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班子2

普天成当上常务副省长后,立即陷入新的政治漩涡。原省委书记宋瀚林调中央,原省长路波担任省委书记,中央派方南川担任省长。 路波一到省委书记位子上,就开始处心积虑地铲除宋翰林、普天成在海东的势力集团。然而方南川新上任,许多事还离不开普天成,普天成充分利用这一机会,迅速调整应对措施。路波家属伸手很深的工程项目突发重大恶性事故,此时方南川终于出手,与路波发生激烈冲突。但路波金蝉脱壳,谋划了更强的反击,设局将普天成身边的炸弹引爆……普天成以退为进,提出辞职……在这风云变幻、凶险莫测的官场,他还能否像姜太公一样,稳坐着钓鱼台?

第五章1
瀚林书记本来说年前不去北京了,年年跑,没啥意思,就那些关系,拜来拜去也拜不出新意。
还要普天成做好思想准备,今天春节别指望休息,要开足马力抓生产。普天成坦然,哪个春节不这样啊,就算不开足马力抓生产,也没有一天能闲下。各种各样的活动,应酬,还有随时随刻不期而至的意外,过春节时他们的神经绷得比任何时候都紧。
谁知到了农历腊月二十四日这天,宋瀚林突然把他叫去,出乎寻常地说:“情况有些不好,看来我还得去一趟,这么着吧,今年你就甭动别的心思了,安心留守,方方面面心都操细点。”
普天成暗自吃了一惊,瀚林书记说的情况不好,是指哪方面?
心里疑惑,却又不敢问,只能郑重点头。
他知道留守两个字的含义,更知道瀚林书记说的不让他动别的心思是什么意思。
本来他还想,要是瀚林书记不去北京,等走访和慰问告一段落,他挤出时间去趟北京,别人可以不去拜访,岳南部长那里是一定要去的。上次戴小艺在海东时还怪他,怎么不去看望部长?普天成推辞说忙,戴小艺不满道,比你忙的人有一大堆,也没见谁忙得连拜见首长的工夫都没。“我可是把线牵给你了,岳南部长对你也很欣赏,不要以为现在功成名就,还远呢。”
戴小艺又说了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话,话头一转,略带沉重地道:“要多动,多走,海东离北京太远了,你这样子迟早会被甩开的。”普天成刚开了句玩笑,表示不大在乎,戴小艺就说:“最好在我面前不要说这种话,我虽然没有你老道,但常识性的东西我还是知道,这么说吧,岳南部长马上要到一个更重要的位子上去,你慢半步,别人就快三步,链子一旦断掉,就不好再接,你还是想一想吧。”
那天他们谈了许多,普天成从戴小艺的话中捕捉到很多信息,尤其下一步各省区人事变动的信息,一方面惊叹戴小艺的能耐,另一方面也对自己缩手缩脚的坏毛病生出懊恼。
后来竟然又咀嚼出一个字,那天开始戴小艺改变了对他的称呼,将“您”改称为“你”了。
见他不说话,瀚林书记又说:“当然,也没啥可怕的,就是有一些不利言论,有必要当面跟上面解释一下,闹出误会来不好。对了天成,吉东的慰问我还是想你亲自去,这次吉东调整幅度大,一定要让他们尽快稳定下来,把工作衔接上。吉东不能乱,也不能掉队,要发展,要拿出成绩来。”
“知道了,书记,请书记放心,我一定叮嘱他们。”
“还有一件事,抽空你找找郑斌源,前段时间不是说,他要跟妙琪复婚么,怎么最近又跟那个叫邓什么的打得火热,那女人到底可靠不可靠,你得把把头,这书呆子,老是让人不放心。”
普天成心头一震,同样的想法他心里也有,只是太忙,实在抽不出空跟郑斌源谈。书记过问,又不能不回答,道:“叫邓雅兰,中学时跟我和斌源一个班,书记不记得了,她读书时性格就有点疯,现在是服装公司老板。”
“啥老板也不如妙琪,告诉他,要复婚就快点,现在他不是企业领导,也不是科研机构的知识分子,是政府关键部门的领导,要注意影响。”宋瀚林似乎已经生了气。
