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颜简单地着了学士服便跟着太监去内阁院报道,虽说皇上言明她只需要教授皇子课业,其他公务无须多做过问,但是礼不可废,在道理上她还是应该要去内阁院和众位学士及首辅大学士见一面的。对于皇上突如其来的安排,秦颜倒是接受地心安理得,北慕冥向来就不是个按部就班的主,端看他打仗下棋都喜爱用奇兵攻其不备就能看出来,虽然她还没有摸透他的意图,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朝廷里肯定出了问题,否则他不会那么迫不及待地将她提到这个位置。内阁学士在北慕国可以算是皇帝的智囊团,但凡皇帝有什么计划方案需要意见的时候都会和内阁学士们讨论,所以通常内阁学士都是才高八斗并且在朝廷里打滚了很多年的官员升迁而来,虽然皇帝从前也有过钦点提拔,却没有这次的钦点来得那么引人注目。如果她没有记错,内阁学士中有一个叫康林的大学士,算是北慕国里一个出了名的智者,可惜个性极为固执清高,所以即使他学识渊博,又极具深谋远虑,却始终没有得到过皇帝的重用。从前秦颜非常尊敬他,觉得他是真正的才子,满腹经纶,大概也只有真正懂得明哲保身和作壁上观的人才是最为客观的,因为他们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不偏不倚,不会因为任何利益的冲突而小心谨慎有所私藏,。还有一个让她印象深刻的人,是一个叫做唐兴天的年轻人,听说他的家境非常贫困,自小便父母双亡,仅仅七岁的他到处乞讨为生,竟然养活了一双弟弟,他深诣生存之道,是个极为圆滑世故之人,但是秦颜最欣赏的还是他的一颗七窍玲珑却无比剔透的心,他不加入任何党派之争,却也不会得罪任何一个党派,能在诸多党派中始终保持中立而不让人兴起杀虐打压之心的,他可谓是唯一的一个。先帝在时,内阁院名存实亡,因为先帝是个专制霸道之人,而且他重武轻文,向来不喜欢只懂得风花雪月满腹情愁的文人,因此他并不重用内阁,反而倚重一些武将。后来,先帝驾崩,北慕冥几经波折即位之后,听了秦颜的意见文武并重,又重新启用了内阁,这才有了内阁如今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内阁院位于皇宫东面的位置,与议事殿相邻,和其他户部礼部等等部殿围成一个前廷,皇帝下朝之后经常会停留在议事殿和诸位大臣议事。而这个地方,则是宫妃止步的,虽然曾经有宫妃想要赢取北慕冥的注意而特意跑到议事殿来给他送点心,却让他直接赶出去又降了妃位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大胆闯入前廷了。秦颜到达内阁院的时候,正是刚刚下朝的时间,大家都正好刚到内阁院,看到秦颜,大多面露不屑,毕竟在文人的心里,靠着皇上的钦点连跳数级大约算是令人不耻的行为了,而她竟然不觉得羞耻,堂而皇之地跑来内阁,所以他们都将她视若无物。“秦颜今日来内阁报道,请大家多多关照。”一派有礼的模样,先礼后兵向来是秦颜的原则,虽然她也看出了这些内阁学士的不屑,但是她还是礼数周到地辑了一躬。那些学士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纷纷忙碌起自己的事情来了,仿佛当她是空气般忽视,秦颜倒也不生气,心底庆幸,幸好北慕冥将她放到了文人的地方,若是放到了武将的军营,大概如今她便是该被迫上了比武场了吧。“这位就是秦姑娘了?”一个长相斯文的男子走了过来,同样微微一辑,面上一派自然的笑容,但那笑容却不达眼底便消散殆尽,眸底的打量却是一分不少。意料之中的第一个上前招呼自己的便是唐兴天,秦颜浅浅一笑,一个聪明的人,就不该将任何不屑或者是轻视甚至是任何心思放在脸上,尤其是在还没有摸清对方底细的时候,唐兴天的表现让她很是满意,她又笑了笑扫了一圈都在各自忙碌的众人,已有所指地说道,“难怪皇上说,让秦颜只需要教好小皇子,其他事物不许理会,原来内阁殿的学士都是如此的。”一派自然的低笑,丝毫不见任何虚伪和讽刺之意,眼底的笑意澄清明亮,面上的无辜和真诚更是让人无法深究,唐兴天突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观察力似乎到了秦颜这边便消失不见了,眼前这个容貌平凡但是笑起来却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女子,竟让他有一种无法看清的莫测。“在下唐兴天,是姑娘的共事。”兴许是唐兴天的主动搭话,又或许是秦颜的嘲讽之言,周围几个看似忙碌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抬头看向了她。“唐大人无须多礼,日后恐怕还需要唐大人多多指教。”秦颜转身,负手而立,背对众人,声音清丽,缓缓说道,“大家也许对秦颜的到来不屑一顾,但是大家既为共事,也都是为百姓谋福祉,又何必拘泥于那些所谓的方式和规矩呢?”众人沉默不语,却认真地打量起这位背影纤细的女子,秦颜继续说道,“如今天下大定,却不是北慕可以安享天下的时候,反而,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秦颜一个小女子,不懂什么大道理,男人们争夺天下,争权夺利秦颜也不甚明了,但是秦颜懂得,何为大同,天下四合为一之际,我们考虑的并不是要给北慕的百姓最好的生活,而是如何给天下的百姓最好的生活,不是么?”