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班子2

普天成当上常务副省长后,立即陷入新的政治漩涡。原省委书记宋瀚林调中央,原省长路波担任省委书记,中央派方南川担任省长。 路波一到省委书记位子上,就开始处心积虑地铲除宋翰林、普天成在海东的势力集团。然而方南川新上任,许多事还离不开普天成,普天成充分利用这一机会,迅速调整应对措施。路波家属伸手很深的工程项目突发重大恶性事故,此时方南川终于出手,与路波发生激烈冲突。但路波金蝉脱壳,谋划了更强的反击,设局将普天成身边的炸弹引爆……普天成以退为进,提出辞职……在这风云变幻、凶险莫测的官场,他还能否像姜太公一样,稳坐着钓鱼台?

第四章2
普天成猛地一震,屁股差点从沙发边上滑落下来,不过他还是保持了良好的坐姿。
“中央怕是对省级班子又有动作,我呢,估计在海东也不能干太久,当然,这也是合乎常理的事,你我都是党的高级干部,自应带头服从组织安排。”
“不会吧,老书记?”普天成惊得耳朵都竖了起来,身上莫名地有了股冷意。宋瀚林看出他的紧张,故作镇定地笑了笑,道:“天成你别担心,这只是正常变动,将来调整也不可能只是海东。”
“可我不能接受。”普天成的声音很灰暗。宋瀚林理解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心思让普天成弄湿了。过了一会,他道:“天成啊,这事今天就说到这,你心里有数就行,估计也不会马上调整,每次都这样,吵嚷很久才有动作,不过从今天起,海东你要多留个心眼。”
“……”普天成有点琢磨不透宋瀚林这句话,很费力地将充满疑惑的眼神望过去。
“上次给你的名单认真看了吧,把意见拿出来,过两天上会。”
说到这,宋瀚林顿住了,抓起水杯喝一口,放下,似是咀嚼着茶水般,咀嚼了好长一会才道:“你还有物色好的人,一并提出来,队伍建设和力量培养上,我们不能把机会失去,该主动还是要主动,天成啊,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希望将来在海东,你有建树。”
“书记……”普天成眼睛湿润了,嗓子也在发涩,一时,心里竟有些茫茫苍苍。
“还有一句话,今天我要郑重说给你,在我即将离开或离开后,可能会有不同的声音,也会有人制造麻烦,所以天成啊,你要早做准备,到时候,可都全靠你了。”
“书记……”
廖昌平从吉东赶到了省城海州,他是普天成紧急召来的。本来,普天成是不想谈这次话的,跟廖昌平之间,普天成自信有默契,不管他有什么意图,相信廖昌平都能准确领会。
但瀚林书记如此郑重其事跟他谈下一步队伍的培养与建设,让他心里有了一分沉重,觉得有必要把廖昌平叫来,简单谈上几句。
两人是在光明大厦见的面,按普天成的吩咐,廖昌平的车子到了省城,哪也没敢去,直接开进了光明大厦。
此时是晚上九点,更多的人已经从饭桌上离开,到各种场合过丰富的夜生活去了。普天成沏了一壶普饵,笑吟吟地冲廖昌平说:“没吓着你吧,昌平?”廖昌平正正衣衫,端端正正坐普天成面前。
“吓倒是没有,不过一路上还是想了许多。”
“都想了什么,说说。”普天成一边冲茶一边笑问。
廖昌平也不绕弯子,如实道:“不会是省里又有变动吧,省长的语气从来没这么急,这次有点例外。”
“是吗?”普天成笑看住廖昌平,脸上是高深莫测的表情,其实廖昌平这句话点醒了他,不停地暗问自己,我真的急了吗,怎么能如此沉不住气。
“我来之前,馥嘉书记也到了省里,比我早走三个小时。”
廖昌平说。
“哦——”普天成有些意外,转而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还不能断定,杨馥嘉这趟来,是找瀚林书记,还是找路波省长。
“看来你们消息都不闭塞嘛。”普天成道。
廖昌平动了下身子,进一步道:“前几天都还很平静,最近突然活跃起来了。”
“活跃是应该的,不活跃才不正常,具体说说,都有什么新动向?”