“书记批评的对,我一定跟斌源讲清楚。”
普天成代郑斌源挨了批,心里气郑斌源的同时,对邓雅兰又多了一层疑惑。上次郑斌源带邓雅兰到他家,就给他出了一道难题,邓雅兰不想做服装这一行了,野心勃勃要搞生物能源,还说这是阳光产业,前景无限,而且符合国家产业政策,更符合国家未来发展战略。
还拿出节能减排说事,上升到全球新能源战略高度,把哥本哈根会议也扯了出来。最后将话题落到实处,邓雅兰在海州永定区看中一座山,计划大面积种植油桐树,将桐油转化为生物柴油,以此替代地下开采的石油和煤,为工业和交通提供能源。那天普天成什么态也没表,只是不动声色地听了听。感觉这个命题太大,不像是邓雅兰这种人能搞得了的。但就不明白,郑斌源怎么给邓雅兰当说客,难道他突然从邓雅兰身上发现了闪光点,或是……
瀚林书记当天下午就飞往北京,足见他说的问题不大是句假话,看来问题一定很大。普天成没去送,已经上任的秘书长李源陪同瀚林书记去了北京。李源此行,也是为自己的常委去做努力,常委的任命权并不在海东。
普天成开始考虑下一步工作安排,尤其是吉东该怎么去,带谁去?
按原定名单,下面各市的慰问还有节前生产暨安全督查工作都没分工到常委头上,由几个副省长和人大政协领导分担了。
吉东原来安排的是省人大副主任郭顺安,但郭顺安最近闹情绪,他马上要下来了,年龄虽然没到,但他要给已经离任的省委秘书长谭晓林挪位子,这个变动也有些意外,一开始大家都不信,但最终却成事实。
原因不必明说,谁都看得清,郭顺安近段时间跟路波省长走得很近,感情不断升温,宋瀚林当然看得更清。
让郭顺安提前让位等于是宋瀚林给路波及省里各位敲边鼓,别把山药不当菜,更别乱想着盘根错节,他宋瀚林还没到受人排挤的程度。至于郭顺安下来后往哪去,宋瀚林不去考虑,问题很好解决,要么郭顺安自己去跑,要么就在省人大挂个虚职。郭顺安当然不甘心,一张纸条递上来,说要请假,然后就飞往北京了。
宋瀚林走后第三天,普天成带队来到吉东。
吉东果然有了新变化,至少廖昌平和黄勇没学以前那样恭候在市界上,这让普天成多少有了些欣慰。干部作风越来越华而不实,形式主义的东西泛滥,这些都令人头痛,却又没好的办法根治。老百姓怨声载道,干群关系越来越恶化,政府跟百姓常常处于敌对边缘,看似和谐,实则关系紧张,这些问题常常跳出来,折磨着普天成,也困扰着普天成。
作为党的高级领导干部,说普天成心里没装着百姓是假话,不公平,但又不能理直气壮站在百姓这边,这就是困境,也是尴尬所在。
普天成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限制或消灭一些恶劣的作风,特别是容易激起百姓情绪的。
在宾馆见了面,普天成先向廖昌平和黄勇送上祝贺,省里开完会后,廖昌平想到省里,被普天成制止住了,告诉他干好工作就是对省委最好的感谢,别老想着往领导跟前跑。他用了省委,而不是瀚林书记和他,廖昌平只能做罢,规规矩矩说,一定不辜负省委、
省政府的期望。黄勇倒没急着去言谢,只跟普天成通了一次电话,普天成在电话里也没多说,跟他交待了几点注意事项,又鼓励一番,就客客气气挂了。
黄勇这边他有底,还不是一般的底。这个人所以一直藏着,就是太有底了,等于是他一张底牌,不到关键时候,不会打出来。
普天成他们是上午十一点到的,简单见了面,就吃饭。
中午普天成正在休息,廖昌平突然敲响门,黄勇也在身后,两人脸上惊乱一片,慌张得很。普天成让他们吓着了,忙问出了什么事,怎么全都这副表情?两人相视着苦笑一下,廖昌平开了口。
“刚才接到通知,正英副省长带队慰问邓家山隧道施工人员,要我们马上赶过去。”
普天成一楞,姜正英到了吉东?继而放声笑道:“就这事,那你们干嘛哭丧着脸?”
