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山河

作品以第一人称讲故事。我在陡山乡当电工期间,认识了漂亮的农家姑娘方小燕。方小燕热烈地爱上了高大威猛、气血方刚的我,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毫无悬念地偷尝了禁果。后来,在身为转业干部的父亲一手安排下,我参军并考上了军校。军校训练期间,军区司令员的女儿王悦对我产生好感。而家乡的方小燕因为未婚先孕,被迫嫁给了不爱的人。两年后,我带王悦回家探亲,在陡山小镇意外地见到方小燕抱着自己的孩子,两个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陡河两岸的桃树上,结了很多桃子。方小山偷过桃子,我也偷过桃子。方小山把偷的桃子装在书包里,我把偷的桃子装在电工包里,没有人晓得。
因为桃子,我还跟李勤打了一架。
细究起来,我跟李勤打架,是因为方小燕。方小燕不喜欢他,他把气撒在了我身上,说是我在方小燕面前说他的坏话。怎么可能呢?我虽然贪玩,喜欢交一些狐朋狗友,在背后说人短长却不是我的风格。可是,李勤就一口咬定我在方小燕面前说他的坏话了。
我家在县城,一个星期只回家一次。白天一般都在大山中的各个村庄之间来回奔波抢修,很累,累得我都没有心情胡思乱想了。夜里,没什么事,就在陡山街上各处走走,恍如另一个李神经,有时就会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小燕裁缝铺,把我偷的桃子放在案板上。方小燕会抬眼看着我,抿着嘴笑,末了说一句:“这么大的人了,还好吃嘴!”
初夏已经来临,白天热烘烘的,夜里凉爽得很,睡觉还得盖条毛巾被。那段时间是我们电管所最忙的日子,忙供电抢修,为老百姓安电,忙农村电网升级改造施工,我从来都没叫苦叫累,大半年来的成绩有目共睹。特别是农村电网升级改造施工,每天都是起早贪黑,沾一身泥,出一身汗,脱一层皮,一天下来,常常累得腰酸背痛,有时几乎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说,在当电工之前我险些成了社会上的二流子,当电工之后,我一直都在有意识地改造自己,在工作中改造自己,用脱胎换骨来形容我自己,也毫不为过。
方小燕似乎既喜欢我身上的痞气,又喜欢我身上的正气。
一个月光皎洁的夜里,我从工地上回来,又带回了一些桃子,冲了个凉水澡,洗了几个桃子,又不知不觉地走进了小燕裁缝铺,把桃子放在案板上,冲方小燕努了一下嘴。方小燕正在低头做衣裳,缝纫机在吧嗒吧嗒地响着。旁边的案板上堆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布料。见我进屋,方小燕停下了手上的活儿,揉了一下眼睛,起身搬了凳子让我坐下,转身走到墙角,从小电饭锅里盛了一碗绿豆汤,端给了我,说是她熬的,去热降火。
每次走到裁缝铺里,方小燕总能给我弄点吃的喝的,要么是一碗橡子粉,要么是一碗绿豆汤。有时我没有去裁缝铺,她会送到电管所。她总能根据电管所的灯光,很准确地判断我是否回来了,要么就找个借口把我喊到裁缝铺,要么说裁缝铺的电灯不亮了,其实,裁缝铺的电灯拧一下螺口就亮了;要么说方小山想找我玩,我去了却没见到方小山,她就很奇怪地“咦”一声,说:“这孩子,咋跑了呢?”这种把戏时间长了,都被我看穿了,我也懒得点破。随她好了。
方小燕一直看着我喝了绿豆汤,接过碗放在一边,对我说:“我今天进了一批新布料,有一种布料特别适合给你做裤子。”说着话,她从案板上的那堆布料中抽出了一种咖啡色的布料给我看。
我本来觉得那种布料很一般,她说好,就好吧,反正我对穿衣一直都不讲究。
她把布料放在一边,从案板上拿起皮尺,量我的腰围和裤长。她低下头,额前的发丝扫过我的脸,散发出一种洗发香波的馨香,她的脸几乎触到了我的胸口。我是第一次跟一个姑娘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一种异样的感觉霎时充满了我的心胸,在我心里翻滚着、膨胀着,我一动不敢动,我怕我一动,身体就有了反应,仿佛汹涌的潮水在剧烈地冲刷着我的心堤。接下来,她又量我的裤长,手指从我的腰间顺着大腿往下划拉,我再也控制不住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身体“腾”的一下就有了反应。那是一种青春的本能的反应。我几乎无地自容。她当即就觉察到了,马上缩回了手,不知所措。我能感觉到她的脸红了,即便是在灯光下,我也能看见她的脸上落了一片红霞。