“秦大人的意思是?”出乎意料的,说这句话的竟然是向来少言寡语又自命清高的康林,他站了起来,踱步到秦颜的背后,“难道秦大人有何高见不成?”秦颜转过身,对着康林微微一辑,缓缓而道,“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奚以知其然也?民富则安乡重家,安乡重家则敬上畏罪,敬上畏罪则易治也。民贫则危乡轻家,危乡轻家则敢陵上犯禁,敢陵上犯禁则难治也。故治国常富,而乱国常贫。是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康大人以为,秦颜说的,是与不是?”这番话并不是她说的,而是当年康林在科举时的文章,这也是秦颜非常赞同的观点,民富则国强,历代如此,只可惜皇帝永远将视线放在官僚的身上,从未真正正视百姓的生活。康林微微怔了一下,似乎不晓得为何她知道他从前的文章,他后问道,“秦大人如何得知在下的文章?”“只要是对的,好的,正确的,有利于百姓的,皇上都会记住,康大人的文章皇上一直谨记在心,曾经拿出来给秦颜看过。”秦颜胡乱地瞎扯,反正不管北慕冥是否知道这篇治国之道的文章出自康林,他都不会反驳秦颜所说的话,毕竟这个官是北慕冥给的,他断然不会自打耳光。“皇上……。”康林始终不得皇上的看重,虽然满腹才华,却苦无伯乐,他的郁郁寡欢恰巧是秦颜的打入点,只见他再次确认,“皇上真的知晓?”“是,皇上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治国之道,以人为本是一个非常至高的境界,也是他想要努力的方向。”秦颜的话,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深思。兴许是他们安逸了太久,又或许他们已经习惯了在官场上的争夺谋利,甚至已经忘了最初的初衷,他们在考取科举的时候,都抱着一颗为国为民的心,秦颜的话竟然让他们想起了许久之前的雄心壮志。“以人为本?”坐在案几边的陶洪江,突然站了起来,面上微微发红,似乎是听到了感兴趣的东西,他是江都有名的才子,可惜个性迂腐古板,进入内阁院也是碰巧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机遇,否则以他这样刚直个性的人,大概连做官都不容易。秦颜的眼睛亮闪闪的,转向了陶洪江,“夫济大事,以人为本。相信陶大人不会不知晓这句话吧?”陶洪江当然知道这句话本是刘备所说,只是他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说以人为本这样的话,虽然他一直知道皇上是个明君,但是兴许是他战功太过勇猛,让他们都忽视了他在政治上的独特见解。“秦颜以为,各位内阁大人们都是皇上的谋臣,本该是最了解皇上的,如今看来,不过尔尔。”秦颜又是一阵轻笑,随即才说,“难怪皇上要将秦颜派到这里,看来是对诸位大人非常失望呢。”这句话一出,屋内的气氛瞬间冷凝,秦颜心底一笑,果然是文人呢,这样的一群人竟然能在朝堂战争下存活,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解释,究竟是他们真的太笨,还是太会隐藏。“秦大人此话怎讲?”唐兴天率先打破冷寂,虽然面上依旧淡笑,那眸子深处的冷意却让秦颜扑捉地滴水不漏。“唐大人,您想,皇上是怎样的人,各位身为皇上的谋臣,却从来没有真正地信任过皇上,相信他是一个仁君,相信他是一个爱百姓的好皇帝。想必在大家的心里,还是认为皇上是个好战喜功的人吧?秦颜不否认,皇上战功赫赫,若非这些,恐怕天下统一也只能成为梦想。”细语低吟,秦颜不算响亮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刻入每个人的心底,这样一说,秦颜似乎也明了了北慕冥的用意了,看来这些所谓的内阁学士的确对这位武将出身的皇帝存有疑问,他们衷心可表,却宁愿选择明哲保身,因为在他们眼里北慕冥依旧是个好战分子,即使所谓为了百姓也不过是敷衍之语。“皇上是个明君。”康林反驳秦颜的话,虽然皇上始终对他似有偏见,从未看重,但是他还是很坚持皇上是个明君。“康大人说对了,这是在座各位的想法,皇上是个明君,却不是一个仁君。”秦颜似是嬉笑地说道,“五年前在西城国境外城池的屠杀一事,四年前为了灭东方国而利用百姓为饵,还有三年前下令将北戎驱逐坑杀降兵千万的事情。在诸位心底,皇上已经是个杀虐极重的霸道皇帝了吧?”秦颜所说的这三桩事情,都是当初轰动天下的大事,若非这些,恐怕如今的统一还在进行中,杀鸡儆猴是必要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是秦颜奉为座右铭的真理,她始终认为,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为了些许利益和小部分人的安逸而置天下于不顾,那便是大不义。众人又是沉默,但是这次和前面不同,因为秦颜说中了他们的心理,在他们的心里其实对北慕冥是有些恐惧和抵触的,一方面想要展示才华一展抱负,另一方面又对北慕冥的凶残阴狠而有所害怕和恐惧,所以他们始终唯唯诺诺,并没有真实展现过真正的实力。“如果,只会坐井观天,那么便永远只能看到头顶上方的灰暗天空。