廖昌平惊魂不定地说:“省长您刚到,这边都还没安排好呢,您看这……”
普天成自然理解二位的难处,没怎么想就说:“
我这边你们可以不管,正英副省长慰问的是施工一线的同志,你们必须去,而且一定要配合把慰问工作做好。”
“这不行,省长,这怎么能行?”廖昌平急得要哭。
普天成故意笑道:“你那说怎么办,不去邓家山,放正英副省长鸽子?”
“这怕也不妥。”一旁的黄勇接话道。
“这不就对了嘛,你们又不会分身术,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处理?”
廖昌平心里略微轻松一些,可还是不敢唐突,试探着道:“要不,我跟黄市长留下一位,那边就说已经陪您在现场了。”
“不行!”普天成果断地打断廖昌平,“
施工一线的同志比谁都辛苦,你们书记市长不去,成什么样子?不但你们要去,人大政协一把手也要去,我们不能老是把关怀两个字挂嘴上,要拿出实际行动来。”
“这……”廖昌平望着普天成,不知说啥了。
“担心我有意见是不,你们两位境界高一点行不行,至少我在吉东工作过那么长时间,情况应该还算熟悉,该去哪里不该去哪里我比你们都清楚。”说完又觉这话深奥了些,转而用玩笑的口吻道:“放心,丢不掉的,把胡兵留下,人大政协也不要都走光,两边匀一匀,不就解决了?”
“这……”廖昌平跟黄勇大眼瞪小眼,既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
这道难题实在太大了,姜正英那边不去绝对不行,去了,普天成怎么办?
普天成不乐了,脸色一正道:“还犹豫什么,是不是要我一同陪你们去?”
廖昌平吓得再也不敢犹豫,忙道:“我们听省长您的安排,力争早点赶回来。不妥之处,还望省长能……”
“说什么废话,快去,山上冷,别让正英同志等。”
两位走了后,普天成一点睡意都没了。跟姜正英撞上车,这不为怪,姜正英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今年慰问她的工作量最大,点也最多,各条高速都要跑,重点施工现场必须要走到,不留一处空白,这是省长办公会定下的。春节期间,高速公路建设不能停,因此安全生产就格外重要,想必姜正英脚都肿了,她是不敢松一口气的。不过姜正英到吉东,不给他打电话,就让普天成不大舒服。汇报倒是没那个必要,可互通一下情况总行吧。她不可能不知道他到吉东了吧,难道她信息闭塞到了这程度?
下午两点二十,吉东市委副书记带着胡兵和李晓田准时来到普天成这里,肖丽虹也来了,她现在是吉东团市委书记,接替李晓田的位置。普天成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跟大家说说笑笑到了楼下。人大、政协的领导都候在宾馆大厅,其中就有刚刚当选为副主任的沈晓莹。
普天成远远看了沈晓莹一眼,感觉沈晓莹打扮得有点怪,好像一下老了好多,细一想,笑了,她现在是市级领导,自然不能穿得太艳,而一向在穿着打扮上很有个性的沈晓莹,一随了大流,风采立刻没了一半。
车队很快出发。普天成刻意让肖丽虹坐在了自己车上。
跟肖丽虹接触,普天成开心,也不会想到别人怎么看,心里亮堂得很,也别有一种温暖。好像自己又回到大学时代,回到意气奋发激扬文字的那个年代。其实他知道,他是在怀恋过去,甚至怀恋错过的那一个人。世事如烟,一晃就走过了人生大半历程,其中感慨,哪是能用语言表达了的。不过上帝没薄他,在他错过林雪多少年后,上帝又让他认识了林雪的宝贝女儿。
肖丽虹更是开心,她本来就是乐天派,以前干记者这行,养成了无拘无束甚至略带狂野的性格,给杨馥嘉当秘书后,性格多少收敛了些,不过天性中的东西怎么也抹杀不了,只能掩盖,只能虚饰,可在普天成面前又用不着掩饰,所以就理直气壮地开心了,还透着一份得宠的甜蜜。
“怎么样,现在当官了,感觉是不是很不一样?”