廖昌平就一五一十说了,普天成听得很仔细,杨馥嘉这边有多大动作他都理解,本来杨馥嘉就是于川庆推荐给他的,当年也是为了化解吉东危机,迫不得已才让她主政吉东。
实践证明,这步棋下得不好。下得不好就要重下,这方面普天成从不犹豫,之前所以下不了狠心,关键还在瀚林书记,怕瀚林书记舍不得断腕,现在不用担忧了,既然让他为将来着想,他就必须拿出点气慨。
廖昌平又谈到两个人,看法跟普天成差不多,一个是去年路波推举马效林后顺手补上去的,现在是常委、副市长,另一个是市委常委兼纪委书记,这个位置很重要。
普天成吃不准的,也就这人。现在听廖昌平这么一说,调整的决心就更大了。
等廖昌平说完,普天成突然说:“昌平啊,今天来只想问你,有没有信心,信心有多大?”
廖昌平显出一点不自然,语气也没那么流畅了:“省长是指?”
“别跟我装,现在不是装的时候,我就不信你昌平一点想法都没?说吧,吉东这块盘子,你拿得起拿不起。”
廖昌平没急,但也没太犹豫,思虑了一会,起身道:“我想我不会辜负书记和省长厚望的。”
“好,今天要得就是这句话。”普天成也有几分冲动,他就怕廖昌平跟他吞吞吐吐,故意装谦虚。谦虚是美德,这话不错,但关键时候,是不能谦虚的,谦虚证明你信心不足,谦虚更证明你没有把自己放在冲锋陷阵的位置上。
廖昌平很快回去了,普天成没有多留,这个时候多留是没有意义的,话就那么几句,说透就行,重要的是行动。
接下来是胡兵,再后来是上次考察时意外发现的团市委书记李晓田,对这位不到四十岁的干部,普天成真是情有独钟。当然,绝不是因为李晓田是位女人,这个时候普天成眼里是没有性别角色的,一切以能力和忠诚度来定。
他感觉李晓田身上真是有一股跟他相似的东西,敏锐、犀利,做事沉稳,富于进取,有这几点做支撑,一个好干部的基本素质就具备了,如果再加以点拨,这样的干部日后就能挑大梁。
吉东普天成费的心血最大,几乎到了一个位置一个位置照头敲的地步。
吉东不只是他的大本营,也不只是他起步或腾飞的地方,更关键的,吉东有龟山,龟山有秦大冲。
采矿事件虽然被他轻描淡写放过去了,但所有的问题都存在,而且相信在未来的日子里矛盾还会激化,还会上演一幕幕好戏。有戏总比没戏好,对普天成来说,龟山就是一张牌,将来要不要打,什么时候打,打到何种程度,就要看路波省长怎么对他了。如果秋后大家都不算帐,龟山这张牌他是不会往外打的,要是有人跟他和宋瀚林算帐,那么……
吉东最后叫来的是杨馥嘉秘书肖丽虹,按说跟肖丽虹是没必要谈话的,因为她只能安排在低一级的岗位上,这些工作由廖昌平去做就足够,但,这是吉东而不是广怀也不是南怀,普天成必须做到滴水不漏,他要以此给廖昌平他们一个暗示,吉东必须寸土必争!
广怀或南怀相对简单一些,孟杰伦是第一个主动找他的人,当年孟杰伦也是经过他的手推上去的,担任南怀市长后,孟杰伦小心谨慎,做事很有分寸。普天成知道,孟杰伦当年依赖的是纪委书记化向明,化向明去了外省,孟杰伦很清醒地选择了低调,正是这低调,让普天成看到了孟杰伦身上的亮光。他主动请孟杰伦吃了顿饭,还硬性将乔若瑄也拉去了,孟杰伦受宠若惊地打电话让夫人过来,这顿饭就成了纯粹的家庭聚会,吃得孟杰伦两口子心花怒放,不知该怎么表示谢意了。普天成没跟孟杰伦多叮嘱什么,将要说的话说给了孟杰伦夫人。
“杰伦在下面,下一步工作有可能更忙,主政一方嘛,不全力以赴怎么行,你这当妻子的,可不能拖杰伦后腿,要鼎力支持啊,我代表省里谢谢你。”
一语惊的孟杰伦夫人从椅子上弹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省长,双手捧着酒杯,却说不了后面的话。直到大家都笑开了,孟杰伦夫人才说:“我敬省长和夫人一杯,我嘴笨,场面上很上来过,杰伦不带我来,怕我给他出丑。
今天我大着胆说几句话,以后乔市长,不,乔总,就是我亲姐姐,我一定向姐姐学习,绝不拖他后腿。
今天我也把杰伦交给省长您,杰伦有不对的地方,省长您只管批,姐姐您也批,没有你们的教育,他成不了才的。”
夫人笨嘴说巧话的时候,孟杰伦却在揣摩普天成刚才那番话,那话很有暗示的,孟杰伦越咀嚼越有味道。
这天他居然喝多了酒,好在没失态。
他放开喝酒的姿态又让普天成多了几分把握,不要以为在领导面前拘谨总是对的,当你情不自禁放开手脚时,你的率真还有你的态度就都出来了。
