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天成

【《琉璃美人煞》《三千鸦杀》后,人气作家十四郎古言经典力作!辛湄×陆千乔“欢喜冤家”CP的高甜爆笑日常。】 辛湄满月时,仙人批命:命格奇特,命中红鸾有半实半虚之态,未来夫婿乃半人半鬼,应是克夫之相。 辛湄十六岁时,听闻媳妇可以花钱买到,想来相公也是可以买的。 于是她领着一群灵兽,带着鼓鼓囊囊的钱包出门买相公去了。 闯皇陵、遇眉山,渡天劫、听戏曲。世间的风云诡谲,辛湄都想瞧上一瞧。 无意撞见的同心镜,却映出了辛湄和冤家骠骑将军陆千乔相拥的画面。 一个自娇嗔,一个同命抗。本为佳配,自有情定。 这场大梦,昏昏然不觉身之所在,历历梦中景。 待梦醒处,金风玉露,佳偶天成,恰应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第七章 新嫁娘
六月初,几场雨过后,天气便渐渐炎热起来,辛雄闷在心头的那团火气也越来越旺盛。
他成日瞅着自家女儿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忙活一个月,硬是什么结果也没忙出来。她嘴里那位挽澜山的“佳婿”躲得那叫一个严实,至今连头发丝儿也没见半根,自家女儿倒是每天开开心心,一点压力都没有,当初姑娘充满霸王之气说很快搞定相公仿佛只是他的一个幻觉。
那天辛雄想了一夜心事,第二天起个大早,本打算摆出和颜悦色的样子先从女儿那里试探一番,偏巧路过后花园就见辛湄提着两只大筐健步如飞地狂采鲜花,连他放在墙角避阳的心爱的君子兰也没能幸免。
“小湄!”
辛雄肉痛并且心痛,欲哭无泪地奔过去,此时此刻方赫然发觉后花园里的遍地鲜花已经被摘得寥寥无几了,都蔫蔫地耷拉在那两只大筐里,默默流着眼泪。
“爹,你今天起得好早。”辛湄满脸放光跟他打招呼,“园子里花没了,你今天记得让大师兄他们再从外面多弄点回来,我急着用。”
说罢她转身就走,辛雄赶紧拦住。
“小湄啊……喀喀……”他对着筐里的君子兰擦了擦心疼的眼泪,颤颤巍巍,“你、你还要多久才能搞定那个、那个相公?”
辛湄想了想:“快了吧。”
“有多快?”
“不知道。”
辛雄长长吐出一口气,定定神:“小湄,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不成,咱们就赶紧换一个,别在他身上浪费那么久……”
换一个?
“不要啊,我就看上他了。”辛湄好快的回绝。
这、这可怎么是好?辛雄那颗恨嫁的心被左揉右捏,简直无所适从。
“那你说说他是做什么的,多大了。爹今天跟你一起去看他。”
女儿年纪小,看人的眼光自然不如他老到,谨防玩弄姑娘感情的骗子,还得他老人家出马才靠谱。
辛湄捧着鲜花笑得合不拢嘴:“他是做将军的,叫什么……嫖妓将军,马上就要二十五岁。至于他住的地方,爹你去不了,那地方只有我能进。”
将军倒也罢了,为什么是“嫖妓将军”?这称号……这称号……充分证明了此人绝对是个心术不正行为不端的登徒子!辛雄有点脆弱的心脏又被吊起了,摇摇欲坠。
“什么地方我进不去?你等一下,我今天一定要和你一起!”
辛雄抖擞精神,他怎么说也算是半个修仙门派的老大,和那些真正的仙人不能比,但保护女儿、教训一下心怀叵测的坏男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住坟墓里,外面还有阵法什么的,你真的进不去啦!”
眼看日头往高了爬,只怕赶不及在午时到达皇陵,辛湄急急叫出秋月,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话:“我一定尽早逼婚!”
辛雄追赶不及,只得连连跺脚。嫖妓将军?还住在坟墓里?听起来简直半点靠谱的地方也没有啊!早知如此,当初真该逼着大徒弟或者二徒弟娶了她才对!省得生出这么多麻烦事!
他愤懑地扭过身子,便瞅见两个徒弟缩着肩膀从后面悄悄溜走,他急叫:“老二!你过来!”
二师兄瞬间跑得没影了,大师兄见势不好,立即苦着脸捂住肚子:“师父!我急着去茅房!有事下次说!”