普天成开起了玩笑。
“这也叫官啊。”肖丽虹夸张地回答了一声,甜甜地望住普天成。
“怎么不叫官,你现在也是肖书记啊,我在你这个年龄,级别还没你高呢。”
“不会吧,普叔叔?”一到车里,肖丽虹就不喊普天成省长,改口喊普叔叔了。这声普叔叔让普天成想起儿子普乔来,普乔今年才读博,一直嚷着读完后不回来,要在国外干,为此普天成跟他发生过不少矛盾,普乔根本听不进去,在他眼里,国外什么都好,国内一塌糊涂。
有次被普天成问急了,普乔竟说:“你问我国外有什么好,我说别的你不清楚,有一点你一定清楚,就是国外没贪官。”
气得普天成当时就想把电话砸掉。现在看到肖丽虹,忽然让他想到一个问题,当有一天,国家的命运全部担负在他们这一代人身上时,又会是什么样?
意识到自己把问题想大想复杂了,普天成收回心思,语重心长跟肖丽虹交谈起来,肖丽虹的善谈是早就出了名的,普天成问什么都难不住她。后来她竟挑战似地说:“普叔叔,假如有一天我想当市长,您会支持么?”
“这要看你自己的能力。”普天成说。
“不,能力是一方面,如果没有您的支持,我是做不了市长的。

“为什么?”
“因为权力向来不是以能力大小来分的,而是……”
“而是什么?”
“权力必须交给应该交给的人!”
“……”
廖昌平和黄勇陪了姜正英两天,才将吉东境内的六个点慰问完,晚上他们俩倒是跑来陪普天成的,是在招待完姜正英一行后。姜正英并没有住在吉东市区,从邓家山下来,她带着一干人去了龟山,龟山那边有两条省际公路在修,年后还有两条公路要开通。普天成想,姜正英这样安排一则是要避开他,免得见面难堪,另外,她去龟山肯定还有别的目的,也好,只要有省里领导把步子送到龟山,普天成就不用再去替龟山分忧了。
等姜正英他们的慰问活动结束,普天成这边也差不多了,这次下来他重点慰问了一批老干部,走了几个社区,查看了吉东廉租房和经济实用房的建设与分配,跟困难职工谈了心,过问了他们春节准备情况。在新岸小区,普天成得悉两位老人家境困难,其中一位还是原国有企业的老技工,全省劳动模范。
普天成就把市上有关领导召来,问他们这样的老人该不该照顾,怎么照顾?市里领导一时沉默,普天成就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当年吉东重型设备厂如何靠一帮泥腿子创业,玩命似地拼搏,最后才在一片废墟上建起了这家全国有名的特大型企业,长达二十年时间,吉东重型设备厂一直是吉东纳税大户,为吉东贡献了将近二百个亿。“你们现在坐的大楼,屁股下面的车子,还有这宽畅的马路,都有重设人的汗。”说完,他先上车走了,将吉东几十号领导留在小区。晚上胡兵回来,说两位老职工的生活安排好了,市里当场表态,每人解决经济适用房一套,市里再补贴五万块,让他们过一个好年。
“简单,粗暴。”普天成当下发了火,质问胡兵:“你有多少套房,要是我连续过问下去呢,是不是把你的楼房也腾出来?”
胡兵垂下了头,他虽然没跑来领功,但挨这样的批,心里还是不服气。普天成叹一声道:“
我并不是让你们马上给他解决住房,只是让你们引起重视,类似问题,该如何纳入政府议事日程,建立长效机制。胡兵啊,你们这是投机,是在绑架我,也在绑架这些特困户,好让他们领政府的情,感政府的恩。想过没有,这样一做,老百姓又会怎么想?我普天成看到的问到的,你们马上高姿态,那些没看到没问到的呢?”
胡兵出了一身汗,他的确没想这么深。
普天成还在语重心长地说着,胡兵却匆匆出了门,反常举动让普天成好不惊讶。原来胡兵是急着给电视台打电话,今晚电视台有档特别节目,就是围绕普天成和市政府这一“义举”做的,胡兵要求电视台立刻把片子撤下来。电视台那边说,节目马上要播出,换片已经来不及。胡兵用强硬的口气说:“这片子要是播出,你们全部下岗!”