会议直到一月后才召开,这时候春节已经很近了,省里各方都在焦躁不安中,因为每逢春节,都是大家奋力往京城冲的时候,至于冲上去做什么,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动机。普天成认为不能拖了,宋瀚林也认为不能拖了,于是选择一个周六,召开了省委常委会。
会议整整开了十四个小时,从早上九点开到中午十二点,简单吃了顿工作餐,又接着开,原想下午六点前应该能开完,哪知到六点议程还没过掉一半,只好又吃工作餐,七点接着开,等讨论完,已是第二天凌晨。
如此持久的常委会,宋瀚林担任书记后还是第一次,不是议题有多复杂,关键是这次调整的人选太多,而且,争论的程度还有激烈度也超出了宋瀚林想象,好几次,会议呈现出胶着状。可见,宋瀚林一直想要的一统思想的那个局面并没出现,这半年的努力可以说是毫无建树。也正是因为这点,反倒让宋瀚林变得更强硬,在会场上几次采用高压气势,楞是将局面控制住了。
路波争到了一杯羹,总体讲他还是败了,甚至有点得不偿失,因为他有点太急,反把自己的心迹提前暴露了。
应该说较量下来,普天成赢得了百分之九十的胜利。
吉东近乎不打折扣地按他的设想通过了方案,杨馥嘉离开吉东,下一步将担任省人大常委会办公厅主任,想必这样的安排,会让杨馥嘉哭鼻子。这怪不了普天成,本来他提的方案是杨馥嘉到省工商总局担任局长兼党委书记,可惜那天杨馥嘉到省城后,直接去找路波而不是宋瀚林,这就逼迫着普天成做出更心痛的选择。
任何一个细小的细节都可能改变你的命运,这就是政治场,用残酷两个字远不能涵盖。廖昌平毫无争议地到了书记位子上,原常务副市长黄勇接替廖昌平,担任市委副书记、代市长。
胡兵由市政府秘书长升格为市委常委、副市长,团市委书记李晓田被提拔为市长助理。黄勇跟普天成的关系,一直被深藏着,直到组织部长提出这个人选时,别的常委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连宋瀚林,这次也让普天成蒙在了鼓里,之前很少听到普天成提及这个黄勇,会场争论时,宋瀚林突然想起一件事,普天成去中央党校学习时,黄勇正好也在中央党校,不过参加的是市级干部培训班。
宋瀚林不得不叹服,培养人方面,他远不及普天成,这人不能叫官场教父,应该当之无愧地被称作官场教皇。
路波在吉东班子上是用了劲的,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推自己的人,而是要把已经推在位置上的人保住,没想普天成发了狠,竟然采用的赶尽杀绝的方式,一开始路波还采用温和政策,反复强调要保持班子的稳定与连续,目的就是不要动他的人。
谁知普天成用了另外一种手段,将他苦心安排在吉东班子中的市委常委、
副市长娄钢大力表扬一番,说娄钢理论方面非常突出,是海东不可多得的经济理论专家,应该安排到更适合他的位置上。
组织部长何平早有预谋地就将娄钢提名为海东省政府政策研究室第一副主任,并且说让娄钢担任《海东发展与研究》
杂志的主编。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出,路波就不好再回击,人家再怎么也是把娄钢从副厅提到了正厅,你总不能说提拔不对吧。至于纪委书记,路波的意见是动可以,但要提到省纪委来,谁知普天成跟宋瀚林都没说话,出面反驳他的是省委常委、纪委书记黄小霓,黄小霓说省纪委暂时不需要变动,如果要动,他会向省委提方案,一句话就封了路波的嘴,最后这位书记被挪到了南怀,继续担任常委,不过具体职务换成了政法委书记。
除此之外,普天成在吉东还有新收获,一直悬在他心里的沈晓莹被提名为市人大副主任,之间组织部长何平根本没向他透露,在宋瀚林办公室,三人互换意见时,何平也没说,到了会上却突然提出。
因为是提名到人大,普天成没发表任何意见,但脑子里立马又想到另一层,接下来应该跟廖昌平说,让刚刚升为市长助理的李晓田去工业园,给她一个更宽更广也更具挑战的平台。
吉东算是让普天成彻底清了牌。接下来的广怀,争论也相当激烈。让李源离开广怀,路波没反对,因为在他的盘子里,李源是他争取对象,可进一步听说李源要取代刚刚做了省委秘书长不到一年的谭晓林接任新的省委秘书长时,路波头里嗡一声,紧跟着就乱了方寸。这一着实在太狠也太突然,打得路波找不到方向,难道李源?