庄子里每一个年轻未婚的男人都惴惴不安着,唯恐辛雄把辛湄塞给自己。其实吧,辛湄长得漂亮是公认的,但娶来做老婆实在消受不起。要命的不是那个所谓的克夫命,而是谁也不想娶个日后会让自己每天吐血的老婆。
没错,最要命的就是因为她是辛湄,魔星一般的存在。
眼看两个徒弟溜得没影,辛雄不由得仰天长叹,泪流满面地去祠堂和老婆大人诉苦了。
…………
午后的皇陵炎热而安静,辛湄这一个月早已熟门熟路了,抱着两筐鲜花直奔陆千乔的卧房——没人在。她毫不气馁又朝杏花林方向狂奔——祭台上依然没有熟悉的人影。
说起来,这些天都是这样,陆千乔时常不见人影,她往往要在皇陵等上大半天,待到傍晚时分才能见到他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说不到几句话就催她回家。
这不对劲啊,很不对劲……赵官人说,男女双方经过互相了解、互相表达好感之后,就像戏里的换场,立马和以前截然不同。眼下不同是不同了,陆千乔怎么是变得越来越冷漠?他们已经互相了解,她还每天送花表示好感呢。
难道有某个环节出错?
辛湄抱着鲜花在树荫下漫步沉思,冷不防赵官人在后面叫她:“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发呆?”
她像遇到了救星似的,急忙寻求帮助:“赵官人!你来得正好!”
……
“也就是说——你们在深入了解对方的灵魂、彼此间再也没有秘密、绝对坦诚绝对有好感之后,将军反而疏远你了?”
辛湄使劲点头。
赵官人煞有介事地用树枝在地上比画,沉思半晌,忽地一拍手:“姑娘!你漏了最关键的一步啊!”
“什么什么?”她赶紧洗耳恭听。
赵官人露出个猥琐的笑:“姑娘你看,男人呢,都是口是心非的矫情小东西,心里越想要,嘴上就越说不要。你止步于每天香花赠美人,还不够啊!还得再给点刺激,戳破这帮矫情男人的铁罩门!”
“那要怎么做……”
“耳朵凑过来,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漫长的下午就这么静悄悄度过了,眼看天色将黑,辛湄怀揣一沓厚厚的笔记心得,容光焕发地告别了赵官人,往厨房狂奔而去。
据说想要做一个让男人迷恋的好女人,光是大胆勇敢表达好感还不够,她还得温柔体贴,还得精通十八般武艺,让男人充分感受到什么叫雪中送炭的温暖、美人救英雄的威猛可靠。看准时机,待对方芳心蠢动、摇摇欲坠的时候,给予强有力的一击,无论多么矫情的男人都会拜倒在她的魅力之下。
辛湄决定今晚亲自下厨,为陆千乔做一顿美味佳肴,点上几根蜡烛,借着烛火的暧昧、佳肴的美味、鲜花的香味,搞定他。
厨房离陆千乔的卧房并不远,本来皇陵里需要吃饭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一般吃食这类都是斯兰来做的。辛湄暗中潜行到厨房时,刚巧看见斯兰提着菜篮子要开门,估计是打算做饭,也就是说,陆千乔那家伙已经回来了。
辛湄搓了搓手,忽地纵身而起,猛虎下山一般扑将过去,不明就里的可怜斯兰只觉脑后一痛,下一刻就摔在地上人事不省了。将他五花大绑捆在树上,辛湄接过菜篮子,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这才溜进厨房,为保险起见,再把门给反锁上。
……今天,她好像没有来。
陆千乔解下腰间长鞭,四周环顾,以往熟悉的那个忙碌而娇俏的小姑娘不见人影,屋里残留着一些鲜花的香气,或许她来过,等不到人,又走了。
这样……才是最好的吧?
他换了轻薄的纱衣,坐在窗前出神。窗台上铺了一层干枯的花瓣,都是她这一个月来送的鲜花掉落的。拈起一瓣捏在指间把玩,他觉着心底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平静,此时此刻的感觉分不清到底是失落还是焦躁,抑或是欣慰。
天顶的小月亮渐渐开始变圆,满月即将开始,剩下的时间,只有两个月。
或许是因为那一刻逐渐逼近,这些天他觉得身体里也开始有了极其微妙的变化,随着月圆的到来,那种生来即存在却一直被压抑在血液中的狂暴像是要苏醒,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控制不住。
她不来,这最好。
“陆千乔,陆千乔……”
熟悉而甜蜜的声音在窗外轻快地叫他,他微微一惊,花瓣从指间滑下,刚好落在她的额发上。
辛湄正蹲在窗下笑眯眯地冲他招手,一如既往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天真。
陆千乔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揪了一下,整个身体都因此而战栗。他急急伸手,一把将她拽进屋:“……怎么还没走?”