吓得电视台那边再也没了声音。
胡兵再次进来,普天成语气就婉转许多。
这些天他在思考一个问题,眼下吉东是清了盘,胡兵他们个个斗志高昂,干劲冲天,按外人的说法就是春风得意,可春风能有几时,有一天如果瀚林书记离开海东,这些人的命运会不会马上被改写?
官场的宿命就在于你不站队不行,一旦站队,你身上就会鲜明地打上烙印,或者叫标记。
你的仕途或前程就跟别人捆绑在了一起,别人升,你或许跟着升,别人沉,你几乎命定要沉。
怪圈,谁也逃不开的怪圈!
普天成不是为规则鸣不平,是为胡兵他们忧虑,不能因为自己害了他们啊,这些人的路还长,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走得顺畅些平坦些而不要总是一波三折,人为地栽出几个大跟斗,好像没有。
春节很快过去,转眼春天也过去,夏天也即将过去,时间一晃就到了八月。人们原以为海东班子就这么平稳下去了,不会有大变化,突然这天,宋瀚林就被叫到了北京。
紧跟着,海东就起了潮,似乎风起云涌,瞬间就不正常起来。
先是省委副书记马超然紧随着去了北京,普天成担任常务副省长后,马超然像是彻底变了,以前的他总是气势逼人,时刻准备着跟宋瀚林挑起些什么。
但是这一年他完全改变了策略,尤其春节到现在,马超然忽然变得温文尔雅,遇什么事都请示宋瀚林,但凡宋瀚林跟路波意见不一致,毫不犹豫就站在宋瀚林这边。
几次常委会上,路波有意将宋瀚林军,宋瀚林回避,马超然却主动接招。你还甭说,马超然这样一变,还真为宋瀚林挡了不少尴尬。普天成一开始不明白,感觉没理由,后来终于悟出,马超然在为自己做准备。
正常情况下,宋瀚林一走,路波会顺势挪过去,路波腾出的位子,第一个就该考虑马超然。
马超然能不能梦想成真,取决于多方面,但宋瀚林的意见分外重要。
高层离任组织上都要征求下一步人选的意见,马超然熟谙这个,他是在变着法子争取宋瀚林这一票。
他也在权衡利弊,而且形势分析得很透彻!
如果路波不公开跟宋瀚林撕破脸,能耐着性子将宋瀚林“恭送”
走,马超然是永远没机会的。现在双方撕破了脸,难保宋瀚林离开时不给路波制造一点麻烦,这就是马超然的希望所在。
然而万万没想到,宋瀚林一点机会都没给马超然,高层征求意见时,宋瀚林坚决地给马超然投了反对票,他下了这样一个定论,一个党的高级干部,整天只知道投机钻营,对革命事业不忠诚,对同志不光明磊落,这样的人,恐怕难当重任啊。
高层这次既果决又快速,调整速度快得惊人。
其实有关省部级班子大变动的消息早就传出,这跟中央新的战略部署是一致的。
在反复酝酿和广泛调研的基础上,中央决定对省部级班子采取大换岗,力争将一批年轻化、专业化的干部推上去。宋瀚林到北京第二天,中组部领导就跟他谈了话,一同跟他谈话的还有岳南同志。
中央原打算让宋瀚林到全国人大去工作,正好总书记在全党深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动员大会上的重要讲话发表,全党深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正式启动,这是全党一项重大而紧迫的政治任务,岳南同志离开原部委,担任学习领导小组副组长。在岳南同志的建议下,宋瀚林暂时留在学习领导小组,协助岳南同志开展工作,具体担任领导小组下面一个检查指导小组组长。
宋瀚林对路波做了中肯评价,并期望中央能让路波同志主持海东工作,以保证海东工作的连续性。很快,中央做出决定,路波同志接任中共海东省委书记。
路波如愿完成了华丽转身,但在省长的任命上,却拖了将近一个月。期间戴小艺给普天成打电话,用玩笑的口吻让普天成猜,中央到底会派谁来?