等他反过来坚持不让李源动时,局面就朝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了。不只是他出尔反尔,而是日后李源听到这些内幕会怎么想,还会继续往他这条线上靠吗?坚决不会!
他在瞬间就失去了李源这么一个重要角色,一年多来在李源身上做出的种种细微努力居然没挡住普天成的轻轻一击,路波懊恼连连,几乎失态到用愤怒的目光看着普天成了。但是没用,接下来广怀的人事变动,更出乎他意料,死心塌地为普天成效力的马效林屁股一挪接替了李源,被省里传为乔若瑄死搭档的王静育终于跃居到市长位子上,广怀也让普天成清了盘。
南怀普天成没争,宋瀚林也没争,他们只盯住一个人,那就是孟杰伦。孟杰伦顺利到了市委这边,其他人怎么安排,就是小事,这时候才轮到路波跟其他常委争,宋瀚林默默看着,普天成也摆出一副与已无关的姿态。
这时候再争就显得太霸道太没水平,不如静坐着看戏痛快。
如果仅仅是下面各市的调整,会议拖不了那么长时间,问题还出在厅级班子调整。这次调整,很有可能是宋瀚林在海东做的最后一次手术,不管别人怎么想,宋瀚林自己是很有感慨。在海东工作这么多年,关系千丝万缕,有些关系当时就照顾了,该安排的安排,该调整的调整,有些关系总觉时机不成熟,一直拖着未照顾。
到了这时候,就不能再拖了,再拖就会失去机会,就会给自己也给别人留下遗憾甚至伤害,宋瀚林不想成为这样的人,该做交待的,他必须做出交待,哪怕适当违犯一下原则。原则这东西,说它是方,它就是方,说它是园,它当然会是园。如此显赫的位子上干这么多年,宋瀚林对原则的理解还有把握,不会输给别人,对原则的运用自然也比别人熟练。他不想等到最后一刻,离开岗位的最后一刻突然调整下面班子,不是错误也是错误,必须要有超前意识。当然,这次列入调整名单的也不仅是他自己的关系,相当一部分,是上面打了招呼。上面不是具体指哪一个人,是一大批人,是一种力量,这力量你是不敢开罪的,开罪了,你就会成孤家寡人。官场为官,不论到哪一级,都不能被孤立,不能让人家觉得你不好说话,更不能让别人觉得你刀枪不入,那样,你的地位就很危险了。官场有时候像交易,更多时候,却是在彼此维系,维系自己也维系别人,维系某个团体或者利益联盟,维系某种力量。
要时刻记住这样一句话,圈子的力量有多大,你的力量就有多大。你在官场绝不是一个人,而是力量伸出来的一根触角,庞大之树上吐出来的一根须。
民间将它说成派系,宋瀚林们决不能称它为派系,更不能将它庸俗化,至于到底是什么,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省里各部门班子调整争论得异常激烈,路波已经棋输一着,当然不可能接连输下去,就算是争,也要为自己争回一点面子,不然,接下来的工作将会很被动。宋瀚林果然给了他面子,普天成更是给他面子。路波最看重的交通厅,普天成主动提出让郭茂中离开,郭茂中被调到发改委担任主任,跟郭茂中关系紧密的两个副职也离开了交通厅,安排在别的厅。交通厅彻底腾空了,路波算是出了口气。
可是在讨论交通厅长人选时,何平又给路波出了难题,路波本来想让早已物色好的一个人选接手这位子,何平偏不答应,会议出现了冷场,最后还是普天成出来打园场,居然提了一让人啼笑皆非的方案,让前厅长骆谷城重新回到交通厅,执掌交通大印。
路波有那么一小空儿的犹豫,这不是闹着玩么,哪有这样安排的。再怎么着这也是省委常委会,不能儿戏啊。
后来宋瀚林表了态,说实践证明,交通厅上次的调整是败笔,谷城同志对交通这一块熟,海东交通建设还真是离不开谷城同志。宋瀚林这样一说,等于是表了态,路波欣喜之余,又做了一番谦虚,谁都知道他的谦虚是演给宋瀚林和普天成看的,谁也知道宋瀚林和普天成是给他台阶下,于是大家纷纷表态,充分肯定了一番骆谷城,等于是替骆谷城平了反,骆谷城扭扭捏捏就又回到了交通厅。
来而不往非礼也,尽管有争论,也有质疑,但面子上的功夫必须做足,所以在讨论电投集团人选时,路波放弃前嫌,主动提出乔若瑄,让其他常委刮目相看。
普天成没发表任何意见,只当是回避,宋瀚林也没发表意见,等其他常委说。其他常委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顺着路波的话,又将乔若瑄充分肯定一番,这样,乔若瑄这道难题,就顺利破解了。