如果,愿意跳出井外,也许会发现其实只有头顶那块乌云,其他地方都是阳光灿烂的。”秦颜顿了一顿,走到案几前,看了一眼案几上的册子,“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若诸位大人能帮皇上一臂之力,让皇上另眼相待而委以重任,那么即使皇上不是仁君,诸位大概也能改变皇上成为仁君吧?”没有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秦颜扬起手中的册子,“听闻最近各位都在忙碌北慕和西城边境灾民闹事的事情?”“秦大人有何建议?”唐兴天饶有兴趣地问道,看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必是早有准备,难道是皇上特意让她来试探他们的?又或者皇上有什么主意,却不方便提出来,才会让她来说?“听闻,西北边境正要修建城墙?”秦颜突然杀了个回马枪,非但没有回答唐兴天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关的问题。“的确如此,因为西北边境的城墙已经许久没有修葺,只是人手不够,所以修葺进程缓慢。”康林点点头,这件事情他始终很头疼,皇上命他监督跟进这件事情,但是因为西北环境不好,所以人口本来就不多,从其他地方调了些人过去,却始终没有什么大的帮助。秦颜偏头,将两本册子放在一起,眨了眨眼睛,“那么,如果将灾民调至西北边境呢?灾民索要不多,只要能穿暖吃饱,如果朝廷愿意给他们住所让他们吃饱,还给他们工作,让他们去边境修葺城墙,家中若有老少,便在西北边城给他们安排居所。”意料之中地看到康林的眸中大放光彩,她继续说道,“一来可以处理灾民闹事,妥善安排灾民,毕竟这些灾民有些是北慕国的,大部分却是西城郡的,若我北慕能一视同仁,如此安排必定能赢得北帝在天下的民望。二来,也能解决西北边境修城墙的问题,这些灾民若非连年遇到战争,也不会流离失所,如今朝廷愿意为他们打造家园,而他们只需要提供劳力就能自给自获,就算所给不多,他们应该也不会拒绝吧?”“此计甚佳。”康林大笑着拍案赞同,“如此一来,不止灾民问题解决,修城墙的问题解决,兴许如今一直困扰着我北慕的百姓之分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如果其他两国的百姓也知晓了我们对西城郡和北慕国的百姓同施仁爱,不分亲疏,他们也会渐渐卸下对北慕的防戒的。”唐兴天一脸深思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似乎想要重新审视一番,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想法应该是皇上的吧,皇上担心遭到朝廷上力护北慕子民的大臣的反对,毕竟用北慕的金钱为西城的百姓建造居所,尤其如今虽然三国已经归依到了北慕,但是三国的百姓仍旧对北慕有所防备。如果北慕没有因为西城百姓的不断骚扰和大举闹事而将他们定罪惩罚,反而还为他们作最好的处理安排,所花费的又都是北慕国库的资源,恐怕那些保守派会有所反对。康林则是完全地褪去了刚才的不屑与轻视,他没有花花肚肠,对他来说,有才之士不分男女,只要是真正愿意为百姓谋福祉为百姓做事的人,对他来说都是朋友。而且秦颜所说的提议,不仅仅解决了他目前遇到的困境,还对日后的北慕甚至天下百姓都是善事一桩,这让他更加对秦颜尊敬起来。“秦大人,皇上还在议事殿等您呢。”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走进来,唤了一声秦颜。“哦,对,我倒是忘记了这茬。”秦颜对众人微微一辑,“那么,秦颜先走一步了,刚才秦颜所作的提议,还望康大人和各位大人考虑一番。”说罢,便扬长而去。只是,秦颜离开,内阁殿黎的学士们却还沉浸在秦颜刚才所做的提议之中,个个若有所思,兴许这一石二鸟之计,不仅触动的是康林,还有其他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其他问题的大人们。“唐大人,照你看,这个秦颜会不会是皇上的心腹?”一直没有说话的范军卓突然站了起来,看向秦颜的方向,不可否认,虽然秦颜刚才的提议仍是纸上谈兵,但是所说的大胆提议不可谓不好,甚至可以说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建议,而她却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懂得那么多,照他看,八成是皇上的意思。“极有可能。”唐兴天蹙眉深思秦颜的表情,似乎看起来并不是一时所想,应该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不管是谁的意思,这个建议都好极了。我要好好想一想,想一想。”康林拿着两本册子,坐回了案几,细细研究了起来,其他人见状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忙碌起来。只有唐兴天,一脸地若有所思,以他这几年在官场打滚的经验,这个秦颜恐怕不简单,她的目的和皇上的目的,恐怕都不简单。看来,北慕的朝堂上,又要有一番风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