普天成一脸严肃地道:“小艺你乱说什么,这种事开不得玩笑。
”一听普天成将平日称呼的戴司长改口为小艺,戴小艺越发笑个不停:“你就猜猜嘛,反正在电话里,也没人能听到。”普天成还是不敢乱猜,位子上久了,政治那根神经始终绷着,想破一次戒都难。戴小艺等半天,不见普天成有回应,失落道:“你啊,真没情趣。”
普天成纠正道:“这不是情趣不情趣的事,这是原则。”
“好吧好吧,原则,全党上下,就你最讲原则。”
“小艺!”普天成猛地喝斥一声,下意识地就挂了电话。半天后,电话再次响起,普天成想了想,还是接了,这次戴小艺没开玩笑,非常郑重的口吻道:“我向省长检讨,以后再也不犯这种错误了。”
“你呀……”普天成哭笑不得。
戴小艺又说:“我大师兄要到你们省里来,他对你颇为敬重。”
说完,快速将电话挂了,生怕普天成会问过去什么。
大师兄?普天成心头猛一震,会是他?
良久,普天成来到窗前,目光失神地望住窗外。关于省长一职,近来传说纷纭,有人说马超然不甘心,仍在四处活动,也有人说化向明要回来,担任省长。
哪一条消息都让不能让他精神振作。
普天成并不是对省长一职抱什么企图,根本不可能的事,他不会虚妄到如此浅薄的程度。
尽管路波到省委后省府这边的工作暂时由他主持,但也仅仅是主持,普天成从不敢有一星半点的贪婪,更不敢妄想。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随着宋瀚林的调离,将一去不复返,接下来的海东,再也不可能用那么大的胸怀包容他,娇惯他。是的,这些年海东在包容他的同时也在娇惯着他,让他将自己放大了几十倍,别人更将他放大到不能再放大的地步。自路波上任那一天,他便警告自己,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一个人了,一定要谨小慎微,要如覆薄冰地过段日子。
八月的海东仍然是一片炽热,天地看上去很辽阔。
普天成的心却晴不起来,也不是阴着,感觉像烟囱,毛茸茸的,塞满了东西。究竟塞着什么呢,一时半会还理不清。
大院里那几株高大的香樟树泛着油绿,花坛里各色的花正在盛开。院里有匆忙的脚步,有来来去去的车子。普天成盯住最大的那香樟树发了会呆,几天前他还在香樟树下跟政研室几位干部聊过天,是在等车的工夫,那天好像没有张华华。奇怪,怎么能突然想到张华华呢?
最近他会无端地想到一些人,怪得很,想着想着就会让自己迷惑,失去判断力。也会想到一些事,很可怕的事。他知道,他对省长人选的期待,其实跟这些事有关,也跟里面一些人有关。
宋瀚林是安全地离开海东了,欢送仪式很热烈,规格很高,普天成一直担心那一天会发生什么,好在安安全全过去了,并没出现令人尴尬的场面。宋瀚林走时也很开心,并没跟他多说什么,只有有力地握了他的手,临上机前重重拍了下他的肩,送给他两个字:稳住。
他能稳得住吗?这两个字让他生畏,进而怯。
稳住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幢庞大的房子把大梁抽走了,让他这根柱子来稳,想想也是一件很吃力的事,关键还在于,这房屋会不会遭遇什么风暴,会不会坚若磐石,会不会……更让他揪心的是,中央调整宋瀚林,除服从于大战略外,有没有其他因素?宋瀚林尽管兴高采烈,在告别仪式上谈笑风生,但内心里,是不是跟他一样有怕?
普天成琢磨不透,越是这个时候,很多事就越难琢磨。
稍稍让他欣慰的是,宋瀚林并没马上就任实职,也没有悄无声息地退下去,而是在中央某学习领导小组担任了职务。
应该说高层对他还是肯定的,至少他还在前沿活跃着。
要解开海东这个谜,从路波身上拿不到钥匙,普天成这点政治成熟度还是有,或者说,路波到省委,传递不出多少信号,关键要看高层会让谁来接任省长,会把谁当作新鲜血液补充到海东来,这才是关键,所有谜底应该在这里!