还有一个变动,就是作为宋瀚林普天成之铁三角的郑斌源,这次也郑重其事提到了会上,被任命为海东省工业和信息化委员会副主任,一个曾经的刺儿头,典型的另类,如今也堂堂正正成了海东副厅级干部,多少让人有些意外。
意外的远不止这些,谁也没想到,这天的会上,普天成和路波各为对方以礼物的方式送了一枚地雷。
他们演戏的功力实在是高,早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旁人很难看出破绽,等到地雷相继爆炸时,已是半年以后,宋瀚林已经离开海东,半年以后常委们再回味这次会议,就都惊出一身汗来,原来政治斗争还有这么玩的!
李源来了。
会议开完刚一天,文件还未来及下发,很多厅级干部包括杨馥嘉这个省人大办公厅主任,还要等人大这边过会后才算正式通过,李源就抢先一步赶来了。
消息是组织部长何平的秘书透露给李源的,这里面究竟有没有故意,说不清,反正李源跟何平的秘书平常走得近,秘书第一时间告知常委会内幕,李源除了感谢,还是感谢。
可是刚刚感谢完,李源就震惊了。
李源的震惊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决然没想到,普天成这个时候会拉他一把,而且一步到位将他提携到省委秘书长如此显赫的岗位上,要知道,下一步,他就能升为省委常委,这是道铁门坎,太多的人想都不敢想,甭说跨上去。一般人在市里干几年,顶多也就谋一下省人大或省政协,哪还敢想到省级班子中去,还是常委。李源恍若做梦,电话合上很久,都不敢相信天上会掉下如此大的馅饼。另一个震惊,是万没想到阻挡他步伐的会是省长路波。
何平秘书将会上争论的细节还有火药味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他,听得李源忽而血脉贲张忽尔义愤填膺,是的,真是义愤填膺。
如果将普天成和路波打个颠倒,李源还能接受,毕竟一度时间他动摇过,干过对不住普天成的事。
可路波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啊!
李源想不通,一万个想不通。这个夜晚他完全失眠了,脑子里一次次闪出这些年跟路波的接触,尤其到广怀担任市委书记后,路波如何对他语重心长,循循善诱。假,太假了!李源最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所以一等消息确证,他便无所顾忌更是急不可待地就往省城奔,他要见普天成,必须见普天成。
李源当然不会冒失到直接来普天成办公室,车子还没进省城,他先礼貌地给普天成发了条短信,说自己已到省里,想跟普省长汇报一下工作。然后就抱着手机等回音。
李源等了一个多小时,原以为手机铃声马上会响,普天成马上会指示他到哪见面。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手机抱手里楞是不响一声。李源担忧死了,既怕发短信冒失,惹得普天成不高兴,又怕普天成避嫌,这个时候不会见他。
后来他让司机将车停加油站边上,自己下车抽烟。
半包烟抽完了,普天成还不回短信,李源就知道自己这趟白来了,既然普天成不回消息,就证明不想见他,李源也就不能进省城。他跳上车,跟司机说了声回去。司机纳闷地盯住他望,气得李源差点冲司机吼起来。后来他还是平定了情绪,马上要当省委秘书长了,怎么还是这脾气,看看人家普省长,什么时候有过情绪有过脾气?他在车里检讨着自己,并暗暗发誓以后决不能再有这坏毛病,榜样树在那里,要学啊。你可以不学宋瀚林不学路波,但普天成身上每一个点,你都要细细品味细细咀嚼,要当经典著作来读。
车子往回走了一小时,都快要回到广怀地界了,手机突然蜂鸣一声,李源情急地打开,果然是普天成发来的,上面简短几个字:刚看到,这阵没空,晚上等我电话。
“掉头!”手机还没合上,李源的声音就飞了出来,过了一会猛地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误,恨恨掐了把大腿,咒道:“我看你是这辈子都学不会了,就这样子还想去省委!”