她怀里抱着一堆东西,先将两筐蔫了的鲜花放在他脚边:“陆千乔,给你,香花送美人!”
他顿时哭笑不得。
剩下一件却是厨房里的食盒,斯兰每日都是用这盒子给他装饭菜的,今日不知怎的跑到她手上了。眼看她从里面利落地掏出碗筷,他有些傻眼。
“这是我亲手做的豆腐将军。”
辛湄殷勤地揭开一只汤碗盖,里面赫然出现一只白嫩柔软的豆腐将军,将军既没拿刀,也没戴头盔,它腰上佩的是长鞭,面容清俊,栩栩如生。
“……”他、他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
辛湄心狠手辣眼明手快,不等他做什么反应,一筷子夹掉了它的脑袋,殷勤地送到他碗里:“来!脑袋给你吃!”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场景似乎在什么地方发生过。
“辛湄……”他清清嗓子,努力把清楚的思路给找回来,“斯兰他……”
吃食都是斯兰负责的,以他对斯兰的了解,他绝不会乖乖听从这丫头,让她进厨房。事实上,他知道斯兰恨不得世上根本没辛湄这个人。
对面的小姑娘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笑得天真无邪:“斯兰?没看见呀。来来,先吃饭!你有没有想念我的手艺?”
他无奈地看着她。
“不吃吗?”她漂亮的眉毛担忧地蹙起来。
暗叹一声,陆千乔端起碗,将那颗豆腐脑袋夹起来塞嘴里。
她盯着他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殷切地询问吃后感:“好吃吗?”
他只是抿唇一笑,没有回答,反倒夹了几块爆炒小牛肉送到她碗里:“先吃饭,后说话。”
会笑,就证明他喜欢,对不对?辛湄心花怒放,筷子如飞一般夹了满满一碗菜,丢给他:“多吃点!”
她又在打着什么甜蜜又天马行空的鬼主意,今天不但多点了一根蜡烛,还装了一瓶蔫掉的鲜花放在桌上,目光闪烁,嘴角含笑——他喜欢她这种稚嫩的莽撞大胆,是的,喜欢,不得不承认,他喜欢得不行。
一颗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流,痒痒的,六月的天已经热起来了,辛湄随手抹了一把,正要往衣服上擦,忽觉手腕被他捉住。
“汗水洇在衣料上会有痕迹。”他用自己的袖子裹住她的手指细细擦拭,她身上分明是蚕丝料子的衣裳,一尺蚕丝抵得上百尺粗布,这孩子也太奢侈了。
“天热,以后不要每天来。”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袖子还是轻轻按在她额头上,吸干汗水。
辛湄抬眼看着他,他那双藏在浓密睫毛下的眼珠比常人都要来得黑。像是对她的视线感到无措,他踌躇着,先将目光移开,片刻后,却又受不住诱惑似的移回来。
他静静看着她。
她还是看不懂那种眼神,从来没有人用他这样的目光凝视过自己,和爹爹的慈爱不一样,跟师兄他们的亲情也不一样,和路边偶尔遇见的登徒子更是完全不同。他把很多东西都藏得很深,叫人琢磨不透。
“陆千乔,”她清清嗓子,花也送了,饭也吃了,他看上去也比之前放松多了,是时候了吧?“那什么,三千两,合不合适?”
他不由得一愕,什么三千两?
辛湄用热情的目光牢牢锁住他:“三千两啊,买你做相公,价钱合适吗?”
“喀喀……”饭粒不小心卡在喉咙里,他呛得差点把碗摔了。
……结果,他还是没给任何答案。
辛湄百无聊赖地玩着腰带上的彩绳,跟在陆千乔身后慢吞吞地走,他无奈地频频回头,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辛湄,他人在哪儿?”
她“哦”了一声,弯腰拨开一丛茂密的草,再将堆放在树下的一捆柴挪开,可怜的斯兰便出现在两人眼前,不单整个人被捆得好似毛毛虫,连嘴里也被塞了一坨山芋。见到陆千乔,他不由得流下两行眼泪,在地上使劲滚来滚去。
“啊,你已经醒啦?”