方南川!普天成终于吐出了这个名字,随后,他一直紧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院里好像起了一股风,旋着几片早败的落叶,普天成甚至听到了哗哗的声响。他抓起电话,想打给妻子乔若瑄,这个消息应该透露给她。想了想,又放下,摁了下内部电话。不多会,秘书闻捷进来了,普天成说:“准备一下,下午我要会见新加坡投资团。”
方南川是半个月后上任的,这速度应该说是很快,可见戴小艺跟普天成透露时,这事基本已定了。
方南川赴任那天,省里领导都到机场去迎接,之前于川庆就将确定好的名单还有具体事项报告给普天成。
迎接仪式由普天成主持,路波在机场有个欢迎辞。
可是到了机场,却忽然告知欢迎仪式取消了,方南川不让搞,前来宣读任命决定的中组部副部长也不主张搞这种形式。
大家只是热情地向方南川一行送了鲜花,普天成没想到,岳南也在队列中,他居然亲自送方南川上任,灵机一动,将手里鲜花送给了岳南。岳南面带微笑,温情脉脉看着他。
普天成脸有些红,高层做出决定前,他去过北京,拜见了岳南,岳南以为他也是跑去活动的,狠狠批评了他,普天成没解释,等岳南批评完,他才说此行是为海州地铁项目而来,因为有点空闲,就贸然登门了。岳南笑笑,并没对刚才一通猛批说什么,只道:“早就该有这思路了,别的城市都在争着上,只有你们行动缓慢。慢就意味着被动,明白不?”普天成点头,是的,慢就意味着被动,什么事都这样。告别时岳南送他一副字画,是岳南的手迹,上书四个字:
天道酬勤。普天成回来就将它悬挂在办公室正中央。此时见了,岳南目光里就多了层意味,碍着人多,岳南没说话,只用眼神鼓励了一下他,普天成也用目光表示了敬意。
等路波他们跟方南川表达完祝贺,普天成才走过去。真年轻啊,看着方南川那张有楞有角年轻帅气的脸,普天成禁不住发出叹。如果没记错,方南川还不满五十,比他小四岁,这个年龄就升任一省之长,实在令人钦佩。
如果不是之前已有一位四十五岁的六十后担任了某省省长,方南川仅凭年龄一项,就会成为本年度新闻人物。四目一对,方南川眼里也滑过很多东西,方南川同样没记错,他跟普天成最近的一次见面,是在普天成担任常务副省长之前,那段日子对普天成来说很关键,对方南川也很关键。
普天成去他家,跟他父亲方震谈过两个小时。方南川记忆里,父亲很少跟人谈这么长时间,尤其年老以后,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足见普天成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方南川之前就很关注普天成,他们这些人,目光总是逃不开这个圈子。没办法,父辈们特殊的经历决定了一切,谁让他们都是红色后代呢。
两人望了大约有三分多钟,方南川先醒过神,主动伸过手来,跟普天成有力地握住。普天成依旧用眼神表达祝福,方南川忍不住开了口,轻声道:“我们又见面了。”
普天成赶忙道:“欢迎省长。”方南川笑笑,似乎不习惯普天成这样称呼,更不习惯普天成此时的态度。
“都还好吧?”方南川又说。
“好,都好,谢谢省长。”普天成说。
“您跟我客气,我可会不好意思。走吧,甭让他们等。”
方南川说着,做出一个礼让的姿势,要请普天成先走。
如果在之前,哪怕是昨天,普天成也会当仁不让先迈出步子。
可是今天不能,今天起,年轻的方南川就是领导,是他上级,普天成熟练地侧过身,为方南川让出半个身位来。
方南川仍旧不习惯,感觉迈不出那一步。
这时走在前面的岳南部长说话了:“走啊,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路波也回过首来,笑眯眯地看着方南川,方南川这才一狠心跨出了步。普天成很自然地跟步上去,动作衔接得又老道又沉稳,一点看不出有什么别扭。
这一切被跟在后面的副秘书长曹永安观察到了,曹永安当时就猜测,这两人,怕是之前有故事呢。