“开慢点吧,别着急。”他把身子放倒在车座上,闭上眼睛,很有水平地说了一句。这一句让李源找到一些感觉,就该这么沉稳,他再次提醒自己。
普天成正式通知李源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
其实从下午开始他就一直闲着,难得的清闲。每次常委会后,下面总要乱上一阵,对高层来说,却可以闭上眼睛睡大觉,因为一切都成定局,无论下面悲也好喜也好,都跟他们无关,他们要做的,是尽快调整好自己,投入到新一轮的博弈中。
有时间却不急着召见李源,这就是官场艺术。
让下属永远揣摩不透你心理,永远觉得你是一个谜,这更是艺术。当然,普天成推着不见李源,并不只是卖关子,更不是摆谱,如果低级到如此程度,就不是他普天成了。
他是想趁这工夫,把李源这人想透,想明白。
得想明白啊。这步棋要是下错,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说实话,普天成这步棋下得有些冒险,也有点仓促,几乎是在赌博。李源怎么样一个人,他比谁都了解,两人在省委那边共事一年多,加上以前的交往,彼此几斤几两,早已掂得清。李源说穿了是一个立场不十分坚定的人,这人没坏心眼,也少所谓的官谋官术,这么说吧,在暗机玄机无处不在的官场,李源显得有点傻气,缺心眼也缺大智慧。是个不错的干将,却不是一个谋将。
这种人只可小用,却不可大用。普天成所以破戒,冒巨大风险将李源调回省里,推荐到宋瀚林身边担任省委秘书长,也是无奈之举。
于川庆近期的表现让他担忧,这个人的变化已经超出了他想象,而且随着海东局势进一步变化,于川庆到底能变到啥程度,他实在掌握不了,前景暗淡啊。
而省委这边的秘书长谭晓林是老好人性格,无法在工作中做到相互制肘,谭晓林甚至都搞不懂于川庆整天在做什么,谋什么。
对秘书长这个位子,普天成是有深刻体会的,省委、省府之间的平衡与制肘,并不是靠两边一把手来完成,更多时候,两边一把手在和稀泥,在找平衡点,在礼让,因为他们是一把手,姿态必须要比别人高。
而真正的谋略却要靠两边秘书长完成。
如果说两边一把手在唱红脸,白脸角色无疑就会落在两边秘书长身上。
宋瀚林这段时间的被动,不是输在自己,而是输在谭晓林这里。谭晓林根本不是于川庆对手,他既破不了局也造不了局,让于川庆游刃有余走在权力的刀锋上。看得普天成心急,也出冷汗。书记输了是一人输,秘书长输了却是满盘皆输,这道理没几个人能明白。在对李源做出这一调整时,普天成心里是打了很多问号的,怀疑、不放心、
以及能力方面的担忧,总之,李源是难住他了。
不过最后还是狠心一咬牙,赌博一样将李源的名字放到了秘书长后面。他抱定一个想法,这样以来,李源就一点退路都没了,这就是官场大智慧,是站在极高的层面上看问题。有些左右摇摆飘忽不定的人,你要用额外的力拉他,你这边一用力,别人自然就有了反力,在反力面前,他跟别人不远也得远。
这是其一。其二,李源跟于川庆资历差不多,年龄也相仿,惟一不同的是于川庆机缘好一点,早李源那么一段时间上去了。李源未见得心里就服气,不服气好,不服气就有竞争,就有博弈。将两个能博弈的人放在同一平台上,戏才热闹,不像谭晓林,此人有种日落西山坐等收工的没落气息,已经不在乎斗不斗争不争了,只想安安稳稳打发余生,这很可怕。将李源强拉一把,放在于川庆对面,于川庆的危机立马就有。人有了危机,表现就会大不一样,指不定哪天就会犯低级错误。李源这边更不用说,大好前程摆在他面前时,难道他还不会全力以赴去争?
斗,钳制,说穿了,普天成就需要这样的效果!
