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拉着黄包车上的冯冠生和方秀兰,一路朝东安城的北门飞奔而去,就在马上靠近城门的时候,冯冠生突然一声低呼:“有情况!大陈师傅,快停一下!”大陈慌忙收脚放慢了车速,他回头疑惑地看了过来。冯冠生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朝路边的一家茶馆努了努嘴。大陈会意,将黄包车停靠了过去。冯冠生下车后带着方秀兰走进了茶馆,大陈也跟了上来。冯冠生要了一壶茶水,在一个靠近窗户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大陈凑过来低声问道:“怎么了?什么情况?”冯冠生一直透过窗户盯着城门口的那些国军官兵,他点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嗯?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呀?”大陈也瞭望了过去:城门口的行人寥寥无几,一群荷枪实弹的官兵在那里转悠着,附近停着几辆军用的美式吉普车,还有几辆三轮摩托车。看起来盘查和戒备都很森严,可大陈并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冯冠生抿了一口茶水,幽幽地说道:“东安城卫戍部队的着装,是那种灰黄的土布军服,你们瞅瞅这些人,穿的是什么?”大陈恍然大悟:可不!这些士兵的身上都是崭新的美制军服,头上顶着是钢盔、手里拿的也是美制的卡宾枪。再一看他们的座驾:美国吉普、三轮摩托,这可是正宗国军王牌部队的配置啊!大陈深吸了一口冷气,默默朝冯冠生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投石问路!大陈到了茶馆的门口,拉起了他的黄包车,一溜小跑儿到了城门口,放下车子,他点头哈腰地朝一个士兵套起了近乎:“长官辛苦、长官辛苦!”那个士兵斜瞅了大陈一眼,然后不耐烦地一摆手,骂骂咧咧地驱赶:“把你的破车拉一边去,别他妈在这里挡着路!”“得嘞!这就好、这就好!”大陈将车子朝一旁挪了挪,一脸谄笑地又凑了上去:“长官,您抽支烟?”那士兵不屑地瞥了大陈一眼,却突然眼睛一亮:“呀嗬,骆驼?行啊,没想到你小子还存这种货呢!”说完,他伸手接过来一根闻了闻,然后叼到了嘴上,彼时大陈手里的火柴已经划着了。大陈倒是很大方,他嘿嘿憨笑着将整盒烟递了过去:“我哪儿有钱买这个啊,是一个坐车的老客留下的,长官要是喜欢,那您就拿着!”“这……这不太好吧?”那士兵嘴上虽寒暄着,却早就把烟接了过去,还抽出一支扔给了一个他身边的士兵。大陈赔着笑脸商量道:“长官,有两位老客包了我的车,给的价钱还挺合适,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出趟城?您放心,晚上关城门之前,我保证回来!”那士兵很为难地一咧嘴,叫苦道:“哎吆老哥,这事儿小弟我还真帮不上你什么忙,这上峰有令,没有通行证,连只蚂蚱都别想出城!”说着,他很不舍地掏出了那盒“骆驼”香烟:“要不,这烟您还是……”大陈一把将那烟推到了士兵的怀里:“嗨!我抽那个还真不习惯,天生穷命!”说着,他掏出了自己旱烟卷了起来。那士兵美滋滋地将烟重新塞回到口袋:“老哥,那就谢啦!”大陈点上了烟卷儿,叹着气诉苦道:“唉,看来还是没有福分挣这份钱啊!就怕出岔子,昨天我和这里的那个陆排长都打好招呼了,谁料想,今天竟出了这事儿!”那个士兵看来还是个热心肠,他凑上前劝说道:“老哥,这事儿你也别怪那个兄弟,就是他在这里也没辙!若是放在以前,你这点小事儿,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让你过去了,可这回不行,上头动真格的了!”说着,他炫耀地拍了拍自己胳膊上的臂章:“瞧见了没?师部宪兵队!上午特意把我们调防过来设卡的!”大陈和那个士兵又闲聊了几句,就拖着车子回到了茶庄门前。这次大陈没有进门,他在窗户外蹲了下来,隔着窗户问道:“棘手,怎么办?”冯冠生低声说道:“别急,再等等看。”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席卷着烟尘到了北门前,几个驻守城门的士兵一伸手,将车拦了下来。车门一开,一个少校军衔的军官从车里钻了出来,他骂骂咧咧地喊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我们师长的车也敢拦,赶快把路障给我挪开!”“啊呸!”那士兵朝地上狠啐了一口,不甘示弱地叫骂道:“你他妈才瞎了眼呢!想出城?可以啊!把通行证拿出来,全部下车接受检查!”“反了你们了!”那军官火冒三丈,冲了上去,叫骂道:“孙子,你他妈骂谁呢?”“唰唰唰!”把守城门的几个宪兵同时拉开了枪栓,旁边摩托车斗的机枪也同时调转了枪口。守城的宪兵带着一脸的坏笑,挑衅道:“就骂你了,怎么着吧?”说着,他用枪口指了指地上的警戒线,嘲讽道:“孙子,有种你就再往前走两步,走两步?你敢过这条白线试试,信不信老子当场给你打成马蜂窝!”那军官指着宪兵,气得手直哆嗦:“行!小子,你有种,咱们走着瞧!”“行了行了!”一个娇嗲的女人声音从车里传了出来:“又不是没有证件,和他们置的什么气啊?”那军官隔着车窗接过了通行证,他走到了士兵们的面前,耀武扬威地说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宪兵看了看证件,他白了那军官一眼,然后摇摇晃晃地来到了车边,嬉笑着说道:“对不起了太太,想出城可以,看来今天您得自己走着出去啦!”