当天下午三点,省里召开大会,会议在省委礼堂举行,各市党政军领导都来了,省里各部门,四大班子领导、军区领导也都到会。会议由路波同志亲自主持,中组部副部长宣读了中央关于方南川同志的任命决定,岳南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岳南在讲话中充分肯定了前一任省委、省政府领导班子的工作,说海东班子是一个团结的班子,务实的班子,开拓进取的班子。中央这次决定派方南川同志到海东工作,就是想让海东承前继后,迎接未来。岳南讲话的时候,普天成几次都将目光移过去,似是有意观察着方南川,方南川倒是没把目光投向他这面,显得镇定、沉着,带着肃然之气。
一阵热烈的掌声后,轮到方南川表态发言了。方南川起身,先向主席台两侧各躹一躬,又冲台下躹了躬,这才轻轻挪了挪话筒,声音洪亮地讲起来。
方南川的声音充满激情,音质饱满,铿锵有力,他先是感谢了中央高层对他的充分信任,感谢了岳南等老领导对他长期的关爱与帮助,接着话题一转,开始做履职承诺。
方南川发言时,普天成屏住呼吸,字字句句地听着。
刚才岳南讲话里他听到一些信息,但仍然不太确定,岳南讲得比较笼统,原则性的话多,针对性的话分外少,这是岳南特殊的身份决定的。
接下来他要从方南川的话里多听一些东西,留心捕捉每一个关键词。方南川先是发表了“忠实履职,忠心为民,竭尽全力,踏实奉献”的主题讲演,接着又谈到了工作的连续性,普天成听到,方南川用了“沿着既定的战略目标和方向,踏着前任领导的足迹”等字眼,这些话让普天成心里一亮。什么是信号,这就是!
普天成将目光投向岳南,果然见岳南微微露笑,很会心的样子。这下,他的心终于轻松,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会,普天成开得分外动情。
岳南他们在海州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乘机回去了,因为时间紧,岳南并没单独约见普天成,也不方便约见。
不过在去机场的路上,岳南出乎预料地让普天成上了他的车,上车一瞬,普天成看到路波脸上闪出异样,似乎有点不太自在,普天成也没犹豫,很谦恭地钻进了岳南的车子。
车子往高速路上奔着,岳南并不急着讲话,普天成也不好讲,两人先都沉默。这时候的时间是金子,每流走一秒都让人痛惜。沉默了五分钟,岳南不沉默了,轻咳一声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压力很大?”普天成恭恭敬敬点了下头,道:“压力是不小,不过我会转为动力的。”
“好。”岳南爽朗地笑了一声,普天成跟岳南接触时间并不长,从戴小艺第一次带他拜见岳南,到现在也不过三次,单独只谈过两次话,但岳南给他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这位老首长从不爱听别人说软蛋话,特别是没有志气的话。
这也与岳南的胆略有关,岳南是一个敢说敢做敢怒敢较真的人,在中央高层特别是老首长当中,岳南这一个性十分明显。
高层中甚至把他叫做南山虎。
“有压力是好事,证明你是把心思用到工作上的。”
岳南表扬起了普天成,普天成极不自在,他是怕听表扬的,首长表扬你有两种时候,一是你真干得好的时候,情不自禁就表扬了。另外是对你泄气的时候,也用表扬来打发你。普天成不相信岳南会对他失望,但……“对南川怎么看?”岳南忽然话头一转,问了个尖锐问题。
普天成没有马上回答,要是回答太快,容易让岳南产生应付或者讨好之嫌,思忖一会,字斟句酌道:“现在海东工作正进入一个关键期,一切刚刚有了雏形,坚冰尚未破开,南川省长这个时候来,担子不轻啊。”
“当然,中央就是要给他压担子,也包括你,不能怯步,更不能张望,要一如既往,明白不?”
普天成暗自振奋,要等的话岳南部长终于说了,当下就带着兴奋道:“我一定牢记首长教诲,绝不辜负首长期望,精神振作义无反顾。”
岳南似乎对他的反应显得平淡,继续道:“当然,南川刚来,一切都不熟悉,你要多带带他,毕竟你对海东熟悉嘛。”
这话透着温馨,也透着一种期望,甚至还有……
普天成敛起脸上表情,郑重道:“我会的,请首长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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