普天成认为冒这样的险值,至于冒险能不能成功,就看一下步李源的表现了。
李源一进门,就开始给普天成检讨。从原来一块共事,一直检讨到广怀担任书记,顺带着,还将许多不该说的秘密说了出来。其中就涉及到路波,涉及到于川庆。当然,李源并没把责任推到路波和于川庆身上,他还是很有水平的,不该犯的错误这次没犯。
普天成冷冷地坐着,既不打断李源也不做出任何表情,一张脸冷漠到可怕。
李源终于说完,一路想好的话全道了出来,顿觉轻松。
然后满是期望地望住普天成,等他发话。
普天成仍然没开口,目光死盯住李源,锥子一样锥问在李源脸上。李源被盯得全身发毛,但他没把目光挪开,他知道这时候一旦挪开目光,自己就输了。
普天成终于盯够,脸上乌云破开般露出一丝欣慰,这丝欣慰让李源看到了希望。
普天成觉得该说些什么了,不能让人家太难堪,说些什么呢,到这时候,他忽然又犹豫,感觉提前准备的话都没用,大家都在一条路上挤着,这条路的沟沟坎坎谁都清楚,这条路的艰难谁也心里有数,不用多说,但他又必须说些什么。
想半天,他开了口,带着语重心长的味道:“
该做的瀚林书记都为你做了,下一步你还有常委这个关要过,我希望你能拿出一个正确的态度来,不要总让人担忧。”
就这么一句,就把该交待的全含在了里面。李源又等了一会,确信普天成不会再冲他说第二句,起身,非常庄重地说:“我先回去了,市里这个时候不能没有我,今晚我得连夜赶回去,省长您休息,省长的话,我会牢记在心里。”
普天成起身送客,李源出门的一瞬,普天成突然用力在李源肩上拍了一把:“好好干吧,路还长着呢。”
这句话还有那一巴掌让李源一路带到了广怀,虽是冬天,李源还是感觉被普天成拍过的那地方很温暖,心也很温暖。
宋瀚林跟路波之间那道遮羞布,算是彻底撕开了。
不管谁胜谁负,这都是暂时,只是一段落,接下来,怕是就不再顾忌什么地要出手了。
春节很快来到。节前照样要忙一阵子,各种慰问还有检查还有走访让每个人的脚步都变得匆忙,普天成赶场子一样,连续奔波在工矿企业、
高等院校还有科研单位,完了又要深入基层市县,一方面安排部署春节安全生产,另一方面也要给方方面面各个阶层送去省委、省政府的温暖。
这天普天成带队慰问完一家企业,简单吃过午饭,想抽空在办公室眯一会,太累了,加上腿痛病不停地复发,让他觉得每一天的奔走都那么辛苦,感觉坚持不下来似的。
刚躺床上,办公室门被轻轻叩响,普天成以为是秘书闻捷,没理,继续睡他的觉。外面似乎静了一会,跟着又响起叩门声,很轻,叩得很有节制,但分明又带着某种顽固,似乎断定他在办公室睡觉。普天成心道是谁呢,啥人会斗胆在午休时间打扰他?
正纳闷着,手机蜂鸣一声,普天成拿过手机,见是张华华发来的短信,告诉普天成敲门的是她,礼貌地问能不能打扰一下?
普天成笑笑,都已经打扰了,还要问能不能,女人总是觉得自己有优势。张华华也在他这个组里,这些天跟着他四处慰问,想必是有什么事吧。普天成穿衣下床,合上里间的门,替张华华开了门。
张华华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女的,普天成一看,傻了眼,一同来的是去过他家的谢蔷薇。
“打扰省长,实在不好意思啊。”张华华嘻嘻笑着,感觉她跟普天成很亲热,一边的谢蔷薇却露出几分矜持,还带着那么一点怕。
“是你们俩,进来吧。”普天成一边端详谢蔷薇一边说,见后面没跟着秘书闻捷,心道,这家伙又跑哪去了。
最近闻捷好像老是心不在焉,普天成记得要提醒他一次,可一忙,就又把这事忘了。
进了屋,坐下,普天成问:“有事?”
张华华冲普天成甜甜一笑,转向谢蔷薇:“蔷薇你说。”
谢蔷薇不自在地扭动下身子,腼腆道:“
还是处长你跟省长汇报吧。”
张华华捂嘴咳嗽了一声,又朝普天成暖暖一笑,这笑让普天成感觉不舒服。女人莫名其妙跟你套近乎时,你就要警惕。记得调整班子前,张华华也找过他,是在晚上,未经预约直接找到了光明大厦,穿得还很那个,性感的双峰若隐若显,几乎不敢让人正眼瞧。
普天成也确实没正眼瞧她,进去不到三分钟,就打电话让闻捷来,说自己马上要接待一位贵宾,请张华华先到闻捷那边坐坐。今天这方法看来不能用,因为有谢蔷薇。
“省长是这样的,蔷薇在电投担任融资部经理,最近她们跟另一家机构联合搞了一个融资方案,想亲自跟省长汇报。”
普天成眉头蹙头,这是哪跟哪,电投的事怎么跑来跟他汇报了?