正在这时,一个黑影飘到了门前,靠在门框上,像在看热闹。
不是李神经。是李勤。
李勤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么亲密,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说的啥话!做衣裳不得量吗?给谁做都得量呀!”方小燕把量好的尺寸记在一个小本本上,随口说道。
“哟,还做衣裳呢?燕子,给我也做一件吧?”李勤走进屋里,站在我跟方小燕中间,嬉皮笑脸地说。
“我忙着呢,没时间。”方小燕坐回缝纫机后的椅子上,“你有事吗?没事可以出去了。我要休息了。”
“要跟他一起休息?”李勤指着我,醋意大发。
我一直在忍让着李勤的挑衅,不是我怕他,而是对他的尊重。反观李勤,总是在工作中刁难我,找茬,不就是因为方小燕不喜欢他而对我有好感吗?他干嘛一直跟我过不去?此刻闻听李勤的话语,我的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讥讽道:“我做人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从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
“偷鸡摸狗?你是说你自己吧?就像刚才这样!”李勤鼻子里冷哼一声,反唇相讥,朝案板那儿努了努嘴,“那桃子,谁偷的?别以为我不晓得!”
“桃子怎么了?野生的,关你屁事!”我回敬道。
“野生的?你野生个桃子我看看!”李勤阴阳怪气地说,“你别忘了,这是在陡山,不是在县城!”
“陡山怎么了?陡山又不是你家的地盘!”我盯着他说,“你做的龌龊事别以为我不晓得,小心我告发你!”
“哟呵,不得了了,你告发我?你告发我什么?偷桃子?”李勤啧嘴道。
“你监守自盗,帮助柳文娟家偷电,别以为我不晓得!”我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语。我还在陡山街上发现了一户人家偷电,那人是李勤的亲戚,据说也是李勤干的。一气之下,我一并说了出来。
方小燕的身子震了一下,愣愣地望着我,表情十分复杂。我当时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考虑到为了打击李勤,无意间把她牵扯了进来。
李勤很跋扈,一点都不害怕,轻蔑地说:“你晓得又能咋样?你去告我?威胁我?”
我用手指点点他的鼻子,没有说话。没想到,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挥拳就朝我脸上打来。我身子一偏,躲过了他的拳头,告诉他不要在裁缝铺里打架,要打,就去河滩打。说完,我出了门,头也不回地往陡河走去。
李勤一点都不怯,跟着往陡河走去。
我能感觉到,方小燕跑出了门,神情异常紧张,想喊,又开不了口。她有点手足无措了。
出了街南头,就是陡河。河滩坑坑洼洼的,几乎找不到平坦之地,都是狗日的挖沙子挖的。往河畈方向走了一百来步,下到河边。那里有一艘采砂船,采出了很多河沙,堆在岸边。我听说,这艘采砂船的幕后老板是李黑牙,李勤的父亲。陡河两岸的采砂船,一大半都被李黑牙掌控着,剩下的一小部分都是偷偷地采砂,他们不怕监管部门,只怕李黑牙,他们跟李黑牙的人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看到这艘采砂船,我更来气。河床中,河水在哗哗地流。河滩边上有一丛丛芦苇,芦苇边上是一片树林,树林那边就是高山,黑黢黢的,一丝风都没有,不时有夜鸟的叫声传来,像猫头鹰。头顶上繁星点点,月光静静地泼洒下来,盈满了整条陡河。我曾很多次在河滩上打架,河滩宽敞,都是沙子,摔倒了也不容易受伤。不过,以前打架都是在白天,夜里来河滩打架,还是头一回。
