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遮挡严密的窗帘，让早上七点钟的曙光透过缝隙，照进静谧的空间。空气中的尘埃四处游离，在橘黄色的光芒里毕现无余。顾弥声的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晨光刚好照到她的脸上，这让她烦躁地翻转到背对窗户的另一侧，用脸颊来回摩挲光滑柔软的枕面，又继续沉浸在梦里。她旁边的枕头上，穿着格子小睡衣的程淮姿势平稳地躺着，身上盖着一条对折起来的珊瑚绒浴巾。他睡得悄无声息，不经意看到会让人以为是高度仿真的人偶玩具。也是因为感觉到卧室里的光线变化，程淮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一对剔透的琉璃珠宝，光泽鲜活得像是有一丝流光在眼底浮潜。他优雅地打了个哈欠，掀开浴巾，穿着格子小睡衣的身体活泛 地往右边一个侧身，就沿着凸起的枕头坡面滚落至顾弥声的面前。距离之近，让他能清楚感受到她的每一缕呼吸。程淮趴在顾弥声面前，本来伸出手，想像昨天那样在她的脸上拍打几次。正巧，顾弥声似乎梦见什么开心的事情，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容，让小人儿快要接近的小手，情不自禁地又收了回去。算你运气好！小时候，顾弥声经常会在睡梦里笑出声，每当程淮想把她摇醒，问她梦见什么的时候，都被程妈妈及时地制止。因为程妈妈说，在梦里面笑出来，是不能被叫醒的。听得多了，程淮也就养成了习惯。他索性盘腿坐了起来，双手托腮，认真地用眼睛描摹着顾弥声的轮廓，眼神中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睫毛浓密，平时一生气就瞪得格外大的眼睛现在安分地合着，小巧玲珑的鼻子随着呼吸一翕一张，樱粉娇嫩的嘴唇，像是他们家樱花林里沾着晨露的花瓣。再往下……小人儿的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对。顾弥声身上穿着的是她上个月新买的日式和风睡衣，上衣是对襟系绳的款式，在被她穿着翻来覆去地睡了一夜之后，衣服上打的活结有些松落，弄得整件衣服都松松垮垮的。她现在刚好对着玩偶小人儿这边侧躺着，因为重力的作用，一边衣服摇摇欲坠，左胸隐约露出大半春光。玩偶小人儿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呼吸一滞，当即扭头，绯红慢慢地爬上脸颊，再蔓延至耳朵。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脑中的思绪也混乱得一塌糊涂，唯有几秒之前让他血脉贲张的画面，不断地在他眼前回放，顿时，他的呼吸又变得急促凝重，内心仿佛刮过一场狂风骤雨，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真是丢脸，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儿青，可沙滩上穿着比基尼、比她身材好的美女比比皆是，也没见他这么没出息过。可是一想到刚才的画面，他就像被泡在热水里面，焦灼得全身难受。刹那间，程淮又觉得自己眼前一阵漆黑。视线再次恢复，入眼的第一个东西就是他骨节均匀的手指。顾弥声还在睡梦中，恍惚地感受到自己旁边的床面有点塌陷，但此时她的眼皮沉重得只能睁开一条缝，被睫毛遮挡也看不清东西。她伸出手往旁边探了一下，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尚未清醒过来的她，暂时不能及时处理回馈到大脑中的信息，只是下意识地感受到了来自指尖的触觉。质地温热但坚硬如磐石，表面光滑细腻但又紧致结实。她揉了揉眼睛，然后费力地眨了几次，视线慢慢变得清楚。“程淮？”这是顾弥声还没醒过神来发出的声音，喉咙发紧，声音有点沙哑。是语调上扬的疑问语气，再加上刚刚睡醒，声音有些飘乎，听得人酥酥麻麻的，仿佛一片羽毛拂过心间。“你去死啊！”这是顾弥声看清楚自己的手正从程淮的腹肌往下，快要摸到他的人鱼线而突然清醒时发出的叫声。叫声尖锐地传到在场的两个人耳中，连鼓膜都在颤抖。紧接着下一秒，丝毫没有准备的程淮就这样被顾弥声踢下了床，而且是全身赤裸着被踢下去的！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化，此刻他的眼前还模糊不清，手脚也稍微有些发软。不过，此时程淮满脑袋都被“怎么突然就变回来了”的想法给占满，全然没有考虑到自己变大之后撑破了之前的小衣服，目前是光着身子的状态。