辛湄有点惊讶,被她结结实实劈上一掌的人,最少也得昏睡一整天。不愧是彪形妖怪大汉,不过一顿饭工夫又生龙活虎。
“将军!我我我……她她她……”
终于重获自由的斯兰口齿不清地抱住主子的大腿哽咽,虎目中滚滚的英雄泪倾泻而下。
陆千乔把他拽起来,回头再看一眼辛湄,她正抱着胳膊仰头望天,满脸无辜呆滞,魂游天外去也。他啼笑皆非地暗暗摇头,一把将口齿不清的斯兰拽起。
“先回去。”他拍了拍斯兰的肩膀,给他一点鼓励。
这个梁子结大了!斯兰揉着眼睛,恶狠狠瞪了辛湄一眼,万般不舍地慢吞吞挪走了。
“辛湄。”陆千乔没有回头,低低唤了她一声。
坏了,是要骂她,还是怪她?辛湄有点慌神,冷不防他又开口:“你也回去。”
她一愣:“可是……还早……”
“早点回家。”他的声音干脆利落。
她苦恼地抓抓头发,低头想了一会儿:“陆千乔……你不想给我答案吗?”
他还是什么都不回答。
辛湄绕到他面前,抬头盯着他的脸:“是不是要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想想?那我明天再来……”
他叹一口气:“明天不许来了。以后也不要来。”
她大吃一惊:“你这是为斯兰报仇?!”
……所以说,和她正正经经交谈绝对是世上最累的事。
低下头,两双同样漆黑的眼珠对视在一起,他看了片刻,低声道:“是我自己的意思,你不要再来了。”
她拧着眉头又想了想:“为什么?”
“总之——不要再来了。”他别开双眼,伸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推,将满怀馨香推到三尺之外的距离。
可是这小姑娘永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固执,挣脱不开,她索性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他喉咙里流窜着一种烧灼似的痛,试图将手收回,可她抱得太紧。
“陆千乔。”
她蹙起眉头,既不温柔,也没有哀求,就这么直接而坦率地看着他,得不到答案决不退缩。
他听见血液里陌生又狂野的噪音,那个瞬间,眼前的一切景色仿佛都被蒙上层层叠叠的轻纱,朦胧而暧昧。她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竟充满了危险的诱惑,喉咙里的干渴催促着他,多么想用指尖触摸她的肌肤,想要吻她,呼吸停止也没有关系。
“陆千乔?”辛湄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是装傻还是发呆?
他的手指陡然像钳子一般钳住她的手腕,她痛得“哎哟”一声,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被大力推出去,险些一屁股摔地上。
“回去!”异常沙哑低沉的轻吼。
她好容易扶住树干稳住身体,定睛再看时,陆千乔已经不见了。
这可真叫人摸不着头脑,辛湄苦恼地扒扒头发,将手拢在嘴边大叫:“陆千乔——!我明天还会来看你的——!”
没有人回答,晚风簌簌拂过野草与枝叶,四下里安静得叫人不舒服,她一个人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眼前的景物好像渐渐变得模糊,陆千乔紧紧闭着眼,只觉胸膛里一颗心脏跳得激烈,额头像要裂开似的剧痛,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在今晚破开身躯呼啸而出。
他粗暴地拨开挡路的小树,脚下有些不稳,一路跌跌撞撞,天旋地转。
“将军?”
有人在叫他……是她?她还没走?他用力推开前来搀扶的手。
“将军,你没事吧?”
……似乎,是斯兰的声音,不是她。
陆千乔渐渐平静下来,闭一下眼睛,再睁开,天上的小月亮仿佛变成了千万个。
他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眩晕。
“你脸色很不好!我去叫赵官人……”
斯兰焦急地将他扶进卧房坐下,拔腿便跑,待不明就里的赵官人匆匆跟来察看情况时,二人方愕然发觉,原本点在屋中照明的烛台尽数被人打碎在地上,昏暗的光线中,看见一双暗红的眼睛,熠熠发光,野兽一般。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辛湄想要买陆千乔做相公,并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辛湄一路顶着大风往辛邪庄赶,想起临走时陆千乔的态度,便觉得希望小一分。男人心,海底针,前一刻还温柔款款送她人偶,后一刻就摆出面瘫脸赶人了。
难不成,她真要听老爹的话,换个人?她对相公的要求一点也不高,好用就成,当然,如果好看的话就更好了。天底下那么多男人,不信找不出比陆千乔好看还好用的。
可她舍不得,就算有更好的,天底下陆千乔却只有他一个。只有他即使带伤也要替她雕好天女大人,只有他会无奈地低头笑,说,别闹,来吃饭。也只有他,会用她看不懂的眼神那样凝望她。
她不讨厌那种目光,一点儿都不讨厌。
辛湄有生以来难得怅然了一次,怪不得从古到今有那么多文人骚客都为相思之苦而吟诗作赋,她现在就挺相思的,好像也是有那么点儿苦。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大风中,荒腔走板的歌声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秋月只恨没有手可以捂住耳朵,一路忍着魔音穿脑,绝望得只想流眼泪。
几道闪电划破云层,瓢泼大雨终于倾泻而下,辛湄被淋了个透心凉,开心得沿途大喊大叫:“明天再加把劲——!陆千乔你等着——!”