我站在河滩上,转身面向李勤,向李勤勾了勾手。李勤还真的扑了过来。我一闪身,李勤扑了个空,随即灵活地折转身子,再次扑过来。不等他扑到我身上,我突然身子一矮,伸腿一扫,他一个猪啃泥,摔了下去。我再次朝李勤勾了勾手。我没想到的是,李勤竟然抓起了一把沙子,朝我撒来,眯了我的眼睛。李勤趁我揉眼睛的机会,极快地爬了起来,朝我扑来,把我扑倒在了沙滩上,挥拳向我打来。
这个狗日的,竟然使出下三滥的手段,为江湖人所不耻。就是凭感觉,我都能晓得他在哪儿,马上施以颜色,两拳轮番出击。我听到了李勤倒地的声音。我一个饿虎扑食,扑了上去。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有人喊我的名字。是方小燕。我马上停止了击打,翻身滚到一边,躺在沙滩上。李勤就势爬了起来。
那晚若不是方小燕及时赶来,我非得把李勤打残不可。不打瞎他的狗眼,也打断他的狗腿。我不想当着方小燕的面出手。在方小燕心里,我的形象一直都非常正面。我不想破坏了在她心中美好的形象。
方小燕是不放心我,才从街上跑了过来。见我躺在沙滩上,她瞪了李勤一眼,恨恨地说:“你这么大的人了,咋还欺负一个年轻人?”
“他年轻?我很老吗?”李勤抹着嘴角,愤愤地说。他的嘴角流血了。
方小燕没有理会他。跑到了我跟前,俯身蹲在我身边,关切地说:“你咋样了?疼吗?”
“我的眼睛眯了。”我喘息道。
方小燕很自然地伸出手指,极小心地扒开我的眼皮,轻轻地给我吹眼睛。她的手指冰凉,像清凉的河水,又像宁静的夜色。她的气息中散发出野花的馨香,还有轻微的花开的声音,令人陶醉。我没有阻止她这个亲昵的举动,不但没有阻止,还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我要让李勤看到这一切,气死他。我心里一阵眩晕。她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她浑身一阵颤栗,稍微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任我搂着,继续给我吹着眼里的沙子。
其时,我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沙子。我装着还有沙子。
李勤果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痰,气哼哼地离开了。我依旧躺在地上,微微地睁开眼睛,能看到李勤身子斜斜地走了,似乎还有点踉跄,应该还有失意和悲伤。
眼见李勤的身影隐在了芦苇和树林的那边,我松开了方小燕的腰,推开了她,翻身坐起,勾了头,扒开眼皮,使劲地眨着眼睛,轻轻地揉搓着,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把沙子带了出来。
鬼晓得泪水里是否带出了沙子。
后来有一次,我们聊起了这件事,方小燕幽幽地说:“你身体有毛病。”她其实是有点疑问的口吻,想求证。
什么话!以前说我心理有毛病,我没理她,这会儿又说我身体有毛病,真是可笑。我要是身体有毛病,天下恐怕没有人身体没毛病。我没有回答她,随她怎么想好了。
那个月光朦胧的夜晚,在陡河的沙滩上,我们很快都平静了下来,并肩坐在沙滩上,身披朦胧的月辉,面对潺潺的流水,半晌没有说话。眼前的流水仿佛流进了我的心田,温润,舒适,种子萌发。我确信在那样的夜晚,一定有种子在萌发。我忘记了是怎么开口说话的、是谁先开的口,好像是方小燕吧,她好像拍了拍我的衣服,拍掉沙子,问我受伤了没有。我没有受伤,然后就讲我以前打架的故事,方小燕听得非常紧张,说我跟方小山像一个妈生的。我又想起了方小山的许多话,关于方小燕的,心里又一阵骚动,但我还是忍住了。怪不得方小山对我那么亲近,天然的亲近。
我们又说起了方篾匠。说方篾匠的坐牢,说方篾匠捡破烂,说方篾匠的失踪。方小燕的眼眶里竟然盈满了泪水,月光下闪着光。
“我晓得他不是我亲爸,我亲爸是那个关二牛。关二牛是被我们害死的,可是,我还是非常感谢他,方篾匠。”方小燕嘘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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