顾弥声趴在床上，用薄被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她把通红的脸埋在枕头里，深深地换了几口气，努力平息心中纷杂的情绪。然而，不小心回味了一下还停留在指尖的触觉，脸上才刚压制下去的温度立马又上升了。这几年，顾弥声在网上经常看到粉丝们公开探讨一个问题：“从来都穿得很保守的程淮，身材到底怎么样？”就算是和程淮从小一起长大的顾弥声，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初中时候，顾弥声无意中闯进程淮的房间，碰巧看到程淮脱下衣服的场面，程淮小鸡仔似的瘦弱身材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加上，程淮从小就有挑食的毛病。所以，当时，顾弥声不屑地皱皱眉，快手画了一个干瘪的程淮形象PO到网上，让很多程淮的死忠粉，包括很多肤浅的颜粉都不服气。我的偶像一定是处处都完美——脸赞、音苏、大长腿；翘臀、腹肌、人鱼线。这大概是每个粉丝所认可的程淮，同时也是他们心中所坚持的。现在终于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顾弥声，心虚地想偷偷瞄一眼地上的程淮，但羞耻心又制止了她的动作，只有嘴巴还不甘示弱地蹦出一连串话语：“你……你禽兽、变态、神经病，你……你居心不良、丧心病狂、心怀叵测、别有用心！这么多年我还是看错你了，你对得起我对你的信任吗？！”任谁睁开眼，看见自己正在抚摸一个裸男的腹肌，都会觉得很尴尬吧？顾弥声回想刚刚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的想法居然是——怎么办？之前没有遇到这样子的情况，有点不会处理。所以自觉刚刚非礼了程淮、理亏的顾弥声，才用“谁声音大谁才有理”的气势，先发制人地数落程淮。程淮伤脑筋地用手按了一下眉心，触感告诉他此时他正赤裸着，五月份的早晨，和地面不隔一丝衣物地接触，还是有点冰冰凉的。他从地上站起来，虚晃了一下才重新往床边靠近，惹得察觉到有阴影靠近的顾弥声，又往一旁缩了一下。程淮假装自己没有看到顾弥声避他如蛇蝎的举动，拿起原本对折起来的浴巾，围在腰间，这才坐在床沿边，仔细地感觉起这次身体变化的不适感。他转头，眉梢一挑，好笑地看着床上装死的凸起的一团，说：“怎么了，顾弥声？你又不是没看过我不穿衣服的样子。”明知故问！你怎么不说，在我家相册里面，还有你满周岁时候的裸照？顾弥声在被窝里翻了个白眼。每次都说些让人容易浮想联翩的话，可说白了其实就是从穿开裆裤开始，两个人就被迫混养在一起。两人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睡觉，后来还一起上学，似乎从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生活轨迹就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开。所以直到上高中，顾弥声都还认为，她和程淮，注定是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见顾弥声没有半点要出来的意思，程淮估摸着位置，隔着被子精准地拍了一下她的头：“你埋在被子下面能透气吗？快出来。”“我能不能透气关你什么事？就不允许我多害羞一会儿吗？我是少女啊少女！”还不准脸皮薄的少女，在被子里多待一会儿？想到自己以前有多天真，顾弥声便有些恼羞成怒，她猛地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虽说目光里怒火丛生，但她仍然很地避开了程淮，视线越过他小心地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她的头发杂乱无章地掉了几绺在鼻子附近，发丝拂过鼻尖让她的鼻翼轻轻抽动，她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喷嚏。像是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被打开了一道口子，所有亟待爆破的气势都在瞬间消失殆尽。把这一切收入眼底的程淮，发现顾弥声的背都挺得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程淮眼含笑意，无声地往后面靠了一点，让自己暴露在顾弥声的视线下。可顾弥声一看到程淮，又把目光移向一旁，坚决不看他，她眼睛直视前方，不敢乱瞄。她怕自己看到光着身子的程淮，脸颊会再次不争气地红起来。