这个相公还差一点就能手到擒来,她才不会半途而废。
不过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落入自己的网中……呃,实在是太快了点。
那天是六月十三,琼国荣正帝一道圣旨送往辛邪庄,将辛湄赐婚于骠骑将军陆千乔,两个月之内完婚。
七月初五,黄道吉日,宜嫁娶。
辛湄在喧天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中,穿上嫁衣,上了花车。
陆千乔没有来,来迎亲的是皇帝派出的几位官员。据说是因为被贬去看守皇陵的将军未曾奉旨,所以不能离开皇陵一步,迎亲的事只有交给其他人。
这种令人略有不快的小细节并未影响辛邪庄诸人的好心情,无论如何,困扰他们十六年之久的小魔星终于嫁出去了,这种狂喜是外人绝对不能理解的。
辛雄甚至哭成了泪人,见一个人便拉着人家的手絮叨:“老天保佑,孩子她娘保佑,小湄终于有人接手了……”
而且接手的还不是普通人,就算被贬去看守皇陵,他也是个将军!辛雄自豪得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先前还担心女儿被不良登徒子欺骗,结果圣旨一到,他那颗恨嫁的心就飞起来了。
原来不是“嫖妓将军”,是“骠骑将军”,住的地方不是“坟墓”,而是“皇陵”——仅仅几个字之差,那效果就是截然不同的!
辛雄一夜之间翻身了,对着前来道贺的绿水镇民众,也难得露出自得的表情。这帮混账,之前一提到辛湄的克夫命就像兔子似的逃跑,还是自家女儿有本事,出门一趟就勾搭上相公了,还是将军!
先不管皇帝无缘无故为啥突然赐婚,总之,辛湄有人要了才是第一要紧事!
辛湄在花轿里冲他挥手:“爹,过几天我就归宁,别哭了,鼻涕都流出来了。”
辛雄使劲擤鼻涕,怒吼:“过一个月再说归宁!那么早回来,小心人家不要你!”
……她爹大约疯魔了。
辛湄摇着头放下车帘,前方领头的灵兽长嘶一声,拍着翅膀飞上云端,长长的迎亲队伍红云一般冉冉升起,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陆千乔现在在做什么呢?辛湄把盖头掀起一小块,趴在窗边看外面的白云。
不知为什么,想到那天他在高台上挥舞长鞭,背影挺拔而卓绝,那是与让众人羡慕的名利和地位之类完全无关的东西。她很想再看着他,不说话也没关系。
最后一天见他,发生的那些怪异又令人不大愉快的事情,她也已经全部忘掉。
她的良人,在千山万水之外等着她。
陆千乔,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穿好傻兮兮的新郎红衣,挂着红花在等我?
你现在,是高兴,还是不屑一顾地撇着嘴角?
她有点喜欢这种猜测,预想他的表情、他将要说的话——这一刻,她终于有了一点自己已经是新娘子的体会。
不过这个体会在到达皇陵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
曾经围绕在皇陵外的云雾阵早已消失无影,残花与泥土乱糟糟地覆盖着神道的表面,显然是很久未曾有人清理过。
迎亲的官员们下车商量片刻,到底还是派了个人犹犹豫豫地过来向她汇报:“夫……姑娘,前方不见将军的迎亲车辇,这……十分罕见。”
辛湄想了想:“那要不再往里面走一段?”
也只能这样了。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进了皇陵深处,路边时见残旧坍塌的献殿,青山绿水依旧,却死气沉沉,遍地凌乱,唯有路边林子里的花默默无声地绽放着,曾经喧嚣的小妖怪们,此刻半个也不在。
队伍停在陆千乔屋前,早有人过去敲门,等候半晌没有反应,便破门而入,片刻后那人又惊慌失措地奔出来:“屋里没人!乱糟糟的!将军不见了!”