谢蔷薇这时开口了,道:“融资方案去年就曾提出过,当时是跟大华一起搞的,据我们调查,海东目前游资多,特别是民间游资,与其让这些钱在地下黑市流通,不如我们把它吸收进来,用到经济建设中。”
“这问题太专业,我不好回答。”
普天成一听谢蔷薇说的是敏感话题,马上警觉道。
谢蔷薇犹豫了会,又道:“我们的方案是请专家论证过的,也让银行审查了多次,银行也有备案,而且项目赢利空间大,可操作性很强。”
普天成打断谢蔷薇的话,一本正经道:“这工作不属于我管,如果是电投单方面的行为,你直接找电投公司,跟你们领导汇报。如果是多家联合,需要往哪报的,层层上报,逐级审批,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谢谢省长。”谢蔷薇倒是自觉,没有说个没完,张华华似乎还有些不甘心,眼巴巴望住普天成,希望普天成能给个更明确的答复。普天成这天是真累,有点坚持不住,道:“就这样吧,下午我还有活动,就不多留二位了。”
两个女人有点不情愿地站起来,跟普天成告辞。
张华华抓住时机,紧着跟普天成献殷勤,说知道省长腿不好,一到冬天就发病,她让蔷薇专程去了西藏,通过关系搞到一种藏传贴药,很有效果的。说着使个眼色,谢蔷薇就去了门外,不大工夫又走进来,手里多了一个手提袋,上面果然是藏文。普天成也没多想,只道:“放下吧,有空我试试。”张华华嗯了一声,将手提袋放茶几边,又特意提醒道:“省长一定要试啊,如果效果好,以后就用这药,正宗藏传密方,绝无付作用的。”
说完两人走了,普天成都已躺在了床上,忽然觉得张华华刚才那话可疑,马上起身,打开手提袋,翻腾半天,见果真只有藏药,没有别的,既没有找到卡也没看到现金,这才心安。
晚上回家,本打算要跟乔若瑄提醒一下,别让下面人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电投难道还缺钱?
哪知王静育来了,这次又带来一位保姆,比之前的卢小卉要小一点,发育却一点不输给卢小卉。
王静育介绍说,小姑娘姓谷,叫谷若若,之前在广怀一位老领导家做家政,上月老领导离世了,才把她带来。
“若若干家务很在行,烧菜功夫也是一流,市里好几位领导都争着让她当保姆呢,她在我们广怀算是金牌保姆,身价很高的。对吧,若若?”
王静育眉开眼笑,刚才他跟乔若瑄谈得十分开心,乔若瑄对他担任市长显得不大满意,说一步到位应该挪到书记位子上去。王静育当然知道不可能,不过乔若瑄能这样说,他心里甚是感动。
普天成瞥一眼谷若若,冲王静育道:“我这里是你家啊,想带谁就带谁来?”王静育脸上一下没了颜色,谷若若也显得极尴尬,小脸窘得通红,站在那里一双手不知往哪放,两只脚别扭地踩在一起。
广怀时王静育多次跟她讲,省长一家很亲和,尤其对下人,好得不能再好。这阵谷若若心里就嘀咕了,这还叫好,厉害得要吃人。
保姆是乔若瑄让王静育找的,她要忙了,顾不上照顾普天成,见普天成不领情,抱怨一眼道:“怎么说话呢,是我让静育带来的,是不是找个保姆也要向你这省长打报告?
坐,若若,别听他的,有阿姨在呢。”一听妻子发火,普天成不吭声了,再说也不能把人家小姑娘弄得太尴尬。
但他又实在反感王静育这样做,借故身体不舒服,进书房休息去了。刚进书房不久,家里又来了客,一听是郑斌源的声音,不得不出来,心里纳闷,今天这是咋了,怎么都往一齐凑。等到了客厅,才发现来的不是郑斌源一人,郑斌源竟把邓雅兰给带来了。
邪门,真是邪门,这两人啥时又走到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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