。翦墨醒醒。”有冰凉的雪花覆盖在她的额头上,她仿佛见到了冉叔叔,他抱起她,用胡子蹭她的脸。
“冉叔叔,我想妈妈。”
“翦墨,翦墨,醒醒……”
额头越来越凉,身体越来越重。满眼都是白色,白色的巨大的冰川一座接着一座向她砸过来,她却无力躲闪,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压五行山下。她是龙女被抽了龙筋,她是侠女被锁了经脉,她浑身上下像被拆散了剁碎了再没有一丁点力气挣扎着振作起来。她仿佛看到俞珏手持一把利刃向她挥来,刀刀都砍在她身上。
“翦墨,翦墨,醒醒……”
有人在呼唤她。
“翦墨,翦墨,快醒醒,别吓我啊,快醒醒……”
她尽了最大努力,终于睁开眼睛。是冉锋在喊她。
“我在哪儿啊?”
“在医院。你发高烧昏迷一天了。吓死我了。”冉锋看她终于醒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早上你哭着哭着就晕过去了,然后开始发烧,怎么都叫不醒,我把送你到了医院。”
翦墨抬右手想拿下额头上的毛巾,发现手背上插着输液的针头,左手则被冉锋紧紧握着。他问她想干什么,她说:“帮我把毛巾拿下来。”
“我梦见爸爸妈妈和冉叔叔了。”她看着冉锋。
“但是你一直在喊周远泽。”他双眼通红,胡子拉碴。
“我梦见冉叔叔抱着我,用胡子扎我,就像小时候那样。”
她的声音柔弱无力,原本就瘦小的一个人,缩在医院白色的被子里面,越发显得单薄羸弱,就像个小女孩。他握着她的手在自己的下巴上蹭了蹭说:“笨蛋。”
她笑,明白自己的梦境源自何处了。那么,俞珏呢?
猛地,她翻身坐起:“俞珏。”
冉锋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按她躺下。她挣扎说:“冉锋,我梦到了俞珏。她那双眼睛,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冷,特别诡异。”
“笨蛋,情敌给你那么大的压力?”他笑。
“不是情敌的缘故。她的眼睛,我真的在哪里见过。”
“听话,好好休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你是累坏了才会把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串在一起。放心,我帮你找周远泽回来。”
“好。”翦墨又回味那个梦,却不太清晰了。但愿正如冉锋所说,是她太累了,胡思乱想的结果。
高烧多半是疲倦所致,自从翦博谦出事以来,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她没好好吃过一顿饭,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大哭一场之后,终于重重病倒了。睡了这一天,她再不想睡觉,愣愣地看着输液的药瓶子,药水滴答滴答沿着透明的塑料管流进她的血管。
最后一瓶药水输完,已经到了晚上。蒋伟帆和武宗岳一起过来,武宗岳刚下班,回了一趟家,带来武妈妈炖的鸡汤。翦墨睡的是单人病房,晚上只能留一个陪护。三人争了一阵子,蒋伟帆第二天要考试,武宗岳也要上班,终究是冉锋留了下来。
翦墨喝了两碗汤,精神好多了。电视没有什么好看的节目,她拿着遥控器胡乱按了一圈,干脆关掉。病房忽然就变得很安静。冉锋拉好窗帘,关了大灯,只留一盏昏黄的小壁灯,然后坐回到她身边说:“闭着眼睛休息吧,困了就睡。”她说:“好。”就闭了眼。
大概是身体虚弱的缘故,她不再那么敏感、固执。他就坐在床前肆意拉着她的手,一瞬不瞬看着她。他甚至有点怀念她昏迷的时候,他可以把她抱在怀里,吻她,用下巴蹭她的脸。若是在平时,估计要被她冷冷地骂一顿了。
过了好半天,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翦墨,现在爸爸妈妈们都不在了,只有你和我了。嫁给我吧,我们永远不分开,我一辈子对你好,我爱你。”
他以为她又会骂他,她却没有。
她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空空高高的天花板,喃喃说:“当年,冉叔叔也是这样对妈妈说的。可他们后来的生活,你也看到了。”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在安静的病房里,每一个字他都听得真真切切。
“翦墨,你不肯接受我,是不是因为恨我爸?”
“不。长辈们都不在了,我们不能不敬。”
“翦墨,你一直在逃避面对过去,逃避了这么久。你别拿过去折磨自己,好吗?我有证据证明,刘阿姨不是我爸害死的,这几年我回过好几次K城托了各种关系调查这件事。我爸确实犯了罪,他那个古玩店只是个幌子,他和古董贩子合伙做文物走私的生意,跟他一起出车祸死掉的那个姓曾的商人就是负责销赃的。可是我爸绝对没有害过刘阿姨。他很爱她。刘阿姨有很长的吸毒史,因为当时我们都小,警察除了问我们口供并没有跟我们说这些事。这是我后来才调查到的。我怕你伤心,一直没有告诉你。她其实是服毒自杀的。”
“我知道。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把望向天花板的目光收回来,扭头看了看他,“有景灏帮忙,这件事并不难弄清楚。”
她的左手一直在他手心里握着,此刻,她反握住他的手,“冉锋,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我认识你之前的事。我对爸爸的印象很模糊,但是总记得他的眼睛,妈妈带我离开家那天,他的眼睛里满是绝望,那种绝望我终生不会忘记。妈妈说给我买漂亮的衣服和玩具,我就跟着她走了,丢下爸爸孤单那么多年。后来,又是因为我的拖累,他不能接受上官秋的一番盛情。我这辈子都欠爸爸一句对不起。所以,我不能丢下远泽跟你走。”
“傻瓜。那是不一样的。”
“一样。对我来说就是一样的。周远泽散漫、喜好自由、不想受束缚,这确实让人讨厌。但是他爱我,这不是谎话。我不能再一次抛弃爱我的人。”
“那我呢?翦墨,你就忍心抛弃我吗?我也爱你,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你不要活在以前的阴影里。翦墨,你告诉我,你爱的是周远泽,还是我?”
她不看他,眼睛只看着空空高高的天花板。我爱你。这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一句话,所有缠绵甜蜜的情侣们都珍视的一句话。它在说出口的时候那样诱人,而它的保鲜期又太过短暂。既然如此,爱与不爱,爱谁不爱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人注定要孤单一辈子的。一辈子没多长,可是再短也要被冠上孤单的标签,这多让人绝望。
他见她不说话,心里多了几分怅然,喃喃自语,吐出几句歪诗:“匆匆太匆匆,几度夕阳红。心有千千结,窗外翦翦风。”
“你怎么知道这个?”她猛地看住他。
“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他失笑,“你忘了,高中的时候,你在图书馆抓到我看言情小说,还取笑我。那本书里有人写了这几行字,这都是琼瑶小说的名字。”
“啊?我还以为……”翦墨忆起那个下午,周远泽在草稿纸上写下这些字。
“你以为什么?”
“呵呵,没什么。没什么。”
原来,这些年,她执迷不悟的,真的是个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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