那女人的声音顿时尖利了起来:“你们什么意思?又不是没给你们证件!”那宪兵可不管这一套,他吊儿郎当地说道:“上峰有规定:所有车辆禁止出城!您跟我这么叫唤有什么用?要出城,赶紧下车接受检查,不想出去就赶紧回家歇着!”那个“少校”军官叫骂着上了车,开着车子就返回了城区……冯冠生看了看身边的密码箱,就在他试图铤而走险的时候,又有几个商人模样的人到了哨卡前。那几个人出示了证件之后,宪兵对他们提醒道:“箱子就不要往外带了!”那几个人据理力争:“凭什么?我们可是有证件的,为什么不让带箱子出城?谁规定了不许带箱子出城?”宪兵们不耐烦地嚷道:“吵什么、吵什么!我说的!怎么啦?老子的话就是规定!”为了出城,那几个人也只好忍气吞声地将箱子放到了一边,一个宪兵过去拿起箱子,丢进了三轮摩托的车斗里,其他几个士兵上前对那几个人开始了搜身。搜查太严格了,一个人藏在衣领里的两根金条竟然也被搜了出来。被搜身之后的几个人被赶到了一辆大吉普车的后面。冯冠生闭上眼睛,脑子飞快地运转着:那个城防图卷轴他知道,长度约有三十厘米,直径也有接近四厘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折成金条般大小,更何况那金条已经被搜了出来。突然,冯冠生想出了一个办法:卷轴?也许可以展开后缠在身上啊!但是,当他看到那几个人拿着棉衣、系着衬衣扣子从吉普车后走出来的时候,他彻底绝望了:这里的搜身,太彻底了!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冯冠生心急如焚!怎么办?回去找师兄再想办法?不!就算是师兄在这里,短时间内他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并且,时间!时间!时间!冯冠生恨不得将自己化成一只飞鸟,带着情报飞出城去。方秀兰这时候站了起来,她拿起密码箱,轻轻说了一声:“等我。”便朝一个小雅间走去。冯冠生狐疑地看着未婚妻的背影,他不知道方秀兰会有什么好主意。时间紧迫,大陈也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他在窗户下低声说道:“还有一个办法,我开枪打死他们几个,佯装冲卡,争取能将他们引到城内,你和秀兰同志趁乱混出城去!”“不行,这个想法太冒险了!”大陈的提议被冯冠生断然的否决。这些情报太重要了,他们不能心存一丝侥幸,稍有闪失,三个人的牺牲无足轻重,可那背后还有几十万条性命啊。并且,守城宪兵的吉普车和摩托车就在城门旁,他们显然是早有防范,就算冲卡成功逃出城门,又能逃得了多远?小雅间的门这时候吱呀一声打开了,方秀兰提着密码箱出现在了门口,她朝冯冠生坚毅地点了点头。冯冠生愣住了,难道……她是要自己准备出发?冯冠生还一头雾水,岂料方秀兰快步走了过来,抓起他的手就走出了小茶馆。直到此时冯冠生才回过神来,他一把扯住方秀兰,在她耳边急躁地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方秀兰回答的语气很镇静:“时间来不及了!东西我已经藏好,咱们必须马上出城!”说话间,她已经走出了茶馆,疾步朝城门走去。冯冠生想要喊住她,可是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暴露在了守城宪兵的视线之中,此时若想回头,势必会引起宪兵们的警觉。可是,方秀兰到底把情报藏在哪儿了?冯冠生的心里没有底。可眼下的情形已经让他没有时间再去考虑,他只好硬着头皮追了上去。“站住!证件!”宪兵喊话的同时,几支枪口已经对准了方秀兰。“在这儿呢、在这儿呢!”冯冠生扬着手里的证件,满面春风来到了哨兵的面前,他一边递上证件,一边扭头对方秀兰嗔怪道:“你急什么呀!”方秀兰朝着冯冠生难为情地笑了笑。“吆,是省委机要处的!”哨兵将证件还给了冯冠生,很礼貌地一颔首,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一辆吉普车,说道:“对不住了长官,上峰有令,您这边委屈一下。”“明白明白,都是为了公事嘛!”冯冠生一边说着,一边顺从地朝那辆大吉普走去。他回头的时候,看到另一辆大吉普车里正走下两名国民党女军官……该死,女人也要搜身!冯冠生不禁为方秀兰捏了一把冷汗。这些人检查的也太细致了,虽然衣服没有完全脱净,但是掀着衣服,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被搜查到了。万幸,当冯冠生系着扣子从车里走出来的时候,方秀兰已经在城门口等他了。一个宪兵朝冯冠生凑了过来,挺客气地商量道:“长官,瞧您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多的话我也就不说了,您把皮箱先留在这儿,您看成吗?”冯冠生一怔,为难地说道:“那箱子我必须……”他的话还没说完,方秀兰走过来和颜悦色地劝说道:“算了算了,反正也没有什么急用的东西!”说完,她对那个宪兵嘱咐道:“这位长官,那箱子就拜托给您了,我们下午回来取,行吗?”那个宪兵乐呵呵地一哈腰:“得了您呐!您就瞧好吧,东西放在我们这儿,准错不了!”两个人出城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大陈已经从茶馆的窗户下站直了身子。他们彼此遥望了几眼,在心里默念着:再见了,亲爱的战友,等到解放的那一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