辛湄顿时有一种大冬天被人泼一桶冷水的感觉,情不自禁一哆嗦。
众官员像没头苍蝇似的胡乱商量一阵,只得再派人过来跟她汇报:“那……只好请姑娘暂在此等待,我等即刻派人搜寻皇陵内外。”
这种事他们从没遇见过,圣旨都送到家门口了,这素来桀骜不驯的将军居然当个屁,连面都不露,把一干人丢在外面干站着。
彪悍的人生果然不需理由。
只是他这样不光是给皇上甩脸子,更是等于一巴掌把自家夫人打晕了。这可怜的姑娘,刚嫁过来,就遭遇这桩悲剧……那姑娘……呃,那姑娘怎么自己从车里下来了?!
辛湄慢悠悠地下了车,一把扯掉盖头丢在地上,拍拍手拔腿便往前走。
焦头烂额的官员们赶紧上来拦住:“夫……姑娘!新娘子不好乱走的!”
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又懒得说话,只把拳头在众人面前晃了晃:“看好,这是拳头。”
拳头……众人齐齐望向她白嫩娇小的手,这拳头蛮好看的……然后呢?
她再指指身边碗口粗的梨花树:“这是树。”
那、那又如何?
下一刻,这只漂亮的拳头便砸在碗口粗的梨花树上,只听“咔嚓”一声,悲催的梨花树流着眼泪倒下去。
所有人瞬间后退三大步,毕恭毕敬地空出一条大道,沉默又颤抖着目送她走远了。
辛湄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慢慢往前走,笔直地走。
她反复回想遇到陆千乔后的所有事情,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他其实是讨厌自己的?讨厌到连夜搬空皇陵,甚至连一张纸条也没给她留下?
见他的最后一面,那些场景与对话被她反复回想,越想越觉得心慌,底气也没先前那么足了。
他叫她“走”,那个“走”原来不是回家的意思,原来,是叫她“滚走别再来”。
也就是说,陆千乔并没她想象的那么喜欢她,从头到尾,是她自己弄错了。热脸贴冷屁股,她完完全全地闹了个大笑话。
可能吗?真的吗?
她曾经觉得皇陵是个很讨厌的地方,因为那时候她被迫软禁在这里。
后来她又觉得这里其实很美,因为这里有陆千乔。
如今繁花依旧,绿水依然,她却再次感到一种深深的厌恶,厌恶里还有许多不解、许多委屈。
突然,脚步停下。
眼前是无边无际淡白的杏花林,还有那座熟悉的高台。辛湄抬眼望去,自己也不知要找个什么答案,或许她是希望抬头便能见到陆千乔站在上面,与往日一样挥舞长鞭。
杏花落满袖,她垂下头,发髻上的数颗大珍珠滴溜溜地滑落在地,像眼泪似的四下散开。
是回去的时候了吧?放弃天真的幻想,陆千乔其实是很讨厌她的。
嗯……该回去了。
…………
辛湄一把撕掉身上的嫁衣。
陆千乔呢?!那个混账藏在哪里?!她要把他揪出来,打成人饼削成人棍!她一脚踢飞脚边的青砖,砖头像箭似的飞出去了,撞入杏花林里,里面顿时传出一声沉闷的痛呼。
辛湄冲进去,抬手一捞,躲在里面的人狼狈不堪地被她拽着头发提了出来。
“是你!”
“好痛!”
两人同时大叫,辛湄抬头瞪着被她拽住头发,故而姿势扭曲的男人。
斯兰。
他见着她也是万分惊愕,面上表情变幻万千,最终眼神里泄露出一丝怜悯。
“放开!”他挣了一下,居然没能挣脱,当即急道,“将军不会娶你!死心吧!快回去!这桩婚事回头他会叫皇帝取消!”
辛湄大怒:“他人在哪里?!”
斯兰板着脸:“我不会说的!打死我也没用!总之你快回去!不要说将军,就连我也不会让他娶你,你们根本不相配!”
辛湄神色严肃地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你喜欢他!你把我当情敌?”
斯兰差点吐血:“放屁!”
她把手抬起来,在他脸上比了比:“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的牙揍掉。”
斯兰饱含热泪:将军哪!我斯兰为了你,什么酷刑都可以忍耐!来自你心爱姑娘的巴掌也没问题!
高高举起的手飞快落下,还未来得及拍在他脸上,忽听后面一个淡漠低沉的声音:“辛湄。”
她猛然一颤,不可思议地转身,众人遍寻不着的陆千乔,此刻就站在杏花林中,静静看着她。
曾经深黑的眼珠,此刻是鲜血般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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