输人不输阵呀，顾弥声。只是，看穿了顾弥声的程淮，孜孜不倦地跟着调整了位置，并没有多说什么，这让无处可躲的顾弥声瞬间奓毛。“程淮……”即使现在人生才过了一小半，顾弥声也觉得她这辈子把程淮的所有样子都看完了。可是，她并不会对所有样子的程淮免疫，就像现在。疏朗的眉峰随性地挑高，目光流转，笑意盈盈，轻易地锁定她，薄唇也弯成一道弧线，透露他此时尚好的心情。她想起程淮为人称道的除了“老天爷赏饭吃”的外形和演技之外，还有他的眼神。给程淮带来国际影帝光环的那部电影里，程淮在电影里担当主角，扮演的是一名哑巴。自然，所有想透过屏幕传递给观众的情绪，都通过他的眼睛来完成。程淮的眼睛清亮、干净，以前眼角、眉梢都是遮不住的不羁洒脱，现如今整个人的气质被时间温吞地打磨成舒展坦荡的样子。可眼睛依旧一如往昔，就像是你能从这双眸子里看到当年的那个程淮，仿佛不曾老去。顾弥声猝不及防地掉进这弯清可见底的深潭里，他眼中的自己还是眉头轻蹙，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然而神色却开始有点缓和。完蛋了，她忘记自己刚刚想要说什么了。顾弥声从没这么深刻地认清自己，她就是那个难过美人关的英雄。“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程淮得意地眨了下眼睛。“咳咳！”顾弥声顿了一下，破罐子破摔地在他身上打量一圈，然后重新找了个话题想把刚才的表现给圆过去，“我就是惊讶地想问下，你是怎么变回来的？”对，惊讶，所以半分钟之前的那声“程淮”只是因为吃惊，所以才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程淮没有拆穿这个满是漏洞的谎言，他顺着顾弥声的问题，也遮掩了一下自己变回来之前那一小段的插曲。“我也不清楚，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变大了。”枕边零散着几块碎布料，不用想也知道是那套小衣服被撑破留下的。顾弥声掀开被子下床，从外面的阳台上取下了程淮前几天换下的那套早被她洗好晾晒的衣服。她此时长发凌乱纷杂如鸡窝，因为刚刚才醒来，还放肆地打了一个哈欠，脸上的表情因为肌肉的拉伸而扭曲，总之看上去邋遢、散漫。但是程淮却很怀念这样子的顾弥声，连她脸上因为休息不好而出现的眼袋也觉得甚是可爱。接过衣服，程淮摸了下她脑袋，毫不吝啬地给了她一个笑容：“阿声，你越来越会照顾人了。”“我谢谢你啊，这都是拜谁所赐？”顾弥声又翻了一个白眼，深深地觉得自己越来越有老妈子的气质，未老先衰地重重叹了一口气。“既然是我的功劳，就麻烦你请我吃顿早饭答谢，怎么样？”暖融的晨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实木地板上，将室内照得分外明亮。被苏晓养得膘肥体壮的懒猫蜷曲在小飘窗上，慵懒地打个哈欠之后，又眯着眼睛继续晒太阳。顾弥声安静地坐在客厅一隅，拿着手机在和苏晓聊天。顾弥声：这日子啊，真是过不下去了！苏晓：过不下去之前，请一定记得喂饱我家懒猫。在我回来之前，坚决不让它瘦掉一点！顾弥声：你难道不是应该关心我为什么会过不下去吗？顾弥声：你家懒猫都是喵星一胖了。“好吧，为什么过不下去？”隔了五六分钟，苏晓才发了一段语音过来。按时间推断，这个时候她大概是在忙着化妆。顾弥声瞄了一眼在厨房里面洗碗的程淮，因为怕被他听到，所以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打字。顾弥声：程淮这两天住在我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已经把我折磨成一个能干的保姆了。苏晓：妹妹，你这么说的话，我会想歪的。还在吐槽兴头上的顾弥声，完全没有领会苏晓话里的意思。她眨了眨眼，老实地发了一个问号过去，然后又迅速地在对话框里面打下一行字，准备等听完苏晓刚刚传过来的语音消息就发过去。“把你折磨成一个能干的保姆。你们这个角色play还真是取材于生活呀。”苏晓一字一顿，发音清楚，重音落在“能干的”三个字上。顾弥声被她信手拈来的词语新解给震撼住了，整个人呆滞了几秒钟，然后把对话框里面没来得及发的“这都是被他逼的，他还说让我感谢他，给他做早饭！脸呢！”给删掉，重新打了一句话过去。顾弥声：今天我们绝交五分钟。绝交期间，让你家懒猫替它主人肮脏的思想面壁五分钟。将这句话发过去后，她忽视了苏晓最新的那条语音，就锁了屏。想也知道，苏晓是说等她回来要自己好看。顾弥声对着虚空做了个鬼脸。以后再也不能纯洁地理解“能干”这两个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